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的晨风凉爽,空气里有雨后潮湿的青草香气。
远处的画舫美轮美奂,笼罩朦胧灯火里,似披层温柔薄纱,一切影影绰绰,唯有夜风缠绵拂过。
萧成钧抱着沈明语,将她环绕进自己臂弯里,唇畔似是能吻到她柔软凉滑的乌发。
他未必不知道,这举止无论对兄弟还是兄妹而言,都有些逾矩。
就刚她问发簪的时候,心底那种酸涩的牵扯骤然发紧,像利箭般尖锐。
他本是虚虚环着她的肩膀,也忍不住收。
从一开始,萧成钧就知道,无论何时,妹妹接近自己都是有所目的。
起初,为自己发觉她的秘密,她示弱,不设防备地依赖他,盼着他能替她保密。
后来,她不想进宫,反复暗示他好几次,甚至频繁与太子接触,许是为逼他主动帮她。
她依赖自己是真,一直有所图也是真。就连今夜约他出来,也是为打探消息。
他不介意,这些不重要。
他早被九叔教导得麻木不仁,习惯踽踽独行,一切喜怒哀乐都被本能地压下去。
他知道那酸涩的牵扯,是对爱意的渴求,是想要有人毫无保留,不图所报,永远将他放心尖上。
对他而言,亲人也好,爱侣也罢,永无能拥有。
萧成钧眯起眼,望着远处一片辉煌的刺目的光。
夜风吹得他手背有些凉,他喉间微滚,自嘲地笑。
罢要她对他没有不利,亲亲热热唤一声哥哥,足够。
没关系,要怀里的这点儿温暖是真的,掺杂质也无所谓。
沈明语咬着唇,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环抱着。
自从那夜生辰过后,萧成钧总有些反常,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是知道。
她想哥哥是不是真的太累。他又要忙学业,准备秋闱乡试,又要替章老办事,操心户部欠款的事,还要时不时照顾她这个不省心的妹妹,替她遮掩秘密。
她不懂三哥到底是怎么竟有些惆怅,能轻抬起手,虚虚拍拍萧成钧的后背。
沉默夜色流淌。
许久,萧成钧将沈明语松开,后退两步。
他看着她,她昂起小脸,眼睛依然满是好奇,纤密长睫随着她说话簌簌颤动。
“哥哥,这发簪,是宫里的东西吗?”
她说话时,目光含着神采。
萧成钧收敛所有心绪,淡淡笑下,“你要拿什么来交换这个消息?”
沈明语这察觉自己被他戏耍声音不免带上点幽怨,“你说,回就告诉的!”
萧成钧歪歪“说吗?”
沈明语一跺脚,小小“哼”一声,不问口。
她瘪着嘴往前走,萧成钧走她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
她的衣裳总是多彩斑斓,有时是杏黄,有时是藕粉,她自个儿更偏爱天水碧竹青色,他却觉得,赤色的衣衫』她身上最为耀眼。
夺目璀璨,如朝霞映红。
萧成钧心一动,伸手拉住沈明语的胳膊。
“好告诉你。”
沈明语停住步子,气呼呼道:“哥哥还想耍。
他牵唇笑笑,“这回是真的。”
“不信呢!”
昏暗的光线里,那张莹白的小脸浮起浅浅恼意,眉眼甚是动人。
萧成钧目光微澜,放软声音,“是真的想告诉你。”
沈明语瞪他一眼,唇角笑意有些压不住,说:“别人家哥哥都哄弟弟妹妹,你哄两句,就愿意听一听。”
他呵笑一声,“不是哄过”
心绪流转,沈明语眼尾轻扬,澄澈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无奈,嘟哝道:“那分明是哄哥哥......”
“是宫里的东西。”萧成钧走到她身侧,低声说,“肯是今日皇后你。”
沈明语颔首。
“母亲......原是罪臣之女。她年幼进宫时,宫里的贵人赏她这支发簪。
萧成钧表情肃然认真,“起初,以为你遗落的发簪是她那支,后来知是你生母遗物,是一直不得空还给你。”
沈明语气消大半,继续听他解释,“母亲的身世,事关重大,本不该告诉你。原也没料到,你戴这支发簪进宫去,毕竟......是女子款式。”
沈明语慢慢点附和道:“难怪皇后娘娘会认出来。”
“皇后当年身为王妃,许是在宫里见过。”萧成钧嗓音平静,淡淡道:“你不必太担心,凭着这根发簪,她查不出什么,这东西当年不止一对,流落民间也是正常。”
当年巫蛊之祸牵连宫人众多,混乱持续几日,许多人趁乱倒卖宫物什,也不算奇怪。
听他说完,沈明语心中的不安减轻了不少,慢慢松?气。
先前,养母告诉她,她生母找共留给她两样遗物,一件是她贴身戴着的玉坠,一件便是这发簪,她生母视这东西之重。
她不是没想过,这发簪也许是生父母情之物,甚至皇后认出时,心底涌起巨大的困惑。
对生父的强烈好奇,哪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自从她认祖归宗,便得知自己生父不详,阿爷一直不愿提及,她也没想过深问。上回听林阁老提起,她又升起好奇,本想去信阿爷,现却不想问。
“那,兰姨娘当真不认识生母?”沈明语再问。
萧成钧俯身,忽地伸手掐下她软糯的小脸,“一个罪臣之女,亡命天涯,一个世家小姐,久居深闺,如何结识?”
沈明语终于透出一口气,喃喃道:“原来真有这般巧合的事。’
她弯起眉眼,冲他笑,“哥哥,看来咱们挺有缘分呐。”
萧成钧唇角浮起笑意。
妹妹果然是很好骗的。
回程路上,沈明语倚靠萧成钧肩睡着。
萧成钧揉揉她的小脑袋,指尖勾住她的乌发,慢慢缠绕上自己手指。
他心神微动:他竟把这般重大的事,都告知她。
他母亲的身世,府里连老夫人都知表面捏造的身份。
弥补这摇摇欲坠的兄妹关系,为展示自己愿意接纳她善意的诚恳,他竟不自觉做到如此地步。
他心先前那些莫名的情绪沉淀下来,细细把弄她凉软的青丝。
他嗓音微沉,呢喃低语。
“妹妹......以后,不能背叛。”
翌日,萧成钧又出城去松鹤山庄,他说要准备秋闱,想图个清静。
沈明语很乖巧,每日和萧明景进学,林府射箭,回来完成功课后,再练半个时辰的软剑,日子很是平淡。
不久后,萧大爷告知她,圣上打消叫她入住东宫的心思,听说是皇后娘娘力劝之下,圣上松。
沈明语那夜回去,心情极其爽快,难以遏制心雀跃,想寻个得去告知萧成钧一声。
如不到半个时辰,老夫人叫她去春晖堂时,这份喜悦破碎。
沈明语刚进屋,便老夫人抬起眼,淡淡地说:“六郎,跪下。”
沈明语目光茫然,看老太太神色凝重,虽不知发生何事,还是走到正映,跪下来。
她一道过来的萧明景看她跪下,忙跟着跪下来。
祖母平日最疼爱六弟,今日怎的突然要罚跪,难不成宫里又出什么事?他思来想去,近来自己和弟弟没有闯祸啊?
“祖母,六弟近来一心扑学业上,连侍讲都直夸他策论写得不错,若他真犯错,还盼祖母宽宏大量,宽宥他这回。”
老夫人神色有些疲惫,说:“你跟着六弟进学,没留意到他每日散学去做什么?”
萧明景“啊”声,想想道:“散学后,六弟去林府跟着袁小侯爷习箭,一直府外等着的,他每回都按时出来,不曾拖延。”
“那月三日呢?"
萧明景说:“那日,六弟说和三哥约好有事,便先行回来……………”
“罢你下去。”老夫人挥挥手,转看向沈明语,“六郎,你老实说,那日你谁?”
沈明语没明白老太太为何动怒,得如实相告。
“若不是今日王家来人知于竟还被瞒鼓里。”老夫人捻着手里的翡翠佛珠,闭眼,问:“六郎,你知错?”
沈明语心里苦笑不迭,原本太子来给她过生辰是一片好意,却闹得沸沸扬扬,这事到底不是她的错,实是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