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虎,你这是做什么?”
“妈,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去了,呆在医院烧钱,我没事。 ”
李文虎刚说到这里,腹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他的脸上冒出冷汗,然而他吸着气,勉强在那里笑着,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毛虎,你回床上去,你一定要动手术,你听**,回床上去。 ”
“妈,我真地不要紧,动手术要好几万。 哥没钱,他现在车贷房贷,妈,我们走吧,妈,算我求你了,妈。 对不起。 对不起。 ”
“胡说,给我回去!你要是离开医院。 妈马上死在你面前!”
老太太怒喝一声,李文虎眼睛红了,对老人道:“妈,住在医院太花钱了,我这病治了也是白治,妈,我们回去吧。 ”
老太太听到这话。 抹了抹眼泪,对他道:“虎子,你听妈地话,到床上去,这手术一定要做,妈有钱,妈早就准备好了,妈给你看。 ”
老太太从贴身地衣服里摸出一个存折。 塞到文虎手里,对他说道:“妈有钱,妈一早就带过来了,毛虎,你不要担心,你一定会没事地。 你听**话,好好在医院动完手术,妈以后给你说个漂亮的媳子,给你办喜事,好不好。 ”
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是眼泪汪汪,李文虎打开那个存折,那里面竟然有十万块!他征了一征,对老人说道:“妈,你哪来这么多钱?”
老太太从文虎手里拿过存折。 交给了文龙。 对他道:“毛龙,你去银行把钱取了。 给你弟交手术费吧,孩子啊,这钱是妈这几年存下来的,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居家过日子,这人活着总是有个万一,你哥自从工作后,一直往家里寄钱,妈和你爸一直舍不得穿舍不得用,寄多少存多少,现在你看有这么多了,毛虎,这也有你的钱,你哥一年给你寄两万学费生活费,妈基本上一年给你存了一万多,你不要担心钱的事,有钱,家里有钱,妈不要你哥出钱,有钱,你放心好了。 ”
江小雪在一旁听着,因为钱地事,心里松了一口气,也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李文虎读大学四年,一年寄两万还给李文龙打电话要生活费,原来老太太那里把重头扣掉了。 估计那电话也是老人要他打的,老人这种存钱地心理虽然有点那个,但是如今这几年存下来的钱却成了救命钱,对于从前的种种,江小雪对老人也谅解了,老人其实说的也对,这人活着哪没有一个闪失,如果不存点钱,又怎么行,这一次,幸好老人的钱解了围。
江小雪看了看李文龙,李文龙也是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对老人说道:“妈,谢谢你,现在有钱就不用担心了,虎子,你好好在医院养病,哥现在去取钱交手术费,很快手术就会安排好的,你没事的,一定会没事地。 ”
李文虎也答应在医院住了下来,才刚刚二十多岁,对于生命,又怎么可能没有留恋。 他看着老人,对老人笑着道:“妈,等我病好了,我以后工作赚钱还你。 ”
老太太努力笑着点头,这眼泪却是越来越多。 苍白的头发,佝偻的背梁,满脸的皱纹,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白发上送黑发人。
有了老太太的十万块,虽然李文龙的丰田霸道短时间内卖不出去,手术还是顺利进行了,也没什么意外,接下来就是化疗和药物治疗,听说中药有效,老太太还花了五六千块钱从一个据说很出名的老中医那里买了药,一剂剂熬给李文虎喝。
全家人都在心里流着泪,脸上含着笑,对着文虎说:“会好地,会好的。 ”李文虎接受手术和化疗后,所有的病情仿佛被挖掘了出来,反倒越来越严重,每天都会恶心难受,腹痛如绞,大量的吐血,浑身无力,很多次昏睡过去,李文龙或者江小雪一遍遍叫他,害怕再也叫不醒。
李文虎对自身的状况他慢慢也就明白过来了,每天呆在医院里,看着为自己焦心痛苦地的亲人——白发苍苍地老娘,在短时间内黑了瘦了的大哥,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孩子却不能在身边照顾的嫂子,李文虎的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愧疚,他有时候恨不得自己能马上死去,不要拖着了,可是只要他长时间昏睡不醒,再次醒过来时,就能看到七十多岁的老娘在那里号啕大哭,他不敢了,不敢轻生了,他们都舍不得放弃他,他又怎么敢。
有一天中午,病房里没人,妈妈和嫂子大概忙着弄饭菜去了,李文虎看到外面阳光灿烂,一种白色的小花蓊蓊郁郁地开在医院的小花园里。 香气透过窗子被风吹进来,李文虎闻着那花香,他便起了床,因为天气冷,便穿上了那件红色的夹衣,一个人慢慢地走了出去,外面地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只是轻微有点风。 他一个人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慢慢走着,看着那碎碎地小白花,还有那掩映在绿叶间地红色山茶花,以及其它不知名字的花朵,走得累了,便在一处供人休息地长椅上慢慢坐了下来,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太阳。
江小雪到病房的时候看到李文虎不在房内。 不由吃了一惊,害怕他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了,立马慌慌张张的四处去寻找,跑到医院外面,幸好李文虎没有走远,就在住院部附近的小园里坐着,江小雪松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 慢慢走过去,隔着一段远的距离,看着文虎,文虎经过手术后,越发的显得苍白瘦弱,此时此刻。 他眯起细长温柔地眉眼看着天顶的太阳,脸上的神情,对于生命充满了依恋和无助。
也不知怎么的,江小雪看到他这样子,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医生把话说得太绝了,不动手术随时可能会死,动了手术只能多活一两个月,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他们基本上花了将近十万块钱。 也只能挽留他一两个月的生命。 他还那么年轻,刚顺利找到工作。 没有谈过恋爱,那么帅气那么懂事的一个男孩子,上天太不公平了,江小雪的心里充满了心疼。 她也知道李文龙不顾一切的去救弟弟,无处也是对他抱着歉意,渴望奇迹出现。 两个月也是生命,也许真地有奇迹发生呢,医生说的话很多做不得准的,也许真的能活下去,三年四年,五年十年,甚至几十年,江小雪知道,不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在婆婆的心里,在文龙地心里,他们都抱着这样一个希望,他们不停的打听着所有关于胃癌的消息,凡是听到有人手术后比医生估计的多活了几个月几年的他们都欣喜若狂,有一天晚上,江小雪看到婆婆跪在地上,前面放着她公公的照片,焚着香,在那里含着泪喃喃念叨:“老头子,你在天有灵,救救你小儿子吧,你不要不管事,你不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在地下没有伴,你把我叫走好了,我去陪你,你不要把毛虎也带走,他还只有二十出头,他没有结婚没有成家,刚刚大学毕业,老头子,你救救你儿子吧,我求你。 ”
江小雪听到婆婆的话语,走上前去,含着泪叫一声“妈。 ”扶着她站了起来,婆婆看着她,对她道:“小雪,你说为什么会这样,我宁愿我自己死了,也不想毛虎出事。 ”两婆媳抱头痛哭。
江小雪走到李文虎身边,努力笑了笑。 轻轻的叫了一声“文虎。 ”
李文虎低下头来,才看到是他嫂子,他便笑了笑,对她解释道:“嫂子,我今天精神好,在病房里呆久了,所以想出来走走。 ”
江小雪努力笑着,坐在他身边,想着他天天呆在那种白色的病房里,也的确是难受,文虎今天精神比较好,她也是高兴地。 她看着他,对他道:“出来看看也有利于手术后地恢复,你冷不冷,嫂子给你去拿件衣服。 ”
“不了,嫂子,我穿着夹衣,不冷。 ”
江小雪低头看一眼,才注意到文虎今天穿着一件红色的夹衣,这件夹衣,去年她回文龙老家过春节,文虎还穿过,当时文龙在陪他们那里三叔四叔喝酒,江小雪很生气,只有文虎跑到厨房来陪她说话,当时谁又曾想到,文虎会有这么一天。 江小雪让自己不要多想,对文虎说道:“虎子,你饿不饿,嫂子帮你弄吃地去,想吃什么,嫂子给你去买?”
李文虎笑了笑,对小雪说道:“嫂子,我不饿。 嫂子,你陪我坐坐吧,我有话对你说。 ”
江小雪愣了愣,看李文虎好像有话说的样子,便笑了笑,坐在他旁边,李文虎想了想,对小雪说道:“嫂子,如果这世上真有轮回,如果有来生,我会报答你的。 ”
江小雪听到这话,立马眼泪就涌出来了,她别过脸去,迅速的抹掉眼泪。 文虎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她努力笑着,对他说道:“说什么胡话呢,你现在已经成功做完手术,医生都说你恢复很好,文虎。 你是大学生,应该知道。 这种病只要动完手术不复发就会没事地,你只要恢复得顺利,我们很快就可以出院,你可以像以前一样,毕业,工作,恋爱。 结婚,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
江小雪说着这些安慰的话,因为是谎言,自己都没有信心,虽然努力在营造着信心,可是好吃力,然而她还是努力着,这孩子太懂事太可怜了。
李文虎听完江小雪的话。 微微的笑一笑,对江小雪说道:“嫂子,谢谢你,我只是想告诉你,钱的事,我妈那天也说了。 我想我还是要告诉你,我读大学这几年,哥每年给我寄两万块,我交了学费生活费,其它的钱妈都给我存了起来,嫂子,我知道我妈不对,你和哥也有一个家,嫂子,我读大学这几年。 我总是想着等我工作后。 我一定好好报答你和我哥,可是没想到。 却生了这种病————”
江小雪努力笑着,对他说道:“文虎,你不要说这些话了,一个人生了病,首先是要对自己有信心,知道吗,不要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哥哥照顾弟弟是应该地,我从来没有反对你哥照顾你,以前那次————嫂子也不是冲着你来的,如果让你难过了,嫂子跟你说对不起,文虎,你是一个懂事地好孩子,嫂子把你当亲弟弟看的,你千万不要误会,嫂子从来没有说不给你钱读书过。 ”
李文虎笑了笑,说道:“嫂子,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爸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我妈她一直在埋怨你,说我爸的死是因为你的缘故,嫂子,我妈年纪大了,她一辈子生活在我们老家那个村子里,没有走出来过,嫂子,你不要跟她介意,我妈她不是坏人,她其实心里知道不是你的错,嫂子,如果我妈让你难过了,我代我妈向你说声对不起。 ”
江小雪愣了愣,她没有想到李文虎会说出这种话来,公公死这件事,李文虎一直没有和她提起过,暗地里,江小雪一直以为李文虎和她婆婆一样,一定是怪罪她的,因为当初如果不是她打回他老家那个电话,公公就不会到工地上给人去打工,如果不是去打工,自然也不会摔死,事情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无数个日夜,江小雪也想到过这个事情,在公公死这件事上,除了李文龙不怪罪她,他们李家其它所有地人都怪罪她她都表示理解,特别是文虎,因为死的是他亲爹。 然而,让江小雪意外的是,李文虎并没有怪罪她,他今天甚至因为婆婆对她的怨恨为难向她说对不起。
“文虎,你不要这么说,当年是嫂子错了,你要怪嫂子嫂子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妈没有怪我,我和你妈妈相处得很好,文虎,你不要想这些了,我们是一家人,嫂子也不是小心眼的坏人。 ”
李文虎笑了笑,看了江小雪,这时一阵剧痛又从腹部升起,他微微闭了闭眼,指望着那疼痛能缓过去,江小雪看到李文虎突然不说话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眉间沁出冷汗来,一张脸异常的苍白,白到呈一种透明色,下面青色地血管都能看得到,李文虎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江小雪不由非常的担心,对他说道:“文虎,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嫂子给你去叫医生?”
江小雪说着就要站起来。
“嫂子,不用了,我没事,真的。 ”
李文虎把痛苦按捺下去,对江小雪说道:“嫂子,我哥是个好男人,他其实也很可怜,你好好对他。 ”
李文虎像临死的一个人,对着江小雪交待后事,江小雪非常的害怕这种感觉,她现在非常需要文龙在她身边,她点着头,对文虎说道:“虎子,你不会有事地,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嫂子扶你回房去。 ”
“嫂子,你听我说吧,我怕再不说,我没机会了。 ”
李文虎微微的笑了笑,继续说下去:“嫂子,你不要担心,我会劝我哥的,其实现在生男生女都一样。 我妈都是封建,如果我有个意外,我妈肯定会逼着你生第二胎地,我会劝我哥的,嫂子,你不要放弃我哥,不要和他离婚。 我哥其实很爱你,他也很可怜。 他是个好男人,嫂子,我们那地方虽然穷,可是男人都很顾家不花心的。 ”
李文虎微微的笑,看着江小雪,江小雪含着泪点头,对他说道:“我知道。 我和你哥感情很好,不会有事的。 ”
李文虎又说道:“嫂子,我最后拜托你一件事,我妈她年纪大了,我原想着我工作后买了房把她接过来住几年,尽尽孝心,没想到没有机会了,我对不起她。 嫂子,我请求你,和我妈好好相处,这是我最后不放心的事情。 ”
江小雪使劲点头,对他说道:“文虎,我知道的。 你不要说了,你不会有事地,手术非常成功。 ”
李文虎把所有地话都说完了,他便也放了心,点了点头,说道:“嫂子,我知道,我不会有事地,我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你说是不是?”
他努力地笑着。 尽量让自己显得无畏无惧。 当天晚上,李文龙陪着李文虎。 李文虎在临睡前对他说道:“哥,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弟。 ”
李文龙心里恻然,对他说道:“不要说这种话,我们这一辈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虎子,医生说你身体恢复得很好。 ”
李文虎只是笑了笑,和着他哥回忆起小时候。 他对他哥说道:“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小时候我们同睡在一张竹床上,你把我挤到地下去了。 ”
李文龙努力笑着,对他道:“是啊,当时是夏天,全家都在午睡,我把你挤到地下去了,你发出砰的一声,我把你抱到竹床上,你竟然没醒。 我都吓坏了,使劲的摇晃你,后来你才笑着醒过来了,你说是骗我的,就是为了吓我。 “
李文龙回忆着小时候,转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可是如今回忆起童年的情景,仿佛昨天发生地事情,时光一转眼就飞逝过去了。
李文虎笑了笑,说道:“哥,你比我聪明本事,我从小就很崇拜你,只有那一次,我骗到了你,我之所以骗到你,也是因为你紧张我,是不是?”
李文龙就勉力的笑着。
到了第二天,李文龙在李文虎旁边醒过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病房的地板上一片金黄色,李文龙起了床,从外面买了早餐给李文虎吃,他走进病房,一边把早餐准备好,一边对文虎说道:“虎子,起床啦。 ”
没有人回答他,李文龙一边把装早餐的袋子打开,一边又叫了他两声,李文虎仍然没有应他。
李文龙呆了一呆,感觉不对劲,他极速的冲了过去,对着一动不动的李文虎喊道:“虎子,虎子。 ”
李文虎仍然没有睁开眼睛,李文龙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一遍一遍的疯狂叫着他,可是李文虎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李文龙地眼泪大股大股的涌了出来,他是多么希望就像小时候一样啊,他是骗他的,他是故意在装睡,他对李文虎说道:“虎子,你醒醒啊,你不要吓哥,你不要吓哥,哥现在老了,惊不起吓。 ”
然而,李文虎再也没有醒来,李文虎死了,死在手术后一个月。 他们花光了所有的钱,小雪的四万老人的十万再加上零碎地现金,丰田霸道没有卖出去,也没必要卖了。
老太太再次病倒,李文龙和江小雪小两口给文虎安排后事,从北京回到深圳,时间花去了两个多月,老太太从北京的医院转到了深圳的医院,江小雪成天医院家里单位三头跑,她很累,可是累才好,只有累才能忘掉心里的痛。 囡囡一直是娘家的王妈带着,江小雪现在顾不上自己的孩子了,婆婆自从文虎死后,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她不是昏睡就是睁着眼睛看着一个地方发征,仿佛那里站着她的老伴和她的小儿子一样,两年不到的时间,先是老伴死了,然后是小儿子死了,人生有三大悲,其中之一就是晚年丧子,江小雪能够理解婆婆这种沉痛,对于婆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如今,她只希望婆婆能够尽快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