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听他如此言说,着实松了口气。
左文敬又指着就擒的良忠问她:“那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九九老老实实地说:“我不?识他呀!”
她实在觉得很委屈:“我好好地在家里睡觉,忽然间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再一睁眼,就看见我刚糊好的窗纱被他抠开了??他在我的院子里!”
左文敬点点头,瞥一眼看她雪白的脚在裤脚与鞋面之间裸露着,连袜子都没穿,就知道的确是急匆匆追出来的。
左右三两下搜了良忠的身,过来回禀:“没带凶器。”
左文敬就叫左右:“把这个贼人扭送到京兆府去,打他二十板子,再关他半个月!”
这类小案子,是京兆府的职权范围,金吾卫的差事是巡夜??他是因为听见坊内动静不对,才过来看看的。
良忠原本想要强辩一二的,这会儿见金吾卫要把自己扭送到京兆府去,立时就歇了开口的心思。
他不敢将庄家之事掀到金吾卫去。
良忠暗暗咬一下牙,默认了这个结果。
九九听着,也觉得这个处置结果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京兆府是个很靠谱的地方!
她只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个王八蛋,我才刚把窗纱糊好呢!”
左文敬听得笑了,看她单薄瘦弱,倒是多说了一句:“你一个小姑娘,势单力薄,外边行人又极少,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追出来了,先喊出声音来求援,保全自己之后,再图其他。”
再想到她是一个人追出来的,隐约也了悟了一点:“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继而很习惯性地问了出来:“户籍文书在身上吗,拿出来看看。”
九九神色大变!
九九原地宕机。
糟!糕!
没!有!户!籍!文!书!
左文敬看她像张白纸似的把心思写在脸上,心下好笑,故意问了出来:“怎么,你没有吗?”
九九揪着衣角,忐忑之中,有点忧愁地说:“快有了,快有了!这几天我就去办!”
就去办的意思是,现在还没有。
这下子左文敬真的起了好奇心:“你没有户籍文书,这怎么会?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帝国横贯东西,幅员辽阔,要说地方上有人隐瞒户籍,倒也不足为奇,但这可是东都啊!
看她的妆扮和模样,又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婢女,而是平民……………
九九老老实实地说:“我姓樊,名叫九九。”
她说:“我应该是有户籍文书的,但是现在不在我手里。我想,多半是在我哥哥那里......”
姓樊,名叫九九?
左文敬讶然不已:“可是英国公的义妹樊九九樊小娘子?!”
他用英国公来给九九做定?,可比用万相公来做定语强多了!
九九生出来一点好感,点点头:“不?,正是我。”
左文敬明白过来。
又因此更觉奇怪:“娘子何以深夜在此?”
左文敬的目光落在九九的装扮上,从光秃秃毫无装饰的头发,到那套材质寻常的石榴裙......慢着!
石榴裙?!
跟万家有亲戚的那位林夫人......
左文敬眼皮一跳,回想往昔,心里边忽然间冒出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九九,没再问户籍文书的事儿,而是说:“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九九叫他看得不太自在,当下果断拒绝:“不用啦,我知道路的,你把那个贼人抓走就很好了。”
她假模假样地看了看天色,说:“太晚了,我回去了。你们忙吧。”
继而也没等对方说话,便提着竹竿开始往回走。
九九的脚步声很轻,像只小猫似的,偶尔踩到松动的石砖,夜色里发出轻微地咔哒声。
身后有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传来。
九九抿了下嘴,回过头去,朝独自跟过来的左文敬摆了摆手:“我自己能回去的,你去忙吧。”
左文敬笑了笑,没说话。
九九扭头又走了几步,就听他还跟在后边。
九九有点生气了,停下来,一跺脚:“你这个人,还跟着我干什么?再跟就讨厌了!”
左文敬盯着她看了会儿,向前伸出握拳的手,打开之后,手心里是两枚石子儿。
他说:“九九小娘子,你先前夜里砸了我两次,我都没生气,你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九九:“!!!"
九九大惊失色!
九九若有所思!
九九豁然开朗!
九九理直气壮:“可你也骗我了啊!”
左文敬笑得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实诚?好歹狡辩一下啊!”
他边笑边说:“你就说那不是你嘛,我又没有什么别的证据!”
“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九九理直气壮:“你要是不骗我,我会砸你吗?这可不能怪我!”
她在脑海里想了想整件事情,觉得是能自洽的,因而愈发理直气壮起来:“对,不能怪我!”
左文敬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不无好奇地问:“你是练过什么奇门功夫吗?那晚,你是怎么把自己拔得那么高的?”
九九听得不明所以:“什么?”
左文敬见状微微一怔:“你不知道?"
他翻身下马,一只手牵住缰绳,另一只手抬起,隔空悬在九九头顶,比划了一个高度:“那天晚上,你有这么高,是怎么做到的?”
九九一下子就呆住了!
?......
那一晚她明明跟林夫人面对面见过,可是林夫人居然没有认出自己来!
而面前这人又说那晚自己明显比现下要高。
猫猫大王也说自己灵魂的味道与翎一致,长相却有所不同。
?翎??九九。
九九忽然间想明白了这之间的关系。
她这副身体,是九九的,但寄住在身体里的魂魄,属于乔翎!
那晚灵魂出窍,显现在外人眼里的不是九九,而是乔翎!
乔翎的个子远比她高!
九九忍不住“哇塞”了一声:“好神奇哦!”
左文敬问她:“所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九九回过神来,挺胸抬头,高深莫测地说:“别管!”
左文敬见她不愿说,也不强求,只是经此一事,多少有些摸到她的性格了,当下也不弯弯绕绕地试探,而是开门见山地问她:“你去吓唬林夫人做什么?”
九九很委屈:“我没有吓唬她啊!"
她说:“我跟林夫人之间有些误会,我是专程过去跟她解释清楚的......”
这话说完,九九自己也怔住了。
她抬手抱住自己的头,奇怪极了:“这不对劲,真不对劲!”
九九自言自语:“我怎么会大半夜跑去找林夫人?"
“不请自到,又是深夜,难怪吓到她了,这真不应该,我完全可以白天去的啊!我那时候是怎么想的?”
左文敬瞧着她,忽的道:“你的言行和举止,较之那晚,长进太多了。”
九九心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却无暇去应答。
她还在想那晚的事,神情忧虑,垂头丧气道:“林夫人受了惊吓,很严重吗?真是对不起她,我并没有吓唬她的意思......”
左文敬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是一怔。
顿了顿,他语气里带了点宽慰,说:“当时是有些严重,现下已然好转了。且......人在头脑失常的时候,是无法对自己的行径负责的,不必过于自责。”
九九说:“可是我现在想清楚了呀。”
九九在脑子里把整件事情过了一遍,继而很肯定地说:“林夫人不可以把那几个人的死归咎到我头上,那么说,是林夫人不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三更半夜跑去吓唬她??虽然我本意并没有想着吓唬她,但林夫人却实实在在地被吓到了!”
九九挠了挠头,说:“恐怕我得再去林家走一趟,跟林夫人致歉了......”
说着,就要往林府所在的方向走。
左文敬叫住她:“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又问她:“林夫人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九九就把昨天万家发生的事情说了。
左文敬窥到了万家晦暗私隐的一角,神情嘲弄,嗤了一声:“这两位夫人,倒真是人尽其用......”
他算了下肩,跟九九说:“回去吧,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林夫人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你何必去介怀她?有些事情就是一笔账,说不清楚的。”
九九说:“林夫人是林夫人,我是我,一码归一码。我是因为我做错了,所以才要去道歉的,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你脑子是不是真的不好使?”
左文敬有点烦了:“既然已经出了泥潭,何必再往里跳?”
“可错了就是错了啊!”
九九瞪着他,说:“我那天晚上偷偷跑到林府去,跟今晚上有人偷偷跑到我家里来,这两件事有区别吗?”
“我要是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没错,凭什么出来抓别人啊?!"
左文敬心里边有一口钟,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知道那口钟在那儿,连同他自己都一无所知,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那口钟忽然间被敲了一下。
一声巨响,震得他眼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