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除了政府及办公厅的文件把关工作,还分管群工部。这项工作,政府和办公厅的其他领导一般是不大乐意管的。主要是非常罗嗦、复杂,不论是从自身的发展或眼前利益着想,都没有什么搞头。群众反映的问题又多,全市一年的上访信件达十余万件;事情涉及面广,且年深日久。从解放初期的三反五反和反右,到精简下放、“文革”冤假错案,以及房产纠纷、移民拆迁等等;再就是干群矛盾突出,特别是乡镇以下干部,由于他们是直接与群众打交道,不少素质不高、作风恶劣的干部和群众发生的矛盾纠葛,致使大量群众上访、信访,乡镇干部本身也有牢骚,他们说:“条条政策到乡村,基层干部最伤心。征粮计生收税款,事事都得当仇人。”还因为政策不统一,比如说,富裕的省市,就可以把六十年代初期精简下放的职工收回安置好,楚云的财政就不可能有这能力,几十万下放人员无法安置,加上其它一些应该解决暂时又无法解决的问题,吵得政府不得安宁。因此,到市政府大门前挡车、堵门的,挂着牌子、背着大白布喊冤的,静坐的事经常发生。象这种工作谁管谁头痛,一些领导唯恐避之不及。江枫是个诚实人,对于分管群众工作部他毫无怨言,他常对群工部的干部说:“政府就是为群众排忧解难的,不然要你这政府干啥?群众工作部是倾听群众意见,了解人民疾苦的重要窗口,是党和政府联系人民群众的桥梁,要为群众多办实事,不要踢皮球,解决好一个是一个,政府的形象很大程度是通过我们做群众工作的人体现出来的。”这时的江枫,又一次看了一遍昨晚在会上宣讲的“应急方案”,觉得该讲的问题基本上还是讲到了,关键是落实。他拿出那份《明传电报》来,看着看着,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四个单位的四千余名职工,分乘四十六台公交车,扯着标语、横幅,声言要到市政府请愿。于下午7时从方岗出发……。”江枫想,方岗到楚云300多公里,途中有三个渡口,从摆渡到集结,至少得12个小时以上。他回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6点30分了,估计还有个把钟头将到达楚云。到时,楚云市内的交通会怎样?市民将有何反映?那路障设置地会发生什么情况?能不能拦阻得住?会不会发生冲突?如何食宿?怎么样疏导?这一系列的问题自己在应急方案中只是原则的提了出来,各有关部门能否落实得了?并无把握,想到这里,头皮有些发麻。他不放心,他要在这极其有限的时间内,再对重点部门督促检查一遍。江枫拿起电话,给公安、交警、民政、总工会、请愿群众的主管局等,拨通了电话,因还不到上班时间,他直接找到这些部门负责人家里,强调人员必须迅速到位,措施抓紧落实。最后,又想起应给群工部长打个电话,这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因群工部长被明确代表市委、市政府,为这次劝返工作一线的重要组织者,部长代宇庭是劝返工作组组长。“喂!老代吗?我是江枫。”江枫拨通了代宇庭的电话。“噢噢,江秘书长,我是代宇庭,您、您有什么指示?”“那边的人快到了,你准备得怎么样啦?”“请首长放心,有我老代在,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我一定不会辜负政府领导的希望,牢记市长提出的‘三个一切’,我老代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把政府交给的这个任务完成好,否则,领导可以撤我的职、罢我的官……。”“其它就不要多说了,你吃完饭赶紧到临时指挥部去,把人员组织好,分工要明确。你也要到一线去,把进展情况及时告诉我,就这样吧!”江枫对群工部的领导很了解,特别是对副部长朝旭印象最好,。这次处理“请愿”群众的事,他很想用朝旭,要他来承担这个牵头的工作比较可靠。无奈市长点名要部长代宇庭牵头,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电话中,代宇庭只是没有说“完不成任务我老代提着人头来见你”了,态度虽然非常坚决,那豪言壮语咋一听,也顺耳,可江枫心里总觉得不放心!。代宇庭在这次处理楚云市群众集体“请愿”工作中,地位相当重要,群工部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这位部长必定成为市政府劝返工作领头人,加上领导对他比较熟悉,这个“统帅”般的头衔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将在这次处理“请愿”群众的工作中起到举足轻重,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别看他级别不高,代表的却是市政府。一个有20多个单位参加的、阵容庞大的工作组由他组织指挥。其中有好几位是正副厅长,最低级别的也都和他一样是正处。这对代宇庭来说应该是一显身手、大出风头的良机。他是领导指定的,用时兴的话说是“钦定”的牵头人,这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代表市委、市政处理这一事件的核心人物。当江枫在会上宣布这一决定时,代宇庭先是以感激的眼光看了一眼“恩师”方格明,方也会意地朝他微笑了一下。代随之抬起左手摸了一把干瘪的脸,很随和地略略起身向与会人员点了点头,以示和大家见面了。他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用两眼的觎光试探性的扫视会场一周,发现来自各单位的负责人都用敬羡的眼神看着他,代宇庭感到一种不曾有过的满足。参加会议的多数人因与代没有工作关系,不认识或不了解他,今天要在他的麾下,尽管是临时的,也是他们的领导,而且代表的还是政府领导,不论从工作还是其他的方面都应引起重视,有的还认为这是靠近领导的机会。当人们向代宇庭投来这种希冀的目光时,他笑了。群工部代的副手朝旭坐到会议室后排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江枫在宣布这一决定前,他以搜寻的眼光看了朝旭一眼,当时朝旭正抬头与江枫的目光相对,朝旭并没有什么心理反映,部长挂帅是理所当然,何况市长点了名。江枫作为应急方案宣布名单时,朝旭很自然地看了一眼代宇庭和到会的人员,依然低着头做他的记录。江枫虽然在会上宣布了劝返工作人员组成名单,但心里很不踏实。自从他分管群工部工作以来,他对代的能力、水平和为人处事以及工作作风基本清楚了。依江枫看,代在群工部这个小范围内虽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但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乱子给外人看。而这次他是要代表市委、政府领导这样一支庞大的工作队伍,其中还有不少比他级别高的领导,他能驾驭得了么?要顺利地完成对几千人的劝返任务,他代宇庭行么?江枫坐在办公室,一面想着以代宇庭为主的劝返工作班子的情况,一面等待“前方”的消息,朝旭的影子总是在脑海里晃来晃去。距江枫预计的时间相差无几,7点40分,办公室电话铃响了,是“前方”也就是在制造车祸假象的云塘,负责监视的警官向他的上司报告后,交警队长立即向江枫报告情况。“到了吗?”江枫镇定的问。“到了!有多少台车暂不清楚,我已派人到前面去清查,具体数字15分钟以后再向您报告。”“代宇庭同志现在的位置知道吗?”“应该在空招,他没报告您吗?”交警队长反问道。江枫:“嗯!”了一声,放下电话。大街上警笛乱鸣,象是发生了火警。几台警车开道,两台“解放”牌汽车,载着数十名武警战士沿着燕翎大道向南疾驶而去。大道两边的人们投以好奇的目光,谁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市郊云塘,几十台公交车相继在这里停下,也就在距“车祸”现场50米处的白灰警界线外。数十名荷枪的武警战士从北面跑步到警界线前,从二字队形摆开,横在大道,挡住车队去路。“车祸”现场,几名交警不慌不忙,煞有其事的拉皮尺,量距离,绕着车身走过来,看过去,真象在处理“车祸”事故。围观的人群有的看看后面挡住的车队,再看交警的神情,在疑惑、在猜测,在嘲笑。“行了,行了!别装模作样了,什么鬼车祸,纯粹是骗人的把戏。设障碍,挡上访的车队才是真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男子,他从前面车队了解到真相后,特意跑到“车祸”现场讲了实话。一名中年男子不无讽刺地:“哼!还血糊血海的哩!现在官府搞假的内行得很。”说完转身钻进了人群。“我们就住在这里,为什么谁都不晓得这里发生了车祸?真的好笑。”“这件事只有我最清楚,这台车是我看着他们掀翻的,这么多的人血那还下得地,倒的是一桶猪血呢!”一个年妇女直截了当地说。“真的呀?哈哈哈……。”‘糟蹋一桶好猪血唷!‘“我当时还以为是要拍电视呢!”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哈哈哈……。”几名交警也跟着笑。真相一经揭开,人们议论纷纷。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小石子,“当”的一声砸在车头上。这几名处理事故的交警一惊,抬头四下搜索,没发现人,知道再这么唬下去也没啥意思,他们收拾皮尺等物,看着围观群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个交警自我解嘲说:“不这样做怎么办?难道让他们都涌到城里去?”说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也走进了人群。是的,这确是市政府领导为了阻止大量“请愿”公交车进城,与交警部门商定故意设置的“车祸”拦截法,目的正如那青年男子所言。可是,不采取这个措施,又有什么办法能阻挡住这么庞大的车队进城呢?让他们涌进市内,可以想象,市内整个秩序会乱成什么样子?选择在云塘设障,是因为这里是楚南各市、县工矿企业办事处、招待所、接待站等集中区,足可以容纳这次集体请愿人员、车辆。同时,也不会给楚云市造成秩序混乱、交通阻塞等压力。这一决策,是上访单位的主管局向交警部门建议,经请示市政府主要领导,在昨晚的紧急会召开前一小时就决定了的。8点左右,工作组几十名劝返干部赶到了,代宇庭没有出现在现场,他呆到离现场约一华里的临时指挥部——空军招待所。“请愿”车队已陆续集结完毕。从“车祸”现场到车队末端,首尾相距近一公里多远,其间也夹着进退两难的社会车辆。第一台车停在最前面,看到武警挡路,“车祸”还在处理中,开始并不知道这是设障,听到人们的议论方始明白,可别无选择,因为,这是进城的必经之道,只好等待,司机侧着头,疲倦地伏在方向盘上似睡非睡。人越聚越多,那车,就象一条条垂死的蟑螂被一群蚂蚁包围着。街道两旁围观、看热闹的人五花八门,四五台大客车抛锚在人潮中。大清早,市民们看到这长长的车队,密集的人群,都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跑来看热闹,买菜的、晨跑的、做小生意,过路的,互相拥挤;叫嚷声、汽车声、摩托车喇叭声和单车铃铛声交织在一起,场面甚是壮观。低处的男男女女踮起脚尖象跳芭蕾舞一样,只想往人群里看个究竟。抢占制高点的小青年你推我搡互不相让。两边排楼的阳台上姑娘、小伙伸头探脑,打情骂俏又别是一番风景。人群中喊声、骂声、呼哨声,象草原牧民在驱逐一群牲口。一个贩卖烤红薯自称下岗工人的,提着一篮烤熟的红薯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他大方地把一个个香喷喷的烤薯,分送到请愿群众手中,一边发,一边说:“下岗兄弟,我们是同盟军。当官的不为民作主,逼得我也只好回家卖红薯。”周围群众哄然大笑。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个声音:“为什么只有下岗工人,没有下岗干部?”从另一个方向立即响应“这叫做‘工人下岗,干部下流’。”一阵哄笑后,接着议论纷纷。围观群众中不泛推波助澜者,起哄煽动者,也有一些乐意在大庭广众中出风头者。“车祸”停止了处理,让它摆着,这时,劝返工作组的干部们分别走上这些公交车,开始做工作,又有两卡车武警赶到现场。“请围观的群众散开,上访的职工群众迅速回到自己的车上!”一台公安车用车上的高音喇叭,向人群反复喊这几句话,红色的警灯不停的闪烁着。渐渐地,围观群众慢慢散开离远,请愿职工大部份呆在车上。这时,主管局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分别上车寻找各台车上的带队人。他们一个车一个车询查,约莫半个小时,十数名代表跟随工作人员,从车队尾部向前面走来。他们除了对围观的群众表示一点善意外,一个个表情都不怎么友好,脸绷得紧紧地,几个年轻一点的瞪着个眼睛,跟在后面边走边说些很剌耳的话,几名工作人员并不计较,细心地把他们让进了警车。警笛狂啸,人潮即刻分向大道两旁,几台警车好不容易掉过头来,向空招临时指挥部开去,被掀翻在地的大型货车却仍无人理会。阻塞的车辆有的停在路边“打尖”,有的只好另辟蹊径绕道,剩下“请愿”的几十台车,前有“车祸”现场挡路,后有社会车辆堵塞,欲进不可,要退不能,只好坐在车上等待被招代表归来。座了整整一夜车的人们,大多数已疲惫不堪了。不少司机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车上的人象散了骨架似的东倒西歪睡意朦胧。各车只有少数几个人东张西望,再加上天气又冷,他们以座位为基本单位,相互挤得紧紧的,有的冷得上下牙齿敲得嘎嘎着响。妇人们用围巾遮住她们褪了色的外衣和干瘪的面容,车外的人象是参观动物一样看着他们,一张张苦涩的、僵硬的脸,一幅幅焦灼不安神态。他们之中有相当多的人,也许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大城市,新鲜、神秘、懵懂、好奇的心理令他们不知所以,有的甚至连此行的目的也淡忘了。一个个目光呆滞,凝神静气,好象心事重重,又好象他们不是来向政府反映情况的,而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楚云,好一座俊美无限,令人神往的南国天都。这一闻名遐迩的历史文化名城,位于风景秀丽的西山之麓,碧波荡漾的楚江之滨。楼台云列,蕴藉了千年故郡的经典文化;衢道纵横,展示了融汇中西的现代文明。她漂亮,如诗如画的水光山色,映射出当今社会人们生活的品位,造型各异的古今建筑,聚集了承平时代人类智慧的结晶;一位资深而有影响的文化人,曾将楚云比作顾盼多姿的妙龄女郎,言道“碧水澄如镜”映出她青春无限;“青山宛若裙”尤显得风情万种;她迷人,诚如历史的画廊,一卷卷古韵今风,传诵着历代伟人名士的神奇佳话,激起你无穷的遐想,激发你执著的攀登;她神采飘逸,若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拟其香,似觉有失偏颇,常年作秀,四季飘香的她,岂止夏荷溢馥,秋桂流芳?她美、她香、她酷,她宛若一首时代的组歌,演绎她博大精深的丰富内涵,真个是新城懿范,东南大观。都市的繁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气氛和他们所在穷乡僻壤的厂区相比,把他们镇住了。也好,这种暂时懵懂使工作组的人少费很多口舌,他们象驯服的绵羊,等到他们的代表回来以后很快就被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