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让了几让,便从了,扫视群臣一翻,便开口说道:“辽东局势的廷议,已经议了好几回了,有些达成了一致,如紧急调拨三十六万两白银抚恤辽东军卒,还有户部五十万两白银,天子内帑另调拨五十万两白银,凑足一百万两用来稳定辽东局势不再恶化。当然,还有一些未能达成一致,但也有了初步的意见和相关安排的建议,如杨镐该不该问罪,如若问罪杨镐,由谁接任辽东经略的位子。当然,还有辽东攻守战策方略,也是此次廷议的重点。诸位大人若有其他建议,只要是事关辽东的,亦可一并提出。”
孙隆瞧着沈重也是顺眼,沈重今日青衫步履,白绸束发,神色间云淡风轻、安详从容,神采飞扬。孙隆凑到沈重身边,悄悄问道:“昨夜没了万金,今日又要刀光剑影,小子竟是如此淡然,可有心得呼?”
沈重笑道:“草民伴读皇太孙读书,是您读书而非草民读书,因此草民不惧。”
朱由校奇道:“何解?”
沈重十分听话,低头笑道:“小子年少无知,见识浅薄,如今已是知错,今后就算不敌,也当死在进攻的道路上,不敢轻言退却。只是草民还有建言,不知能不能说出来,请诸位贤臣斧正指教。”
沈重对朱常洛躬身一礼,说道:“乃是国力不支所至。首先,朝廷力不能及,却想要一举平灭奴酋,却是钱粮、军资皆不济也,如赵大人方才所言,若是国力充沛何须急战,慢慢压上,以众搏寡,压也压死他们了。其次,军备不修,兵不能战。此次辽东会战,杨经略年已七十,为何委之重任,乃是朝中和平已久,只有杨经略参与过朝鲜之战,有过实际领兵的经验。而其麾下各路总兵,除一二人及亲兵家将尚有勇力,十一万战兵久不操演实战,皆是散兵游勇,不,说他们是兵还不如说是民更为恰当。其三,乃是庙堂方略有误,明明没有一举平灭辽东的能力,却制定了全面进攻的方略,此为有心而无力,导致大败。说得简单些,就是辽东的奴酋乃是一锅夹生饭,朝廷却是硬是要吃掉,结果反而崩了自己的牙齿。因此,别说杨镐,就是其他人,若为辽东经略,也是难免大败而归。”
朱常洛左看右看,忽然看见沈重和朱由校正咬着耳朵,聊得热火朝天,肆无忌惮,不由皱了眉头,想着父皇对他的看重,又特别交代让他以皇太孙伴读身份参与廷议,便也想试试沈重的才能,便插话说道:“都说沈东海年纪虽小,却也略知兵事,因何不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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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邦冷笑道:“会推票数并未过半,如何就认定是兵部会推人选。”
朱常洛听得有些出神,沉思了半晌,说道:“那你说当如何布局辽东?”
沈重却是洒然一笑:“启禀太孙殿下,读书等闲尔,何必在意。”
左光斗赞同道:“刘阁老所言甚是,如今江南百姓嗷嗷待哺,上次辽饷已是尽力而为,再若加饷,怕会激起民乱啊。吾等所学为何,当为百姓争一活命,方合圣人一个仁字。”
杨元亚说道:“兵部会推熊廷弼大人为辽东经略继任人选,请朝廷速速定夺。”
朱常洛说道:“第三呢,辽东攻守战略如何?”
瞧着朱由校这个历史上的文盲皇帝眼睛一亮,对自己大生知己之感,心下得意万分。万历、朱常洛明年相继就要玩完,喜不喜欢自己何足道哉,明熹宗朱由校可是在位七年,至于朱由检七年后再说吧,先抱住朱由校的大腿才是根本。再说万历可是以自己的银子相威胁,逼自己出头为恶,以他老人家的变态,若是不从恐怕还有后手。因此就是为了那十万变二十万的白银,今天也豁出去了,不就是当个奸佞么,反正自己在文官眼里早就是奸佞了。
等朱常洛坐好,方从哲便请朱常洛主持,朱常洛笑道:“父皇旨意是让孤和皇太孙来听听,孤于军国大事不甚熟悉,还是阁老主持吧。”
方从哲瞧着沈重,目光惊奇,最后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沈重说道:“无论其有罪无罪,即身为辽东大帅,就当为此败负责,以解将卒不安,以镇定辽东民心,逼奴酋小心观望窥测,为朝廷赢得重新收拾人心、稳定辽东机会。”
沈重听了大喜,耳熟的很,老套路啊,和昨日韩敬造的话如出一辙,反击的话都是现成的,谁这么傻,一点都不吸取教训。于是两手一抖衣袖,转身负手而立,大声说道:“民者,百姓也!刚才哪位大人说草民没有资格在此,没有资格与皇太孙说话,请出来一会如何?”
左光斗点头道:“正是,杨镐指挥不当,临阵失措,丧师丢地,致使辽东局势败坏,奴酋猖狂,当立即罢免,论罪诛之。”
抬眼望去,只见官员中一人刚要出来呵斥自己,就被旁边的大臣给拉住了,隐约听到“圈套,别接他的话茬”,然后就没了下文。沈重气恨咬牙,到手的鸭子让人多事给弄飞了。
杨洲鹤听了气道:“沈重,你也是读过书天下闻名的,如何可前后不一。你在书中明明言道辽东布局不妥,如何现在又说杨镐无罪。”
“你是什么身份,竟敢立此中和殿外,教唆皇太孙不学无术?”
沈重肃然道:“第一,罢杨镐,换辽东经略。”
御史杨州鹤上前一步说道:“杨镐无能,下官和言官御史屡屡上疏弹劾,至今仍是未有罢免处罚的旨意。上次方阁老也不反对罢免杨镐,就先议定此事如何?”
刘一燝道:“还有天子欲再征辽饷,不知方阁老作何想法,老夫却是绝不赞成,如今民力已竭,不可再伤百姓啊。”
沈重说道:“必须认清朝廷目前无力平息辽东叛乱,非是有心坐等辽东败坏,而是实实在在无能为力。新任经略当先以雷霆手段,收拾辽东军心、民心,小挫奴酋扩大辽东战果的野心,然后在辽东整体收缩。节约国力,训练士卒,重整军力,待时而攻。”
沈重青衫飘飘,如云而前,撩衣跪下,说道:“草民沈重,拜见太子殿下、皇太孙殿下、五皇子。”
朱常洛瞧着沈重的样子,皱皱眉头,却未说话,领头带着大家进了中和殿,沈重急忙凑到朱由校身边,自来熟得将刚才的遗憾说给他,朱由校听得使劲憋着笑白眼鄙夷着他,一起进去了。
兵部尚书杨应聘说道:“适才方阁老所说的一百万两军饷乃是兵部核算,若是朝廷有了辽东方略,又有了新任辽东经略,当会有所变动,只是这一百万两乃是最低限度,怕是还要增加。”
朱常洛和朱由校、朱由检兄弟前行而上,几个白发苍苍的官员一旁陪着,说些闲话,后面黑压压的几十个朝臣等级排列而行,很快就走到中和殿门口。
沈重笑道:“我是写书的,又不是给天子上奏疏,为了卖书只求好看,不行么?”
御史王大用说道:“杨大人糊涂,辽东和杨镐乃是小患,天子派内官与万民争利,导致民力衰竭,方是大明的头等大事,下官认为不仅不应加辽饷,还应再次减免赋税,尤其是渔船税和海商税,小民冒死打鱼交易挣扎活命,再强逼交税如何能活?”
左光斗指着沈重大骂:“你乃十足奸佞的小人,竟敢在朝堂上妄言丢弃辽东国土百姓,你就是一个误国殃民、卖国背祖、毫无廉耻的大奸巨恶,十足的小人!太子,诸位阁老,诸位大臣,当诛此人以谢天下,以正人心。吾等国之贤良、圣人子弟,当和此等无耻之人势不两立,杀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