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刚开始,哪有这么快。这是旧案子,有的折腾了,得有耐心。
朱允?明白,太子这是暗示自己不要焦躁,
“父王说的是,这种案子就是比耐心的时候。谁先乱了,谁就漏出了马脚。”
薛妃指挥宫女送上了茶点,柔声道,
“聊点轻松的话题吧。”
现在她管理东宫,说话比往常更有权威。
江都吐了吐香舌,
“朱允?,听说工部的人找你,做什么呢?”
“哦,陛下让他们找一些水晶送我,据说已经运回来了,最近会送来。”朱允通解释道。
“哦?到时候让我挑一挑。”江都来了精神,“我喜欢水晶。
薛妃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
“一切发亮的你都喜欢。这是给你弟造东西用的。”
朱允?大方地点点头,
“到时候叫上你。”
江都抬起头,得意地说道,
“母妃,我可不白拿他的。上次老弟送了我一副水晶眼镜。多少小姐妹看了都喜欢,现在凤凰的这种平光镜,都卖疯了,好多款都断货了。”
朱允?看他们聊的开心,自己却插不上一句话,于是趁话题的间隙岔开了:
“父王,下午李院判来过了吧?”
朱标笑的有些古怪,
“来是来了,但是脸挺臭的。”
“父王,怎么了?”朱允?、江都、朱允?几乎异口同声地询问。
朱标解释道。
“为父今天早膳、午膳吃的有点少,院判认为要多吃、多动。如果吃少了,那就要吃好。”
他为难的一摊手,
“真的吃不下啊!”
朱允通默不作声,太子最近一天吃的量,不如春节期间他一顿饭的量。
现在李院判都着急了,今天吃的肯定是逆天的少了?
薛妃叹了一口气,
“早膳就两口粥,午膳就两口面,一口青菜。院判能不急吗?”
说着话,她有些哽咽了。
朱标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朱允?眼珠一转,急忙说道:
“父王,院判不是说了吗,请您每天都要多抽时间,在宫里多转悠几圈。以后孩儿来陪你溜达。”
薛妃站在太子身侧,没有说话。
朱允通心中叹息,有的人就是那么讨人厌。
夜色深了。
弯月如钩,月光清冷。
牛小飞、布大姐已经站在了牛首山下。
中途雇了一辆车,但是送出城十里路,牛车就回去了。
两人咬牙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走到了。
看着黑漆漆的山林,松涛阵阵,
山里隐约传来各种野兽的叫声,头顶有不知名的大鸟无声地飞过。
两人都有些打怵了。
布大姐抱着孩子,即便身子强壮也有些吃不消了。
“小飞,夜里进山很不安稳,不如在山脚下凑合着歇息一夜,一早进山。
牛小飞两腿发软,累的气喘吁吁,
“大姐说的是。”
他看看四周,勉强辩明了方向,
“大姐,那里是邓家庄,庄外是土地庙,不如去那里。”
布大姐有些犹豫,
“安全吗?别被人发现了?”
牛小飞摆摆手,
“之前有个瞎眼老庙祝。年后病死了,现在庙空着呢。”
布大姐站着没动,她担心土地庙太显眼了,
这时儿子在后背醒了,
“娘,我饿!”
牛小飞趁机道,
“走吧,土地庙有柴禾,去做点热乎的给孩子吃。这一路也没有人追过来,估计他们也想不到咱们要进山”
布大姐想到孩子体弱,吃点热乎饭对身体也好。
“好吧,走。”
两人到了土地庙。
庙很小只有两间屋,西屋像是厨房,门头都熏黑了。
庙门虚掩,里面黑漆漆一片。
牛小飞吓得不敢进了。
反而是布大姐,壮着胆子,点着了火折子走进庙里。
庙里空无一人。
上首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神仙泥塑。
布大姐放下孩子,
“小飞,帮我看一下孩子,我去把一些柴禾来。”
很快,庙里点了一堆火。
初夏的夜晚并不冷,但是孩子要吃点热乎饭。
布大姐还找了一个瓦盆,找来水洗一洗,倒了半盆水,洒了点咸肉,
烧开后给孩子泡了一碗炒米,
孩子吃完就睡了。
布大姐,牛小飞也都疲惫不堪。
“小飞,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行,大姐。你先带孩子睡吧。”
两人商量了排班,布大姐接着孩子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布大姐被孩子推醒了,
“娘,我要尿尿。”
布大姐睁开眼,看着火堆只剩下一堆余烬,
牛小飞靠着一旁的香案,呼噜打的正欢。
布大姐有些生气,这种没用的废物,值夜都能睡了,
要是有官兵过来,哪还进去?
她带着孩子出去方便,看了看月亮,估计时间已经是三更天了。
万籁俱寂,山风呼号,
远处的邓家庄黑漆漆的,看不出一点灯火,偶尔有狗叫声隐约地传来。
娘俩放了水,重新回到土地庙。
孩子很快又睡着了,布大姐困意全无,带着一个病孩子,以后该何去何从?
牛小飞的鼾声让她心烦意乱,
看着酣睡的牛小飞,布大姐气不打一处来,一骨碌爬起来,上前两脚把他踢醒了。
牛小飞不解地看看她,
“大姐?换班了?”
布大姐低声骂道,
“你个进瘟的,值夜都能睡着!小心锦衣卫把你拿去,扒皮抽筋!”
牛小飞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摆手,
“大姐,可不兴这么说的,大半夜的吓人。”
布大姐在火堆前坐下,添了几根柴禾,
轻烟袅袅,火渐渐旺了。
牛小飞硬着头皮出去放了水,很快就吓得跑了回来,
“外面太黑了!”
布大姐鄙夷地看了看他,
“看你那胆子。”
牛小飞也没了困意,
他单身,没有什么牵挂,反而是担心他的房子,
“也不知道咱的房子,会被差爷给占了吗?”
布大姐看着火堆,幽幽地说道,
“忍着吧,占了也是没办法。”
嘶!
牛小飞有些心疼,
“屋里还进了货,一堆麦芽糖还没有卖,肯定便宜他们这些狗东西。”
布大姐半是劝,半是安慰自己,
“等案子了了,他们就撤了。”
牛小飞忧心忡忡,想到锦衣卫,他几乎要哭了,
“这么点案子,怎么锦衣卫的爷来了?”
布大姐怔怔地看着火苗,
涉案的可是干户,那是正五品的官呢。”
牛小飞后悔万分,
“我不该贪财,拿了王管事的钱,去污蔑徐家娘子。”
啪!
他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徐家大娘子是多好的人啊,以前还帮过我!现在报应来了!都是报应!”
牛小飞哭了起来。
布大姐的孩子动了动,布大姐急忙拍了拍孩子,低声呵斥道:
“别哭了!你一个单身的怕什么,进山躲躲就过去了。”
牛小飞擦着眼泪,哽咽道,
“我后悔啊!你说你有个病孩子需要药钱,去公堂说谎也就罢了。你说我,图什么………………”
布大姐冷哼一声,
“图一个饭馆呗!你开饭馆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牛小飞被噎住了,看着火堆,抽抽搭搭不再说话。
布大姐叹息道。
“你以为我想撒谎啊,这孩子的病太能花钱了。我也是想着,那位高干户有钱,有把柄在咱们手上,以后孩子治病缺钱了,就能去要一点。”
两个人都沉默了。
一开始就想贪点钱,结案后还很得意,只是撒个谎就赚了一大笔钱。
万万没想到案子突然重启了,还惊动了锦衣卫。
不远处传来狼嚎。
布大姐皱眉,
“狼怎么还下山了?"
牛小飞解释道。
“山脚下有狼,有豹子,太稀松平常了。有时候还有老虎,野猪下山呢。”
像是配合他的话,屋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猛兽经过。
牛小飞抱着胳膊,心里有些害怕。
布大姐在城里生活,面前有火,房门也闩上了,反而比牛小飞坦然。
一旁的孩子发出了梦呓,似乎十分害怕。
牛小飞低声道,
“大姐,孩子白天被吓着了。”
布大姐长叹了一声,孩子很懂事,知道害怕但是白天也没说,只是乖乖地跟着。
两人看着火堆发呆。
火光暗淡了,牛小飞就主动添加一根柴禾。
现在他害怕黑暗,跳跃的火苗给了他胆子。
土地庙外面,各种嚎叫不时响起,偶尔还传来跑动声,
似乎有猛兽捕猎。
最近的时候,门外传来沉重的喘息声。
布大姐也害怕了。
等进山了该怎么办?
接着就是一阵慌乱的跑动,似乎是猛兽在捕捉猎物。
时候不大,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动物惨叫。
布大姐想到要进山躲避,不知道要躲多久,山里的猛兽更多,心中十分担忧孩子的安危。
“小飞,山里你爹娘住的山洞安全吗?”
牛小飞抱着膝盖,摇摇头,
“怎么会安全。有一次老虎蹲在门口,等了一夜。还有一次熊瞎子去了,差点将门给扒拉开了。还有毒蛇,更是有缝就钻。”
“相比之下,山蚂蚁、山蚂蝗、蚊子、毒虫都不算什么。”
“睡醒一觉,身上搓下几个山蚂蝗都是平常事,就像在城里打死一只蚊子一般。
想到山里的艰苦,牛小飞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无比怀念自己的小屋。
自己何况?这个浑水。
他又恨上了被杀的高大鹏,
“这贼断,偷谁不好,竟然去偷徐千户的家。你偷东西被发现了就跑啊,他还杀人。这狗东西,活该被杀!”
牛小飞絮絮叨叨,一阵咒骂。
布大姐没有看他,去年拿钱的时候,他可是感谢高大鹏的。
“小飞,后悔也没用了,恨这个,恨那个,还不是咱们贪心了。”
牛小飞双手插在头发里,用力挠了挠,
如果时光倒流,他一定不掺合这个案子。
刚出门不到一天,两人已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无比怀念过去安稳的生活。
小孩子又说了几句梦话,
布大姐轻拍着熟睡的儿子,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次带他进山,没机会看郎中了,还要面临各种危险。
孩子这么弱,还能活着出来吗?
她对着土地神跪了下来,虔诚地跪拜:
“土地爷爷,都是奴家的错!奴家不该撒谎陷害徐干户,更不该了徐大娘子的清白。”
“要报应就报应奴家一个人吧,请放过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放心吧,只报应你一个!”
一个声音从神像后响起。
布大姐一屁股坐下了,吓得失声尖叫,
“土地爷爷显灵了?"
牛小飞更是肝胆俱裂,急忙噗通跪倒,
“土地爷爷饶命啊,小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撒谎了!小的不该贪心的!”
他连连磕了几个头,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直到身边布大姐幽幽地叫了一声,
“牛小飞。”
牛小飞擦擦眼泪,抬起头,才察觉到土地庙里亮如白昼。
不知道何时身边多了一圈人,打着很多火把。
牛小飞呆滞地看了一圈,他们大多都穿着秀才服的,中间夹杂了几个公差。
他们神情都很兴奋地看着他和布大姐。
公差上前锁拿了两个人。
一个白净瘦弱的书生冲钱志峰一个长揖,
“志峰兄,都是你智谋过人才让他们说了实话。”
钱志峰急忙回礼,
“书翰兄客气了。都是周县尉,还有各位同年的努力,咱才知道了真相。
书生们互相吹捧了一番,顺带夸奖了江宁县的周县尉。
周县尉年龄比他们大了一轮,捻着胡子躲在一旁,没有上前凑合。
不过,他的心里美滋滋的。
没想到一个大功劳从天而降,
下午书生们来找,他本来不想亲自来的。
想到这是太子督办的案子,自己的好兄弟蓝九和就在保护东宫的三殿下,
顾及弯弯绕绕的这点关系,他亲自带队来了。
没想到收获满满。
破了刑部的大案子!
升迁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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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大姐终于明白了,原来她们一出城就被人盯上了。
跟踪的人不断更换,所以布大姐以为是路过的,就没有上心,却被一路跟踪到了土地庙。
等她和牛小飞睡熟,书生,县尉他们就进了庙,躲在神像后面,
还有人安排家仆,在外面学着野兽的怪叫,制造各种奇怪的声音,吓唬布大姐他们,让他们恐慌,绝望之后,闲聊种说出真相。
蓝书翰佩服的五体投地,
“志峰兄太厉害了,竟然知道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如果有同伴在就会止不住地想说话。”
“在下的本意,是捉住他们就上刑的。”
“没想到他们真的自己就说了。”
钱志峰笑着摆摆手,
“也是听老人说过,在下就记住了,没想到真是如此。”
他在心中对义父佩服的五体投地,
义父认为用刑得出口供,公堂上可能会再次翻供,毕竟牛小飞他们背后还有高千户,觊觎的权贵。
不如吓唬他们,人在恐惧的时候,会和同伴说出心里话的。
义父太厉害,竟然如此洞察人性。
周县尉看了他几眼,今晚的行动一直是这个书生在指挥,
此子做事井井有条,沉着冷静,有用有谋,前途不可限量!
也有书生笑道。
“锦衣卫白天配合的好。不是他们要抓人,这两个货也不会吓得如丧家之犬,这么麻利地逃出城来。”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点头附和。
虽然读书人都讨厌锦衣卫,但是白天锦衣卫无形中帮了大忙。
钱志峰也笑着跟着附和,心里却有些疑惑,事情有些太巧了。
莫非义父还渗透了锦衣卫?
一个书生笑道,
“他们没抓到人,不知道回去会挨板子吗?”
众人又一次幸灾乐祸地大笑,
“挨打才好呢!”
“不打也要挨上官一顿骂的!”
众人吵吵闹闹,年轻人的嗓门都很大,终于,熟睡的孩子被吵醒了。
孩子看到突然多了这么多陌生人,中间还有公差,母亲又被锁上了铁链子,急忙爬起来扑了过去,抱着母亲哇哇大哭。
布大姐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后背,
“我苦命的儿!”
她知道逃无可逃了,哀求道,
“差爷,请通知奴家的父母,来接孩子。”
周县尉沉声道,
“放心吧,你只要老老实实交代,咱就不难为你父母和孩子。”
布大姐惨然一笑,
“奴家知道了,到了公堂一定如实交代。”
蓝书翰看着他,眼睛愤怒的几乎要喷火,
“这么多读书人,还有周县尉他们作证,你翻供也是枉然!”
钱志峰安抚她道,
“布大姐,明天一早县衙门就有稳婆过来,带走你的孩子,帮你妥善照管,并尽快交给你的父母。”
想到儿子以后没了母亲,布大姐泪如雨下,用力抱着儿子,珍惜最后的一点时光。
牛小飞瘫软在地,犹如一摊烂泥,自从被锁上就像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土地庙里飘起一股骚臭味,众人纷纷皱眉,
一个差役无奈地说道,
“这小子吓得拉裤子里了。”
周县尉摆摆手,
“快带去河边让他洗洗。这一夜还长着呢。
蓝书翰看着被拖出去的牛小飞,犹如做梦一般不敢置信,
“想不到,就是这种烂怂货,坑了我姐夫,坏了我姐的清誉。”
钱志峰安慰道。
“因为有人撑腰,用不得刑,他撒起谎来有恃无恐。”
“现在好了,太子英明,看到徐千户的冤屈,这次没人给这种烂怂撑腰了,他就完蛋了。”
蓝书翰连连点头,
“太子圣明!还了我姐夫的清白,正了我姐的名声!”
周县在一旁道,
“蓝秀才,那你就好好读书,以后当个好官,回报太子的恩情!”
蓝书翰激动的眼圈都红了,挥舞着手臂,
“县尉说的是,在下以后一定当个朝廷的好官!”
天色微明。
启明星在天上闪烁。
周县尉和一群书生已经出发了,
衙役在村里借了三辆牛车,没有骑马的,全都挤在了牛车上。
牛车吱吱呀呀,不急不忙地朝京城赶。
布大姐、牛小飞被锁上了,被衙役裹在中间。
小孩子又睡着了,被一个衙役抱在怀里。
当东方出现鱼肚白,城墙已经隐隐在望了。
众人都很兴奋,折腾了一夜却毫无困意。
书生知道今夜的所作所为,能吹嘘一辈子,进入官场更是可以大吹特吹。
衙役们虽然没有升迁的机会,但是立了大功,一场赏赐是少不了的。
突然马蹄声沉闷,一队骑兵从一侧的岔路冲了过来,
有衙役低声叫道:
“是锦衣卫!”
周县尉心里有些担心,不会是来找布大姐他们的吧?
他低声道,
“各走各的,不用管。”
可是,事情却未能如他所愿。
锦衣卫拦住了去路,
“停车!锦衣卫盘查!”
钱志峰骑马在前面,朗声道:
“学生是应天府学的,同行的是府学的学子,还有江宁县的周县尉一行官差。”
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卫打马上前:
“本将锦衣卫百户张大勇。”
周县尉知道麻烦来了,跳下马,上前施礼,
“下官江宁县尉周豪拜见百户!”
张大勇点点头,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布大姐、牛小飞的身上,
“所带何人?”
周县尉回道。
“百户,是捉到的两个要犯。”
“可是布大姐、牛小飞?”张百户急忙问道。
“正是。”周县尉无奈地回道。
张百户得意地哈哈大笑,一挥手,一群锦衣卫围找上来。
接着,他一声暴?:
“锦衣卫拿人!都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