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教她刺绣的老绣娘就是如此,家里还养着生病的孙子,她人也极其老实,从不争什么,少了这笔钱也不吭声,手上那么大的包都不吭声。
这世上不是谁会哭就会有糖吃的。
很快都绣头那边下达了指令,似许三姐这般的,每个月多给两日休息,再从衣裳绣花调到绣小件那里,每日可以提前一个时辰走,只是每个月月钱是两贯,比平日少一贯。
许三姐皱眉:“为何要把我调走?”她想的是做最少的活,拿最高的钱。
“绣衣裙的确耗费的功夫多啊。”朱廷芳直接道。
她还想说什么,锦娘过来道:“我也只能做到这般了。”
许三姐不情不愿的去了绣小件那边,但的确轻松了许多,锦娘也就没再留意她了。再另一旁的邹月娥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和许三姐一起做衣裳,许三姐常常说身子不舒服,活计都让她做了,还好现在的绣头把此事处理了。
快到冬日了,锦娘作为绣头也得了五十斤,她一半留在绣位上,另一半则拉回去给家里人用。
她们拉回来的时候,正好三叔和三叔母都过来了,原来是送喜帖的。
三叔母见到锦娘,连忙拉着她的手道:“锦娘,你可别怪你三妹妹先嫁了啊。”
锦娘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怪的。”
三叔母尴尬的笑了一下,还是罗玉娥看不过眼道:“你们把日子定下了也好,到时候我们就过去吃酒,我们这会还有事儿出去,就不招待你们了。”
到底三叔比三叔母精明点儿,径直对妻子道:“你看你说的什么话,锦娘手艺如此高超,日后在文绣院站稳脚跟,哪里是莹娘可以比拟的。”
三叔母讪笑:“是我说错了话,反正你们到时候都要过来。
锦娘摇摇头,进去屋里,拿着一块缂丝的布正用鸡毛笔做着笔记,先经线后纬线,这对于她而言是一门新的技艺,得去学。
作为绣头的好处就是什么花样子都是先从她这里过一遍,再由人绘制图案,一开始进文绣院的时候,锦娘是不知道服制的,只觉得十分复杂,现下天天做,已经是熟练于心。
她先把缂丝的笔记做好,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直接把这个缂丝在火上少了个洞,再行缝补。
缂丝要么就是用金银丝线,要么就是用蚕丝线,要么就是用孔雀羽毛捻丝线。这幅缂丝用的金银丝线,她手里正好有,她把新买的工具拿出来,这是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针,三分技术,七分的工具。
她用一个竹绷固定住,以上下左右的顺序挑经穿纬,以针代梭进行织补,在隆起的洞处,先衔接起来,然后用针轻拨一拨,如此和织面一致,针穿梭其中完全不能歪斜弯曲,一定要保持平行。
在右边一处地方,为了保持平整垂悬,锦娘则用了对搭梭的法子,竖着缝好。
期间她连吃饭都是在房里吃的,导致她娘极度不满。
罗玉娥道:“本以为当了绣头还会轻松一些,哪知道现下更忙了。”
她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每次吃饭都要家里人同桌一起吃,若有人不到齐,便心中不悦。但她又是个脾气来的快,去的快的人,夜里还准备了红糖鸡蛋给她。
江陵人爱吃水煮的荷包蛋,尤其是红糖水煮的荷包蛋,最是可口,是平民们认为最好的滋补品。
“娘,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吃。”锦娘道。
罗玉娥叹了口气:“俗话说久坐伤身,你这孩子真是的,饭也不好好吃,等会儿半夜饿了,又会找零嘴吃。还不如吃点这个红糖鸡蛋补一些,总比那些零嘴好。”
锦娘正绣到关键之处,只点着头,手上却不停。
罗玉娥心道女儿若是个男儿,做什么不会成功,不怕孤独,为人刚强,老三和老三媳妇自以为她们嘲讽女儿女儿会难过,殊不知女儿一心扑在营生上,哪里理她们跳梁小丑?
锦娘绣到快子时了,见这块缂丝全部缝补好了,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倏地站了起来。
“我终于绣好了!”
她笑着喊了出来。
只听隔壁蔡婆子忍不住道:“哪来的夜猫子在嚎!”
锦娘讪讪的坐下,把早已凉了的红糖荷包蛋吃下去,不敢洗面,怕水浇了脸,一晚上又睡不着。
冬至之前要花鸟局把衣裳赶制完成,锦娘开始调控分配,她总是提前跟她们把丝线配好,以防浪费时间。
“廷芳,我已经把布裁好了,丝线也分配出来了,你先送去蓝绣娘那里。”她对朱廷芳道。
如此,她们也能快一些。
朱廷芳笑道:“您何必如此呢,您是绣头,就是不做,谁又会说您不曾?”
锦娘却觉得这一年一定要让花鸟局的人得了赏金,如此她才能让别人信服,不管她暂代这个绣头能暂代多久,反正是在其位谋其政。
“总尽自己的心才好,我也坐不住。”锦娘道。
冬至之前衣裳尽数完成,她还提前半天交到了都绣头那里,都绣头拍了拍锦娘的肩膀:“看来顾绣头推荐你做绣头是没错了。”
锦娘谦虚道:“这也是绣头您平日待我们好,我就什么都不想,只想快些把活计完成。”
“嗯,咱们这文绣院今年也就你们花鸟局的交的最早。”都绣头很是欣赏锦娘。
说白了,文绣院有背景的也不少,有能力的大佬也不少,但终究有人要勤勤恳恳做事儿的,锦娘就是如此。
锦娘又问起年底赏钱的事情,都绣头就答应的很爽快了。
年底的赏钱就是平日一个月的月钱,约莫快二百两,之前这些钱是去外头请绣娘做,现在听闻可以发给大家,老绣娘和小绣娘们个个都高兴,锦娘的威望也都提升了一步,唯独有许三姐不高兴。
许三姐爹娘都是大夫,家境不错,丈夫又是书办小吏,只是她处处要强。
本来大家都是绣娘的时候,关系平等倒是没什么,后来没想到锦娘后来居上,她就开始不服气了。
“村姑………………”她呸了一声。
实际上她能够进来,原本也是托了关系进来的,本以为绣头不好升,原本也没指望,没想到村女都能做,她又为何不能呢?
锦娘丝毫不知晓这些,她回到家中,又听说莹姐儿婚事不办了。
“为何啊?”锦娘不明白。
罗玉娥道:“你三叔她们要男方拿二百贯彩礼来,男方说上回买宅子出了一百六十贯,家中没钱了,你三叔不依,两家就说闹着要取消婚事。”
锦娘则道:“那男方虽然出了一百六十贯,可是莹娘妹妹是出了大头,这么多年她过年连身新衣裳也没有换过。两千两二进的宅子日后的钱可都是莹妹妹来还,三叔心中始终觉得三妹妹理所应当嫁的更好才是。”
她们母女都只是分析情况,魏雄却着急道:“该不会真的取消吧?”
“不会,您就放心吧。”为了那个大宅子,男方都会委曲求全的。
男女姻缘,多半都是利益为上。
彼时成亲的男女方,就跟电视剧选男女主角差不多,不管她们性情相不相合,只要咖位差不多,男女主就能成。
冬至之后,大家都松快了许多,锦娘早上啃着肉馒头进来,吃完馒头之后,她还在自己的位置上调了一碗藕粉,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不知怎么余光却看到许三姐正在看她,模样怪怪的,锦娘有些警觉,却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正值午后,众人吃完饭都有些昏昏欲睡,锦娘也是打了几个哈欠。今日是旬休前一日,大家心思都飘到外头去了,有的想着买一只鸡回去打牙祭,有的想回家和儿女团聚,就连锦娘也只是翻书看。
不曾想这个时候文绣院的绣工来了,这位绣工的地位还在都绣头之上,平日很难过来的,今日却专门过来了。
绣工手上拿着一幅缂丝画道:“这幅《牡丹春色图》太后娘娘甚是喜欢,说是明日要拿出来挂的,只是宫里的荀女官拿出来时发现破了个洞,特地找你们花鸟局的绣娘修复,我记得章绣娘不就绣的挺好的么?”
花鸟局会修缮缂丝的都是三位老绣工,章绣娘算是坐镇的元老级人物,可是,锦娘踟蹰道:“回绣工的画,章绣娘昨日告病归家了,蓝绣娘和苦绣娘正好今日不当值。”
她们这样的老绣娘,待遇是很高的,锦娘她们一个月休息三日,她们却能休息五到六日,锦娘按照顾绣头在的时候排班,通常把正常休和她们休息的一连起来,如此每次还能休息两日。
所以一般每日只保证一位有经验的老绣娘在,偏偏安排的章绣娘突然生病了,怎么这绣工就偏偏这么凑巧选了这一日?
绣工也很生气:“你怎么让她们都休了,好歹也要有一个人在,你这个副绣头是怎么当的,若是找不到人绣这个,你也别当绣头了。”说罢,又跟都绣头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都绣头也有些责备的看着锦娘,熟料锦娘笑道:“那几位老绣娘虽然不在,但我可以试试。”
“你?”绣工狐疑的打量她,修复缂丝可不是一般的绣娘能够做到的,文绣院能修复的人两只手都数的过来。看这魏锦娘这般年轻,可不是胡乱吹牛吧。
锦娘眼神坚定:“是啊,我可以的。”
绣工今日过来当然不是无的放矢,无非是换个副绣头,找这个理由把人按下去,没想到她竟然还会,而许三姐见锦娘手法熟稔,气的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可是花了二十贯托熟人请绣工吃的饭,敢情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许三姐觉得自己要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