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甚至于连她最开始听见的哭声都消弭无踪了。
九九站在水井边儿上,一时茫然起来。
再试着叫了几声,却都没有回讯。
她心想,?道是距离的原因?
九九拉开围住水井的篱笆,走到了那口水井前。
只瞧了一眼,她就怔住了。
九九回头去看木棉,愕然道:“井口很小啊,怎么能把人投进去呢?”
木棉原先还稍显麻木地在旁看着,这会儿听她如此疑问,眼泪不由得再度流了下来:“是把芳草的骨头断了,才塞进去的………………”
九九为之默然,良久之后,终于冷冷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她掏出自己做好的那个小本本来,提笔在上边快速地写了点什么,而后将其收起,又蹲下身来,低头看着那口被吞噬过一条鲜活生命的水井。
它曾经被掏干过,但是经过一段时日的修养,已经重又氤氲出新水来。
那一汪水银晃晃地铺在井底,月光之下,像是一只无情的、冷漠的眼睛。
九九对着井口叫了声:“芳草?”
井里边没有任何声响。
九九?了?,又说:“芳草,我是来帮你的,我知道你蒙受了很大的冤屈,可以跟我说说话??”
井里边没有任何声响。
九九不免?得疑惑:“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最后,还是木棉说:“娘子,时辰太晚了,这地方又是禁地,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九九说:“好。"
临走之前,她对着那口井说:“芳草,我就住在远香堂里,你要是想说话了,随时都可以去找我!”
木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又催促了一句:“走吧。”
回到房里,九九却也没有睡意,她盘腿坐在榻上,木棉:“芳草就这么死了?”
木棉提着守夜坐的那只胡床,倚着门坐下了:“是啊,芳草就这么死了。”
她凄凉地笑了笑,说:“芳草的尸首被捞出来之后,曲妈妈吩咐,给丢去乱葬岗了。第二天我大着胆子偷偷地去找过,想要安葬她,但已经找不到了......”
九九顿了顿,才问:“之后有人议论这件事,也被贼婆娘下令打死了?”
木棉说:“是啊,议论的都被夫人下令打死了。”
九九忍不住道:“那可是好几条人命啊!”
木棉冷笑了一声:“人命本来不就是分成高低??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认命'这个说法?”
木棉说:“就像芳草,被卖为奴婢,就要做奴婢。大公子瞧上了她,她就得做通房。夫人看她不顺眼,她就得死。
木棉说:“就像我,被卖为奴婢,不也一样要做奴婢?我跟芳草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没有一位公子瞧上我,夫人暂时也不屑于要我这条?命罢了。”
木棉说:“再比如你,你比我强在哪里呢?凭什么你能做小姐,我就只能做丫鬟?”
木棉说:“之前你头脑还不清醒的时候,绿竹欺负过你,我也欺负过你,我一点也不懊悔。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子的,总有人得骑在别人头上,别人骑我,我也骑别人,这有什么奇怪的?”
木棉说:“我是当了丫鬟,我是卑贱如草,但要是自己都轻贱自己,?得就该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伺候贵人,那才是最卑贱的!”
九九定定地看着她,一时无言。
木棉一气儿说了那么长一席话,自己也?得有些累了。
她叹口气,说:“九九小娘子,我知道你不容易,你有你的苦楚,你可?,你的生母可?,但我?道就不可怜吗?”
木棉说:“我生下来没多久,爹娘就死了,伯父把我卖给人牙子,从小到大,挨打挨骂都是常事。之后进万家做了奴婢,就跟一块烂泥似的,任人践踏,我不比你可怜?”
木棉说:“我就是一个丫鬟,我哪有资格去可怜你。”
九九抱着枕头,将下巴架在上边,慢吞吞地说:“从没见你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木棉默然几瞬,别过脸去,一合眼,两行眼泪簌簌流下。
“我是为了芳草,”木棉说:“你把芳草当人看,你不怕芳草的鬼魂,你宽慰她,你想帮她,这大概就是说,你也把我当人看。”
她哽咽着说:“就为了这个,我感激你,我真的感激你!”
九九慢吞吞地说:“可是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目前为止,也就是说了几句话罢了………………”
木棉流着眼泪说:“你能看见她,这就很?得了。”
九九为之默然,过了会儿,忽的说:“对不起啊,我之前有些话,说的太想当然了......”
先前她同木棉说,你是丫鬟还是我是丫鬟?
当时是为了赌一口气,但现在想想,九九?得很不是滋味。
木棉又哭又笑,朝她摆了摆手。
外边传来了一声嘶哑的鸟叫,离得很远,但是因为夜晚足够寂静,所以传得很远。
木棉回过神来,自己用手帕擦干了眼泪,短暂地犹豫之后,忽然间说:“或许娘子可以从奴籍身份着手,去搜寻?太太。”
九九猝不及防,实在愣了一下:“什么?”
木棉眼睛微微泛着红,语气倒是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看着九九,很认真地跟九九说:“如果娘子有意搜寻温太太踪迹的话,或许可以从奴籍身份入手来查。”
“当初?太太带着娘子入京,不管是只有你们母女二人同行,还是有侍从家仆之类的人陪伴,都有一个前提??温太太不能是奴籍。”
木棉很肯定地跟她说:“芳草之所以不肯逃走,也是出于这个顾虑,奴婢是拿不到路引的。”
“娘子那时候神志不似寻常人,温太太要照顾娘子,想必也辛苦,若再有个奴籍的身份牵绊着,无论是否有仆役同行,怕都很难,所以我猜测,那时候温太太应该已经被消去了奴籍身份。”
木棉说:“本朝对于户籍的管控很严格,各州郡都会将相关?档上奏东都,如籍的变更也不例外,温太太上京,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按理说,户部那边,应该能查到的……………”
按住规章,先前温氏所属何处,除去奴籍之后,户籍又落在哪里,都该被记录在册的!
九九听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九九从床上跳下去,由衷地道:“木棉,多谢你!”
人往往只能看见与自己视线齐平的地方,要不是木棉主动提及可以从奴籍身份这方面下手,九九还不知道得多少弯路!
木棉说:“将心比心。”
她站起身来,拉开门,拎着胡床出去了。
夜晚还没有结束,但是九九却也没有了入睡的意思,她一个人在榻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亮。
第二天拂晓,天还灰蒙蒙的,将亮未亮。
木棉过来瞧了一眼,见九九已经醒了,就来替她收拾床褥。
九九悄悄问她:“那时候,因为芳草和那几个人的死,在外边是不是引起了一场风波?”
不然纪氏夫人怎么会拉林夫人来做戏,还要把死人的缘由扣到九九头上来呢?
木棉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事儿,倒是一怔,很快又点了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
她一边说,一边撵着九九下床,预备着收一收被子:“别在这儿碍事。”
九九老老实实地下了床。
木棉再一扭头,就见床尾处还趴着一只肥壮漂亮的狸花猫。
猫猫大王想着总也算是昨晚共事的交情,短暂迟疑一下,友好地朝她“喵~”了一声。
木棉很不耐烦,一把把它拍走了:“叫什么叫?起开,你也别在这儿碍事!”
猫猫大王:“…………”
猫猫大王老老实实地下了床。
一人一猫站在地上,看着木棉抖被子。
木棉一边抖,一边说:“虽说都是奴婢,但好歹也是几条性命不是?里头有个小厮是租契,结果给打死了,家里人就去京兆府状告,结果又挨了京兆府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