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关系来,自己和方孝孺师出同门,都是宋濂的学生,他还是方孝孺的师兄。
出于情分,是该去送行的。
犹豫再三,他还是提笔回信给拒绝了。
方孝孺已经选择了站队朱允?,自己明天再去很容易引起误会,好像师兄弟一起支持朱允?。
如果三殿下因此迁怒大儿子就不好了。
并且也显得阎家首鼠两端,有损自己的清誉。
写好两封信,他放下了毛笔。
年前年后的经历,让他彻底看清楚了,想完全超然物外是不可能的。
既然身处朝局之中,难免要卷入一些纷争的,想置身事外,只能是一种梦想了。
既然大儿子选择了,那就只有尊重。
作为老父亲,没钱没势,只能尽其所能,用自己的学问、声誉去支持儿子了。
宣德坊。
方孝孺的院子来了几个客人。
黄子澄、齐泰都在,他们是来和方孝孺谈谈道德文章,顺便商量一下明天的安排。
方孝孺郑重地说道:
“咱不喜欢张扬,三、五好友就行了,万万别呼朋唤友,一群人簇拥在码头,那样的话,咱直接登船,绝不再出来。”
众人都笑了,方孝孺就是这个低调的风格,他们也都习惯了。
黄子澄笑着解释道,
“希直兄,尽管放心。大家都知道你的脾气,不会乱来的。”
齐泰也说道,
“希直兄,明天应天府衙门会派出衙役,在码头维持秩序,以免有人冲撞了你的轿子。”
“只有这些衙役,没有歌舞,也没有太多的人。”
方孝孺陷入了沉吟,他觉的这些衙役都是多余的。
最终他还是苦笑着接受了,毕竟是大家的一番好意。
万一有什么乱子,有衙役也好弹压。
“那好吧。就这些衙役吧,各位且记不要再搞什么排场了。”
众人齐齐称是。
方孝孺这才放下心。
他深知当今陛下不喜欢排场,更不喜欢张扬。
他要去的蜀王府,蜀王也是如此。
所以,轻车简从才是正解。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
“子澄,明天思文兄去吗?自从这次来京,我才见他一面,都没好好和他聊一聊。”
黄子澄摇摇头,面色有些不豫,
“希直兄,阎思文说明天有事,去不了。”
方孝孺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不去就不去吧。咱该亲自登门拜访,去和师兄告别的。”
上次见面,想拉拢阎思文。
可惜阎思文不接招,完全一副与世无争的态度。
让黄子澄去拉拢,阎思文更是不给好脸色。
这次不让他出书,让他大儿子失业,希望能给他一些压力,让他头脑清醒一些,
在这个浊世,不可能存在完全的超然物外的。
他拿出一封信,递给了黄子澄,
“咱留了一封荐书,给思文师兄家的大公子。职位是无锡县东林书院的管事。麻烦子澄转交。”
阎思文也是大儒,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很有影响力,门生故吏也不少。
方孝孺不想放弃,还想挽救一下。
毕竟,拉拢了阎思文,就等于拉找了一大群读书人。
?子澄信随手塞进袖子,
“希直兄为人宽厚啊!这个工作既体面,收入也不错,可比他当书更强的太多了。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
“小吏不能长久地干,偶尔应急还行。’
“是啊,小吏哪有什么前途可言。”
“还是希直兄想的周到,在书院和读书人打交道,接触圣人典籍,这工作多体面。”
现在的胥吏不是好差事。
因为老朱认为胥吏奸猾,一直管束严格,
惩罚也很重,不是充军就是充为工奴,下场十分悲惨。
所以书吏的社会地位、名声,都很一般。
在朝廷的六部当书吏还好,在县城几乎没人愿意当书吏,现在都是摊派的,或者是犯错的官员、读书人充当的。
黄子澄拍拍袖子,
“阎思文拿到信,就会明白希直兄的一番苦心,一定会后悔的。”
方孝孺捻着胡子,笑着点点头,
“能让秉德贤有一份像样的工作,咱也算尽了长辈的一份心。”
~
方孝孺突然问道,
“有个国子监的学生叫毛元益,子澄知道吧?”
黄子澄点点头,
“知道的。”
“子澄,他家是京郊的豪强,最近和三殿下的冶铁作坊有冲突?”
“是的,希直兄。不过应天府衙已经处理过了,惩罚了不少村民,还训斥他们的族长。”
“子澄,告诫他,以后不要再搞了。”
“希直,为什么?”
方孝孺环视众人,缓缓问道,“能直接出钢的高炉,你们见过吗?”
众人纷纷摇头。
方孝孺又说道,
“这就对了。那个作坊是头一家,对朝廷太重要了,陛下不会容忍外面有人胡来的。”
黄子澄打了个寒颤。
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希直兄,等我见了毛元益,就叮嘱他,以后消停下来。”
方孝孺点点头。
他知道,毛元益的背后站的不是黄子澄,就是殿下。
但是毛元益的方式太蠢了,纯粹是自掘坟墓。
方孝孺语重心长地说道,
“各位,在京要稳扎稳打,殿下只需要养望即可。不要冒进,更不能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黄子澄等人都拱手答应。
方孝孺看着众人,心中有些担忧。
自己走后,这些人就以黄子澄为首,
可是黄子澄做事,总有些莽撞,书生气很重。
齐泰做事稳重,思虑相对周全。可惜这人似乎对争储不太上心,只是忠于朝廷,一直没有明确效忠殿下。
几个人正聊着以后的安排,仆人来禀报,
“殿下来了!”
众人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一顶轿子停在精舍的门前,朱允?从中走了出来。
众人一起上前施礼。
黄子澄不禁关心道,
“殿下每次出宫都要牙牌,没人刁难你吧?”
朱允?摇摇头,
“没有,很顺利。”
现在他出宫反而比过去方便了。
过去母妃还问东问西的,现在只要他去要,薛妃都给的。
只有一次没给,是他派了太监方义去的,后来他亲自去了,薛妃就爽快地给了。
虽然没有朱允那么自由,但是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就是走个过场。
众人将朱允?迎了进去。
朱允?在上首坐下,询问道,
“先生,明天都安排好了。”
“禀殿下,船已经好了,是熟悉的船夫,路上无虞的。”方孝孺躬身回道。
朱允?遗憾道,
“先生,明日要上课,不能亲自给您送行了。
他早晨请安的时候,就顺口请假了,但是朱标没有同意。
方孝孺拱手道,
“有了殿下的这份心意,下官一路上一定顺风顺水的。”
方孝孺又关心了朱允?的学业。
看朱允?眉间带着愁容,方孝孺不禁问道,
“殿下,有何担忧的吗?”
朱允?皱眉道,
“最近都在传,朱允通造了一个直接出钢的炉子?”
众人都沉默了。
这是个大消息,众人都知道了,甚至都知道陛下,太子的态度:
【嘉许】
齐泰回道,
“殿下,是有这么一回事。”
朱允?不由地一声长叹。
感觉自己和朱允?的差距越来越大,几乎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他的眼圈红了。
方孝孺却本着脸,沉声道,
“殿下差矣!”
朱允?愣了,“
“先生,何出此言?”
方孝孺冷哼一声,
“殿下,炼钢、轧花机都不过是工匠做的事情,和治国何干?”
“治国靠的圣人的微言大义!”
“治国靠的是君王有崇高的道德,以民为本,要亲贤臣远小人!”
“下官读了半生的典籍,却没有看到哪个工匠能治理好国家的!”
“工匠之术,不过是小道末技,甚至是奇技淫巧!”
“古今明君是以圣人典籍为指南,是走的大道!”
屋内鸦雀无声,只有方孝孺的声音在回荡。
众人都纷纷颔首,表示赞同。
方孝孺说完了,直视朱允?,给他消化的时间。
朱允?的眼睛重新有了光彩,心中热血澎湃,
希望之火重新被方孝孺点燃。
是自己想岔了!
朱老三的奇技淫巧是小道!
圣人的典籍承载的才是大道!
看着朱允?神情的变化,方孝孺松了一口气,说明白了!
朱允?崇拜地看着方孝孺,诚恳地说道,
“方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本王受教了!”
方孝孺直接问道,
“殿下,可知日后该如何行止?”
朱允?拱手施礼,诚恳地说道,
“请先生教我!”
乾清宫。
小朝会已经散了。
重臣陆续离开。
朱元璋递给朱标一个奏疏,
“标儿,你看看,这是蓝玉和秦逵联合上的奏疏。”
朱标接过去看了起来。
凉国公蓝玉、工部尚书秦逵一起测试了钢刀的质量,他们一共测试了五十把钢刀。
劈砍了不同材质的靶子。
又放盐水浸泡了几天,
最后得出的结论,无论是韧性、强度,还是耐用性,钢材质量绝佳!
朱标放下了奏疏,心里特别的欣慰,?儿的炼钢成功了。
老朱也捻着胡子,感叹道:
“他们竟然说远超过现在最好的百炼钢!呼吁朝廷以后停止购入百炼钢。”
朱标笑了,
“父皇,?儿的钢质量最好,价格却只有百炼钢的一成,他们肯定知道怎么选择。
他想起了朱允通当时出价后的后悔的表情,笑的更开心了。
朝廷赚大了!
“标儿,朝廷可以大批量采购了。”老朱捻着胡子道。
“父皇,儿子计划第一批购买一万斤,用于工部打造军械。”
朱元璋喝着茶,不由地好奇道,
“咱一直想不通,这钢怎么能从炉子里炼出来?”
“虽然?儿讲解了一番,但是总感觉隔着一层纱,云里雾里的。
朱标也附和道,
“父皇,儿子也是,完全想不明白。中间工序肯定有不少复杂的,甚至是难以想象的地方,不然工匠们早就造出来了,哪轮得到?儿去造。”
“不满您说,儿子都想去亲眼看看。”
朱元璋笑道,
“朕亦向往之!”
他干脆放下茶杯,
“标儿,明天休沐,咱想去钢厂看看。春天了,正好借机出去踏青,欣赏一下春色。”
朱标抚掌大笑,
“儿子也正有此意!”
“同去!同去!”朱元璋笑道。
“那儿子吩咐下去,准备仪仗、御、扈从。”朱标作势要起身。
老朱摆摆手道:
“标儿,咱们微服私访。大张旗鼓的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