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九九归一(2 / 2)

众人见元纪脸色沉肃,也知宫内消息并未传出,心灰意冷之余,只得纷纷垂头让开一道,囚车再次启行,驶向刑台。

监斩台上,三位监斩官并肩而坐,数丈外的惨青色刑台被白雪覆盖,单薄的人影在翻飞的雪片后,远远的看不真切,只觉得天地间一色的白,一阵北风狂啸,卷起层层雪浪,破碎的雪沫在半空浮动不休,像一曲提前奏起的哀歌,在数万人的抽泣中凄然不竭。

汤少晴看了看案上的香篆钟,迫不及待的高声下令:“脱枷!”

在人群沸腾声中,一名单肩扛大刀的红衣刽子手大步跨上刑台走至斥尘衣身后,两名禁军麻利的去枷,退至台下。

“行刑!”

不等时间到,汤少晴抽去令牌,抛下刑台。

“午时未到!”

人群下一声女子的高喝,众人又是炸开了锅,高举拳头以示抗议。

汤少晴扫过台下,漫不经心的嗤笑道:“早一时晚一时结果都一样,总是逃不过天地王法,黄泉路上再去争那一时半会的时间吧。”转向一直紧抿嘴唇的燕京府尹,道:“府尹大人,您说呢?”

不等燕京府尹说话,高声断喝:“行刑!”

刽子手双目一凝,缓缓举起了手中长刀。

无数人沙哑着声音高喝,无数人希望破灭嚎啕大哭,府兵和禁卫军此时情不自禁将目光锁向刑台上的那个人,手起刀落,自此就再没有那位北渊的传奇,凤栖山一样巍峨不移,永远守护着这片疆土的晋王,眼眶莫名发热,长刀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人又猛然闭上了眼睛。

“住手!”

来自四面八方几个人的声音,在人们睁开眼睛的同时,一声尖锐的铁器交接声自刑台上铿然响起。

再看,剽悍刽子手的长刀已经落至台下,呆滞的站在人犯身后,怔怔望着穿过人群往刑台而来的几个人。

一袭亮黄色骑装跨着枣红色的骏马,女子乌发高束,眉目英挺俊秀,执着马鞭的右手遥指监斩台上的汤少晴,乌黑的眸子凝着欲将迸射而出的寒芒,似要将那人毙命于眼前,盯得汤少晴背脊阵阵凉意,额头却莫名冒出冷汗。

目光移开,望向刑台上的人,泪水霎时间滚出眼眶,利落的翻身下马,拨开台下禁卫军,一起一跃间已经奔至斥尘衣。

“元琪公主!”

人群哗然不已,人人目中惊现喜色。

元纪松了口气,自方才另一处发声处一眼寻到了龙小妹,目光不由得将她绞住,担心一个眨眼这丫头又不见了。

被他看着颇不自在,龙小妹往后稍退一步,目光四处扫,穿过人群看向远处,眼睛一亮,扬手高声呼道:“姐夫!”

众人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广场外一人一马穿过雪雾缓缓行来,那人手握缰绳却不收不放,任由着胯下骏马嘀嗒嘀嗒的踏着雪,态度闲适懒散,似乎行的很慢,但却在下一个眨眼后已至监斩台下,越过人潮,和另一端的元纪遥遥问好。

绯红的唇角噙一抹笑,近处见真容的百姓们无不屏息轻叹。

是苍茫素裹中的一点颜色,开在不合时宜的季节也能如当季一般艳绝葳蕤。

他把玩着手中的长鞭,乌黑的马鞭在玉白的手掌间轻轻的拍动,流光潋滟的眸子看似好奇的打量监斩台上的几位官员,突然一笑,对人群外的元纪叹道:“哎呀,今日可是瞧到了传说中的飞雪奇冤,不枉本王千里迢迢来一次,不枉啊……”

汤少晴忍不住大声纠正:“六月雪降诉奇冤,燕京一年有大半在下雪,怎么就天天有奇冤了?”

沐沂邯瞥他一眼,懒懒道:“管它的,本王瞧到有雪有冤,就是飞雪奇冤。”说罢转向刑台上,看着斥尘衣衣着单薄跪于风雪中肤色剔透身影缥缈,修眉一蹙,低声叹道:“轮回时擦亮一双招子,来生做颗树也比投胎帝王家好,像他这等性情的人,化身松木长青居峭壁悬崖,沐朝阳披晚霞,亦可算是造化。”

元纪听的清楚,话中含义也能体会,心中微痛即刻却又释然,迟早的一天而已,只要不是含冤九泉,其余结果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是不能接受。

一别三载不见,再见却是这等境况,元琪手忙脚乱的搓着斥尘衣冻僵的双手,三哥曾说她哭泣时不好看,此时不住的吸着鼻子,将眼泪往下咽,唇角挤着僵硬的笑容,不住搓捂着他的手,却怎么也搓不热。

“三哥……三哥……”

元琪再忍不住,捧着斥尘衣的手泣不成声,突然又解开斗篷帮他披上,撕下袖子垫在他膝盖下,斥尘衣任由着元琪手下不停的忙碌,只是瞧着她笑,其实确实是身体已经冻至麻木,连抬手给她抹去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喘着气停下来,嘴里呼着白气,仔细瞧着斥尘衣,但见他除了比原先瘦削以外,从面容上看并未有很大的改变,只是感觉却变了,就像失了人气,明明就在眼前,却感觉下一瞬就会随着雪化去,唇角眉梢眼尾含着笑,那笑容却缥缈的很,像湖心的涟漪,风过则静止,随时湮灭无形。

刑台上元琪拥着斥尘衣细声说着话,人群却突然沸腾,汤少晴眺望皇宫处飞驰过来的禁军统领,不用听他声声高呼,只瞧众人脸上漾开的喜色,就已经知道结果。

霎时间高呼声排山倒海响彻长空,案上的香篆钟无声落下一截香灰——午时三刻方至。

汤少晴仰天闭上双目,契机已失大势已去,汤家亡矣!

又是一队人马急匆匆赶来,为首的一人穿着从二品锦鸡官服,正是礼部侍郎,呼呼的喘着粗气,身后跟着几百人的仪仗,一眼看到沐沂邯和元琪,掏出手帕擦汗,又顺了口气,声音都累变了调:“太子妃,睿王,下官出城迎接才知两位已经事先进了城,一路寻过来,哎呦……容下官喘两口气……”果真喘了两口气,接着道:“请随下官进宫,皇上未时二刻在腾辉殿接见两位。”

元琪起身,冷冷道:“本宫今入燕京,偶闻晋王冤屈,心下愤慨难平,烦请大人代为转达,恳请皇上至轩辕广场亲审此案,百姓为证,还本宫兄长晋王清名,亦可昭显孝诚皇帝德名!”

清名,德名!

正是君臣之间的区别,也是灵魂所在。

没有那个皇帝不在乎自己在位之时流传给后世的德名,正如为君所用,一生忠君,在百年后落得一个清名,对一个臣子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礼部侍郎为难的将目光别向睿王,期盼他能帮着解个围,但看到那人一副闲适的不得了的表情,只得怏怏的打马回行,往宫里赶去。

……

一个时辰后,孝诚帝在数千人的銮仪卤薄仪仗下摆驾轩辕广场。

亏得礼部上下一干人等迅速安排张罗,明黄色主审大台已经搭盖好,重锦帷幕金黄华盖,大台四周数万禁卫军已经将场子戒严,百姓被拦至数十丈之外,只能远远的遥望天子审案。

南晏太子妃和睿王这两位不速之客在永诚帝座下左右位,岚王元纪则坐于大台外侧,方才轩辕广场外见礼,元琪见到皇弟并未表现亲热,礼数周全的相互见礼,说了些场面话,孝诚帝也不再是小孩子,登上皇位五年,天性早就磨灭的所剩无几,见着几年前远嫁的皇姐,也没像往昔那般喜形于色,倒是和沐沂邯会面时,脸上有关不住的怒意,显出了几分仍保留的孩子气。

殿阁大学士数名,刑部礼部吏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大理寺卿,少卿,督察院左右都御史,数十人在御驾左右侧,而斥尘衣仍旧跪在台子外的雪天里,跪着台子上垂首看着他的所有人。

萧静好默默立在高台下,站在距斥尘衣最近的地方,目光停在他单薄的背脊上,心中一阵阵抽痛,寻着她的目光,斥尘衣仰头一笑,只为知己朋友相见一个不含任何意义的笑,却在唇角微弯的同时,猛然扯住她灵魂深处的痛觉,刹那间疼的窒息,怎么也挤不出一个用来回以他的笑容。

血脉跟着滞缓,仿佛严寒浸骨,冻住了一身热血,下意识将手放到胸口,一道温暖的目光在右侧牵引着她望向高台,看进一双让人安心的眸子,像温热的水潺潺滑过全身,舒缓了僵硬的神经,终于抿唇一笑,目光扫过元琪,元纪,龙小妹,诺敏,沐悉,十七,再移向沐沂邯,斥尘衣,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所有人都在,这严冬总归要过去不是吗?

一路走过相识相知的人,自四面八方齐聚燕京,但说为救他性命而来,只怕是浮浅了些。

元纪元琪作为他的亲人兄妹,何尝不知命定如此,他必然会先一步离去,他自己更是早就看透看穿,坦然面对生死,从未曾觉得这两者有多大区别,相反的却是他在安抚着大家,接受重审还一个清明之身,目的也只是让关心他的人心里好过,也是让皇上在往后不会后悔愧疚。

从头到尾一直漠然不语的孝诚帝,目光有些闪烁却又自始至终看着台下的斥尘衣,台上台下寂静一片,只有主审台上雪花落在棚上的簌簌声。

斥尘衣微垂着头,落下的累积的雪已经没膝,元纪轻哼一声,正要下台去再给他加件斗篷,却听孝诚帝终于开口。

“满朝文武近半人数,恳请朕重审你谋害皇后一案,乌有庭更是以性命担保你的清白,皇兄可不要辜负众卿和朕啊,你若有冤,这就讲来吧。”

斥尘衣抬起头,似乎声线不畅,默默的长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干哑的喉咙才开口道:“臣下确实是有冤屈,皇后并非臣所谋害,亦未曾勾连外臣。”

话音方落,台上众人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拢着袖子窝在椅子里的南晏睿王沐沂邯。

似乎察觉众人目光,沐沂邯转了转流光溢彩的黑眸,抬手扶额,修长的手指盖过眼眸,抿了抿唇角似一抹自嘲的苦笑,用谁都听的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这等恶心的罪名也有?也不知道晋王殿下勾连的是哪个傻缺哦……”

众臣呲牙加鄙视——你是缺心眼还是缺心眼?

又听他叹:“还不如早些勾连本王,也就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哎……”

四面眼风似小刀——你还不如早些选个死法!

坐在大台边角的元纪对下面使了个眼色,立即有数个王府护卫簇拥着一个太医模样的老者过来。

“皇后中毒前的脉案留在太医院的全是虚假的。”斥尘衣偏头示意太医上前,道:“张太医手里留有真实脉案的手抄本,请皇上过目。”

张太医将手中卷册呈上。

台上汤少晴突然发声,“张太医,你竟敢私自抄录皇后脉案,好大的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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