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镜面上映着整个大殿,却丝毫没有韩姣的影子,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并不存在一般。这景象十分诡异,韩姣惊懵了,心中一片迷离恍惚。她想撇过头,却被风淮紧紧捏住了下颔,只能正视镜子。
他直愣愣地盯着她,神色不定,原本如湖泊似的一双眼里卷起惊涛骇浪一般,一个劲地问:“为什么照不出你,你是谁?”
“放开我,”韩姣感觉下巴都要碎了,抓着他的手挣扎:“我怎么知道,说不定这镜子坏了呢?”
风淮充耳不闻,手中镜子一转,大殿的四壁皆是灵玉所铸,不需法力也可产生腾腾雾气,可在三界镜中也纤毫毕现。他心知镜子没有半点问题,疑窦丛生,沉默片刻道:“你是不是被紫霄神雷击中过?”
韩姣身体僵了一僵:“什么?”
风淮眉头紧蹙:“三界镜可照三界之内所有的真实,除非命格不属于三界之内,紫霄神雷击中未死就会变成这种命格。”他说到这里,几乎已经做了肯定。
韩姣被他一口说破最大的隐秘,心中惊骇,脸色越发苍白,嘴唇抖了抖说不出话来。
“何人闯入广元殿?”
殿外忽然有一道如同奔雷一般的声音传至,由远及近,开口时还在远方,话音落却已近在耳旁。
风淮心下暗惊,知道广元殿内一定有什么布置被惊动了。他方才只因三界镜一事分神,丝毫没有注意四周动静,现下如果被人围上,境况就糟了。他不再逼问韩姣,一把将她挟在腋下,拿了三界镜就往殿外逃去。
刚出殿门,三界镜上就窜出一道光芒,直冲空中,黑夜之下极为鲜明。风淮脸色骤然一变。
广元殿的檐角都挂有玉铃,此时无风自动,一齐响了起来,动静之大,难以掩盖。风淮疾遁而走,手上的镜子却光芒四照,他连用两个法术,都毫无用处
——三界镜果然非一般法宝。这稍一迟疑,眼看已有灵光从各方云集而来,他看看镜子又看看韩姣,将手中镜子一扔,挟着韩姣往山后逃去。
山后是一片密林,他左突右蹿,身法灵活得惊人。韩姣被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一阵快速的乱颠,眼前发花,脑子一阵阵地发沉,只好闭起眼,蜷起身体。
尽管风淮逃得奇快,可碧云宗后山也满是布置,他没有时间破解,仗着修为硬闯了几个之后,行踪已经被宗内高阶修士察觉,一道道灵光渐渐寻着方向而来。
风淮又突然转向,遁向左面,四周的灵光一时也没有发觉。他心知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现在露了行迹,在碧云宗的地头,迟早要被找到。除了修为已到天人的一清和飞云峰上那个不知深浅的黑衣修士,他自认不惧碧云宗任何一个,但是现在他并非真身,修为受损,绝不是硬拼的好时机。
他要寻隙逃走,身上带着一个人又成了袱累。
风淮身形一顿,眼前有一棵参天的古木,云英如盖,他沉吟了一瞬,飞身而起,此树长年吸收灵气,高达数十丈,枝叶又茂盛, 如另一方天地。他直飞至半树高,找到一根厚实的枝丫,把韩姣放在上面。
这一处枝丫连着主干,空间很大,可容好几人。韩姣蜷缩着身体,正好靠着树干休息。
“你到底是谁?”风淮眼盯着她。
韩姣此刻已回过神,张大了眼无辜道:“我就是我,还能是谁?”
他不信,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又顺着头发往下,摸到了脸。韩姣惊道:“干什么?”他狠狠瞪视道:“别动。”韩姣见他脸色沉郁,又没有一丝猥亵的意图,只好闭嘴不言。谁知他并没有完,从头颈到手臂,双手一张,竟直愣愣地罩在她的胸上。
韩姣只觉得一股热气冲到了头顶,想也不想,反手一扇,风淮不提防,啪的一下脸上被掴了个正着。
两人都愣了一刹。
韩姣涨红了脸,先发制人地嚷道:“看什么看,谁让你耍流氓。”
风淮活了几百年,从未让人在脸上这般打过,眉梢一挑,条件反射般就要一掌打回去。可被她这么一喊,低头一看,见她害怕的身体颤巍巍的,紧贴着粗粝的树干,脸蛋巴掌小,已绯红一片,眼眶也红红的,瞳眸漆黑,像黑葡萄似的,还浸了水汽,目光也是湿漉漉的,直让人心怜。他心底某处情不自禁地一软,这一掌再也打不下去了。
他板着脸,对她施了定身缚言,继续在她身上摸索。
韩姣一口气憋在胸口,窘的几乎要晕过去,可身体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东摸西摸,一直摸到脚掌,他才停了下来,口中低语:“普通中下灵根木属性,不是妖,也不是魔。”
韩姣瞪他。
风淮浑然不觉,心道根骨、血肉都没有一丝法术迹象,分明是个普通人,命格居然如此特殊。他摇了摇头,手中握着她的脚,樱草色的一双绣鞋,灵丝绣了两片竹叶,小小的一只,刚够他的手掌。他不觉好奇,略微转了转,又捏了捏,脸上透着一丝懵懂。
碧云上峰的灵光已越聚越多,在上空分散盘旋。
风淮脸色一凛,放下韩姣的脚,抬头眺望一眼,转过脸来时已是沉凝如水。他解开韩姣的缚言,手一展,幽蓝色的精魂缩成了一小团,他将它放入韩姣的怀中,动作自然,脸色平静,探入衣襟时也没有丝毫变色。
韩姣由惊转怒,再由怒变为麻木,见他坦然自如,反而骂不出什么了,心情十分复杂地睨着他。
“你师弟的精魂我还给你了。”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次不要想骗我,我会用搜魂术。”
他把手贴在她的颈边。韩姣知道说谎时心跳、血速、体温都会有所不同,她也不想尝试搜魂,当下老实道:“韩姣。”
“今天的事不要外传。”他吩咐。
“我不会说的。”韩姣道。
风淮又道:“你是三界之外的命格这件事更不能说。”
韩姣神色一黯,身体不能动弹,垂下眼帘,长睫挡去了眼睛,默然不语。风淮却知道她已经答应,站起身,风吹过,簌簌的枝叶在他身后发抖,他说道:“以后我会来找你。”不等韩姣回答,他已经如掠枝寒雀一般离去,瞬息消失在树林深处。
风淮一现身,碧云上峰飞巡的灵光都飞速聚集了起来。
韩姣坐在树的枝丫之间,不能动弹,眼角余光只能瞥见一道道的光从上空飞过,带起的厉风让枝叶颤抖,簌簌然落了她一身。只片刻工夫,上空就传来了交手引起的轰鸣声。
耳畔尽是惊雷一般的巨响,韩姣觉得无端地害怕,被定身后身体没有知觉,她手足酸软,靠着树干的背脊上起了一层腻汗,只好垂眼专心致志地听闻动静。
风淮的身法快,一般修士远远不及,那打斗的声音忽左忽右,不断变换。碧云宗众修士与风淮交上手,立刻察觉他灵力不济,自然不肯放过这擒住他的千载良机,在后尾追不舍,两方纠缠争斗,渐渐远去。
韩姣垂目想着这一晚的经历,此时才生出后怕的情绪来,心中又是惊忧,又是惶然。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原来经历紫雷劈倒而未死会成为三界之外的命格。修道七年,她明白这种体质堪比上古法宝,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容易为人所利用。
只从风淮的态度来看,她就知道,这个秘密不仅仅只关乎她一人。想到此处,她战栗了一下,在这个满是强人林立的世界,她的存在如蝼蚁一般,哪有本领牵扯到高阶修士的争斗中去。
耳听灵力打斗的声音渐渐轻微,韩姣感到一阵害怕,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了,如果风淮被擒住,她的秘密还能否保住?三界镜在广元殿温养,本身就非同一般,如果给宗门内的长辈知道了她的命格,以后会变得如何?
韩姣害怕改变,尤其是往不可预知的方向改变。她蹙着眉,暗自祈求风淮能够逃出。以后离恨、碧云两重天相隔,他们再遇上的机会微乎其微。再不行,等她修炼小成境界之后,可以出山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这样一通胡思乱想,越发觉得前途渺渺,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腰间的定魂珠忽然一阵发热,她想着心事浑然不觉,等发觉时,珠子已自行飘浮在空中,从中透出一个人影,由虚化实,转眼之间,襄已现身站立在枝叶之上,轻袍缓带,身姿挺拔,双目暗蕴精光,正凝神看着韩姣,唇角似笑非笑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韩姣愣了一下:“你、你能出来了?”
襄道:“最近修行有突破。”语气不兴波澜,似乎平常不过。
韩姣吁了口气,随即又觉得不自在极了。襄随手一拂,她身上的定身就解了,于是她稍稍挺直身体,转头去看天空,满眼尽是团团枝叶的黑影,根本看不到风淮等人,她露出一丝焦急。
“担心风淮?”襄笑道,“虽然现在是有些不济,也不至于被抓到,放心吧。”
他说的话一向作准,韩姣稍稍放下心,转眼想到自己的处境,又再次忧心,孟纪还等着她去救呢。
她才这样一想,襄似乎就懂了。他上前捞起她,一把横抱起。韩姣吓了一跳,低呼一声。襄翘起唇角道:“要是天亮前你不回到飞羽峰就糟了,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
韩姣默然。
襄是生魂,也是灵体的一种,身上同样没有半点温度,但他动作温柔体贴,胜过风淮不知多少。将韩姣抱起后,他飞身而下,顺百丈长的树干,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的道法与风淮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格。风淮修炼冰玄密道术,一举一动寒气萦绕,开合间气势惊人,动静极大。而襄行动起来就像一股轻烟,无声无息。
韩姣见他飞速穿过密林,身形游转,没有一点声息,恍若鬼魅一般。碧云上峰那么多修士行动,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带着人离开。她虽然心事重重,也不禁为他这份修为惊叹。
襄来到迎客台,有四五个修士在台上戒严。他想了想,转身离开,绕到远处的山崖上。韩姣不解。他忽然低头对她笑笑,道:“别喊。”韩姣被他缚言,忽然身体失重,他已腾空飞起。
修士要在空中飞行只有三种方法,低阶修士修为境界不够,一般只能用提气术,在空中停滞时间很短。小成境界之后,就可以用御剑术,或者使用灵兽在空中飞行。而第三种,不借任何物体自主在空中飞行不受限制,就需要天人境界才能做到。
襄从空中落下到飞羽峰。韩姣这才回过神来,缚言解开后惊道:“你已经是天人境界了?”
“吃惊?”襄轻描淡写道,“元婴境界刚刚圆满而已。”
越发体会到自身修为卑微,韩姣抿了抿唇。
碧云上峰的动静,其余三峰也都发现了,巡山的弟子没有接到宗门密令,只能守在原地,不少弟子担忧地现身出来,遥遥眺望碧云上峰的动静。
襄带着韩姣悄无声息地绕山路行走。一直到了灵草园的后方,襄问道:“你真的经历过紫霄神雷?”
韩姣微微抬起头,他蜜色的肌肤沉溺在夜色里,瞧不清楚表情。她沉吟不语,他也不再追问。两人默默走了半晌,韩姣才开口道:“是的。”
“这可不是说笑,”襄敛容道,“紫霄神雷,连金罗大仙都难抵挡,有仙消神灭的恐怖威能,你居然活下来了?”
韩姣下意识就想起身遇紫雷的痛苦,怯然道:“我也不知道。”
襄淡淡一笑,柔声道:“看来一切都是机缘。”
两人来到灵草园,孟纪还是原来的姿势躺在地上。韩姣上前扶起他,叹了口气,转头却看见襄要离去。她讶异喊住他:“你要去哪里?”
“别害怕,”他来到她身边,揉了揉她得头发,“有些善后要去做。”
“善后?”韩姣疑惑问。
“三界镜,”襄泰然若定地说道,“有那面镜子在,你的身份迟早要被勘破,只有彻底毁去才能安心。”
韩姣张口结舌:“毁去?那不是上古法宝吗?”
襄朗朗一笑道:“那又如何。”
襄走后,韩姣将精魂拍入孟纪的身体,过了没一会儿,孟纪倏地睁开眼,胖墩的身体就地一滚,从地上弹起,大喊一声:“小师姐。”
韩姣应道:“在。”
孟纪一惊,忙转过身,看见她时眼睛瞪得溜圆:“你……没事?”
“你希望我有事?”韩姣横他一眼。
“不是不是,”孟纪四下一顾,疑惑道,“他呢?董师兄?”
韩姣心道董师兄的身体还和影子师叔的尸体在一起呢。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孟纪一脸的茫然,拿一双眼瞅着她。
韩姣无奈,只好将风淮拿她的血破了障眼结界的事一说,后面的事就全做了隐瞒。无论是广元殿还是三界镜,她都只字不提。
“这么说,他就借你的血破结界而已?”孟纪松了一口气,几步走上前,正要说笑几句,看着韩姣的眼神忽然一变,神色古怪无比,似乎还在隐忍什么。
韩姣问道:“怎么了?”
孟纪犹疑地看着她,动了动唇,却一声未发。韩姣不耐道:“到底怎么了?”孟纪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直视她道:“你、是不是受了他欺负?”
“修为低微的人走哪里不被欺负?”韩姣淡淡道。过了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她转过脸一看,孟纪一张脸绷得死紧,涨得又红又紫,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她吓了一跳,随即听他赌誓般说:“小师姐,日后我杀了他替你报仇。”
韩姣愣住了,咕哝道:“流点血不至于吧。他至少元婴境界,你脑袋摔坏了?”
“总有一日我会替你报仇,”孟纪神色懊悔道,哑着声,几乎都带上了哭音道,“你受委屈了……”
韩姣终于有点明白,一脸讶异道:“你以为我受了什么欺负?”
孟纪满脸不忍:“小师姐我明白,你不用说。”
“不用说什么,”韩姣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想到哪里去了?”
孟纪只用那种“你不用掩饰,我都明白”的眼神看着她,脸上还带着愤怒、懊悔和怜悯。
韩姣觉得额角上狠狠抽搐了两下,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耳朵,恶狠狠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明白?”孟纪哎哟一阵乱喊,见她精神虽然不好,但也没有厌弃的情绪,终于道:“真的没有?”
“没有!”韩姣斩钉截铁道。
孟纪一边从她手掌里救出耳朵,一边嗫嚅道:“那你的衣裳?”
韩姣低头一看,衣襟敞开了一截,高高系在胸前的丝带也松了,再加上她一路飞腾而有些散乱的头发,难怪会引起误会。她顺顺头发,整理衣裙,最后用去尘术一施,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孟纪说道:“是我一路上急着赶回来才弄成这样的。”
孟纪犹存疑惑,过了片刻忍不住又问:“你是真的没有……”后半句遏止在韩姣凶狠的目光中。
这时有师兄御飞剑而来,见了两人训道:“巡山任务已经完成,小成境界以下弟子全部回居所,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逗留?”
两人相视一望,孟纪茫然不知,韩姣神色复杂。
师兄见两人愣愣出神,又催促了一遍。
两人立刻转身离开灵草园。孟纪走在路上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巡山都停了。”他话音才落,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似山崩地裂一般。两人顿时受惊。韩姣往碧云上峰望去,果然看见如同云朵一般大小的雾气包住了整个山头,雾气中有闪烁的晶体,闪闪定定,尤为分明。
孟纪的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压低了声音问:“是他吗?就是那个翠眼狼妖王?”
韩姣默不作声,拉着他往回走。
舒纥早在院外张望,见到两人立刻就松了口气,说道:“快去练武场,师父布了阵,刚才还担心你们呢。”
青石铺地的练武场上,齐泰文布下一个两仪阵,在夜色中散发着一圈柔和的光芒,时于戎和百里宁都坐在阵里。
等韩姣和孟纪走进阵中,时于戎问道:“你们有没有遇上什么情况?”
在回来之前,韩姣就三令五申,让孟纪不能说出今夜的经历。孟纪一直为韩姣独自去冒险而愧疚,又觉得自尊极为受损,因此也不愿提及,只含糊道:“还好。”一抬眼就对上时于戎精明的眼神,他心下一慌,立刻转换话题道:“今晚上到底怎么了?碧云峰上那是什么?”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郑重。
舒纥道:“夜半有贼子闯入广元殿盗取上古法宝,触动了结界。”他为人素来古板,对宗门虔诚忠实,提及此事时语气带了几分凌厉。
韩姣心猛地一跳,不敢直视他,仰起头去看远方的争斗。
“到现在还没有收拾掉?”孟纪讶道,“上峰不都住着长老吗?”
齐泰文扫他一眼,积威之下立刻让孟纪闭嘴老实起来。
时于戎笑笑道:“来的是五大妖王中的翠眼狼妖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不过我们宗内长老众多,他今次绝讨不了好。”
舒纥和百里宁都点点头。他们出身各自不凡,见解自然不是一般低阶修士可比,三人都如是说,其实与事实也相差不远。
韩姣认出碧云上峰那团冰雾就是风淮使用的冰玄密道术,里面时不时有灵光闪耀,剑气纵横。两峰相距并不近,而声势波及居然能传这么远,可见双方争斗的激烈。片刻过后,十几道剑气割裂冰雾,渐渐露出碧云上峰。
齐泰文叹道:“冰玄密道术果然非同凡响。狼妖王闯入我宗时没有用真身,修为不能全然发挥,居然还能在围斗中支持这么长时间,实在难得。”
听他的口气,风淮已落了下风,必会被碧云宗众修士拿下。韩姣心下着急,只盼他能突围逃走,保守她的秘密。
眼看雾气已经淡薄,交错的剑气已清晰可见。时于戎轻笑一声道:“大势已定。”
韩姣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齐泰文却忽然脊背挺直,双眼直视上空,厉色道:“不好。”
众弟子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天空中忽然劈出一道闪电,居然是绿色的,幽幽惨惨,事先并无半点声息,挡住了所有的剑光,像是一道天空中龟裂的纹路,十分骇人。被它劈中的剑光都坠落下来,惹得碧云上下弟子一阵悬心。
“那是什么?”孟纪惊叫一声。
齐泰文手中连连结印,把阵法加大,对弟子们说道:“都坐好,又来了一个妖王。”
几个弟子都懵了,一时之间竟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与此同时,在众人的视野中,绿色闪电如网一般无限扩大,将整个夜空笼罩。
“尊驾夜闯碧云宗,何不报出名号?”殷乾真君暴喝道。
空中飘飘荡荡的一个清亮男声,悠然道:“在下离恨天,襄。”
他的口气平坦自如,仿佛最平常不过。碧云宗一干修士却倒吸了一口气,尤以三峰峰主面色最为沉重。他们言谈并没有压抑,所有弟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又是唏嘘又是惊叹,更多的是疑惑:这两个妖王,怎么都来到了碧云宗。
“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公子襄,”周徇真君对着空中问道。“不知阁下夜闯本宗,到底所谓何来?”
公子襄低低一笑道:“听说碧云峰上赏月极好,我特来一观,想不到凑上这个热闹。”
碧云宗众修士,有的拿着法宝,有的手执灵剑,还有的手中结印,一副拼斗的样子,他却轻描淡写地说起赏月,话语中不带一丝烟火气,在夜里渺渺传出。众弟子高高抬起头,离得太远,根本看不到什么,却从这寥寥两句话中仿佛看到一个翩翩贵公子,缓行在碧云峰上,俊逸风流,倜傥不群。
殷乾真君哼了一声道:“阁下好兴致。”
公子襄笑而不答。
周徇真君皱眉道:“既无关系,阁下为何要与本宗为难?”
“既然已到此处,岂能眼睁睁看你们偌大的山门欺负一人。”公子襄道。
虽然他说得并无异样,碧云宗众修士均感到似乎被掴了一掌,脸上十分难看。知怡元君开口解释道:“阁下不知缘由,是因为翠眼狼妖王闯入我宗内闹事,伤了沧琅门弟子……”殷乾真君怒道:“师姐和他多说什么,深夜不问自来,必有图谋。”
忽然有修士大喊:“小心有诈。”
众修士听他提醒,立刻就发现了异常。那绿色如闪电一般的脉络,已经漫布了整个天空,因为夜色深沉,一时倒不惹人注意,只有细看之下才会察觉。如此悄无声息,几句话的工夫就将道术当着众人面施展出,实在是有些骇人。
风淮本来因为灵力枯涸,站在碧云上峰之巅,趁着公子襄说话的时候已恢复了些许,此时一跃到了半空。
修士们大惊,立刻列剑攻向他。
空中的电网再次兜下来,把剑光一盖而过。
周徇、殷乾见状,各自拿出法宝。周徇真君使用的长剑名曰“游魂”,两尺三寸长,剑身上满布咒符样的纹路,剑光一闪,上面幻化出一百二十八把小剑,团团飞舞,散开在长剑周围,灵光闪耀,十分美丽。他轻轻一挥,上百把小剑飞速追上风淮的身影,如同一个小阵将他困住。
殷乾真君用的是一对长勾,他对着空中喊了一声:“去。”长勾灵闪,直冲夜空。银、蓝两色的长勾,在空中忽长忽短,忽软忽硬,一时团团转,一时静立不动,忽然两勾缠绕在一起,停在一处滴溜溜转个不停。
殷乾冷笑道:“原来藏身在此。”他厉声一啸,长勾立刻炸雷一响,横切天空。
众修士眼看风淮被周徇真君困住,公子襄被殷乾勘破,露出喜色。
可顷刻,喜色就变成了忧色。
一百多把游魂小剑如同被定住,虽然在空中闪烁不停,却半分无法动弹。而殷乾真君的长勾砍了过去,半个天空都似乎被扭曲了一下,然而却没有砍到任何东西,倒成了一记虚招。
公子襄高声道:“来而不往,实非礼也。”
众人一听就觉得要糟。
天空中的绿色经脉化为了闪电,一下子劈了下来。
细细如脉的绿色闪电,远远看着实在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但是一眨眼,天空中似乎变成了一幅巨大的经脉图,不知数量,密密麻麻的闪电铺天盖地而来。碧云宗上下都被吓到了。
高阶修士祭起灵气罩,三峰各处的长辈都布了阵法保护弟子,一时处处开花,各个方向都有灵光闪动,要挡住绿色闪电。
闪电的速度很慢,没有风声,没有动静,简直可以称之为轻柔。但偏偏这么轻柔、这么缓慢的闪电,漫天而来,杀机四伏。每一个人都觉得是劈向自己,而用尽全力挡住。千万道细小的闪电全部掠过,众人摸不到、触不到,眼前看到的仿佛都是幻影。
一道粗大的绿光直袭碧云上峰某处,接触之后,一道光波如同天地间的水纹一般扩散开。
众人都听到一声长鸣,似有什么在和公子襄的灵气抗衡。
周徇真君望了一眼,仰首大喊:“是三界镜!”
修士们要救已是来不及,三界镜的灵光在绿色闪电直击下消散了。众人这才知道,刚才那一击,是虚影一片,公子襄真正要毁的,是三界镜。
他造了如此大的声势,把真正目的隐藏,没有一个人能反应过来,此刻上古法宝已毁,众人虽然丝毫无恙,心中却说不出的懊悔。
三界镜长鸣之后灵气全无。一时各峰乱风四起,枯枝乱响。碧云下峰的客馆内,灵兽狂躁难安,一声声嘶鸣,悠长而凄厉,在此静夜遥遥传来,叫人胆战。
殷乾真君气得浑身颤抖:“实在欺人太甚。”
他一手抽出灵剑,直面空中,顿时发现,风淮已不知所踪,而公子襄从未显出真身,此刻天空上满布的经脉已经消退,新月如丝,星廖无几。一切仿佛又归于平淡,刚才种种如梦般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