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德来访之后,拉克丝玩笑般的指责他少年时太过张扬漏痕迹,以至于老同学竟都不肯信他是个稳重派。
其实他得承认这是事实。
可话说回来,一个连自己是父母双亡还是被父母抛弃都不知道的调整者,看事情有点偏激,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再说,谁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何况,若非如此,劳也就不会找上他了,雷自然也到不了他身边。那么,伊甸园计划不也就连出现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这么说的话,世事的因果是很奇妙的事。
*
那一年,劳将大量的克隆人研究资料摆到他面前,那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尝试自救。
“令人惊叹的毅力,不是吗?”
他至今记得劳带着莫测的表情用古怪的语气发出的这声感叹,那很难说,说的是那些研究克隆人的研究员,还是他自己?
那时候,他还只是基因研究院一个颇受期待的新星,实力称不上数一数二,只是能挺方便的使用研究院的尖端仪器。
可惜,再尖端的仪器分析出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他救不了劳。
而那个时候,他帮忙隐瞒他的身份,伪造他的基因检测记录,其实有大半的因素是因为怜悯。
理所当然,哪怕他觉得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病人,有很大的问题,常把自己摆在“医生”和“观察者”的立场来看问题,但这不等于他没有人类的感情。他也照样是世界这个病人身上的一个细胞。
所以他也会恋爱,还给了劳一个希望——
“如果能有更多研究资料和比较成功的样本,我的研究也许能更进一步。”
劳得到希望了吗?很难说。
这句话的后果是,没过多久劳就将一个缩小版的他送到了他面前,告诉他这就是目前最成功的样本,但在那之后从来不曾问过他研究的进展。
而且他那时说的是——
“如果你不能治好他,那就养着他。他以后应该会很有用。”
大有“这就是找你办事的报酬”的意思。
于是,他就在十九岁那年,莫名其妙的升格成了一个父亲——养父。
当然,这件事也给了他一个极其深刻的教训,那就是,不要为了自己安心而轻易的给人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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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是个乖巧的小孩。但不能不讲,“如何能不至于养死一个五岁小孩?”依然是个困难的命题。塔莉娅倒是很喜欢小孩,但对一个命不久长的克隆人付出深刻的感情绝非明智之举。
于是……他在克莱茵议员替六岁的女儿选家庭教师的时候报了名。尽管他不需要那份兼职。可那时候,“让克莱茵家的佣人多照顾下雷好了”——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至于……
拉克丝居然对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感情,这其实是他一开始就觉得惊诧的事情。
那时他完全没想到,那份临时起意还带着点不良心思的兼职,会给他的人生照成怎样的影响。
毕竟单说这份兼职的话,完全可以说是轻松愉快的。
拉克丝是个聪慧又乖巧的学生,足以让老师骄傲的那种。而撇开调整者在智商上的先天优势,在基因调整不能确切改善的社会性方面,拉克丝也不愧是政客的女儿——和年龄不符的善解人意,却又懂得以符合年龄的方式表现出来。
比如说,她会喊着“吉尔”就这么飞扑过来。
他知道她这么做其实有一半以上是为了雷——雷渴望着亲近与拥抱——可能只有极小的一部分是为了撒娇。但哪怕是知道,也很难对那张笑脸产生不满。何况,那扑过来的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手感也确实很好。
而且那很好的手感后面,蕴含着的想法与情感,也依然是纯粹与单纯的。
可小孩子终究会长大,兼职之外的成人世界,更是早已经残酷复杂。
婚姻管制法正逐渐走向必然。或者不如说,生育率问题的相关研究在短时间内取得进展的可能越来越渺茫。
于是,想要聚拢人心的评议会固然不可能把惩罚措施订得太严厉,人类自然繁衍的心愿,却还是让塔莉娅转身离开。
那心愿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宁可去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一个,或者也是最重大的挫折。
感情上的,也是事业上的。
失恋的感觉大概很多人都尝试过,他的不同之处只在于,正因为他在研究项目上的失败,导致了没变心的女友离开……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放弃了在基因学上浸淫一辈子的想法,转而以政治为主业。
虽然他知道他迟早能让塔莉娅回到他身边,但在另一方面……尽管不是很想承认,可那个时候,他确实是对“调整者的缺陷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完善”这一点失去了希望。
原本希望的解决之道行不通的情况下,他只好选择尝试另一条路。尽管那个时候,他固然知道“权力”是任何治疗手段都必须具备的前提,却还不知道握有权力之后,能有什么可行的治疗方案能供他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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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基因学是他一开始设定的“治疗方案”。
确立调整者新种族的地位,自然并不足以让一步步恶化的局势就此缓解,皆大欢喜,但能让调整者胜利。毕竟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能把“世界”这个病人治疗到痊愈的地步,也无法离开调整者的立场来思考问题。
这个治疗方案虽然失败了,但他原本就已经注意到的东西,却不过是一步步的被证实而已。
也正是从婚姻管制法开始,然后到能源危机、哥白尼悲剧、血之情人节、愚人节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