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中间一条宽敞的主路,铺着烧过的蜂窝煤渣子,十分平整干净。
其实不用问,村里不断有拉蜂窝煤的车子出来,有牛车,有驴车,还有自己埋头拉的。
车子络绎不绝。
还不断有空车进去。
主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就没有断过。
村子也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有一些是村民,更多的人都穿着作坊的老蓝色棉衣。
朱元璋一行人沿着主路向里走,两旁都是新建的房子。
番子解释道,
“黄老爷,这些新房子大多是给在作坊里上工的灾民住的,作坊称之为“宿舍'。”
朱元璋点点头,缓缓朝里走。
他看到不少穿着老蓝色棉服的汉子,抱着膀子,在村里闲逛。
买菜的,吃酒的,似乎十分悠闲。
村道两旁不少商贩,卖零食的、沽酒的、卖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里已经是一个小的集市了。
朱元璋看了片刻,就有些不高兴了。
怎么这么多闲汉?
尤其不少人还穿着作坊的老蓝色的棉服。
这些人神情自然,似乎无所事事,
有的三五成群在聊天,
更多是买酒、买菜,不知道拎去了哪个屋子。
他是见过工人的,无论是皇宫的工匠,还是矿工的工人,这些人神情麻木、疲惫,
走路拖拖拉拉,似乎在用最后一点力气前行。只是看一眼,就能感觉到他们的辛劳,还有他们心中的压抑。
他们的眼神没有生机,死水一般。
再看眼前的这些人,
他们太悠闲了,气色很好,眼睛也充满神采。
这哪是吃苦受累的工人?
这更像是某个小地主家的败家子,还是一群败家子。
老朱感觉事情很不对劲。
“他们怎么不上工?”朱元璋指着那些汉子询问道。
他是穷苦人出身,特别看不惯游手好闲的人。
为了打击这类人,他甚至抓了一批人关在楼上,让他们“逍遥”,却不给吃的,生生给饿死。
现在这些在他眼前晃荡的闲汉,让他的心里十分不适。
恨不得立刻抓起来问个清楚。
番子也拿不准了,
“黄老爷,作坊的工匠不是天天都上工的,似乎干几天就歇一歇。”
朱元璋对一个侍卫道:
“去叫一个来问问。”
恰好前面一个汉子拎着一只鸡,不急不慢地走过。
侍卫上前拱手道,
“大哥,咱家老爷想和您打听一些事。”
汉子见他们的打扮,心中明白这群人非富即贵,当即点头同意了。
侍卫将他带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问道,
“听声音不是京城人?”
“禀贵人,小的是淮安府的,家里遭了水灾,才来了京城。”汉子恭敬地回道。
“在哪做工?”
“小人在不远处的煤厂做工。”他指了指西边,那里就是蜂窝煤作坊。
“怎么今天没上工?”
“小人今天休息。”
“你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朱元璋继续追问。
“小人没生病,家里也没有事。休息是作坊规定的,每六天休息一天。”
朱元璋有些意外,没想到作坊竟然还休息的这么频繁。
有这个必要吗?
大明刚创立的时候,官员一年也才休息三天。
后来才调整了,多给了一些假日。
矿场更少有休息,去了就天天下矿,除非放假回家,或者死了。
朱元璋微微颔首,
“去吧。”
汉子躬身告退。
看着眼前那些悠闲的汉子,朱元璋若有所思,莫非这就是?儿说的,将工匠当人看?
-
朱元璋一行人继续向村子里走。
一炷香后,他们即将穿过村子,前面已经隐约可见作坊了。
作坊里的各种声音随风飘来,隐约可闻。
路边一个新房子外面,一群汉子在用力拍门,
“头儿,开门吧!咱们把话说清楚!”
“头儿,躲是没用的!”
“就是,让俺上工,不然他们今天不走了!”
“俺要上工,头儿你开门,咱们好好商量。”
不少工人、村民在围观,不仅没有劝架,还在起哄,众人笑着闹着,看猴戏一般。
朱元璋正要派人去询问,前面的岔路口又发生了纠纷。
三、四个作坊工人,正推搡着一个矮壮的汉子。
工人全都穿着老蓝色的棉服,十分好认。
被推搡的汉子穿着象牙色的棉袄,像是上等的松江布。
离的稍微有些远,只看他们推推搡搡,工人骂骂咧咧,
被推的松江布汉子虽然只一个人,却也不怂,跟着他们吵。
老朱隐约听到,工人在说什么“鬼掉”“嚼空”“必罗”之类的方言,
听工人的口音,既有凤阳府的,也有淮安府的,
工人似乎很生气,骂的很粗俗,
“胎货!”“狗子!”已经是很文明的问候了,大部分都是在问候松江布汉子的女性亲属,十分关心她们的生活和身体健康。
松江布汉子说的是京城方言,一边对骂,一边解释什么。
拍门的、吵架的都十分吵闹,老朱只觉得脑子疼。
可是村民、工人却都发现了热闹,纷纷围找了过来,看的津津有味。
人类的欢喜、烦恼果然是不相通的。
路口推搡的这一拨人,还不断有新的工人加入推搡辱骂的行列,开始只有三、四个人在推搡,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七、八个人了。
人数还在不断增多。
松江布汉子被围在中间,不少手指已经戳在了他的上等棉服上,
他有点吃不消了,企图退走。
可是工人没有放过他,跟着他骂。
终于,有工人动手了,一拳打了过去。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以多欺少吗?
松江布汉子没有怕,反而左手格挡,右手一拳飞起,将对方打倒在地。
朱元璋明白了,怪不得他一个人还这么硬气,原来是个练家子。
推搡的工人们急了,大家一起扑了上去。
松江布汉子虽然勇猛,开始接连打到了两个,
可是架不住对方人多,不断挨上拳脚,
松江布汉子左冲右突,企图打出一个缺口,但是工人却越来越多,他根本打不出去。
终于,他被一个人壮汉从后面抱着腰,脑袋连着被打了几下,
他又扬起双腿踹倒了一个。
壮汉将他扬起,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他爬起来,众人上前用脚猛踹。
朱元璋已经看不到松江布汉子了,只看到一只又一只厚底大棉鞋。
朱元璋冷哼一声,
“去将他们分开,带来问话!”
他又看了看拍门的那一伙,那群人还守在门口,但是围观的人少了,大部分都被打架的吸引了。
老朱有些头疼。
作坊这里太乱了。
咱只是随便看看,就看到两拨人闹事。
可以想想平时该有多乱。
如果有心人来挑拨,这里还有太平?
这里可是京城的西郊,万一这里上万的工人出了乱子......
老朱已经不想再深想下去。
这里就是造反的温床。
有必要找标儿好好谈谈,必须拿出个治理的方子来。
严格规范工人的行为,同时也派驻一支军队过来。
?儿终究是个孩子啊!
老朱心中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