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陈叔叔看了我一眼,轻叹了一口气,他拍着我的肩,语重心长的说:“小伙子,来日方长,一切都会好的。”
……
越尹
关于过去,陈圆圆曾经多次问我,我一直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
我和纪时,那些好的坏的,都是我心底最深的秘密。
大学刚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陈圆圆都没怎么和我联系。那时候纪时在找我,而我,不想被他找到。
他不爱我,他离开我,这样的伤,当时的我实在无法释怀。
我还会想他,可我有我的骄傲。在我过得很糟的时候,我不想被他看到,我不想接受他怜悯的眼神。
大学的生活过的不算快乐,我总是忍不住哭,每次想哭或者情绪失控的时候我总会跑到纪时家附近晃荡。现在纪时的爸爸官当的很大,住在统一的大院里,重兵把守。那地址还是有一次陈圆圆无意说到的,她无意说,我却是有意的记。我每次去都很小心翼翼,我总想偷偷的,远远的看看他,只是我看他,而他不必看到我的狼狈,我以为这个愿望很小,可我却从来不曾如愿,这是缘分吧,缘分不让我们再见。
陈圆圆对我的现况并不是很了解,我也没有告诉她。在北京,我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她,一个是豆豆。豆豆对于我的情况更了解一些。虽然我们两个的学校离得很远,但她怕我孤单,总是坐很久的车来我们学校陪我。
她对我和纪时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却从来不提,我对她的体贴表示感激。那段撕心裂肺的是我心里最深的疤,揭开来,全是血淋淋的。
豆豆不在的时候,我还是独来独往,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寂静得像一抹空气。不管是存在还是消失,都不会惹人注意。
当然,学校里也不是没有好人。比如我们班的班长。他一直对我很好,像兄长一般照顾我。
那时候我没钱买手机也没钱买电脑。学校里有什么通知室友也不会告诉我,几次错过了活动,班长不仅没有骂我,还每次都找人特意来通知我。
有时候在食堂碰到了,他总是邀请我一起吃饭,我没钱,挣得钱要养家和交学费,所以每天都只能打些便宜的菜。
从前日子过得太好,又爱挑食又爱浪费粮食,时常娇气的说:“我不吃xx,xx不是人吃的。”
现在,什么我都能吃下去,甚至还觉得挺好吃的。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是人吃的东西,只有吃或者不吃的人。
班长看我伙食不好,总是把他餐盘里的肉都让给我。他总和我讲他家乡还在上高中的妹妹,说我和她很像,所以看不得我吃苦。我没有哥哥,但从心眼里,我把班长当哥哥一样敬重和爱戴。
我们渐渐的就熟了,他和我也十分有缘,几乎每天吃饭的时间都能在食堂碰上,久了也成了习惯,每天一起吃饭,偶尔还一块自习,他成了我大学里第一个朋友。
班长来自祖国西南一个比较贫穷的山城,那个城市资源匮乏还时有灾难,人们生活的清苦却还是拼命的供孩子上大学,他们坚定的认为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而班长,就是想要改变命运的其中一员。他抱负远大,并且非常优秀。和他交谈,我总能受益良多。
他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我,经常在我外出打工的时候替我打水。每每浑身疲惫的回到寝室,看到冒着热气的开水,我就感动的想哭。
大一下学期,我交完了所有的钱,还攒下了几百。我很开心的请班长出去吃饭。我知道我的方式很庸俗,但我真的很想向他表示感激。
坐在装潢精致的饭馆里,我们两个都有些拘谨,说话的声音也很小。我紧紧的捂着口袋里的钱,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很紧张害怕付不起帐的感觉,甚至连与周围那些穿着制服笑容和煦的服务员对视的底气都没有。贫穷会渐渐磨光人的骄傲,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低微。
迷蒙中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从公主变成灰姑娘,我还能坚强的活着,真的挺不容易的。
班长笑眯眯的点了菜,都是最便宜的菜,但他还是吃的很高兴。他满怀抱负豪情万丈的对我说:“我们都是出身不好的,要互相关心。我们一起努力,以后要比那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过得更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跟着轻轻的颤了一下,手上的勺子也没拿稳,落在磁盘上,“铛——”的一声脆响,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
班长含笑揶揄我:“这点东西都拿不好,还好没碎,要碎了八成要赔不少钱呢!”
我讪讪一笑。思绪飘的远远的。
我没有告诉他,我也一样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只是,我没有好好的把金汤匙含住,所以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多讽刺,别说金汤匙了,我现在连个木头的都没有。
花凋(三)
越尹
大一的第一个寒假,除了春节三天,我全部的时间都在一间火锅店打工。虽然每天闻着那油腻腻的火锅味让我很想吐,但那老板还算厚道,给的工资颇丰厚。那老板是江北人,听说我在江北长大,对我还算照顾。我开学后他也给我留了位置,只要我没课都在他店里打工。
我每天穿着五公分的小高跟站在前台收银。这是一项很繁琐又容不得出错的工作。每天经手的钱太多了,到了晚上我总是感觉人是晕的。
那是倒霉的二月,连续两天我都收了□□,太忙的时候我没空开验钞机,只凭感觉的看了两眼就收起来。我不该对自己那样自信的。
收到□□要从我工资里扣,我低着头,很想哭。两百块钱,对我来说真的很多。
我看着柜机里一沓一沓蓝灰色的一百元,有新有旧,很厚又软塌塌的,带着点微微的潮气,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钱是坏东西,可我连坏东西都没有。
二月的北京还很冷。很晚我才下班。穿着大棉袄裹紧了围巾,我孤独的冲进了风里。
夜像打泼了的蓝黑墨水,将这个世界浸淫其中。北京的夜色五彩斑斓,花花绿绿的灯影印在四周高楼万厦的反光玻璃上。我一个人走着,离学校已经不远了。站了一整天人很累,再加上心情不是太好,我想快点回学校,就穿了一条平常人迹罕至的小巷。
当时还不算太晚。大约九点半左右。因为这段路没有路灯。我走的很快。
身后传来摩托车引擎作动的声音,我很怕,脑中也有不详的预感。我赶紧加快了脚步,但还没十几秒,预感成为现实,我肩上的包带一紧。
果然是飞车党。
我下意识的想把包拽回来,那歹徒已经拿出了刀,霍的在我手臂上划了一下。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我猝不及防的松了手,由于力的惯性我整个人摔倒在地。
我的包被抢走了。里面其实没有多少钱,大约就二十几块,可我所有的证件都在里面,全部补办一遍就不便宜了。
我捂着一直在流血的手臂狼狈的回了寝室。站在紧闭的寝室大门前,我连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终于向这个世界屈服。我用手敲了敲门,声音都哽咽了:“开门,是我,越尹。”
我等了两分钟,正准备再敲,门突然开了。门内的光亮将我笼住,那样的安全。我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我流着血的手到底是把我几个室友惊动了。虽然她们不喜欢我一起孤立我,但也不算坏人。其中一个平常偷偷帮过我的姑娘赶紧拿了药给我。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问我。我想了想,最后惊魂未定的把事情经过给说了。
室友的反应各不相同,平常不喜欢我的,讽刺的意味比较重,我总是晚归,影响了寝室的集体分,并且吵到她们休息。只有一两个姑娘对我露出了同情之色,安慰了我两句。
熄灯后,大家各自睡去。我躺在被子里,浑身无法控制的颤抖,我觉得好冷。我紧紧的抱着自己,还是觉得冷。我呆呆的看着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只觉那残缺的皎白是那样清冷,无情。
我的手臂还是很痛,回想发生的一切,我到这会才觉得后怕。
幸好我还活着,我活着,才能和纪时在同一个北京,呼吸同样的空气。
纪时,你知道吗?这一刻,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那次遇袭事件过后,我辞去了火锅店的工作,并且再也不接夜里的兼职了。
自从我不晚归,我和室友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她们不仅开始通知我学校的一些安排,甚至有时候会叫上我一起吃饭、洗澡。
我渐渐的学会和大家相处,我磨合着我性格里那些尖锐的棱角,努力融入这个世界。
班长还是偶尔会来找我,但我大多时候是很忙的。我把所有的时间都安排在白天,有时候甚至连吃饭都会忘记。
大概是我太专心的去想挣钱了,我的学习成绩降的更厉害了。大学第一次四级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居然只是勉强过。这让我非常恐慌,这种考试对我来说明明该是小菜一碟。
我停了所有的兼职,把下一次的四级和六级都报了,将所有的时间都空出来学习,每天跑自习室。
班长对我的决定十分支持。北京的二月很冷,自习室的暖气很足。因为刚开学没多久,自习室并不算挤。那里很多情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谈恋爱都扎堆在那了。我每天在那学习,班长偶尔会和我一起,或者他路过的时候会进来看看我。
二月十四,情人节。这不是属于我的节日。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今天扎堆在这的情侣少了不少。很是清净。没有一对一对的男男女女在旁边喁喁私语,我的学习效率都变高了。
下午五点半,班长出现在自习室。他穿着厚厚的呢大衣,黑色的呢毛料上全是刚融的雪。
我看着他惊奇的问:“外面下雪啦?”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是啊,要不要出去打雪仗?”
我像拨浪鼓一样摇头:“不去了,我怕冷。”其实是我手上的伤还没完全好。没办法玩。
“我就猜到你不会去的。”他故作神秘的拉开大衣,从里面拿出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奶茶放在我面前:“给你买了奶茶,赶紧喝,喝了我们去吃饭。”
“谢谢。”我心中觉得有些异样,我抬头看着他,他满眼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沉重。
奶茶很烫,塑料密封盖高高的鼓着,我将吸管一插进去,空气漏出来,发生了很大的响声。一下子把身边几个学习的人都惊动了。
一对坐我不远的情侣就这杯奶茶讨论了起来。
那女生娇嗲嗲的说:“真羡慕。你看看人家的男朋友,多贴心,我怎么找了你这样的!”
那男生不以为意的回答:“那你换个去,外面那么冷,你怎么不给我买啊!”
那女生损了面子,狠狠的拧了那男生一把。
再往后的打情骂俏我没心思关注了。我严肃的看着坐在我对面的班长,压低声音说:“班长,我们谈谈。”
……
那一天的雪真的下的很大,我们走在路上,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下都伴随着“嘎吱”的响声。茫茫的雪花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视线都被挡了一半。
真冷的天,呵一口气好像都会结冰一样。我将双手揣在自己的口袋里,努力的温暖着自己。
最后是班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说:“我可能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侧着头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前方,目光悠远,他笑着说:“我不想骗你,我喜欢你。”
“班长……”
“你听我说完。”他打断了我,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他说。
“我出身贫穷,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我知道,北京是一座会让人有梦的城市。你在这肯定能找到你的归宿,也许,你可以找个条件很好的男朋友。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不敢表白,一直努力把你当妹妹看。”
他顿了顿,说:“但是越尹,我不想再骗你骗自己,我喜欢你。越尹,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会努力的,努力给你一切。别再那么辛苦了,让我帮你,好吗?”
雪越下越大,渐渐迷了我的眼。我眼前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我很艰难的开口,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也是最残忍的拒绝。班长是个洒脱果敢的人。他被拒绝,也没有失掉风度,而是看着我笑着说:“好吧。”
从那以后,班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重新回到孤独的生活。到了最后我才懂,原来我和他从来都没有缘分,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
我是个不记人的人,我一直知道他姓张,却连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都记不得。一直叫他“班长,班长”。我真是个残忍的人。
直到多年后毕业,我从毕业照背面看到了他的名字。
张楠。很好听的名字。
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但我相信,他一定过得很好,因为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没有纪时,我一定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他。
有的人,一辈子没有爱过人;有的人,一爱就是一辈子。
奈何,我是偏执的后者。
纪时
大学时光很容易就让人迷失和伤感。四年的时间,我们在逐渐的成熟,也不知不觉的堕落。我们一直以为可以把握的青春,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一点一点在消失。
我在大学里有一帮酒肉朋友。每逢周末总要集结到一起鬼混。大家都来自各个高校,多出身富贵,都是不知人间愁苦的主儿。比起旁的大学生,我们的生活显得更加糜烂一些。
我的日子还是过的简单又寂寞。我时常和他们混在一起,可我觉得自己没有灵魂。我身边的这帮大少们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一样勤,几乎每一次搂出来的妞都不一样,到最后,我连名字都懒得问也懒得记。
我一直孑然其身,我朋友都打趣我这么下去会憋出问题。可我说不出口,对越尹以外的女人,我都没有兴趣。
我想,我已经中毒太深了。
大一下学期,林缓那母猩猩也谈恋爱了。每天还是在我面前贫,一口白晃晃的牙,一笑起来血盆大口,像在对我示威一样,着实很刺眼。
连她都开始笑我这个单身汉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交的这个男朋友也是我们圈子里的,和我不是太熟,长得挺像样的,和林缓站在一块倒是很登对。我是真心实意的祝福着她。
我们经常混在一起喝酒,跑遍了北京的夜场,沉溺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其实我常常搞不懂我们这样一群一群这么堕落的理由是什么。可我也没什么可做的,不堕落,就只剩空虚。
我时常在失眠的夜里想越尹,很想很想。可我没有任何一丁点她的消息,她真的好狠的心,连梦里都不曾出现过,走的那样彻底,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苦闷的时候总是抽烟,酗酒,做一切能减轻痛苦的事。可我发现我越醉反而越清醒,越清醒我就越想她。
这样的日子,过得还真是累啊。
开春四月。狐朋狗党又随便寻了个理由出来聚。反正又是谁的生日了。这些人,每年生日过不完,想哪天过就哪天过。
那天大家都喝得有点高,整个气氛嗨的我有点头疼。我溜到厕所里关了门,准备点根烟清净清净,却不想,在厕所里听到了别人一段刺耳的对话。
主角之一,是林缓那个像模像样的男朋友,平常在我们面前,他对林缓呵护有加,而此时,他的语气轻蔑到了极点:“姓林那妞也就一般,哪像你们说的那么好啊!”
旁人调笑:“怎么?上了?”
“还没呢!那女的挺矫情的,摸都摸了,就是不给上。我看还需要一段时间。烦死了,跟大爷一样还得伺候着,上了就分,我最烦这种端着的女的!”
“你真是个禽兽。”明明是指责的话,却说的嘻嘻哈哈不怀好意。
我果断的掐灭了烟,一脚踹开了厕所的门。体内酒精从胃里直冲上脑门,身上热血的细胞又开始叫嚣。
我那不长眼的拳头,毫不犹豫的落在了那男人的脸上、身上。我嗜血的那部分人格又回来了,就像和越尹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虽然很久没有与人打架,但手还没生,那几个软脚虾我没几下就收拾利落了。我风风火火的进了包厢,拉着林缓就往外走,她起初还有些懵,后来就开始挣扎。她对我大吼:“你大爷的!干嘛呢!放开我!”
我正准备说话,林缓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也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鼻青脸肿的看着我们。林缓被他那样吓坏了。她想挣脱我往那边走。
我什么都没说,直接拉着她出去了。她再怎么彪总归是个女人,力气没我大。
我们站在夜场门口,背后是震耳欲聋的声潮,她满不耐烦的说:“你干嘛呢!你拉我出来干嘛啊!我男朋友怎么被人打了?你不管就算了!还拉我出来?这事儿你是不是干的忒不地道了?”
“是我打的。”
“什么玩意儿啊!”林缓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有毛病是不是?”
她那执迷不悟的样子真真气着我了。我叉着腰居高临下的训斥她:“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他背后怎么说你吗!他妈的别等着吃了亏再找我哭!你看我管不管你!”
林缓紧紧的咬着嘴唇,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末了,冷冷的说:“你是我什么人啊?我的事儿要你管?”
“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妹妹!”
林缓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她冷笑一声,说:“大爷的!我从来不需要哥哥,你少管我!”说完,拦了车,绝尘的离开了。
留我一个人,站在滚滚的音浪里,沉寂,毁灭。
花凋(四)
纪时
那次我动手的事也许真的触到了林缓的雷区,她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渐渐的对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感到厌倦,开始跟着师兄一起搞点证券,炒点股票。每天蹲在寝室看看大盘日子过得也还算充实。
偶尔会想起越尹,也会想起林缓。好吧,也许我这性格就是和女人处不来。算了,和谁处着都累,还是自己一个人好好过吧。
大学的假期很多,说放就放,不像高中的时候,都被整成各种各样的名目用来补课。我是属于一放假就没地方去的人,每次都很老实的回家。
漫长的五一,整整七天真的无事可做。
北京开始渐渐入夏,初夏的黄昏,落日在疏漏的树影中缓缓下坠,带着如火的温度灼烧着这个地球。我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觉得闷热,起身站在窗边站了很久。我手上拿着越尹的照片,她在小小的寸方空间里笑的灿烂,倔强的仰着脸,像个任性妄为的孩子。
我的心又跟着疼了。那样疼。
那天傍晚有风,吹起窗上的纱帘,潋滟如波漾。暮色的影透过窗帘,极浅极淡的显露了一些颜色。
我站在楼中远望,我可以看见这繁华的尘世,熙攘的下班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河。暮色渐至,那一条一条的光带在路海中穿梭游动。
我不知道那是真实的还是我看错了。可是我好像真的看见了越尹。她小小的身影远远的出现在了我的视野范围,她穿着白衣白裙,仿佛一抹游魂,飘荡在那宽阔的马路上。我不知道她在看哪里,但她的脚步很错乱,方向也很迷茫。
她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么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很笃定她在看我家的方向。
有那么一刹那,时间也许是静止的,仿佛地球也停止了转动,我脑海中一片静白,然后,刹那间思念翻涌如潮。像幻觉,我觉得那是幻觉。一定是我太想她的缘故,可我还是忍不住,我忍不住相信那是真的,我疯了一般跑下楼。
那一刻,我觉得呼吸都是一种奢侈,我屏着一口气一刻都不敢松,我怕,我怕一松口,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在人潮如涌的马路上四顾张望,周围到处都是人。我怎么都找不见越尹。
这是一个很拥挤的世界,除了人,还是人,要在人海中找一个一晃而过的影子,简直如同大海捞针。我手心有微汗,但我还是努力镇定。我站在原地,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在转动,就像电影里的镜头。
路灯在准点整齐划一的亮起,光点斑驳,倒映在四周高楼厦宇的反光玻璃上,那样乱,那样迷茫。
我闭了闭眼,失望至极。原来真的是幻觉,这里哪有越尹,这个繁华绚烂的世界,早将她那一抹清淡如栀子花的身影湮没。
我失落的转身,低着头在马路上游走着。耳边一片嘈杂,突然,四周骚乱,仿佛有人在大声说着什么,我下意识抬头,一道剧烈刺激的强光照射着我的眼睛,我难受的闭起了眼睛。
只听“嘭”的一声,我的右侧腰部及以下受到了强烈的撞击,剧痛,甚至痛到麻木没有知觉。
我的意识渐渐的模糊,我晕眩的看着夜幕,暗蓝一片,没有一丁点我熟悉的影子。
越尹没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是梦,白日梦。
我的越尹,彻底没有了。
真难以接受,原来我们是真的彻底分手了。
身体零散的疼痛也难抵我胸腔里逐渐涌起的绝望。原来爱情的遗失真的会让人失去信仰,就像我一样。
我突然觉得,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那次车祸我住了三个多月的院。我妈赶到医院的时候,哭哭啼啼的,吓得半死。其实我只是几处骨折,完全可以回家休养,但她不放心,她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非逼我老实住着。
白天总有很多狐朋狗党来看我,热热闹闹的倒也罢了,没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可一到了晚上,我就不停的噩梦。梦到以前的点点滴滴,梦到越尹的眼泪,梦到那一天一瞥而过的影子。我整夜整夜的失眠,后悔,痛苦,绝望。这些难解的情绪像毒一样在身体里扩散。
我痛苦的用手捂着眼睛,指缝间无比干燥。哭不出来,却也完全放不下去。
真希望那道一晃而过的人影真的是越尹,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希望她就在我眼前,和我在同一座城市,至少,让我们经历一样的时差。
只要能确定她安好、幸福,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看她,我也觉得满足。
越尹
我时常会在很寂寞很难受的时候无意识就走到纪时家附近,可能我潜意识里还是依赖着他,把他当做我的一切,即使他已经离开我很久很久。习惯这个东西在一个人还不想改掉它的时候,是很可怕的,比如我,每一次都撕心裂肺,却每一次都饮鸩止渴的跑过来。我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哪怕是看到一个背影像他的人,都会跟着追好几条街,只为多看一眼。
我逛着他家附近的商业街和店铺。幻想着,这间早点铺子他来过,这家书店他也许进来过,甚至,这家咖啡馆他曾路过……我们还很近,至少,我们曾在北京,走过同一条街道,留下过很靠近的脚印……
我想念他的时候,总是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道,躲在每一个角落,默默的期待着,也许,今天可以看见他的一个背影。也许,能正好远远的看他一眼呢?
那么刻骨的恨,到了最后,却熬成了铭心的思念。
我真是没出息,伤得还不够重,还能幻想,还有劲幻想!
我几次偷偷的去,我以为谁都不会发现我可耻的秘密,却不想,在这一天,当我难受的抹着泪的时候,我一抬头,在水光模糊中,我看到了豆豆,她一脸铁青的看着我,眉头皱的紧紧的,眼神是那样严峻。
她一把就抓住了我,用从来没有过的高分贝对我吼着:“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你来这干嘛?!他不要你了!你想让他看看你现在的德性有多丢人是不是?!你犯贱你作践自己!我懒得管你!但你别让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就烦你知道吗?!”
她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训斥我,每一句都直中要害,真是字字诛心。我只觉得全身都开始麻痹,丢脸,难堪,失落,所有的情绪在我心里绞成一团,我看着豆豆,除了流泪,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强行把我押回学校。我们俩之前气氛太严肃,严肃到不远处有人出车祸我们也没心情去围观。
上了车以后她仍在训我,说到后来,她喉咙哽咽了。她抱着我的肩膀,无声的开始啜泣。
她说:“越尹,我比谁都希望你好好的,咱忘了纪时好吗?他不好,他不爱你。”
我捂着嘴巴努力哭的无声,可我还是忍不住全身的颤抖。
我真的没办法接受这一切。我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脆弱,可我真的无法接受。分手快一年了。我还时时会想起从前的一切一切。
犹记得高中的那个午后。白玉兰开的正好,整个校园中弥漫着花木扶疏的清香。阳光正好,初夏的午后总是叫人又困又饿,我撑着脑袋,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的说:“我饿了。”
纪时坐的离我很近,他笑着看我一眼,然后低着头,在他的草稿本上画了一个圆,然后点上几个点,对我说:“给你吃大饼。”
我经不住笑出了声。困意顿消,饥饿感也渐渐消失。
纪时看我笑了,更是再接再厉的讲着话逗我开心。直到我们这的动静大到惊动老师。
老师把书往讲台上一放,厉声说:“纪时!你又在讲什么话呢!这是课堂!给我站起来!”
纪时也没反驳,慢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老师睨他一眼,又继续上课。
没了他逗乐,我撇撇嘴说:“又饿了。”
纪时看我一眼,把草稿本上画的那个饼撕下来,卷一卷递给我说:“给,卷饼。”
……
多么美好而温暖的过往。真的不是我想这么固执,可我真的舍不得放。我舍不得忘了这一切。
即使我们早已经分手。
过去这么久了,我始终无法相信我们真的成了陌路人。
他不再找我了,竟是矫情的机会都不再给我。
也许,他已经把我忘了吧。他一贯是快乐又随遇而安的人。
可我呢?多久了,我还在过去的泥沼中挣扎。
眼泪像四月的梅雨,绵绵不绝,我紧紧的握着拳头,尖利的指甲剜着手心的软肉。竟一点都不觉得疼。
我终于开始接受“纪时不再是我的”这个现实,我终于知道,属于我的爱情已经结束,和过往那些苦痛一起深埋在时光的长河里。
只剩我卑微的念想。
越尹,够了,真的够了。
我擦干了眼泪,抬起头对豆豆说:“我会好的,豆豆,我会忘了这一切。”
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我静静的和一切舍不得放不下的过去告别。心底静默的像一座空城,寂寥,无垠。
纪时,我是选择了你这片海的一滴海水,来的时候,我义无反顾,要离开了,我才知道已无退路。
纪时,除了忘记,我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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