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一下子就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回头冲着鲜儿环儿恨恨地喊道:“你们真行,真是我的姑奶奶,非瞧着我死了才甘心是不?”
小芝听了,却是忽然不再生气,回身走了过来,水汪汪的眼睛对着沈重的脸来回仔细地端详,瞅得沈重心虚地直往翠儿身后躲,热辣辣的目光瞧得沈重狼狈不堪,远远瞧见鲜儿和环儿蹦蹦跳跳地跑来了,赶忙躲开小芝迎了上去。
沈重听明白了事情经过,瞧着王大老爷嚣张跋扈地大笑,想了想,笑了笑,敛去了脸上的殷勤虚伪,从容平静地看着王老爷,目光冷冰冰的,冷得让人心寒。
见温子怡的船渐渐远去,再不能看见,沈重立即连喊带叫、张牙舞爪、恶形恶状地跑了出来,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张口对翠儿埋怨道:“这温大姑奶奶怎么如此不爽利,难不成还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瞧了这么久也不走,可冻死我了。你爹也是个粗心的,这区域是他分管的,就不能在这瀑布飞桥中间再盖个顶子,难不成以后看这瀑布还连带着洗澡?哎,你们俩傻了不成,快拿衣服给我换。”
刘爷爷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对着沈重说道:“重哥,这前几日本县的吴家瞧了咱这园子的样式,很是满意,就想要良乡村也照着给他家修个园子。这本是好事儿,我就应了,只是银钱上谈不妥,吴家只肯给一百两银子。这如何使得,若是接了,不说连村里老少的口粮都不够,还耽误了农活,这马上又是夏收要交朝廷的税,可耽误不起啊。这位贵人是本县的户房主事王老爷,受了吴家的请托,要我接了,否则,除了摊派税赋,还要服徭役。”
四女一路笑着随沈重下山,不时的对着沈重指指点点,然后一起倒在地上笑得滚来滚去,快乐,除了快乐还是快乐,尤其是小芝。
温家这样的门第,如何会将沈芸娘那样的女子放在心上,就是温老太太从汤博辰那里知道了沈重的存在和经历,也并没有十分挂心,毕竟温家已经有了嫡亲孙子,而沈重的出身和当年旧事,又是温家的心结,对内对外都难以交代,因此三年来竟无半点回复。
温子怡心情沉重地站在船头,久久难下决心开船,遥望这漫山青翠、激流飞瀑,想着沈重方才从容谦和中透出的决绝刚烈,目中满是不舍。无奈之下正要离去,却突然看见,在那青山绿水之间,在那层叠断石岩上,在那水汽沸腾、雨雾迷蒙的瀑布飞桥,沈重一袭青衫,负手而立。
小芝指着沈重怒道:“看着你一脸老实,竟没想到你这么……这么……。”
小芝是那样聪明,看出了自己的无心,却不知道她自己爱错了人,用错了方式。自从那一夜后,小芝看似平静,但眉头郁积的忧伤越来越重,沈重总是小心翼翼地开解她,希望她自己醒悟过来。不过,今天,终于又看到小芝那无忧无虑的笑脸,沈重的负罪感不由减轻了几分。毕竟沈重只是无心,并不是无情,他害怕牵绊,却也害怕伤害身边亲近的人。
沈重听了笑道:“多大点事儿,刘爷爷也是,还折腾着王老爷不高兴。即是接不了,照章纳税服役即可,也算是帮衬着王老爷差事尽尽心意。”
只是温家近年来子孙艰难,温老太太孙女一大堆,这孙子却是长子次子各只生了一个,次孙去年冬天又病亡了。这才惦记起了沈重,便想着派人查看,若是可造之才就赐他归宗,为温家血脉做个补充。思忖着儿子媳妇皆不合适,便派了长女子怡的差事。温子怡原不耐烦这事儿,怕因此遭恨和嫂子们生分,只是母命难为,只得应付着走了这一遭儿,想来那孩子若是得知被温家认可,必是感恩戴德地随了自己回去,到时候由着母亲做主,省的自己难做。
沈重点点头,说道:“嗯,我在这里都看到了,做得好。”
那人见沈重也是一副糊涂的样子,倒是笑了,随后冲着刘爷爷冷笑道:“你这老儿真是糊涂,几十岁的年纪都活到狗肚子身上了,毛都没有长全,能给你做得什么主,真是笑话。”
温子怡带着一身高门贵第的从容而来,却要带着满满的遗憾牵绊着离去,这遗憾半点没有留给红颜薄命的沈芸娘,而是全给了那个惊才绝艳的温家遗珠、自己的侄子沈重。
沈重远远看着快乐的小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小芝实在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儿,两世为人的沈重也只见过这么一个。她像后世女孩一样,爱得热烈、浓郁、直接、霸道,只是她却固执地爱上一个被她自己内心改造过的、理想化的沈重,而且无怨无悔地等待着那个沈重,期待他从梦中走出来,降临到沈重的灵魂里。
那人瞧着沈重泡茶的方式新颖,也是不急,指着刘爷爷说道:“你既寻他做了靠山,不妨给这小哥说个清楚。”
翠儿气得使劲用毛巾擦着沈重的头,不接他的疯话。
沈重听到银钱,心里大喜,盖完园子全家上下找不出二两银子,正是一穷二白,温家的银子不要白不要,而且还要得理直气壮,大不了等挣了钱再还给他们,反正现在也追不上温子怡的船。
鲜儿环儿见沈重生气,一时不知所措,想问问翠儿姐姐和小芝到底沈重怎么了,却见小芝和翠儿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翠儿指着她们俩笑得说不出话来,小芝瞅着沈重笑出了眼泪,这一次的眼泪再也不是牵挂,再也不是心疼,再也不是伤心,只是喜悦。
温子怡目光迷离,在心中品味着沈重十四年寄人篱下的从容,三年独自挣扎求生的坚强,纵有千古憾、化作江水流的豁达,一片晴天一道彩虹的脱俗,又瞧着那落日余晖,那碧水蓝天,那秀丽山色,那乱石飞桥,那白水激流,那茫茫水雾,那急缓山风,那若隐若现、傲然而立的少年,在这一刻,竟是如此光彩夺目。温子怡看着那山水越来越远,越来越小,长叹一声,温家还能找回他吗。
刘爷爷点头哈腰,小心地回着话:“小老儿不敢,只是人老糊涂,又没甚见识,这沈小哥伶俐懂事,帮着村里老少给您回话,也清楚些不是。”
压下心中窃喜,装模作样地训道:“还留了银子,真真是可笑,他们温家当我是什么人,你就应该给她扔出去。”
刘爷爷苦笑道:“听王老爷说,朝廷在辽东打了败仗,朝廷今年要加什么辽饷,还要督促着各县出动徭役将夏粮直送南京,这加派的税银和徭役,良乡村实在是承受不起。”
那人却是毫不客气,一边四处打量着沿路的景致,一边暗暗琢磨着这个俊朗的少年。刘爷爷低三下气地殷勤引路,一边偷偷给沈重使着眼色,沈重自是瞧不懂,只好苦笑刘大师今天智商有点低,没有平日对付自己那么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