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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拍拍熊廷弼的手，不再解释，飞身上马，长笑而去，幻想着毛文龙憋屈地埋怨自己来得比他早，一定非常有趣。

辽阳新任的文武军队，陆续到达，在熊廷弼和周永春的指挥下，开始接手运行，辽阳军逐步抽身而退，预备着定边军成军的仪式。

百匹骏马，被军卒牵至熊廷弼等人身前，辽东文武一齐翻身上马，纵横呼啸，穿阵而入，翻身下马，与沈重同上，一时间点将台群星闪耀，热闹非凡。

尤其是万军之中，护拥的四千伤残士卒，一片红色，在黑色大军中更是引人夺目，趾高气扬。他们或是相互搀扶，或是被人背着，或是被人抬着，或是如盲人一样被人牵引。一个个毫不伤心气馁，反而斗志昂扬，声音嘹亮。

沈重再次高喝：“上酒！”

“狗娃，放心跟随大人，你的老子娘俺替你孝顺了。”

沈重看着秦邦屏破旧的战袍哀叹道：“秦将军艰苦如斯，真是令人感叹。何不来我定边军，我军不说饷银辎重，就是普通士卒的吃穿也比你强。秦将军及麾下勇士，不辞辛劳，万里入辽，一心报国，我实不忍英雄困苦，流血流泪啊。”

“天子之怒兮…”

沈重怒道：“会不会说人话，要不是为了辽东，我都想整死你。”

第一波白浪刚卷起沉重，第二波白浪又卷起庄严，第三波乃至数十波带来的悲壮，让数十万军民动容。数十股白浪前后呼应，见首不见尾，白浪中泛起点点黑字，正是辽阳会战中阵亡的英灵。

沈重谢过熊廷弼等辽东文武的祝贺，回身挥手喝止定边军，高声喝到：“升定边军军旗，宣定边军成军！”

“定边军！”

沈重向熊廷弼、周永春、秦邦屏等人告辞，熊廷弼失落之极，无奈指着沈重叹道：“何至于此，大好情势之下，却非要去大海布局，真是鬼迷了心窍，不知所谓？”

周永春无奈笑道：“你这个小人，竟如此下作，把熊大人晾在一边，当面挖墙脚，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白白糟蹋了你那红楼一梦的才华。”

“国之危难兮…”

号角手和鼓车至场地边线一分为二，混合绕行，每致一处标记，便留下一组号角鼓车，唯有鼓号嘶鸣始终不停，直至最后两组到位，方才瞬间宁寂。

瞧着熊廷弼再一次如遭重击，沈重不忍道：“书信中可有发泄不满、斥责人非之举，是不是不听我劝，又得罪人了。你看看我，英明归于天子，大功归于内官，俯身肯做小，银钱能摆平，多么逍遥自在，进退自如。我虽为朝臣文人所鄙薄，可是天子近臣为后台，武备军库我家开，海陆运输先重我，怎不使我笑开怀。你熊大胡子既然分得清辽东轻重，那对与错、是与非又何必斤斤计较。”

千坛美酒，被灌入二万铁甲手中的瓷碗，香气四溢，滴滴入土。

秦邦屏是个实诚人，感动之余却不肯朝秦慕楚，连连称谢推辞。沈重将秦邦屏的手抓得更紧，真诚说道：“辽东文武论资排辈，又皆是高高在上，轻视尔等偏远部族。与其亡命在前，功赏在后，何不在我麾下来得痛快。即便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当为三千子民的前途考虑。你若入我麾下，必视如手足，饷银加倍，一应军资从优，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遁，不使石柱子民白白流血。怎么样，秦将军，你再考虑考虑，什么，你现在只是一个都司佥书，来我这里，京营参将、指挥使你随便挑一个，我保证说到做到，不打折扣。”

马成喝道“辎重营百户刘大江、王老蔫，率领伤兵营和辎重车辆，入关回家！”

“传千古！”

熊廷弼气得一把扯过沈重，将其按在堪舆前，指着赫图阿拉怒道：“说人话！”

破损的城墙被修葺，狼藉的工事被恢复，辽阳外的山寨被重新巩固。

忽然鼓号齐止，亚历山大大帝之歌，从定边军大营四处响起。铁甲横流，铁骑如潮，从四面军营出口涌出，缓缓前行，直奔校场。一万五千定边军步卒，五千骑兵，列成百个方阵，齐声吟唱，卷起冲天的豪气，踏起迷茫的尘烟。矛革相击，飒然有声，歌声豪迈，气势无边。

第二日清晨，辽东经略以下辽阳文武驻军，以及数十万百姓，在东门军营外肃立无声。遥望大营内铁甲林立，旌旗招展，寂静肃杀，无边无际。营外大片空地中央，两人高的点将台上，旗杆孤耸，直入云端。

周永春笑道：“你定边军即是如此富裕，不如……”

熊廷弼怒道：“老夫为国为民，毫无私心，两赴辽东，拯救危局，心中自有大道，岂可对小人和无能之辈低头。若是有人犬吠诋毁，老夫就袖手旁观，让天子和万民看一看，谁是误国之臣！”

大军不停，不时有人奔回，使劲拥抱拍打一番，又纷纷退回。

残兵左右分别是青衣工匠民夫，步伐散乱，却精神抖擞，携手前行，高歌猛进，不让军旅。工匠营后是数百门炮车和火箭车，浩浩荡荡，一往无前。

数十万军民夜以继日，辽阳逐步恢复了旧观。

一个内官双手捧着圣旨施然而至，数十万军民齐跪而待。内官摊开诏书，高声念道：“奉天子诏，罢辽阳军称号，赐军制定边，由辽东监军沈重管辖，许便宜行事！”

“辞父母！”

“尤未悔！”

然后转身对周永春一躬到底，说道：“闻大人老母病故，就要丁忧，东海虽是不舍，却不敢坏大人孝道，唯叹辽东又失一位有德有能的重臣，空留千古遗憾啊。”

秦邦屏使劲点头，周永春却笑道：“这几日就见你定边军鬼鬼祟祟，必有阴谋，老夫实在好奇，必来观瞻。”

抚顺的烽火，清河的沦陷，萨尔浒的惨绝，开原的死战，铁岭的无奈，赫图阿拉的尘烟，血火辽阳，豪杰三万，百姓哭嚎，定边救难。东北的群山，城外的攻坚，北城的凄风，南城的苦雨，血肉山河，铁壁森严。费英东折翼，天命汗空叹，平息十万狼烟。壮哉定边军，悲哉片片白幡。

“英魂归来兮…”

“匹夫之怒兮…”

突然，号角再次吹响，却是低沉悲鸣，闻之欲哭。大营内走出一片白色海洋，两千士卒素甲白盔，高举着无数白幡，阵列而出。

沈重无奈放开秦邦屏，拱手说道：“虽不能与将军携手，但你我一见如故，也要劝将军一二。日后征战当仔细权衡，若要死战当先留退路，不可顾前不顾后，不可轻信文官，致麾下步卒于死地。”

沈重起身饮尽杯中酒，信手摔碎在地，二万铁甲皆是齐饮摔碗，轰然抱拳后纷纷肃立，持戈不动。

沈重跪接圣旨，谢恩而起，挥舞着诏书，长声而笑。数十万军民山呼万岁，起身而呼：“定边军！定边军！定边军！”二万铁甲，矛击大地，千军齐呼：“虎！虎！虎！”

白色的海洋，黑色的英灵，悲鸣的号角，凄怆的鼓声，整齐的步伐，豪迈的口号，如同一幕幕画面，将辽阳血雨再次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