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生慢慢放下横笛,笑著看向陈迹:「你怎么没有趁机逃跑?」陈迹平静道:「跑不掉。」
冯先生拍了拍手掌赞叹道:「聪明。可你既然是个聪明人,为何还要回军镇呢?你应该知道,你一后天境界的小小行官,回去也没用。而且,你与世子、郡主相识时间并不长,何必为他人丢掉性命。」
陈迹神情疲惫的靠在一颗树干上,长长出了口气:「可能我还不够聪明吧。」冯先生感慨:「你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为了所谓的少年侠气。」
陈迹沉默不语。
冯先生将横笛递给身旁那位渔夫,笑著从青石起身,慢慢走向陈迹:「曾有一人说过,他以名利为刀,可斩天下九分侠气。这些年来,江湖侠客尽数被朝廷招安,各个门派销声匿迹,天下修行门径皆被束之高阁,江湖也变成了无趣的地方。」
他打量著陈迹说道:「但我今日见你,忽然品出他那句话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原来这天下还有一分侠气,便是他也没法斩去的。可敬,可叹,可歌,可....可笑。」陈迹疑惑,不知冯先生口中说的是何人。
名利为刀,斩天下九分侠气。好大的口气。
陈迹问道:「冯先生为何觉得可笑?」
冯先生笑著回答:「所谓侠气,便是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但既然知不可为,为何还要为之?」
陈迹说道:「我不懂什么是侠气,也不觉得侠气仅仅是勇气。我做决定,只是为了无愧于心....既然冯先生是聪明人,为何选择了刘家?」冯先生站在陈迹面前,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你来说说看,我为何不能选择刘家?」
陈迹思索片刻说道:「刘家虽身为外戚、权势贵重,上有太后阁老,下有豫州望族,可陛下对刘家积怨已久,衰败是迟早的事情。陛下十一岁登基,如今已御极三十一载。三十一年前那个十一岁的孩童,他们尚且斗不过,三十一年后的便斗得过了吗?」
冯先生笑了笑:「继续。」
陈迹继续说道:「且不提陛下与司礼监,再来说说这天下世家望族,徐、胡、陈、齐、刘、羊六家如猛虎盘踞,刘家在这当中只能排行末尾。早些年或许权势滔天,如今却比不得其他五家了,对也不对?」
冯先生点点头:「没错,其他几家如今是不大看得上刘家的,刘家势微,也是被他们蚕食所致。」
陈迹抬头看向冯先生的眼睛:「既然冯先生看得透这些,何不改换门楣?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君而待,冯先生这样的聪明人,留在刘家可惜了。」
冯先生仰头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难怪敢来直面我,原来是想要哄骗我去陈家,少年郎真是胆大包天,勇气可嘉。不过,你倒是在十死无生里,硬生生给自己想了条生路,不错不错!」
陈迹拄刀而立,平静说道:「我不是在给自己找生路,而是在给冯先生找了一条生路。」天地一肃,万籁俱寂。
这山林间,便是连鸟鸣声都听不到了。
夜色下的少年郎狼狈却笃定,长刀在手,顶天立地!
冯先生身后的那位渔夫当即要上前,惩戒陈迹口出狂言。
却见冯先生抬手止住了他的脚步,笑吟吟对陈迹说道:「陈家家主贵为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还掌控著山州、东州这两州之地,看起来是要比刘家的前途更光明一些。可是,你做不了陈家的主。陈迹啊陈迹,你一祭祖时都不得进宗祠的小小庶子,谈何招揽我?」
陈迹摇摇头:「我不是要为陈家说服冯先生。」「那是为谁?」
「靖王府。」 冯先生陷入沉思。
陈迹轻声道:「冯先生,刘家勾连景朝一事已经泄露,虽然没有确凿证据,可朝廷行事又何须证据,想来,此时陛下的万岁军陈兵豫州北方,便是在防备刘家。这种情况下,刘家想谋反难如登天,大厦将倾。与其跟著刘家陪葬,何不适时离开?你放过世子与郡主,靖王保你无事。」
「你就不担心靖王也参与了谋逆?」冯先生好奇问道。
陈迹摇摇头:「若靖王与刘家勾连,刘阁老也不用抓世子与郡主做筹码了。冯先生,回头是岸。」
冯先生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敢想敢说,明明自己都要死了,却还在此口出狂言。不如这样,你也别招揽我了,我见你是个人才,不如跟在我身边做事罢,可饶你一命。若非如此,我也不用与你浪费半天口舌。」
他定定的看向陈迹,追问一句:「随我做事,如何?」陈迹:「好。」
世界又安静了。
冯先生沉默许久,忽然弯腰大笑:「有趣,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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