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翻身上马,在蓝九和他们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具无头尸体,
“九和,关大匠的家远吗?”
“禀殿下,在城南二十里外的一个庄子。”
“还在哪个作坊吗?”
“殿下,他租了几亩地,现在是佃户。”
蓝九和在前面引路,众人催马出城。
日上三竿,阳光和煦。
出城的路上行人川流不息,不少人在涌向京城,也有人出城玩耍。
朱允他们的马速一直提不上去,只能汇入队伍前行。
朱允?疑惑道:
“关志平是大匠作,怎么还种地?开始铁匠铺子也可以啊?”
“殿下,锦衣卫一直给他捣乱,要求他不再上告,不然就不许开铺子。”
“现在当佃户就可以了?”
“殿下,是昔日的同僚说清,租的是靖宁侯家的土地。”
朱允?明白了。
靖宁侯叶升是蓝玉的姻亲,蒋琳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叶升的庄子欺负人。
一炷香后,蓝九和引路走入一个岔路,人群瞬间少了很多。
众人终于可以可以纵马驰骋。
蓝九和一边控马,一边佩服地说道:
“殿下,您太厉害了!竟然这么容易揭穿了阮弘族的装疯。”
朱允?笑道:
“是他太怂了。”
阮弘族如果最后关头也不吐口,继续装,今天还只能另想办法的。
判断他是不是疯,其实很棘手。
那么多刑名老手都没有戳穿的谎言,常规的手段肯定不行。
朱允?决定从人最基本的欲望??食欲入手。
先是派人追赶阮弘族,迫使他剧烈活动,使他饿的更快,饿的更厉害。
之后护卫将他家的一对老仆人带走,让他回家也没有饭吃。
又让汉盯着他,无法乞讨。
就是让他饿的发慌,最后一旦有了美食,他更容易失去了警惕。
之后就是安排一个护卫,故意洒了一盘子肉和饺子,
另一个护卫则在碰撞的时候顺手洒下羊粪球。羊粪球是事先准备好的,都是有数的。
朱允?赌阮弘族一定会吃的,他的日子很窘迫,钱都被蒋琳给去了。
一个疯子,有肉不吃其实更可疑。
当看到阮弘族没有吃沾染羊粪的肉,朱允通已经基本判定,他是装疯的。
但是,还不能就这么杀了。
蒋琳可以说,也有的疯子保留生病之前的饮食习惯,万一阮弘族就是这类呢?
这才有了用刀子吓唬的环节。
幸好这小子胆子小,瞬间露馅了。
露馅就是他的死期!
食色,性也。
阮弘族因色犯案,因食丧命,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控制自己的欲望,也算死得其所。
京城向南,路边有一处村落。
冬季肃杀,草木凋零。枯树掩映下,村口一座孤零零的破旧草屋。
这里是关大匠关志平的家。草屋四处漏风,冷冷清清,
没有贴春联,也没有炮竹。这个年与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轮着满是豁口的斧子,关大匠在用力劈着柴禾,现在流行用朱家炭,但是他没钱,只能去山上捡些柴火。
屋内传来妻子剧烈的咳嗽声。
关大匠放下斧子,一旁的石头堆砌的灶台上,是冒着白烟的一罐药汤。
他小心地端下砂锅,
将药汤倒在一个大海碗里。
药汤只倒了大半碗,关大匠就放下了砂锅,碗边有个很大的豁口,再倒就溢出来了。
端着碗,他进了屋子。
里面黑漆漆的,适应了一下才看到躺在床上的妻子,脸色蜡黄,病态奄奄。
所谓的床,不过是地上垫了树枝,再铺垫一层干草,一床破旧的被子。
“把药喝了吧。”
关志平递过去药碗。
女儿急忙起身接了过去,小手满是厚厚的冻疮。
关志平在门框后蹲了下来,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
家里没出事前,在京城有一个小院子,自己还是工部的主事,
家里隔三差五还能割一块肉,逢年过节,能给大人孩子添一点新衣服。
现在,这些都像一场梦。
一场官司,耗尽了家财,却只是一场空。
大儿子夫妇就这么枉死了。
过了年,二儿子十七岁、女儿十五岁,都是爱美的年龄,
可是他们穿着的衣服补丁摞补丁,这个年节也没钱给他们买新衣服。
妻子一口一口将药汤喝了,咳嗽的反而更厉害了。
关志平低着头,不敢看妻子青灰色的脸,
这不是郎中开的药,是他自己上山采的药,
他们早已经没有钱请郎中了,最便宜的乡野郎中也请不起了。
儿子蹲在床尾,闷声说道:
“爹,年后我想去找个工,不读书了。”
关大匠点点头,
“行吧,我去给你找个作坊,去做工吧。”
妻子悲伤地看着儿子。
小儿子和他的哥哥一样,是个读书的种子。
可惜家里太穷了,供不起了。
她的眼泪早已经哭干了,只剩下绝望,还有一阵剧烈的咳嗽,脸憋的通红。
女儿急忙上前帮着拍后背,轻声问道,
“爹,前几天来的那个蓝将军,说的是真的吗?这次真的要请您出山?”
女儿的眼中带着希冀。
关志平摇摇头,吐了一口,
“咱怀疑是锦衣卫的狗崽子,又来耍咱呢!”
夏天的时候,就曾经发生过,有人坐轿子过来,说是开了冶铁作坊,请过去做大工头。
当时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自己就信了。
走到半路察觉不对,偷着跑回来了。稍慢一步,自己就在哪个黑矿上,当了矿奴。
还有人屡次来找,也说是要请自己出山,结果都是企图拿钱收买自己,让自己闭嘴。
那怎么可能?
大儿子夫妇还等着咱申冤呢!
再穷,咱老关也不能穷了骨气。
关大匠起身走出屋子,捡起斧子,猛劈柴禾。
满腔的愤懑都劈在了柴禾上,像是劈阮弘族的脑袋,还有那些贪赃枉法的贵人的脑壳。
没砍几下,他就冒出了虚汗。
肚子饿的难受,胃里在反酸。
一早起来就吃了一个菜团子,肚子早就空了。
朱允通已经远远看到了村子。
蓝九和指着前方,已经隐约可见一座低矮的茅草屋,
“殿下,那就是关志平的家。”
朱允?点点头。
~
众人出了城,又走了一段路,进来一个村子。
“殿下,大匠作现在是佃户,租了几亩地,一家人勉强度日。”
村口,一个破败的房子。
门口一个男人正在劈柴。
寒冬腊月,依然穿着单薄的棉衣,上面有不少补丁。
院子没有贴对联,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生气。
蓝九和指着男人道:
“那人就是关大匠,关志平。”
众人跳下马。
蓝九和一拍脑袋,
“殿下,是在下疏忽了,忘记带礼物。”
众人都沉迷于朱允通杀了“疯子”,完全忘记了礼物的事。
朱允?笑着摆摆手,
“阮弘族的首级,就是最好的礼物。”
男人停下斧子,疑惑地看着来人,他仿佛听到了仇家的名字。
当他看到蓝九和,便放下斧子,迎了上来。
蓝九和来招揽了几次,但是每次他都拒绝了。
因为他不确定蓝九和的来意,是真的招揽,还是戏耍他的。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每次蓝九和都很客气,还带着礼物。
虽然每次都没收,但是他也不好意思冷脸相对。他只是开了一个不可能的价码,帮他家报仇雪恨。
关志平伛偻着腰,头发花白,皱纹很深,瘦的只剩下高大宽阔的骨架。
朱允?却知道,关志平只有四十一岁。
大儿子的冤死,耗尽了他的精力。昔日猛虎一般的汉子,已经早早衰老的像六七十岁的老汉。
当关志平看到了其中的朱允?,他愣住了。
怎么还有一位穿绸缎的贵人?
蓝九和大声招呼,
“关大匠,这次还是来请您出山的。”
“这是东宫的三殿下!”
关志平苦笑一声,上前跪下施礼,
“小民叩见贵人。”
蓝九和上前将他扶起来,
“殿下是久闻你的大名,今天是特来请您出山的。”
关志平神情平淡,
“三殿下,小民大仇未报,手艺也很平常,殿下错爱了。”
朱允?注意到,屋内出来几个人,少女搀扶着一个老妇人,还有瘦弱的小伙子。
他们全都衣衫褴褛,站在屋门前,紧张地看过来。
那就是关志平的妻小了。
“如果帮你报仇了,你就给咱做事?”朱允通笑眯眯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