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疯瞎子(2 / 2)

他生得俊郎,对穿着一向不加考究,粗布麻衣褴褛不堪,湿透了贴在身上。手里的剑已经锈得算不得武器了,剑鞘在数年前濮州战乱中遗失,现在只能用粗布裹上遮羞,挂在身后亦可招摇过市。

龙德三年闰四月末,这是中国历史上最灰暗的时刻。大唐盛世已成明日黄花,百姓在绝望中无力挣扎,等待他们的只有奴役与死亡。是时,天下大乱,藩镇割据,不晓得大梦初醒是否已改朝换代。

他不似外表那么严肃,眼角流露出俏皮神色。邋遢的胡须给人以油油的感觉,斑白的颜色似是在彰显他曾逝去的青春,和在肮脏的躯壳下的那颗平和的心。

小陌细细的聆听,生怕漏下字来,老人的轮廓已然模糊,飞雪从门外吹来,散到脸上,身上。他觉得眼前这个餐风露宿的老人,有过昔日辉煌,往事种种如烟如尘,和他无关却又息息相关。在现实与回忆的双重打击下,老人的身影单薄而立体,小陌珍视这个忧伤的故事,如同珍视阔别已久的骨肉亲情。

“你来自江湖?”小陌眼睛发亮。

他踉跄着后退,歪坐在缺腿的香案前,佝偻着背,脑袋享乐的摇晃着,或许是抑制不住内心久违的欢乐,就像最初的那抹微笑,放佛是一个审判者对乱世的不屑与嘲讽,带有一个长者的仁爱与怜悯。

小陌在这条管道上已经守候了三天两夜,来时带来的干粮所剩无几,午后的倦意不觉上来,顿感沉重。他躺在山溪一角,细雨朦朦而蔽体,空旷的吾山峡谷似乎喊上一声便可回音至深夜。

是夜,风雪交加,他在项羽泥像前生起篝火,对着火光呓语,自认为英雄惜英雄。他冻得瑟瑟发抖,声音断断续续,他向火光靠近,却又不得不保持距离,所有的无助一刹那如漫天飞雪,冰冻了所有对人性的认知,然而小小的火焰又怎能融化得了这个冷漠的时代。

小陌继续回到那个目光的审视下,如果这仍然能够称为目光的话。丧失颜色的瞳仁被风侵蚀得干裂,本应是红色的血丝却如干墨般铺陈。不知这位老人无助时是否仍有热泪,不知泪水的颜色是否仍然澄明。小陌心中不忍,却不应是同情,只能说是理解,感同身受。

细雨微风,不闻人声,四月的天气略带些烦闷与寒意。

四月本应入春,却不见春意,冷暖对峙,又适逢这多雨天气,寒意足可渗入骨髓。小陌已是一身寒战,下意识的缩紧衣服,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懒散的眼神洒向远方。

小陌知道,这是一位有故事的老人。

“你看我眼睛瞎了,可心不瞎,野果,野味,能吃的都吃了,还有你带来的这些杂碎,细伢子不会真的以为泥人能吃东西吧?”他笑得爽朗,却又不停的咳嗽,龙钟体态展现无遗。

朱友贞登基后,枉自利用贪吏,狂征暴敛,民怨四起,康王朱友孜欲刺杀兄长朱友贞事泄而被诛,自此大梁禁武,只有守城将士达官显贵或持有习武书证者方能佩戴兵器,庶民习武者杀之。

老人喉咙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伸出冰冷的双手抚摸着小陌脸的轮廓。这是盲人惯有的识别方式,小陌也并不躲闪,只是觉得这双手要比冬夜还要刺骨。

如此十年有余,冯瞎子渐渐融入了这小小村落。他为人爽朗,待人真诚,通晓武林大小诸事,平日里疯疯癫癫,信口开河,村里人叫的顺口,也就都管他叫疯瞎子了。

小陌从小不羁得惯了,自不会把皇帝老儿、国家法度放在眼里,他心中唯有江湖,即便穷其一生也没弄懂何谓江湖。小陌喜欢这种被人视为虎狼的感觉,有种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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