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不难,只要和老钱下个命令就行了,明着杀,暗杀,制造意外杀......邢氏女绝无幸免的可能。
难的是如何妥善收尾,
朱允?他们一旦掀起舆论,自己就面临御史铺天盖地的弹劾;
还有邢氏女的那些“粉丝”,如果被朱允?他们煽动起来,去衙门告状都是小事,万一起了民乱,自己就彻底被动了。
说不定朱允?他们正在期盼自己动手吧。
许小棠静静地站在一旁,轻轻地给他打扇子,秀目落在了他的身上。
微风卷起他的衣角,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迷茫,时而眼前一亮,转眼又摇头苦笑,继续陷入迷茫。
院外蝉鸣阵阵,他却充耳未闻,沉浸在无尽的思绪之中。
许小棠看的痴迷,用心沉思的殿下更加好看。
终于,一杯茶尽,许小棠接过空杯子。
“小棠,许家有没有仆人和邢氏女一个村子的?”
“殿下,这个奴家需要回去问一下,之前有个看门的老婆子就是邢家村的,不知道她还在许家做事吗。”
“行,如果还在,就让她回去打听村里的病人,全都记录在案,本王要看一看。尤其是经邢氏女之手治疗,很久了却一直不好的。”
“奴家今天傍晚就回去问问。”
老吴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诗:
“绿树重阴盖四邻,青苔日厚自无尘。”
这出自唐朝大诗人王维的《与卢员外象过崔处士兴宗林亭》。
按照约定,送来这句诗就意味着中午的战斗现场打扫的很干净,尸体、战马都妥善处理了,
今天出现的人员,除了蓝九和这十九个护卫,其他参战、收尾的都离开了京城,远赴崇武,他们将在张庆武的安排下去琉球。
老钱首尾都做的很干净,即便锦衣卫去查,也查不到谁身上。
朱允?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每次行动都要送走一波能打的死士,这些都是老钱精心招募的。
看看外面,天色暗淡无光,似乎很晚了,
“什么时候了?”
“殿下,酉初了。”
“哇!得回宫了!”朱允?急忙起身,只顾着想问题了,时间过的这么快。
还有两刻钟皇宫快要落锁了。
朱允?简单交代了问题,出了别院。
算算时间,锦衣卫应该也发现道衍失踪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能查到哪里。
自己是从隐蔽的码头坐的船,自信没人看到。这次也没用火枪,应该牵连不上。
回城虽然遇到了朱棣,但是朱棣没有证据证明他去了江边。
乾清宫。
朱元璋端坐上首,蒋琳又来了。
蒋?神情严肃地禀报:
“陛下,道行渡江后失去了踪迹。”
朱元璋从老花镜的上端看了看他,慢条斯理地问道,
“怎么回事?慢慢说。”
蒋?满头的细汗,
“陛下,道行防卫严密,又是从庄子自带的码头上的船。为了防止被他察觉,锦衣卫的番子等他过河之后才找船过河。”
“可是附近就一艘渡船,船夫还被道的人给杀了,番子找船花了时间。”
“等几个番子过了江,已经不见了道一行人的踪迹。”
朱元璋摘下老花镜,眼神冷了下来,竟然杀了无辜的船夫?!
这还是慈悲为怀的和尚?
道这是心里有鬼啊!
难道朱允通说的是真的,老四有野心?
无论如何,道行都是个心狠手辣的野和尚,不适合留在老四身边了!
蒋琳还在详细地奏报:
“番子过江后,立刻骑马顺着官道追赶,结果追出三十里却看不到他们的人影。询问了路边的茶棚、农夫,都没人见他们过去。”
朱元璋打断了蒋琳的话,询问道,
“会不会过江就躲起来了?”
蒋?摇摇头,
“禀陛下,负责的千户获悉后,立刻派人支援,在江北五里之外,支援的番子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现场有近百匹战马踩踏的痕迹,有鲜血,皮甲的碎片,甚至有皮肉之类的碎屑。”
“曾有农夫在地里干农活,远远地看到了战斗。可惜他因为害怕,看到厮杀就跑回家了,后续不清楚了。”
“附近没有找到尸体,道行一行人的战马、马车都了无痕迹。”
大殿放了冰块,随着宫女的扇子送来阵阵凉意,
朱元璋摘下了老花镜,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附近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人吗?”
蒋琳的老脸几乎成了苦瓜,“禀陛下,番子说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道行的护卫谁带队?”
“禀陛下,是一个叫张飞鹏的侍卫,在燕山卫是可以力敌百人的猛将,其余二十名护卫也都武功不俗。”
朱元璋突然想到朱棣和东宫的两个孩子关系不合,最近闹了不少矛盾。
朱允?手下没有什么能打的。
不会是朱允通出手了吧?
朱元璋沉声问道,
“会不会有人用了火枪?现场有没有铅子,有人听到枪声吗?”
在短时间内杀了二十多个悍将,除非调动数倍的兵力,不然只有火枪有这个威力。
京城除了京营,也就朱允有火枪了。
如果有枪声、现场遗留铅子,那肯定是朱允?干的。
蒋?明白他的意思,陛下这是怀疑朱允通了,
“陛下,臣继续增派了人手,命他们在现场仔细搜索,按照火枪的射程,番子并肩成一排一点一点搜索,但是没发现铅子。
“监视的番子也都说没有听到枪声,远处的渔夫,附近村子的村民,都说没听见枪声。”
“因此,臣判断现场没人使用火枪。”
朱元璋迷惑了。
火枪的声音很响亮,尤其是在江边,地势空旷,能传播很远,这个是无法掩饰的。
番子完全没有撒谎的理由。
那道去了哪里?
从现在掌握的情报看,道他们被一股势力伏击了。
难道对方有一个万人敌,瞬间斩杀了张飞鹏他们?
“蒋琳,继续追查!”
老朱长吐了一口气,他了解自己的那些儿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今天道衍的失踪,也许和他们有关。
等太子下葬藩王就要回封地了,京城就能安静了。
江边。
一艘渔船随着江水缓缓向下游走,船夫只是偶尔一下舵,防止船错了方向。
新的蓝十七捧着腰刀,盘腿坐在船头。
今天中午他犯错了。
战斗结束就来了一群人,他们默默地收拾尸体、收找战马,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之前从未见过。
他们干活很麻利,也很仔细,稍大一点的碎块都收拾走了,尤其是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更是一件不落下。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们是谁的人?"
他们没人理会,甚至都没人看他一眼。
没等他继续问,蓝十一上前抽了一鞭子,低声呵斥:
“你忘了规矩?”"
当殿下的护卫,不该问的不许问,不该说的不许说。
最后蓝九和惩罚他,要求他沿着长江寻找道行的下落。
虽然是惩罚,但是这个任务很适合他,他的老家在夔州府,从小就是在江边长大的。
顺着道衍落水的地方,他命令船夫,任由小船随着江流向下游走。
传闻有一门邪术叫龟息法,可以在水里潜藏很久。
但是他不信。
即便真的能闭住呼吸,道行受那么重的伤,要么死在水里了,要么被水冲走了。
他稳稳地坐在船头,随着船身起伏,双眼仔细地审视江水。
江水浑浊,几乎看不清什么,但是他能分辨出一些,
但是一路走来,出来几头江猪,没有任何发现。
“停!”
蓝十七突然喝道。
船夫没有说话,但是按照他的指点,靠边停了下来。
蓝十七站起身,回头看了看,
离开道衍落水的地方,足足走了近三十里路了。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水湾,江水打了一个漩涡,不少杂草、枯枝、枯黄的水沫子在上面旋转。
在江边长大的人都知道,尸体会被水流带着这种地方,打着漩沉在水底,直到漂浮上来。
水湾附近芦苇丛生,有水鸟的叫声从里面传来。
蓝十七警惕地看着芦苇丛。
如果道在水中潜行,到这里也是极限了,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这里,要么是躲在芦苇丛里,要么是沉尸水下。
因为对水下不熟悉,蓝十七没有贸然下水打探。
谁也不知道水下的漩涡有多大,太凶猛的话可能下去就上不来了。
“有绳子吗?”蓝十七问道。
如果有绳子拴在腰上,可以下水看看,情形不对船夫能拉他上来。
船夫摇摇头,
“没有。只有渔网。”
蓝十七只好放弃下水的打算。
船夫看了看天,提醒道:
“还有半个时辰就起风了,大风一起,这里就停不住船,必须返回码头。”
“知道了。”蓝十七回了一声,然后抱着刀,静静地坐在船头,老僧入定一般。
他的耳朵支了起来,静静地听着芦苇丛里的动静。
微风渐起,芦苇摇曳,苇叶刷刷作响。
突然,蓝十七站起身,拔出军刀跳入水中。没等船夫反应过来,他已经游进了芦苇丛。
刚才他听到了里面有动静,不是鸟发出的,似乎是一个很沉的家伙在缓慢地爬行。
天色昏暗,芦苇丛里光线更差。
蓝十七肌肉紧绷,警惕地看着四周,右手持刀,一步一步趟水前行,沉稳又谨慎。
脚下都是污泥,每一脚下去都没入小腿。
很快他走到了刚才听到声音的地方,透过芦苇丛,他看到前面有个黑影,影影绰绰,似乎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蓝十七军刀拨开芦苇,走的更慢了。
终于,他看清了,是一个人垂着头坐在那里,背靠着芦苇,半个身子都沉在水中。
穿着僧袍,
光头,有戒疤!
右胸口的衣服上有一个破洞,
是道行!
蓝十七压住心中的激动,并没有急着过去,这是个妖僧,万一还有什么手段,自己不得不防备。
道行的腿侧,有一块礁石。
蓝十七腿侧,道行在江下潜行,被水流带到这里,因为水下有漩涡,道行无力前行,就爬进了这个芦苇丛。
但是他为什么不靠着礁石,反而靠着芦苇丛呢?
礁石突然动了一下,一个木桩子从水里冒出来。
蓝十七这次明白,那不是“礁石”,而是一只老?。
蓝十七冲老鼋晃了晃雪亮的钢刀,
老?豆大的眼睛也看了看,一人一龟僵持了片刻,老鼋后退了一步,之后缓缓转身,爬走了。
听它的声音,蓝十七恍然大悟,刚才听到的沉重的爬行声,就是它发出的。
这么久,道行一直没有动弹。
蓝十七缓缓伸出军刀,架在了道衍的脖子上。
道行没有反应,
蓝十七没有犹豫,猛地将军刀上扬,将道衍的脑袋砍下。
老鼋嗅到了血腥味,顿时站住了,脑袋伸到了背上,血红的眼珠子看向了蓝十七。
接着,它迅速地转过身,庞大的身躯却十分灵巧地爬了回来,如履平地,
一路上它肆意踩踏着芦苇,身后踩出了一条宽阔的水路。
蓝十七心里一紧,这畜生是来吃道衍,还是来吃我啊?
他急忙俯身捡起光溜溜的脑袋,左手紧紧抱住,能不能?功折罪就靠它了。
老鼋已经快到道行的尸体边了,
蓝十七没再看它一眼,而是右手持刀,转身就走,
风吹的更猛,芦苇被吹的更低了,不断推搡着他,肆意阻挡他的道路,苇叶上的锯齿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疼痛,
但是他顾不上这么多了,深一脚浅一脚,一路埋头猛冲,唯恐老鼋追杀过来。小时候他听过不少老鼋吃人的故事。
在这种泥泞的环境,他也没把握一定打的过老鼋,即便是打赢了,万一道行的脑袋?了,那也是得不偿失。
他终于冲出了芦苇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船夫在扯着嗓子焦急地高呼,
“快走!大风就要来了!再耽搁就走不了了!”
蓝十七一头扑进江水,迅速游上了船。
不等他坐稳,船夫就摇起了船桨,双臂拼命划动,小船在湍急的水流中逆流而上,向二十里外的码头疾驰而去。
风越来越大,江水变得汹涌,船晃的厉害。
蓝十七进了船舱,找了一块破布包裹了脑袋,心里美滋滋的,
有了这颗脑袋,也算是一件大功了,中午的错能过去了吧?
暮色沉沉。
起风了,狂风裹挟着枯枝落叶,呼啸着席卷京城。
云层中雷声滚滚,一场暴雨即将落下。
燕王府。
书房烛火摇曳。
朱棣的对面坐着一个消瘦的中年文士。
“云帆,道行还没有信来吗?”
季云帆回道,
“王爷,还没有。”
“张小眼也没有?"
“王爷,都没有。自从大师出发之后,家里就没收到任何回音。”
朱棣皱起了眉头。
事情不对。
按照规矩,道行到了江北,出发五十里就该派人来报一次平安。
他知道道的安排,是打算到扬州府换船,沿河北上,而不是公开说的走旱路。
“难道是出了意外?”
季云帆摇摇头,
“殿下,大师出发的码头是王府自家的,不担心被谁盯上的。”
“张飞鹏总旗有万夫不敌之勇,他带的侍卫也都很能打,在京郊谁也别想无声无息地袭击他们。”
朱棣依然忧心忡忡,他想起来了下午遇到的朱允?,这个好侄儿一身的杀意,还有血腥味,
“朱允通就能!他可是有火枪的!”
季云帆笑道,
“王爷,他不用火枪,不是张总旗他们的对手。
“如果要是用火枪,那惊天的脆响,长江沿岸得有多少人听到啊?”
“锦衣卫就在南岸,听到枪声肯定会立刻过江查看,也会惊动陛下的,陛下能轻饶他?”
“用火枪乱杀一番,陛下轻则没收他的火枪,重则他就彻底无望储位。”
朱棣连连点头,
“云帆所言极是!”
季云帆矜持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很早就追随了燕王,是燕王的第一谋士,犹如王行之于蓝玉,
可惜自从道衍来了之后,他就一直被道衍压着,甚至沦为书吏一般的存在,只能在书房整理文书、帮燕王写写书信、奏疏。
现在道去了,他终于有了出头的希望。
虽然不知道道在玩什么花活,他是打心底希望道行彻底失踪的。
一阵狂风卷入,烛火被疯狂拉扯,几乎倒伏下来,忽明忽暗,几次差点熄灭。
远处有炸雷响起,云层中有银蛇在窜动。
季云帆急忙起身关了门窗,顺势看了一眼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
“王爷,要下暴雨了。”
一场暴雨会冲刷所有的痕迹,即便道出了意外,也很难追查了。
朱棣叹了口气,
“是啊!今夜能凉快一些,本王终于能睡一次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