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还没触摸到他的手背,他立刻就缩开,像躲避什么毒蛇猛兽,然后,坐下,中间隔了一个位置。
一个位置,就是一生的距离。
有一瞬间,冯丰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睁开。
真希望自己是在梦里啊,再也不要醒来了。或者,就在那一次实验室里,就死掉了,迦叶,他从来没有救过自己。
迦叶,他其实不明白,活着,也许并不是那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终于,轮到二人了。
办事员同志公事公办的样子,一一验证二人的户口证明;双方居民身份证;所在单位出具的介绍信;结婚证;离婚协议书……
这是冯丰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结婚证”,它从叶嘉手里拿出来,她看到自己和叶嘉的合影,照片上的自己笑得如一朵花。
可是,二人都忘了带一寸的免冠近照。好在这里有快照,二人立刻又去照相。
叶嘉先照,面无表情,可是,冯丰想,也许,那是世界上最面无表情也好看的一个男人。
然后,轮到冯丰,叶嘉站在对面,不经意地将视线扫过她身上,见她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裙角,仿佛在拍婚纱照。
这一刻,心里那么强烈的愧疚、心碎、悔恨、绝望……自己连婚纱照都没有给过她。没有时间么?同居的那一年,那么多的时间,自己到底又努过什么力?付出过一些什么?如果当初稍微多点维护爱的勇气,会有今天么?
他别过头,不敢再看她一眼。
几分钟后,照片冲洗出来了。
叶嘉去拿的,两版一寸的照片,他只看着她的那一版,从不知道大头照也会把人照得这么漂亮。
冯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叶嘉,可不可以把你剩下的那几张照片给我……看看……”
这话,其实是他也想说的,因为他下意识里,已经把冯丰的那几张照片想往自己裤袋里揣。
可是,她一开口,他立刻就醒悟过来,立即将她的照片递给她,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径直往前走,率先将自己的照片递给了办事人员。
冯丰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办事员催促一声,才醒悟过来,也递上了自己的照片。
办事员最后看的是离婚协议书。
两人一人拿出一份,他看到是不同的两份,问道:“究竟以哪份为主?”
“这份。”
两人异口同声的。
办事人员嘟囔了一声,心想,这二人不做夫妻还真可惜了,这么有默契。待到看清楚了两份协议书的内容后,更是意外,“究竟以哪份为主?”
有人又是异口同声的:“这份。”
“两份协议书的差异太大,而且,冯小姐出示的这份还差签名,你们再商量一下吧。”
离婚协议书是两人早就签好的,是叶嘉起草的,打印得一清二楚。现在冯丰拿出来的却是两份手写体。
叶嘉反应过来,立刻拿过来一看,显然是她临时起草的,其他条款都没变,只是将财产分割那一块变更了,她一项财产都没有要,全部归还自己了。
那种心碎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有些不耐烦了:“冯丰,你这是干什么呢?”
冯丰!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自己,连名带姓的,仿佛面对一个最最陌生的人。
她没有反应过来,关键时刻,竟然纠结在了这样一个称谓上。
谁说细节不重要呢!
没有了爱,称呼也就变了。
她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却强行忍住,扭过头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冯丰,不行,这些财产是给你的。我有义务赡养你!”
“不,你是我的丈夫,这些财产就是我的。你若不是了,这些财产就跟我毫无关系了。”
她的语气也变得决绝。
叶嘉再也没有说话。
然后,一阵不长的等待,离婚证就办好了。
办事员分别将两本离婚证递到二人手上,冯丰一时没有拿稳,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她慌忙弯下腰,却碰到叶嘉的手,原来是他也弯腰,在帮她捡。
肋骨仿佛马上就要折断了,他才不得不弯下腰,也许,这是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吧。他捡起那个本本,重若千钧,递给她:“小丰……”
她接过那个薄薄的本本,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因为这最后的一声“小丰。”
外面的太阳晃得火辣辣的,仿佛叫人睁不开眼睛。
叶嘉的车子就停在办事处的外面场地上,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
冯丰也要从这里的出口走出去,然后,在街上坐出租车回去。
二人一前一后,冯丰想加快一点速度,赶上他的步伐,可脚下的高跟鞋,终是差了他一截,他终是领先一步,绝不肯有丝毫的等待。
眼看他就要走到车旁了,她小跑着,跑得跟他齐平,看着他的眼睛:“叶嘉……”
“冯丰,还有什么事情?”
“你母亲的事情,你,不要伤心……”这是她很早就想安慰他的,叶嘉和母亲感情深厚,母亲的惨死对他是个极大的打击。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叶夫人也不会死的——如果叶嘉不救自己,她不救叶嘉——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也许。
叶嘉听她提起母亲,愣了一下,慢慢地,就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如果,我母亲知道有今天,她一定很高兴……”
仿佛最后的一击,致命而高效,终于彻底击垮了冯丰。
心,破碎成一片一片的,好像再也粘连不起来。
这是叶夫人的胜利!
她用她的死,终于换回了最终最彻底的胜利,从此,她最讨厌的那只黑乌鸦,完全脱离了她儿子的世界。
那是叶夫人的胜利呵。
她再也坚持不下去,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