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多尼斯吓得满脸惨白。“住手!……”他扒开护在身前的禁卫大声喊道。对他而言,就算将西里安还有坦德拉就地处死,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王储决不能死在这里,作为王位的指定继承人,如果索维兰死在这里,那么多尼斯的罪行和弑君基本没有区别。如果这样的话,王国的任何封臣,恐怕将来都不会宣誓效忠自己。
随着索维兰的吼声,御前禁卫们的动作明显一顿,但是之后传来的声音,则打消了他们所有的顾虑。“殿下,你需要冷静一下!”多尼斯说道,“在你成年之前,我才是奥勒姆的摄政王!”他轻笑着,看着西里安,“御前禁卫听命,立刻将西里安大人抓起来!”
又是一轮整齐的长矛突刺,西里安已经无力招架,数根长矛刺进了他的胸膛,随着收缩的矛头,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仿佛从躯体中被抽空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呆滞地看着西里安。在这一片寂静中,多尼斯狼狈地爬了起来,地上的鲜血将他精美的袍服弄得凌乱不堪,他的脸上变换着无数复杂的神情——茫然、愤怒、震惊等等,可是在最后一刻,他的脸上只留下了深深的嫉妒。突然,他双手撑着地,爬行着,扑向了西里安。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许久之后,多尼斯轻轻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那座象征着权力顶峰的橡树王座。他笑了,笑得苦楚、放肆,还有些无所畏惧,仿佛已经受够了。“来吧,西里安,来吧,来向我证明,你是对的!”
多尼斯和西里安对视着,他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发自灵魂深处的坚毅与决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对与错的问题,而是一个生或死的选择,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有权利裁决对方的对错。
突然,贝奥恩未完的话语卡在了喉咙中,一抹痛苦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殷虹的鲜血从口腔中涌了出来。西里安和索维兰愣住了,他们微张着嘴,看到了贝奥恩身后那个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一幕。
“贝奥恩!快将索维兰带出去!”西里安透过戍卫军士兵向着自己的儿子大吼道,他清楚,只有逃离了橡树城才有生的机会,才有击败多尼斯的机会。至于战争,峻河公爵从未惧怕过战争。
“啊啊啊……!”坦德拉怒吼着,炸裂的金色气劲在他身旁汇聚在一起,然后,一剑劈向了压在防御圈外面的敌人。
“啊!”随着一声惨叫,很多廷臣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是预想中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在索维兰的身前,多尼斯的独子佩斯林竟然冲了上来,用长剑刺入了那个疯狂的御前禁卫的胸膛。
“喝!……”贝奥恩怒吼着,用左臂拢住刺入身体的矛身,奋力一扭,随着一连串炸裂声,那些长矛应声而断。一轮壮丽的金光闪过,血雨在御前禁卫们的咽喉处挥洒开来,又有数具尸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告诉索维兰,刺杀艾登的真凶!”西里安看着他的老朋友说道,“答应我!”
御前禁卫们稍稍稳住阵型,数十杆长矛从人缝中一齐刺了过去。那银白色的寒芒无声而逝,刺入了贝奥恩的身体,刺入了年轻的生命。所有人都愣住了,索维兰无力地跪在地上,看着那个魁梧的,永远放射着阳光般温暖的身影,泪水模糊了一切。
坦德拉愣住了,然后愤怒地吼道:“让我走?见鬼,你在想什么?!”他一边吼着,一边将巨剑从一具尸体的脖子上抽了出来。
听到西里安的声音,坦德拉快速靠拢过来。凝固的血迹已经在他黑金色的盔甲上结成一片浓稠的暗红,黝黑的脸上布满了血点,还有晶莹的汗水。他已经很累了,但手中的巨剑却没有一丝一毫停歇下来的迹象。“怎么了?老伙计!”
西里安忽然反握着剑,一层炫目的金色符文在脚下升腾而起,在胸前汇集成一个庞大的光盾推了出去,眼前的压力随之一松。“快走,你快点离开这里!”他低声说道。
峻河公爵后退着,君王厅宫门处的拱廊中布满了亲卫们的尸体。最后,西里安退到了橡树宫外面的平台上,身后,就是蔓延向下的,恢宏的白银橡树城。
说着,坦德拉带领着自己的亲卫冲向了包围圈中的西里安还有索维兰,数道粗壮的剑光忽然在幽暗的君王厅中乍起,几名御前禁卫被坦德拉庞大的力道击飞了出去。但是显然,这位铁塔一样的指挥官并没有下杀手,只是击开了事。
索维兰用肩膀撑着奄奄一息的贝奥恩,早已被牙齿咬破的下唇流出鲜红的血水,他无法预想,这灰暗的一天到底还有多少不幸,到底还有多长。这时,他听到了贝奥恩模糊的话语。“活下去……我的兄弟……活下去……”
西里安的心要碎了,就在这火与剑的丛林中,他定定地看着洛卡,那个虽然是自己的养子,却胜过自己亲儿子的人。“告诉我……为什么?……”他喃喃地说道。
“你疯了么!”坦德拉回头向着达鲁克怒吼道,仿佛听到了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站在台阶上的法斯提仿佛已经虚脱了,他慌张地扬起手指,指着西里安大声尖叫道:“御前禁卫!以国王遗命的名义!把御前首相西里安立刻羁押起来!他要为自己的行为受到应有的审判!”
“你们谁敢!我以王储的身份命令你们,放下手中的武器!”伴随着数十名御前禁卫整齐划一的持矛动作,索维兰大声怒吼道。
空气中无形绷紧的弦突然断了,所有侥幸或者期待都成了不必要的累赘,剩下的,只有苦涩的叹息。“多尼斯……你不该如此……”西里安低声说道。
坦德拉的眼睛红了,他倔强地盯着这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也是剩下的,唯一的朋友。“不!绝不!要死就一起死在这!要走,就一起走!”
“是什么!告诉我!是什么!”多尼斯歇斯底里般地嘶吼着,几近疯狂的边缘。可惜,他的问题,再不会有人给他答案了。
随着佩斯林的加入,围在大门处的卫兵竟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对于这些卫兵而言,在不伤害王储的情况下将其控制住本就极难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佩斯林。要知道,多尼斯马上就会成为掌握实权的摄政王,他的儿子,佩斯林的地位也会随之升高。
这一幕将永远铭刻在他们的心里,变成永生难忘的,永远纠缠着他们的梦魇。
“我要死在这里!难道我要像个鼠辈一样被叛国者驱赶出自己的王宫么!”索维兰一把推开了佩斯林,尖叫道。
就在这时,一直没动的达鲁克说话了。“戍卫军出击!叛国者是西里安还有坦德拉!”
一瞬间的错愕之后,西里安带着亲卫冲了上去,和重新涌上来的御前禁卫们战到了一起。佩斯林踢翻了长剑上的尸体,一把抓住索维兰的领口。“快走!见鬼!你在这干什么呢?!”他嘶吼着说道。
那对光翼挥舞着,越来越淡,最后,碎裂成片片金色的光斑,散落在西里安身旁的空气中。他就这样抬头看着湛蓝的天幕,仿佛投入蓝天的目光能够穿越山川河流,穿越遥远的距离,将他带回那片阔别已久的土地。
“闭嘴!”佩斯林怒吼着打断了他,然后抓住索维兰的手臂,向着君王厅的大门冲了过去。
“坦德拉!”西里安大喊道,用力阻挡住涌向自己的卫兵们。
数十杆闪烁着寒光的矛尖向着西里安慢慢逼近,峻河公爵轻蔑地看着台阶上的法斯提,仿佛在质问着对方,这就是你的忠诚么?后者的目光躲闪着,没有一丝与之对视的勇气。
西里安抓住身旁的索维兰,挥舞着长剑从御前禁卫的包围中杀了出来,一点一点地向着贝奥恩和洛卡的方向靠拢着。他用余光看到了已经退在御前禁卫身后的多尼斯,那个隐忍了十年的野心家。
西里安欣慰地笑了,仿佛放下了所有的负担,他转过身,看着眼前重新聚拢上来的卫兵,看着远处的多尼斯轻轻说道:“来吧,就剩下我们了。”
兵器激烈的撞击声在西里安身旁响起,一瞬间,他全明白了。从御前书记官维克托坠马,到代行书记官卡多格顶替,从禁卫长老肖恩被逼辞职,到法斯提暂领御前禁卫,从刺客尸体被密谋处理,副指挥官达鲁克反叛坦德拉,从国王遗命被替换,到自己成为“叛国”者。
庞大的力量撞倒了一片禁卫,然后他站了起来,手中的长剑挥舞出密布的金色剑光,带出一蓬蓬血雨,收割着无数的生命,这是贝奥恩最后的力量。
门口的卫兵闻言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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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尼斯悠闲地走了上来,踩着粘稠的,已经无法看到地面颜色的血水,他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西里安,投降吧,只要你投降,我会保留你的全尸,甚至让你风风光光地下葬。当然是以御前首相,峻河公爵的身份,绝无任何叛国的罪过。”
目睹这一幕的多尼斯疯狂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吼道:“还愣在那干什么?给我把王储抓回来!立刻!马上!”
洛卡·图雷,西里安的养子,将手中的短剑刺入了他的哥哥,贝奥恩的后背,残忍的笑容挂在他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曾经的温暖。“峻河公爵!该换人了……”他盯着父亲的眼睛,狞笑着说道。
西里安哭了,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等我,兄弟,等我。”
所有仿佛并无关联的事情,在这一刻结成一张挂满阴谋的大网,将自己罩在当中。多尼斯终于在最后一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任何挡在他前面的人,都会被无情地杀死。
两人的目光在交错的兵器上方汇聚,多尼斯眯着眼睛,笑着说出一阵无声的唇语,他知道,西里安一定看得明白。的确,峻河公爵看清了对方意思。“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