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秋,你怪罪过为师不?”
一个问题,彷佛石子儿投进**静湖心。 张缇侧过头,说:“徒儿怎敢。 ”
老人说:“只问你心内的想法,有,或是没有,敢与不敢,不在询问范围。 过了这一回,为师也不会再问了。 ”
张缇沉默片刻,道:“为何张缇一世,只能辅助他人,从常王世子,到帛阳王,乃至晚入师门数载的师妹?”
老人点点头,安详地望着他,说:“之秋。 知道你欠缺何物么?”
“欠缺?”
“你的志向在何处?你不争,就没有。 温驯,对政客,是无用之物。 ”老人缓缓闭上眼,继续说到,“知道为师给秦斯安排多少位置,她又是怎样挑选和向上攀地么?你为何安逸躺在原地。 不思进取,真正伤了为师之心的人。 是你。 ”
他原本打算地,是将秦姒嫁与常王府的小王爷周裴,以她的能耐,做一名主母绰绰有余,也不枉常王对他多年来的情谊。 可是秦姒不甘如此,向他表露求取功名的意愿。
后遇见帛阳派人来请老人出山,使他与秦姒失去联络。 但他在暗处注意着她地动作。 知道她落榜之后并未认命,反倒一鼓作气赶到京城,使出手段让曹寰(曹少师)收自己做门生,引入太学,随后刻苦攻读,从内舍生中脱颖而出,获得会试资格。
接下来地数年,她依然是起起落落。 但从不绝望,时时做好准备投向新地出路。
这一路走下来,张缇与她,相差得是越来越远。
“师父,这话真正冤枉!秦四她,不也是秉性淡泊之人么?”
“淡泊?你只见到她对衣食用度乃至钱财的淡泊。 却看不见她索取权势威信时的不假思索。 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三年不鸣而已!咳咳、咳咳咳!”老人猛烈地咳嗽起来。
张缇连忙上前扶住,轻轻揉着师父的心口,替他顺气。
“师父息怒,请不要说了,都是徒儿的过错。 ”
“……咳,听天子说,你从他手上脱逃,赶去墨河。 助你师妹一臂之力?”
张缇一怔。 点头:“是的,想不到帛阳王将这个也告诉了师父……”
“是你自己做的抉择么?”真人双目虽已浑浊。 但仍保有着过去地锐利神态。 他注视着张缇,就如同审问犯了过错的幼:“是你地决定,违背为师意愿?”
“是地……徒儿只是觉得帛阳王此处大势已定,又担心师妹独自一名女子在外,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 ”张缇解释道。
“那在这之前,你去了何处?”
师父地问题,往往是直击靶心的。
“这……”张缇沉默了。 他答应过秦姒,不对帛阳说起有关东宫等人的情报,那对师父,是否也要隐瞒呢?“是去了各地,寻访师妹地下落。 ”
“……天子与秦斯,你的选择,已然明了么?”紧接着的,又是一串咳嗽。
张缇忙劝着老人:“师父,不可说这么多,会累着身子。 ”
做师父的缓缓地摇头。
“趁着为师口还能言,多讲些话,让吾了解之秋你的念想。 ”他说,“为师要最后一次,替你们两个娃娃算上一卦,好告诉你,接下来的路,应当怎样走……”
“师父……”
“之秋……你来中原地时候,令尊已战死沙场。 老夫亦是膝下无孙儿,因缘际会,收你为徒,家务杂事洗衣做饭,从此不管,其实……是老夫得了……天大的福气,却不知道珍惜……”只将你,往仕途上引,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圆自己那一个说不出口的念想。
秦斯是比张缇更符合姬山翁的理想,可是,那又如何?
——这两个娃娃,都是他老来得到的宝贝,可惜,一心服侍他的那个,被他赶去尘世建功立业,志向高远的那个,更不安心留在他掌心做明珠。
“之秋……”姬山翁闭着双眼,喃喃道,“给娃娃的信上,并未说明……你是她师兄……”
“师父?”
“改日她来了……老夫会亲口……”
张缇轻声道:“师父,徒儿不介意的。 师妹待属下如同亲友,徒儿并无受过委屈。 ”
“那就好……”
姬山翁念叨着这三个字,神情有些朦胧,慢慢睡去了。
翌日晨,长青宫老太后久病不治,亡故。
午后,姬山翁溘然长逝,遗体转到皇城之外的白云观设灵坛,作七日法事。 无人知道这名道教二品真人生前有何亲友,只有张缇披麻戴孝守在灵前。
师恩如五指,长短不一。
但,张缇得一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