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1 / 1)

朝野 李新军 2781 字 2个月前

紫英人都说代宇庭是《楚云黄叶》,这话虽有些夸张,但也不无根据。他记性确实好,特别是重要领导、重要单位,和他认为是有用的人物,都熟得不得了,这些人和单位的办公和住宅电话,以及具体住址,他了如指掌。市委常委、副市长一级的领导,也没有一个不知道紫英有个代宇庭的。这与他长期从事理发工作有关,现有领导人的头,一半以上被他摸过、捏过。平时他不大议论领导,他深知,和人议论领导,不论好话坏话,一旦传到领导耳朵里就会坏大事。但有一次他喝醉酒却犯了忌,他对别人说:“有人说大官叫’大脑袋’,我看人的脑袋大体差不了多少,就我拔拉过的头来看,外观略有微殊,实际上并无迥别,也不一定头大的人就能当大官,其实林彪的头也是小巧玲珑,脑袋小的人钻劲更足。”因为代自己的脑袋不大,比农村粜谷的称砣大个把圈而已,言外之意,他这小脑袋也可以做大官。

方格明担任楚云市委常委、副市长后,需要配个秘书。市政府办公厅人事处征求他的意见,方格明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代宇庭的影子。说:“把紫英的代宇庭弄过来吧!”人事处当然照办了。

方夫人知道这件事后,很不高兴的问:“你为什么不选个文化素质高的当秘书?选这么个人,要人才没人才,看上去比你还老,要知识没知识,说话象个混混儿。你也真是!”

方格明笑道:“人都是自私的,我认为:对人,听话既可用,于已,平稳便是福哪!管他文化高低,什么真理呀,创新呀,人才呀,关我什么事?我知道我自己,再上一步我干不了,也不可能,到顶啦!只要不给我捅娄子,轻松平安到六十。哈哈哈……。”

方夫人挪动她那圆圆身子,斜躺在沙发上说:“当官的到了你们这一级,是为自己负责,还是对百姓负责?只有天晓得,充其量不过是五品顶戴,竟然把这地位看得象皇帝的宝座一样重要,唉!我真要为二万五千里长征叫屈。嘿……”。方夫人说完,捂着鼻子好笑。

方格明沉默了一会儿,很神秘地凑近老婆说:“这个你就不懂,那文化素质高的留在身边危险啊!没文化就好支使。我喜欢华国锋,重厚少文,自己快倒台了,还在那里坚持‘两个凡是’,这就是忠。我不喜欢什么周小舟哇,权延赤哪!这些个笔杆子,是有知识,可知识多有什么用?《走下神坛》这一类书,实际上是出尽了主子的丑啊!他们竟敢把毛泽东从神坛上拉下来。要懂得保护自己,所以,杨修必诛,李白当逐。否则,君在无宁日,君死揭老底,夫人---你说是吗?”

方夫人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我真不知到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帝了呢,你们怎么这样不喜欢听实话呢?周小舟、权延赤都是讲实话的人,邓小平讲,要有自己的东西,他们都有自己的观点,不人云亦云,及时提醒提醒,有什么不好?那些没文化、水平低的人只知道唯唯诺诺,知道自己不行才找靠山保自己,一旦有什么事情,他们可不懂得什么深明大义的。”

方格明说:“各有各的看法吧,不过这些人也是得罪不得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呀!不懂道理,就会不讲道理,横搅。所谓无知者,无畏呀!”他对夫人的话似有所省悟。

方格明对妻子后面讲的这句话,当时还是听进去了。过了不几个月,他到底还是把代给“休了”。方对老婆说:“市里不少领导都认识小代,有一次游副市长问我,‘老方哇!人家小代理发理得好好的,你又是帮他转干,又是要他当科长,还叫他当秘书,我现在到紫英宾馆理发室去,还没有发现哪个能赶上他那头部按摩技术的,你要他当秘书是假,叫他专为你按摩是真吧?你会被他摸得舒舒服服的呀!”他只是‘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这句话没说出口。我就自然想起你那天当着他的面问的那句话。”他看着夫人怀中抱着的那只蝴蝶犬,隔着透明的珍珠衫,左右不停地舔她那隆起的乳峰,接着叹了口气说“唉!现在世俗观念太重,好象过去一样,妓女就是不能给有身份的人做老婆,我用他做秘书,别人看了我好象带了个宠物在身边。其实,有时候坐办公室坐久了,浑身不自在,叫他进去帮我按按,你别说,还真舒服,平时也还细心周到。现在这个问,那个讲,加之你也认为他非吉祥之物,我嘛——就只好忍痛割爱啦,让他自己发奋吧!”

方夫人爱抚地摸着怀中的蝴蝶犬,笑了笑说:“恐怕还不完全是这样吧!你不是说他的文笔也不怎么样吗?写几个字手还发抖,拦着拦着,生怕别人看到,象做贼一样,我早就说过他不行。这种素质的人你以后还是少惹的好!”

方格明不以为然地说:“我说哇!有些事情你不懂哪,现在当官就是要圆滑点儿,不论什么样的人,哪怕是乌龟王八兔子贼,都不要得罪,多个朋友多条路哇!何况这小子给我当了一段时间的秘书,他还是蛮精的呢!”

方夫人说:“何必唷!这么大个官了,难道还需要他来撑什么门面不成?跟这些混混儿打交道,你是不是也要学战国时期的孟尝君,也养些个鸡鸣狗盗之徒呢?我跟你说,交友不慎,后患无穷哪!”

方格明笑道:“夫人过虑了,姓代的这小子不是我,他能有今天?他身上几根毛,我都清楚,没啥尿水,纯粹一个服从型的小小宠物而已,我对他这么好,他不会搞我的名堂,这点我有把握。”边说这凑到夫人身边,轻轻地抚摸着蝴蝶犬。

方夫人很不安的说:“不见得呀!俗话说‘碗米养恩人,担米养仇人’啦!恩将仇报的小人,古今中外比比皆是啊!”

方格明说:“我的夫人啦——!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代宇庭这人,我看不象是什么坏人,这些年来对我一直是忠心的——,无话可说呀——!更重要的是没*文化,出不了大乱,你说呢?”

方夫人笑了笑,一时语塞。

紫英宾馆九楼理发室里,代宇庭原来的女徒弟玉珍,在给宾馆一职工理发,还有几人坐在沙发上等待、闲聊。

“精明一世,凉到一边。哈哈哈!”

“嘿!三个月,楚云历史上寿命最短的秘书吧!”

玉珍:“哼!博士,除了喝酒打麻将,什么都不是。”

一职工笑道:“还有吧?”

玉珍脸一红,瞪了那人一眼:“跳舞呗!还有什么?”

“宾馆的人也真是,姓代的给市长当了秘书,一些人把他吹上了天,现在凉起来了,立马又损他、臭他。”

“也不是臭他,姓代的呀!麒麟肚皮下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他的为人,就是玩把戏,把戏不可久玩啦!”

玉珍:“我看,秘书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伴君如伴虎啊!”

“那也倒是,花花公子能当什么鬼秘书咯——!当个接待科长好潇洒、自由,吃喝玩乐惯了,要他每天跟着大领导,那不是活受罪——!”

代宇庭在紫英宾馆小花园悠闲地散着步,他看到宾馆几个熟悉的干部从不远的地方路过,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自己脸上却流露出轻松的笑容。

精明过人的代宇庭何尝不知道,自己是楚云市历史上寿命最短的秘书,厅人事处找他谈话后,当时确实还很掉了几滴眼泪哩!他回忆自己干秘书期间——

按说,我代宇庭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姓方的呀!虽然对这秘书工作不是很喜欢,没有当接待科长潇洒、自由,可还是尽到了力呀!他常以外国电影《红与黑》中的主人公于连自比,用于连经营自己的套数,磨砺自己。他感受到了秘书工作真不是那么好当的,甚至还不如当理发员舒服、自由。他当时又想,顶多不过干三五年吧,等着瞧吧!不是说多年的媳妇磨成婆吗?我就不信我只能给人做崽做孙,就没有个当婆婆的时候,风水轮流转,我未必不可以做楚云的于连?无论是方格明家里的事,还是工作上的事,再不顺心,自己都忍气吞声过来了。时刻抬头看他的脸色,总是夹着尾巴做人,就是开个车门,也比别人快捷标准,右手拉车门,左手往车门楹那么一遮,动作麻利,姿势优美……。如此这般,他详细回忆自己倒底有无过失。本来也只比方格明小不了几岁的代宇庭,其服务意识,确实也够意思了。怎么干几个月就被“休”了呢?这是他想不通的一面。

后来他们想通了,他自宽自解地认为,给领导当秘书时间长了,并不见得是件好事,“伴君如伴虎啊”!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自已是干什么吃的,他心里很清楚。倘若在首长身边出点差错呢?比如说找个女人,收点外快,或搞点私家事什么的,一旦被领导发现,一脚岂不把我“踢”得屁滚尿流?何况方副市长对我太了解了。再说,秘书工作的地位能比理发员强多少?正如有的秘书总结的:提包点烟开车门,买药带菜哄孙孙。黎明既起深夜回,小心侍候少吱声。贵重礼品留领导,宴会秘书只溜缝。文件如山眼昏昏,迎来送往头点疼。伴君如伴虎,装做二百五。遇事莫逞能,言行休盖主。如此等等,代宇庭都一一体会过了。这秘书——较之自由散漫的理发行当,又何其苦也!但转念想想往后的辉煌前程!几个月来还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算了。

代宇庭潜伏爪牙忍受几个月的“跟包”生涯是成功的,也是他宦途最关键的转折阶段。这几个月没有流露一丝痕迹的俯首贴耳,逆来顺受,已经赢得了方格明的绝对信任,方对代的印象一直是很好的,若非与妻子谈的那点小小原因,他是不会轻易打发代宇庭走的。

代宇庭在紫英宾馆小包厢独自一个喝闷酒,他摸了一把脸,瞪着腥红的眼睛回忆———

他跟随方格明到楚云市地县考察,人们前呼后拥,方格明半举着手摆呀摆,代宇庭笑眯眯地跟在方副市长后面,对神气的方好不羡慕,他忍俊不禁地摸了把脸。

代宇庭想到这里,捧起杯子喝了一口酒,继续回忆——

方格明的黑色轿车在市内穿行,代宇庭坐在方的后面,研究似的盯着方那米其淋轮胎似的后脑勺下后颈窝。

方格明回头对代说:“现在当领导的穷啊!过去是‘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我比知府还高这么一片筹,又有什么呢?”

代宇庭不自然地应付道:“那是那是!”坐在后面的他,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方的后脑勺,嘴里应付着,脑子却在转悠,心里在说:“有什么!你一个春节的贡品,我看可够我一辈子了。”

代宇庭不觉想起去年春节前夕,他来到政府领导住宅区。一眼看到,市政府院内市长住宅楼下,停着市县牌照的七八台小车。

“市长给您提前拜年啦!”

代宇庭跟随副市长方格明来到他家,大厅已坐满了客人,桌子上、沙发上和墙脚边,放满了各类大包小件的礼品。这一拨客人还未完全出门,下一拨又挤了进来,同样是大包小件。有的还在院子外候着。当他准备离开方家时。方格明又接到传达室打来的电话,方说:“让他们进来吧!”代宇庭从楼上下来,看到还有坐在车上等着送礼的人,不时探出头来看看是否该轮到他了。

小车在市政府大楼前停下,代宇庭夹着包赶紧从前面下来,右手给方开车门,左手用手包遮在车门上檐,方下车后,代轻轻关上车门,紧跟着方踏入政府办公楼大门,代宇庭给向他俩敬礼的门卫挥手的动作。方格明上楼,进到办公室,对随后跟来的代宇庭说:“你坐一下吧!给你说个事。”

代宇庭:“好的!”他公文包放下后,即忙给方格明沏上一杯茶,双手递到方格明面前,然后,毕恭毕敬地坐在客坐沙发上,等待方格明示下。

方格明坐下,揭起茶缸盖,吹了吹,浅浅地喝了一口,看了代宇庭一眼,笑了笑,说:“怎么样?跟我这几个月,应该收获不小吧?”

代宇庭也微笑道:“那是那是!跟随首长,我每天都学到不少东西,虽只几个月,胜读十年书,大开眼界啊!”

方格明开始笑得很顺,听了后面这几个字,显然不大高兴。他掏出支烟来抽着,凝神看了代一会儿,代宇庭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低着头,不敢正视方格明。方格明不大自然的咳嗽一下“咳咳!”微微笑道:“是啊!应该是大开眼界,宾馆嘛!方圆不到一平方公里,而楚云相当于一个朝鲜,泱泱大省级市啊!”

代宇庭低着头,看着地板,说:“是啊!我在宾馆工作多年,还没走出过楚云市哩!”

方格明嘿嘿一笑:“是——吗?”

代宇庭这才抬起头,认真地:“可不是嘛!我要不是伴市长的洪福,我小代还不是个乡里鳖。”

方格明一绉眉,笑着制止道:“哎——!可别说得这么难听咯!你现在是堂堂的政府官员了,还甚么乡里鳖、乡里鳖的。”

代宇庭坚持道:“本来就是嘛!”

方格明说:“好了!乡里鳖就乡里鳖吧!不过——!我想把你这个乡里鳖打造一番,你看怎么样?”

代宇庭一愣:“打造?将我打造一番?”

方格明微笑着点点头:“嗯!打造成一个有名有份的政府官员!”

代宇庭惊诧地:“您的意思——!”

方格明哈哈大笑道:“哈哈!就是那个李皇后对包拯说的,把你的官职升一升啦!”说完,盯着代宇庭,看看他有什么反映。

聪明的代宇庭一听知道是不让他干秘书了,但他故意地:“官职升一升?”

方格明默默地点了点头。

“您是说解决我的副处级待遇?”

方格明身子往坐椅背一靠,手指在办公桌子轻轻弹了弹,说:“不是副处级待遇,而是正职!”

代宇庭受宠若惊:“什么正职!”

方格明:“嗯!正职!”

代宇庭:“您的意思是不叫我跟您啦!”

方格明:“没错!到办公厅一个处室当领导去,具体做什么听通知吧!”

代宇庭内心激动,但他却哭丧着脸说:“我不去!”

方格明一怔:“嗯!不去!为什么?”

代宇庭显得很虞诚地说:“我不想离开您,我愿意侍候您一辈子。”

方格明抽了口烟,看着他问:“这是心里话?”

代宇庭毫不犹豫地:“心里话!苍天可鉴!”并用手往上指了指。

方格明持着烟头,看着窗外,半晌,说:“嗯!我也知道你是心里话。”将烟头摁进烟灰缸里“其实,我也不想你这么快就离开我。我是想,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可我却是个副省级干部,你还……。”

代宇庭抬起头,说:“那……。”嘴巴嗫嚅了几下,没说什么,又低下了头,心里在想,我如果说那就解决个处级待遇,可又想,一旦说出口,方格明不真把我留在他身边?他瞅着地面,摇了摇头。

方格明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走到办公桌边坐下果断地:“行了,镀镀金就行了,虽说只跟我两三个月,一蹦两三级还不行?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代宇庭走出方格明办公定,情不自禁地笑了。

紫英宾馆餐厅蛾英包厢里,代宇庭坐在那里,边吃边回忆这几天的情景,尤其是宾馆上上下下对他的冷淡—

——到总台要张报纸看,值班服务员斜了一眼,将一叠报纸扔给他。

——去经理室,正副经理坐着说话,并不给他打招呼,代默默地站了会儿,自觉没趣,退了出来。

代宇庭摇摇头,喝了口酒,转动下空酒杯,脸上露着自信的笑容,刚从餐桌上拿起烟,手机响了。

“啊!市长您好!我小代。嗯!嗯!嗯!谢谢您!”

代宇庭关上手机,兴奋地又给自己连斟了两杯酒,一饮而尽,身子往靠背椅上一仰,摸了把脸,神态很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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