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秦淮河,水西门外已经起了一座临时的大营。
蓝玉将要出征四川,征讨月鲁帖木儿,大军会从兰州等地的卫所就近调用。
但是大军的辎重一部分将从京城运输,尤其是火器将全部由京城运输过去。
这里就是火器等相关物资汇聚的地方。
从这里上船,可以从秦淮河直接进入长江。
今天,
兵科给事中段映秋要来检查火器的质量如何。
按照通知的时间,他将在午时抵达。
参将杨广智是军营的主官,已经带人在军营门前等候,
昨天经过凉国公、王行的耳提面命,他也意识到了今天的检查事关重要。
陛下的重视、太子垂范,给事中闻风而动,
这其中一点差错都会被无限放大,如果上达天听,那仕途也就彻底结束了。
军营已经打扫的一尘不染,
物品码放的整整齐齐,
站岗的士兵也挑选了最精锐的兵卒。
工部负责火器制造的是虞衡清吏司的军器局,虞衡清吏司派了一名员外郎,军器局来了一把手局大使。
众人一起在军营前恭候。
段映秋上任伊时,就来查看军需,
新官上任三把火,杨广智他们的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唯恐被挑出毛病,吃了挂落。
太阳一点点升起,眼看到了午时。
可是路上空荡荡的,只有春风卷起的尘烟。
杨广智心中不悦,“小猪相公”竟然迟到了。
这贼厮!
读书人没有时间观念的吗?
如果在军营,迟到轻则吃棍子,重则人头落地。
员外郎孔启文提议道,
“老将军,大家回军营等候?”
杨广智犹豫了一下,摆摆手,
“各位,再等等吧。”
他久经宦海,深知文人的可怕,
兵科给事中,开始为正七品,去年陛下给定为正九品
品级几乎低到了尘埃里,但是权力却大的惊人,甚至可以封驳圣旨。
如果段映秋感觉被怠慢了,在奏疏中玩点文字游戏,大家之前所有的努力可能就被抹杀了。
晚春的正午,阳光有些毒了。
众人出了一脸的油汗,后背也被汗浸湿了。
终于,午时三刻,一个黑脸干瘦的中年秀士骑着一头毛驴来了。
众人认得,是段映秋!
局大使笑道,
“午时三刻,段给谏这是来开刀问斩的吗?”
杨广智觉得这话不吉利,不讨彩,当即脸就沉了下来。
员外郎孔启文咳嗽了一声,瞪了局大使一眼,你他娘的不会说话就别说!
真是触霉头!
局大使意识到说错了话,缩缩脖子,低着头脸上不敢再多嘴多舌。
毛驴迈着细碎的步子,哒哒哒到了近前。
杨广智急忙大步迎了过去,孔后文他们也紧随其后。
段映秋不急不忙拉住了毛驴,撇腿跳了下来。
一缕鼠须,一双三角眼,身板消瘦,似乎一阵大风就能送上天去。
“段给谏!”
杨广智招呼了一声。
他是正三品的武将,两人品级悬殊,所以只是打了招呼,没有率先施礼。
段映秋似乎没有听见,只是慢条斯理地拽了拽半旧的官袍,
官袍有不少褶皱,前胸沾染了一些油渍。
不愧是王安石的崇拜者,连邋遢都是学来了。
接着,段映秋拱手施礼,
“下官拜见员外郎。”
他竟然先给正五品的孔启文施礼,似乎完全没看见一旁的正三品的杨广智。
因为孔启文是文官,而杨广智是武官。
杨广智再圆滑,脸也气成了猪肝,冷哼一声,站在了一旁。
在朝堂,文人一向看不起武人,但是表面上都还是客客气气的。
段映秋这厮就太出格了。
孔启文也很尴尬,急忙躬身还礼,
“段给谏,这位就是管理军营的杨将军。”
段映秋这才给杨广智胡乱拱了拱手,
“下官见过杨参将。”
礼行的十分马虎、敷衍。
杨广智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罢了!”
如果今天不是他的主场,他一定甩袖而去。
段映秋丝毫不在乎,又和局大使拱了拱手,
他们两个是平级,都是正九品。
局大使不敢托大,急忙恭敬地回了礼。
孔启文见气氛尴尬了,急忙招呼,
“老将军,段给谏,咱们进营吧。”
杨广智点点头,
“善!”
段映秋却摆摆手,
“不急,不急,咱先在外面看看。”
~
杨广智不悦道,
“段给谏,不是要检查火器吗?外面可没有火器。”
段映秋翻了翻白眼,
“外面的设置事关火器保护,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
!!!
杨广智捏起了拳头,看着段映秋瘦弱的小身板,
能受老夫一拳乎?
段映秋抬头看天,晴空万里。
孔启文尴尬地站在一旁,早就耳闻段映秋嘴臭,今天算是见识了。
杨广智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
“段给谏请!”
在众人的陪同,段映秋硬是围着军营绕了一圈。
虽然是京城郊区,不可能有外地,
但是杨广智的军营扎的一板一眼,和野外没有任何区别。
鹿寨、壕沟、?望塔、望斗......一应俱全。
孔启文看了,连连称赞,
“老将军这太用心了。”
杨广智捻着胡子,自矜道,
“都是为将者应该做的。”
众人又回到了军营门口站住了。
段映秋疑惑道,
“不请咱进去看吗?”
孔启文同是文官,都有些受不了了。
这贼厮一张口就让心脏乱跳,恨不得饱以老拳。
“段给谏,请进!”杨广智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火气,
他明白了,段映秋今天来就是挑刺的!
心中不由地有些担忧起来。
虽然准备的很齐全,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疏忽呢?
文人要是找错,鸡蛋里都能挑出几根骨头来。
-
段映秋依然没有去看火器,反而在军营里转悠起来。
士兵们刚用过午膳,
除了巡逻的、值守的,其余的都在校场操练。
军容整齐,盔甲亮,士气如虹。
孔启文心中暗笑,段映秋这是想挑刺也无从下手。
兜了一圈子,看了巡逻的士兵,检查了值守的口令,看了军帐,还有士兵们的刀枪剑戟之类的武器,
甚至士兵的伙房都没放过,
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段映秋的额头出了虚汗,
杨广智等人都保持最大的克制,礼貌地跟着后面。
终于,到了储备火器的地方。
这里在外面一周挖了壕沟,壕沟里储满了水。
段映秋疑惑道,
“火器不是怕潮湿吗?还就近放这么多水?”
局大使在一旁解释道,
“段给谏,这是方便走水的时候,就近取水。”
“哦!”段映秋一幅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率先走进仓库。
火器、火药分属于两个仓库。
他们现在进的是火铳的库房。
蓝玉这次大军用的都是手铳,全都装了箱子,
段映秋这次终于看了一眼杨广智,
“杨参将,咱要看看火器。”
杨广智叫来两名士兵,
“听段给谏的吩咐。”
他的意思很明确,段映秋想看哪个箱子,士兵就给撬开哪个箱子。
段映秋在库房里来回转悠,
“开这箱。”
士兵打开箱子,段映秋拿出火器仔细检查。
崭新的火器,完整无缺,没有锈蚀,全都擦了防锈蚀的油。
段映秋甚至摸出了一把小尺子,量了量口径。
他随机挑选了六个箱子,
撬开后,发现火器都保存的十分好。
段映秋没有挑出任何问题。
之后是火药存放的仓库。
火药是用木桶装的,段映秋命令士兵打开了几桶,
用手捻了捻,
火药十分干燥,都没有受潮。
段映秋满意地点点头,
“火器、火药保存的都很好。”
杨广智和孔启文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欣喜。
虽然段映秋十分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