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恭绰不再说话,观察着张謇的神色。
周围其他人更不敢打扰,大家都默默注视着这里。
无数目光落来,让冯保亮身边的安迪生顿时紧张起来。
他余光瞥向冯保亮,见冯保亮平静如常,一副镇定样子。
这一刻,安迪生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惊讶,他惊叹冯保亮在如此大场面下,仍然平静如初。
难道他安厚斋不如这少年?
骤然间,一种荒唐可怕的念头从心底升了起来。
让他感到了极度的迷茫。
他安厚斋可是出席过国际博览会的人,开眼看了世界。
难道不如一个少年?
“这是劝业所的安迪生,他深得段元首信任,是下一届京师总商会会长。安会长,安会长!………………
叶恭绰声音传来,让安迪生打了个激灵,他急忙急促笑脸,深深躬身长揖,“见过季直先生!安某失礼了!”
叶恭一笑,朝张謇看来。
张謇含笑道:“神游万里,定然是重要事情,无妨!无妨!”
说着,张謇拱手回礼,笑道:“有劳替我在段元首面前问安,我等待召见。
安迪生急忙含笑躬身,“不敢!不敢!直季先生,我定然把话带到。”
张謇点头,继续跟着叶恭绰见下一位,孙学仕。
等见了众人之后,田文烈,叶恭两人陪着张謇上了迎接的轿车。
之后,大家急匆匆往车上赶去,片刻之后,警车开道,车队驶出了车站。
出了车站,忽然之间,天空飘了雪花。
灰蒙蒙的天,越加暗淡了。
车队径直朝农商部奔去。
农商部位于东城东堂子胡同,这是沿用前清农工商部衙门。
到了地方之后,轿车鱼贯而入,进入了大门。
田文烈,叶恭绰,张謇三人下车,朝班房会议室而去。
这时候,天空的雪越来越大了,眨眼之间,众人头顶落了一层白。
众人进入屋内之后,火盆,火炉等由差役搬了过来了,堆了一排,仿佛夜间晚会篝火一般。
跟随张謇而来的人,还有中华全国商会联合会副会长朱葆三,沪市总商会协理,经营保险,被誉为“沪市道台”。
副会长宋汉章,中行银行上海分行经理,金融界权威。
会黄贝润生,沪市商会代表,“颜料大王”,瑞康盛颜料行总经理。
会董虞洽卿,三北轮船公司创始人,浙商财团大佬。
华商纱厂联合会副会长聂云台,以及议董穆藕初。
六人起身在张謇老先生介绍下,与大家见了面,认识一番。
之后,众人这才围着火炉子,火盆坐了下来。
张謇一众人一边,对面是田文烈,叶恭等官员,而中间远了的地方是商会的人。
由于太冷,大家都端着茶捧在手上,竖着耳朵聆听上方三人谈话。
田文烈代表官方欢迎张謇一行人到来了,说了一些场面话。
接着是叶恭绰,站起来欢迎张謇朝大家讲几句,说说对眼下经济看法。
张謇是带着目的而来的,他也不含糊,起身朝众人发表讲演。
他面色严肃,声音极为洪亮。
“吾生于风雨飘摇之晚清。昔年高中状元,本可安享仕途,然甲午一役,《马关条约》割地赔款,列强肆虐如豺狼,朝廷腐朽如朽木。
见此危局,吾夜不能寐,遂掷笔长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救国非空谈,当以实业为本!”
问,实业何为救国?实业者,国之血脉也!
吾尝言:“实业在农工商,在大农大工大商。”
彼时洋货横行,白银外流,尤以棉铁为甚。吾创办大生纱厂,欲以国产棉纱抗衡洋布,夺回利权。
又兴牧公司,改良棉种,使农为工用,工为商谋。农工商三者并重,方能筑我中华经济之长城。
实业难,难在何处?
吾认为教育乃实业之根,“父教育,母实业”,此吾毕生信念。
若无人才,实业何以继?
吾于南通建师范学堂,纺织专门学校,乃至博物苑,皆欲以新学育新人。
吾尝言:“办一县之事,须有一省之眼光。办一国之事,须有世界之胸怀。”
故学子当通技艺,明时务,方能以实业振兴民族。
吾舍虚名而求实绩,昔年慈禧欲耗巨资庆寿,吾冒死谏言:“减庆典之银,充军备之需!”
然朝廷昏聩,终弃吾言。吾遂辞官归乡,誓曰:“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居八命九命可耻之官!”
二十余家企业、三百七十所学堂,皆为此志。
纵有成败起伏,吾心不改。
耄耋之年,吾有所悟,乃言文化亦为救国之途。
吾修古迹,护文物,建天下首座公共博物馆??南通博物苑。
非为怀古,实欲警醒后人,国无文化之魂,犹树无根。
实业无精神之基,终为沙塔。
故救国非独富国强兵,更须存中华文脉于乱世。
今吾老矣,然见后世青年投身实业,钻研科技、守护文明,吾心甚慰!
望诸君谨记,救国之途,不在空谈,而在实干,不在苟利,而在天下!
张謇老先生一番话讲完,大家都立即起身拱手,做出受教样子。
张謇老先生含笑摆手,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坐下。
等众人坐下之后,张骞目光落在冯保亮身上,含笑点名道:“大华纱厂冯保亮,你是这里年龄最小的,又是眼下成就最瞩目的,你先生赐你亮东,我觉得很好。眼下,你对我主张可有什么看法?”
冯保亮听张謇点他的名发问,他急忙起身,躬身道:“前辈所言极是,明见万里,是吾等不及也。吾等定然高举实业救国主张,以实业筑基,以教育铸魂,以儒学立命,办一家之厂,利一城一行业,涓涓不壅终为江河,救国
大事可成也!”
“善!善!善!”张謇忍不住脱口而出,一连喊了三声,内心震动大过惊喜。
他没有想到,一个少年仅仅几句话便总结了他的一生所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