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起风了,天上乌云翻滚,遮天蔽日,笼罩四野。
京城已经有了初夏的燥热和潮湿。
奉天殿。
大朝会散朝了。
群臣安静地向大殿外走去,不复往日的杂乱。
最近陛下脾气暴躁,动辄发怒,群臣只想安静地离开,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太子已经近一个月没有上朝了,今天依然没来。
陛下总是说太子繁忙,
之前说蓝玉大军出征,太子要忙着准备军需。
可是蓝玉已经出发十天了。
前几日的借口是炼钢作坊需要指导,
昨日又说是安排火枪的营造问题。
今天,陛下终于透了口风,太子身体不适。
群臣都明白,太子的身体自元旦前落水之后,几乎就没好过。
前面就是午门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马和安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吏部尚书詹徽。
“大天官。”
詹徽站住了,
“马副宪。
马和安笑道,
“听说您写了一本专注,是注释《尚书》的?”
徽虽然不是很讨喜,但是他在《尚书》这个领域的功力十分扎实。
两人并肩向午门走,
微笑着摆摆手,
“一点浅见,是犬子胡来,竟然想去刊印。”
马和安笑道:
“凭您的造诣,这本大作必将影响深远,造福无数学子。”
詹徽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
马和安问道,
“找了哪家印书坊。”
“不瞒你说,还没定呢。”徽回道,心里明白了马和安搭话的原因。
马和安笑道,
“您这大作,可能让一个小作坊印了。京城有个松记印书坊,很多大家都是在那印的书,希直最近就有本大作,雕版要结束了。'
微捻着胡子笑而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嗯,是吗?好啊!......”
但是他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这么嗯啊几声应付着。
马和安心中疑惑,松记印书坊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牌子,詹徽是什么意思?
莫非有其他印书坊捷足先登了?
还是想谈谈价格?
“大天官,您这本大作首印大概要多少册?”
詹徽急忙摇摇头,
“这种琐碎小事,都是犬子在折腾,咱是从来不问的。”
两人出了午门,马和安还在再推荐,詹徽却一直在应付。
云层中闷雷滚滚。
微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
“马副宪,要下雨了啊!”
“是啊,干了这么多天,也该下雨了。”马和安随口附和。
詹徽却拱手道,
“天气这么糟糕,赶紧回家吧,免得半路雨来了。”
马和安有些愣,还想约你中午一起饮酒,谈谈出书呢,
“好,那,先回家。”
马和安打着哈哈回应着。
他彻底明白了,徽这是不想继续印书的话题。
两人拱手道别。
马和安无奈,只好找了自己的轿子坐了进去。
“起轿!”管家刚叫了一声。
轿子颤巍巍地向前,
马和安陷入沉思,他很想将徽的书拿下。
朝廷对贪污管的很严,动辄就是剥皮抄家,
马和安家产并不丰厚,名下没有多少产业,
松记印书坊是族人的,但是受他的庇佑,每年会有孝敬,是他少数能获得利润的作坊,
并且印书是雅事,不容易被人攻击。
詹徽的书肯定会大卖,并且能一直卖下去。
学习《尚书》的学子,书香之家都是潜在的读者,这是个庞大且持久的销量。
如果放松记印书坊,马和安那的分润就是不小的数额,并且以后每年都会有。
可是徽怎么是如此一个态度?
马和安捋了捋思绪,
最终确定,无论是自己,还是都察院,都和吏部没有冲突,也没人弹劾徽。
那问题不应该出在自己这里。
莫非是松记印书坊出了问题?
印书坊的东家李如松算是个机灵人,应该不会招惹吏部尚书,他也招惹不起。
马和安撩开轿帘,叫来了管家,
“你去打听一下,松记印书坊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大本堂放学了。
朱允?出了学堂,只是和朱植他们打个招呼就走了。
朱植他们看着他的背影,没有招呼他去打马球,任由他离去。
他们都知道,太子的身体最近又出现了反复,院判一天要来三趟,恨不得住在咸阳宫。
乌云压城,大风劲吹。
朱允?放下滑板,想赶在雨点落下之前赶到咸阳宫。
朱允?也跟着出来了。
陛下亲自允许的,他下午的课也不需要上了。
朱允?出了教室就叫了一声,
“三弟,等等,一起。”
朱允?下了滑板,站住了,
“二哥,走吧。”
他明白朱允?的意思,
两人都要去看太子,最好是一起到达,表面上还要兄友弟恭的。
十天前蓝玉出征,太子去了炼钢作坊巡视,回来之后又低烧了。
虽然没两天就退烧了,但是太子的身体却愈发的虚弱,现在甚至都很少去詹事府了。
他们现在每天早、中、晚都要太子那里请安。
咸阳宫遥遥在望,
朱允?兄弟惊讶地对视一眼,陛下的侍卫竟然守在外面,皇爷爷竟然来了!
两人急忙大步走向宫殿。
进了后殿,看到了陛下正在和太子说话,
郭宁妃也来了,薛妃陪着坐在一旁。
兄弟两个上前躬身施礼,
“皇爷爷!”
老朱点点头,
“放学了?正好一起用膳。”
“张节,传膳!”
朱允通兄弟又上前见过太子、郭宁妃。
今天太子的气色很好,
“咱已经退烧好几天,身体无妨的。”
“倒是你们兄弟,虽然下午不上课了,但是学业不能放松。读书,写字,习武,都不能放松。
“咱这有薛妃在,你们不用担心,偶尔来一趟就足够了。”
兄弟俩齐齐拱手领命。
朱允?看了一眼太子,已经消瘦太多了,脸颊消瘦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说话也没有多少力气。
有老朱在,午膳吃的很沉闷,
朱标胃口不好,勉强吃了半碗粥,吃了口菜就不吃了。
众人也都草草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后殿很安静,众人说话都轻声慢语,
朱元璋问起了朱允通兄弟的学业,甚至还考校了几句。
兄弟两个基本上做到了对答如流。
老朱十分满意,
“你们学习下功夫了。要这么坚持下去。”
他又单独对朱允?道,
“炫儿最近上的奏疏,谈了夏收夏种的问题,写的很好,很全面。女儿对农政了解的不错。”
朱允?谦虚道,
“都是孙儿的一点浅见,让皇爷爷见笑了。”
他心中窃喜,这还是方孝孺出发前留下的方略,
方先生大才,果然挠到了陛下的痒处。
这个奏疏只是其中一个,后续还有关于治吏、农政、海禁的奏疏,相信每一个都会让陛下赞赏的。
朱允?的精神为之一振。
老朱和太子说了奏疏的内容,太子也跟着夸赞了几句,
“?儿很好!”
屋顶传来滚滚的雷声,声音似乎来自九霄云外,遥远又沉闷。
老朱问道,
“标儿,朱允?的奏疏你看过了?”
朱标点点头,
“父皇,儿子看过,儿子认为可以试一试。”
朱允?有些意外,老三也上奏疏了?
写的什么?
莫非又造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朱元璋看向朱允?,缓缓道:
“你说的避雷针,真的可以引开雷电?有何凭证?”
朱允?前几日上了奏疏,建议皇宫都安装避雷针,
夏天雷雨季节来了,雷电是少不了的,
现在的宫殿以木质结构为主,万一哪一个大殿被击中,很可能燃起大火,将宫殿付之一炬。
可是在这个讲天人合一的时代,宫殿被击起火,那是上天降的惩罚。
即便身为帝王,老朱心中也有打鼓。
郭宁妃等人都大吃一惊,雷电竟然可以引开?
那不是上天的警示吗?
凡人怎么能躲避上天的惩罚?
不怕上天降下更大的惩罚吗?
朱允?躬身道:
“禀皇爷爷,这个切实可行。孙儿是在外听人提起过,炼钢作坊已经开始用了,即将接收雷雨天气的考验。”
朱元璋捻着胡子,陷入沉思。
现在的谨身殿是重建的,曾经被雷电击中起火焚毁。
为此群臣劝谏,他被迫下了罪己诏,检讨自己的过失,要求群臣清正廉明。
如果扯一根钢铁做的线子就能避开雷电,不仅可以保证皇宫的安全,自己也不用为此写劳什子的罪己诏。
可是老朱心中犹豫不定,这次朱允通并没有拿出可信的证据。
事关神秘莫测的上苍,朱元璋也犹豫不决。
朱标在一旁坐着,偶尔咳嗽一声,没有再劝谏父皇接受。
最终,朱元璋起身告辞,
“标儿,好好歇着,咱回去了。”
他只字不提避雷针的事。
因为他不相信朱允?的说辞,
雷电那是上天的惩罚,岂能是一个孩子可以避免的。
即便是千古雄主,在神秘莫测的大自然面前也是心怀敬畏。
他最终选择了敬天。
天空乌云翻滚,云层中隐隐有闷雷在翻滚。
出了东宫,御辇径直去往午门。
周云海带着侍卫已经在等候,众人都穿了便衣,携带军刀。
看到御辇,周云海快步迎了上来,
“陛下,眼看要下雨了,老奴建议改天再去吧?”
御里传来朱元璋威严的声音,
“去!”
他来之前就定下了,下午要去炼钢作坊看看。
虽然太子十天前就去过了,也增加了看守的兵力。
可是他依然不放心,担心有疏漏。
不去亲自看一眼,心里总有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