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盛宴 1(2 / 2)

碧云 朵朵舞 5751 字 2个月前

但是公子襄居中而坐,举止如常,轻描淡写,光是这份气度,离恨天内屈指可数。

天眼扫了短短片刻,却漫长地让人难耐。

戈坦族族长脸上的表情从坚定变得惊讶,随即又凝重起来。顺着额头滑下两颗豆大的汗珠,他不得不用尽心神,才能控制住自己的牙关,不至于发抖起来。

天眼上的光芒渐渐变得稀淡,他咬破自己的舌头,唇角溢出一缕血丝,不知使用了什么密法,那种**的金光又一次大盛。

公子襄见状轻蔑地笑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笑,戈坦族族长如遭雷击,身体剧颤,脸色骤然变得灰白。

密乡族族长不禁焦急问道:“到底如何?看到了什么?”

在场的人心中问的也是同一句。

金光顷刻间消散,戈坦族族长脚下不稳,倒退了两步,面色说不出的难看,又是震惊又是惊惶,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眼前模模糊糊,连最近的几人都看不清楚了,他张嘴粗喘了几口气,喃喃道:“真身没错,怎么会这样?”

几个相近的族长听了这句话,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尴尬。

“你可看清了?”有人追问。

戈坦族族长神色悲愤道:“天眼如何会错。”

场内顿时一片无言的寂静。

“你,”一个长须族长险些跳起,急迫道,“你之前不是说,十拿九稳……”说到这里忽觉不对,抬头往公子襄看了一眼,不敢多言。

公子襄视若无睹,神色慵懒地看着眼前的好戏。

戈坦族族长忽然抬头仰望主位,眼睛空洞,重又变得镇定,嘶哑问道:“阁下是如何做到的?”

公子襄冷声一哼道:“我就坐在这里,天眼你尽可以用。”

戈坦族族长闻言脸色一变,天眼不仅与灵力有关,还耗费生命本源,短时间内他再没有能力使用。

他僵硬地站在席位之中,几位约好的族长都往旁边退去。

公子襄站起身,湖青紫草的长衣下,身躯高挺,笔直匀称,抬手一扬道:“既然已用到天眼,不如让我来教你,什么是真实。”

随着他的动作,在场的人眼前一花。

飘浮在半空中的宫灯全部消失不见,居中的紫霞树也化作了烟雾,连两列席后的乐姬也消失了一半,片刻前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宴席,一眨眼就失色了大半。

众人大惊,齐齐低头看自己的酒杯,里面盛的全是清水。

大半的人都变了脸色,惊慌起来。有人惊呼:“意乱秘道术?”

席间大小族长的震惊无以复加。

苏梦怀又啜了一小口,脸上的笑容已消失无迹。

就连青元都往自己的杯子里看了好几眼。

大多妖修对幻术都不陌生,一般而言,精于幻术的人,必定要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强大的幻术,能从细节处迷惑他人。但是要同时蒙骗上百人,其中不乏元婴的高阶修士,这种道法几乎闻所未闻。

道法能迷惑单一的感觉已算上乘,今日公子襄的所为,蒙蔽了在场所有人的五感,甚至还包括神识——幻术竟达到如斯威力。

这比之前的天眼更让人感到震撼。

戈坦族族长的眼睛慢慢恢复过来,见了这个情形,张口结舌、面红耳赤,难以言语。

“天眼竟连区区幻法都看不穿,还敢夸口是真实之眼。”公子襄讽道。

戈坦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面色已如死人一般。

此时一直沉吟不语的风淮开口道,清冷的声音像是流淌过的泉水,让众人感到清醒了一下:“原来你已是天人境界。”

苏梦怀猛地抬头,上下看了公子襄几眼后,眉头紧皱,低声嘀咕:“难怪难怪。”

天人——旁观的人越加敬畏。

除了当年能达到化神的成钧,天人境界,已是两界内修士的最高造化了。

公子襄向两人各扫一眼,此时苏梦怀不再出言挑衅,只静静坐在位子上,拿着清水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元随后站起,朝左右各打了个颜色。女仆们再次身姿飘动,在空中重新点上灯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仿佛又恢复了刚才盛宴的情形。这次不少人不敢再直接喝下酒水,而是闻了又闻,舔了又舔,确定是真的酒,才又重新饮起来。

居中孤零零站着的戈坦族族长,似乎已经被人所遗忘,就连之前暗地里支援他的其余族长,此刻也都避了开去,各自面色诺诺,偷偷观察着公子襄的脸色。

此时再无人敢轻视公子襄的笑容。

公子襄目光一瞥,一片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他脸上笑意慢慢敛去,长眸中犀芒一闪而过,不怒而威,自有一派威仪。

亲近如青元,也罕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生畏。

“既然无用,留着这一只天眼做什么?”公子襄冷声道。

戈坦族族长自知大势已去,身体僵硬如石头般,没有一点反应,额头上骤然一抽,如针刺入骨般,一阵阵的疼痛。他抬起手,捂着额头冒汗。疼痛越来越甚,头颅上如炸开一般,他熬不住,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恍惚中,只觉得似乎有虫子钻进了他的额头,他闷哼了一声,嘴角再次渗出血,两只手指往最疼的地方一插,蓦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两只手都是滚烫的血液,他却恍然不觉,指头一夹,生生把金色的眼珠抠了出来。

风淮蹙眉,俊秀的脸上满是不赞同。

眼珠上还连着经脉,被抠出体外时,鲜血带着血管、经脉齐齐断裂,戈坦族族长满脸鲜血,叫人认不出样子,凄厉地难以描述。

就是妖类,也觉得有些不忍。

挖出眼珠后,戈坦族族长如梦初醒,尖厉地叫了一声,身体膨胀起来,四肢化出利爪,身体上慢慢被皮毛覆盖,露出人面豺身,背上长出宽翼,只有额头上露出血肉大洞,兀自劈头盖脸地流淌着鲜血。

苏梦怀惋惜地叹息着。

天眼已绝,化身被破,戈坦族族长生机全断。朝天唳鸣一声,他砰的一下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双手曲张,那颗带着肃正**气息的金色眼珠掉了下来,顺着光滑的青砖,咕噜噜滚出老远,直到在一袭红舞青猊的裙裾下,才停了下来。

公子襄一瞟,看着站在角落的韩姣不由得微微一怔,眸中一黯,目光一瞬几乎凝滞。

韩姣站在人群中,身姿纤秾合度,一身襦裙衬得她雪肤乌鬂,容光夺人。

众人跟随公子襄看去,有眼光毒辣的,已看出她气度与妖精迥异,有种名门子弟才有的清贵,应是来自碧云七宗,顿时议论纷纷,几个天生凶残的妖族,甚至已目露凶光对准了她。

韩姣不禁后退了一步,身后是孟晓曦和四婢,用身体挡住,退无可退。脚前那颗眼珠犹自散发着幽淡的金色的光晕,地上人面豺身的尸体死状惨烈,浓重的血腥味为宴会添上一派肃杀的景象。

韩姣看得头皮发麻,这样自己抠出眼珠致死的事情,还是初次得见。四婢面无表情,孟晓曦也感到有些不适,目光挪开。

“姣姣,”公子襄朝她点了点头,凝视她的目光中闪过光彩,“坐到我身边来。”

众人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越发侧目不止。

韩姣往主位上看去,一眼瞟到左侧坐着的风淮,目光交错的一瞬间,风淮眼底滑过一抹异色,神色隐约有疑、有惊、有喜,可转瞬又消失无迹。

苏梦怀朝她嘿嘿怪笑了一下,眼中颇多兴味。

韩姣立刻转过脸去,装作不见,只站着不动。

公子襄挑眉,微有些不耐:“快过来。”

韩姣神色复杂地看向他,抿紧了唇。这时孟晓曦伸手,在她的腰上一掐,又低声说:“师妹发什么愣,魔主唤你呢。”手上狠狠用力,将她推出人群。

韩姣踉跄着往前,被场中意味各异的目光所包围,心中顿时一凛。

她孤零零地站在未席之中,心跳如擂鼓,十分紧张。这一刻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前一世,她被老师点中了名,站在黑板边上却一个字也写不出,她不敢回头,怕面对座位上满是嘲弄的眼神,就这样站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一种煎熬。眼下的这一刻,比前世那种感觉深刻了不知多少倍,她深刻地感受到,她是席间唯一的异类,那些目光的背后,像是藏着刀剑,只要稍有机会,就会将她撕碎。

风淮从方才起,眼角余光就一直留意,此刻见她寂落而立,神情淡淡间有惶然之色。他咳了一声,众人往他看去,骤然打破了紧绷怪异的气氛。

“姣姣。”公子襄放柔了声音,招手道,“来。”

韩姣别无选择,往主位走去。走过中间一席,忽然见到坐着的是方脸修士和时于戎。他们的席位位置并不差,却异常冷清,除了奴仆,也没有其他人围绕在旁。方脸修士一脸的惊疑与不屑,而时于戎则是面露担忧地看着她。

韩姣心里如有暖流转过,心下道:至少还有师兄在,也不算一个人。

当下挺直了脊背,脚下加快了速度。

公子襄的坐榻很大,一角放着兽皮做的茵褥,本是给侍酒的女妖所设,刚才因为戈坦族族长开天眼,靠近的仆役全躲开了,此刻并没有人。韩姣一下坐了上去,面无表情地迎着所有人的目光。

公子襄去握她的手,韩姣一缩躲了开去。公子襄也不恼,在桌上拿了几个灵果放到她的手里,模样看起来像是哄孩子似的。

青元见状面色铁青,柳眉竖起,顾忌着场合没有立即发作。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幸而公子襄在离恨天素来有风流蕴藉的名头,眼前所见的,不过是为他风流的名头再添一笔。众人看了一会儿,发现韩姣若无其事地吃起了果子,再没有看头,又注意其他的去了。

公子襄挥手,几个身强体壮的奴役上前,拖着戈坦族族长的尸体离开,又施展了去尘术,一眨眼,地上已没了痕迹。

青元拿出真正的紫霞树种子,就地栽下,美酒的醇香重新又飘荡起来。

丝竹钟鼓重新响起,一切就像是初开宴之时。

美人在席间起舞蹁跹,轻纱挥舞,酒香馥郁,脂粉芬芳,引人心魂迷醉。酒过一旬,众人已忘记了拘谨,反倒开始议论前事,有的说“戈坦族族长人老眼花”,有的说“天眼修行走入歧路”。

席间的议论声一阵阵随风飘来,韩姣听得分明,眼珠一转,往戈坦族的席位看去,族长的空位已有人填上,后面几位族老也都面色平静,看起来早有准备。几人看起来并不面生,她想了想,之前在桃花林外就见过。

戈坦族族长死的不冤,韩姣暗自叹息,公子襄今日瓮中捉鳖,分明是早有防备。

杯盏往来,斛筹交错,饮的又是灵酒,没一会儿工夫就醉倒了一片人。纵然是进入化态有了人形,大多的妖族仍是野性难驯,见公子襄和几位妖王都和颜悦色,越发没有顾忌。对着身边妖娆的女妖上下其手,大占便宜,女妖也不拒绝,遇到合心意的,当场就卿卿我我,一时间场间放浪形骸,靡靡艳色,令人瞠目。

韩姣连啃了两个灵果,心头才平静下来,过了许久才发现席间异常。这时瞟到两个女妖主动偎身到时于戎怀里,她瞪大了眼,等见到时于戎眉头紧皱,却没有明确拒绝,只是让两女妖坐在身旁斟酒时,心里越发吃惊,嘴里含了一块果肉,咽不下去。

公子襄注意到她的样子,呵呵笑出了声,故意道:“看什么,眼珠快瞪出来了?”

韩姣还在气闷,嘴里嚼了几下没有说话。

公子襄伸手抚上她的头顶,说道:“怎么,发现你师兄和妖族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很失望?”

韩姣拍开他的手,微嘲道:“凡俗有句话叫,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怪不了师兄。”

“你对自己人倒是宽厚得很。”公子襄微微一笑。

灯火渐渐淡了下来,衬在浑浑噩噩的夜色里,如珠点点。在灯火不及的幽暗角落里,调笑亲昵的暧昧声音遥遥传来。

不少妖族到座前敬酒,公子襄来者不拒,饮了许久,依旧神采奕奕,不露半分醉态。

靠前的几个族长拱手恭维道:“魔主修为高深,连饮酒都是海量,我等远远不及。”

公子襄摆摆手,一笑置之。

族长们左右相顾,低声讨论了几句。公子襄但笑不语地看着。最后由密乡族的族长站起身,敬酒致礼:“方才听信了戈坦族族长的妄言,险些铸成大错,幸得魔主海涵不予计较,我族上下都心怀感激。”

“饮了这一杯,旧事不用再提。”公子襄爽快道。

刚才相帮过戈坦族族长的几人登时松了口气,连连敬酒。

杯酒下肚,几人心理负担一去,心思又活泛起来。有一族老率先开口道:“来的路上听闻魔主有吉祥天的消息要公布,不知是不是真的?”

青元哼了一声道:“难道会骗你不成,自然是真的。”

族老脸上尴尬了一下,又厚着脸皮问道:“不知魔主何时公布?”

公子襄笑道:“心急了?”

老脸一红,族老直言道:“老朽元婴期徘徊已有几百年了,若真有吉祥天的消息,说什么也要搏一搏运气。”

他说的是在场大多数高阶修士的心情。

吉祥天消失有五六百年的时间了,这期间没有一人飞升,不仅如此,修仙界整体修为也远远逊于千年前。后有修士研究,得出结论是,两界相拼伤了天和,灵气浓度大减,与远古时期相比更是相差十倍,导致修士修行不易,晋阶缓慢。

以境界举例,六百多年前七宗派出天人境界二十余人围剿成钧。到如今,天人境界在两界内一个手都数不满。元婴中期的修士,就可以做门派的长老。

元婴圆满,足以叱咤一方,逍遥度日。

可就算是天人元婴,寿元再长也有一死。

飞升到吉祥天就可以得到永生,有哪个修士会不心动。

目标若是高了,对自身修行大有益处,何况传闻吉祥天内有仙家灵宝,还有各种珍稀灵草,一株能抵千年功力。

论贪念,修士与凡人没有不同。一提起吉祥天,修士无不流露出垂涎之意。

公子襄看着座下各色的探究眼神,露出微笑道:“召各位前来,本来就是为了宣布这件事,先别心急。”说完对青元做了个手势。

青元应声而立,扬手指挥押韩姣而来的四婢。

韩姣心头一沉,猛然抬起头,紧紧看着公子襄。

四婢走到两列席位之间,就在紫霞树旁,打开一个满是符箓的箱子,从中取出一张暗沉无光的兽皮。四婢拿兽皮的动作小心翼翼,一丝不苟,看表情就知深重。

兽皮平铺在紫霞树下,吸收了一点灵光,很快就变得色泽饱满,从中泻出一道光幕。

紫霞树的枝丫一碰到光幕,瞬间就被斩落,落下的枝叶化为齑粉,消失无迹。

众人想不到这普通的灵光居然能斩断上古奇树,齐齐吃惊。

苏梦怀目不转睛地看着,脸色一正,脸上少有的正经。

风淮微微蹙眉,并不在意,仔细看了看,俊逸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凤目中有复杂的情绪翻滚。他抿紧了唇,往韩姣看来。

韩姣打了个寒战,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树下那道光幕,给她一种既陌生又熟悉,还夹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有族老不解,四处问:“那是什么法宝,居然连紫霞树都能斩断?”

苏梦怀索性离席走到树下,绕着走了一圈,重又回来,别有意味地说道:“好东西,是保存完整的年兽皮。”

年兽经除夕新年,有跨越虚空之能,本身并没有灵力威能,但是身上带有自然时光的功效——时光,实在是万物衰败的克星。

再厉害的灵物,在时光面前也只是死物。

上古的奇树,威力再大,终究抵不过时光的侵袭。

有族老不信的,掏出个把法宝扔了过去,一触及光幕,不起丝毫波澜的,纷纷湮灭。

连坚不可摧的高阶法宝也是如此。族老试了几次,对年兽皮确信不误。一想到刚才扔去的法宝,又开始心疼。转头对公子襄道:“不知这年兽与吉祥天有什么关系,莫非魔主想要借年兽皮直接撕开虚空进入吉祥天?”

苏梦怀嗤笑了一声:“靠这么一小块年兽皮就想撕开虚空。”

公子襄道:“迦夜妖王说的不错,年兽已绝种灭迹,搜集两界,遗留的兽血皮毛也寥寥无几,用作破开时空差得太多。”他略一顿,不等众人提问,又缓缓道,“几百年前,有关吉祥天的预言留下,但是一直被碧云七宗所隐藏。不久前才透露了出来。有四样是关键,四季石、半魂躯、天外人和倾城色。”

韩姣终于明白了这张年兽皮的用途,心头怦怦直跳,眸光渐渐冷却,看着公子襄的侧脸,一时间,身体如浸寒窟,四肢凉彻,僵直地坐着无法动弹。

场中轰然一声,恍如炸开了锅。众人口中念着四个关键,少数修士甚至连声音都开始颤抖。有不明所以的修士也没了顾忌,左右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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