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很干净,地面用碎石铺陈,没有一根杂草,建筑都很新,打扫很干净。
里面听到动静,三个道士迎了出来。
为首的仙风道骨,一缕灰白色长须,浓眉大眼,神色沉稳。
身后跟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老道士须发皆白,神情木讷:
小道童十三四的年纪,好奇地打量众人。
“贫道玄真子,拜见三殿下!”
朱允通微微颔首,“道观就道长三个人吗?”
“殿下,这是贫道的师兄玄木,这个孩子是贫道的徒弟清虚。”
一老一少上前见礼,玄木便告退去念经了。
客套一番,朱允?进殿给三清上了香,之后玄真子陪着去了后院的客堂坐下。
朱允?缓缓道:
“道长,郑国公曾给本王留了遗言,让本王照看这里。结果本王坠崖失忆,事情就耽搁了,直到看到道长的信,才重新恢复了一些记忆。”
“无量天尊!”玄真子微微颔首。
清虚奉上了茶水。
朱允?看着茶叶很粗糙,“道长,山里的野茶树?”
“殿下,是郑国公生前种下的茶树,茶树是黔宁王送的。
黔宁王?
是沐英。
沐英上个月去世,老朱前不久下旨追封为黔宁王。
玄真子在深山竟然就知道了。
看来这位也和道一样,修的是权谋之道。反而是他的师弟玄木,更像是不问世事的山中道士。
朱允?笑道,
“陛下前不久才下旨,道长竟然就知道了这个封号,消息也是很灵通的啊。”
玄真子坦然道,
“殿下,贫道一直关注京城的事情。”
朱允?放下茶杯,
“道长,道观现在的困难就是没钱粮了?”
玄真子打了个稽首,坦然道:
“殿下,这座道观太偏僻,远离村镇,香客太少,钱粮是有些困难。目前都是用的郑国公给的钱,再过上几日,这些钱就要耗尽了。”
朱允?点点头,
“今天就让让清虚去本王的别院领钱。以后每月的初五去领钱。”
“贫道谢殿下赏赐!”玄真子没有询问具体金额,早就耳闻殿下出手阔绰,估计不会少。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朱允通道观大概有了认识,便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道长,如何看本王现在面临的局势?”
玄真子淡然道:
“殿下,八个字足矣,就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朱允?捧着茶杯陷入沉默。
京城很多人以为他有了众多发明,尤其是火枪,现在占据优势,包括自己阵营的人,反而不如玄真子看的通透。
朱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道长,山脚下有个邢家庄,听说过没有?”
玄真子略一沉吟,便缓缓点头,
“殿下,贫道去过这个庄子。”
“哦,说说看?”
“殿下,贫道略懂一些道医,本想借行医,吸引一些香客。没想到村子有个女神医,村民都不请贫道看病,言语上还有些疏离。”
"BEE?"
“是的,殿下。村民尊称她为‘仙姑”。贫道观察过她,这人有点医术,但是主要以一些飘渺的神鬼之术愚弄村民。
朱允?沉吟了一下,缓缓道,
“本王想杀了她!”
玄真子眼皮一跳,却淡然问道,
“殿下能否解释一下缘由?”
朱允通见他神色淡定,心中很满意,如果一惊一乍的就只能放弃了,
“邢氏女四处造本王的谣,留不得了。”
“殿下,杀了长期看是能止住谣言,但是短期可能会让谣言更盛,甚至有更大的麻烦。”
朱允?更满意了,这个玄真子头脑很清醒,一点就透,
“所以,本王要‘借刀杀人”。
朱允通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递给了玄真子,
“这里邢家庄一些病人的资料,你看看有能用的吗。”
~
和玄真子仔细商量了行动的细节,朱允?起身告辞。
日近正午了,玄真子客套地邀请殿下留饭,但是被朱允?婉拒了。
山上都要断炊了,除了茶和野果子,粮食勉强够玄真子三个人一顿午饭。
朱允?带着人出山了。
看的出来,玄真子更像是大舅的谋士。只是郑国公去世后,谋主没了,玄真子才沉寂了。
玄真子完全可以放弃这个道观,另起炉灶;但是他没有,一直坚持到现在。
郑国公去世一年多了,玄真子却现在才联系自己,要么是在观察自己是否值得辅佐,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不管如何,自己也要考考他,看看他的水准。
邢氏女就是自己出的第一个考题,题目很简单,如果大舅没看走眼,玄真子应该很轻松就能办到。也省了老钱的麻烦。
等蓝玉大军回来,再去找王行,王行肯定知道玄真子的底细,到时候再决定如何安置玄真子。
看着朱允?一行人的身影在对面山头消失,玄真子叫来徒弟,
“清虚,跟为师下山。”
“师父,都过午了,您现在下山做什么?如果是取殿下那儿领钱粮,徒儿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先跟为师去邢家庄。”
“师父,明天不行吗?”清虚有些不乐意,今天要取钱,要去邢家庄,跑的路太多了。
“走吧。”
玄真子拔脚就走,根本不理会清虚的讨价还价。
没办法,清虚只好随手扯过一个空的褡裢,跟着师父朝山下走。
刚进京城,朱允?遇到别院的一个护卫,
看到朱允?一行人,来人长松了一口气,
“殿下,终于等到您了!”
“出什么事了?”朱允通沉声问道。
“内院的许管事让属下来禀报殿下,应天府的邓辉知事,带一群衙役去邢家庄了,说是要抓邢神医。”
朱允通皱起了眉头,
“九和,你去,将他们叫回来。告诉他不要插手了,本王自有分寸。”
抓人只会激化矛盾,正是朱允?他们期盼的。
朱棣也正虎视眈眈,正等咱犯错呢。
这个时候,远离邢氏女才是正途。
太阳西斜。
田野依然像个巨大的蒸笼,热气蒸腾,庄稼都有些头巴脑。
邢家庄村外。
一个年轻的农夫在树下费力地捉蟋蟀。
虽然有树荫,但是热风阵阵,他早就满头大汗,破旧的衣服湿漉漉的,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突然,他猛地一扑,将一个蟋蟀按在手心里,之后小心地张开手,仔细观察了一番,又失望地将蟋蟀地碾死了,
“又不是!”
有人在附近问道,
“大牛,什么‘不是'?”
邢大牛抬起头,憨厚地笑道,
“柱子叔,俺捉蟋蟀呢。神医说了,需要一只二尾子作为药引子,必须是洞口朝阳、三年以上的。”
邢二柱倒吸一口凉气,二尾子就是公的蛐蛐,
公蛐蛐好找,可是要年份的就难了。
“三年以上?大牛,这种蛐蛐不好找啊!”
蛐蛐基本上过不了冬,偶尔有过冬天的,开春也会死。
至于三年以上的,邢二柱表示活了四十年了,还真没见识过。
邢大牛有些焦虑,
“神医说了,没有三年的,普通的蛐蛐也行,但是药效就差太多了。俺娘最近心口疼的厉害,俺就来试试运气。”
邢二柱安慰道,
“大牛,那你就仔细找找,神医既然开了方子,肯定是有的。这里找不到就去村南的土地上看看,那里蛐蛐也多。”
邢大牛点点头,
“俺也是这么想的。柱子叔,您也是来找药的?”
邢二柱的独子一直病快快的,幸好有邢神医给医治,才能活到现在。
邢二柱摇摇头,叹了口气,
“咱来看看这块地。”
“地?地怎么了?”邢大牛疑惑道。
“神医说了,你弟弟是惹了神明,需要供奉神明,祈求宽恕。可是供品需要钱,家里周转不开了。只能......”
邢二柱说不下去了,眼神暗淡。不到万不得已,庄户人怎么舍得卖地,这可是几代人积攒的心血。
远处,买家正在村长的陪同走过来,买家对着土地指指点点。
看着眼前的六亩上田,邢二柱心中不舍,这是家里最后的一块上田了,卖了之后就剩下中和下田了,家里的日子要变得进巴了。
但是想想家中三代单传的独子,他又咬咬牙,只要能治好儿子,全部的地都卖了也无所谓。
邢二柱正在和买家讨价还价,
“俺这是上田,全部是上田啊!”
邢大牛突然叫道,
“村长,柱子叔,有差爷来了。”
不远处,一群官差正朝村子的方向走来,为首的官员骑着高头大马。
邢二柱他们都停止了讨论,站在了路边,队伍渐渐靠近。
一名壮实的衙役跑了过来,大声问道,
“你们是这个村子的吗?带路,去邢神医的家。”
村长急忙上前,
“差爷,小老儿是这个村的村长。差爷是找邢郎中看病的吗?”
“呸!”衙役怒道,“你他娘的才有病!老子是来抓她的!她在城里造谣生事,事发了!”
村长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叫了一声,
“大牛!”
邢大牛拔脚就朝村口冲,一边跑一边大喊,
“官差来抓神医了!”
邓辉怒了,当即喝道,
“这个混账,竟然去通风报信!”
村里突然响起一阵急骤的锣声。
邓辉看到,在田里忙碌的村民都抄起农具赶回村子,
等他带人赶到村口,看到村口已经被拦住,一群老人、孩子挡在前面,后面是持着农具的村民,
看着老老少少仇恨的目光,邓辉只觉得后背发凉,这个村子要他娘的造反吗?
在人群后的一处院子门前,邢氏女看着官差,神色平淡。
即便邢大牛不报信,她也知道了,刚才城里已经有人来通知她,应天府来官差要捉她了。
邢氏女一点也不害怕,有村民的守护,官差今天奈何不了她。除非是锦衣卫来了。
黄子澄可是亲口说过,即便是锦衣卫,二殿下也能救她出来。
她根本不担心会有什么不利的结局。大不了进山躲一躲。黄子澄可是允诺过她的,以后会一手扶持儿子的。何况,黄子澄的背后也是一个皇孙。
虽然卷入皇孙之间的争斗风险很大,但是有村民的守护,她有把握护住自己的周全。
衙役上前大声呵斥,
“阻挡官差办案,你们就是共犯!”
可是村民都无动于衷,前面的孩子都仇恨地看着他们,老人们都神情麻木,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邓辉有些头大,总不能对一群老人孩子挥舞水火棍。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蓝九和纵马疾驰而来,邓辉急忙催马迎了上去。
蓝九和低声道,
“治中,请尽快退回去。
邓辉却有些不愿意,
“九和兄弟,邢氏女污蔑皇孙,闹到御前也是死。”
蓝九和低声道,
“即便锦衣卫来处死她,对殿下的名声毫无益处。”
朱允?怕邢氏女被杀吗?
不对,朱允?是怕她不死。
邓辉大概也理解了其中的曲折,只好无奈地退了
“回去!”
看着差役垂头丧气地走了,邢氏女不屑地笑了,转身进了院子。
村民却齐声欢呼起来,尤其是小孩子,甚至捡起石子土块扔向官差。
蓝九和和众人一起走了一段路,直到邢家庄已经被抛在了身后,
“治中,凤凰春城外有个作坊,兄弟们可以绕个路,从那过去。”
邓辉急忙问道:
“九和兄弟,作坊有麻烦?”
蓝九和笑着摆摆手,
“这天热的,人都要晒昏了。殿下感念兄弟们的辛劳,为兄弟们准备了一点喝茶钱。”
邓辉有些:
“这怎么好意思呢,事情没办好,还差点给殿下惹了麻烦。
衙役们却齐声欢呼,一扫刚才的颓废,晒的一身汗,总算没白跑,殿下赏赐一向都是很优厚的。
邓辉笑骂道:
“这群杀才!刚才抓人也没这劲头。
蓝九和笑道:
“拉铜钱的牛车就在作坊前的路边候着,治中带兄弟去吧,咱要回去缴令了。”
送走了蓝九和,邓辉拨转马头,带人朝西郊走去。
他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上午来送信的书有问题。
自己似乎被人给怂恿了,差点闹出乱子。
如果今天拿了邢氏女,邢家庄却闹出民乱,对自己、对殿下都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那个书吏明明不是自己人,自己当时怎么头昏了,就信了这个杀才?
对方显然利用了自己对殿下的感激。
热浪滚滚,邓辉却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他娘的!
竟然被人利用了!
幸好殿下及时派人拦住了!
~
太阳渐渐西移。
邢大牛继续在村外捉蛐蛐。
一老一小两个道士走了过来。
邢大牛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干什么?”
村里有邢神医,根本需要外来的郎中、和尚、道士。
并且最近有人对邢神医不利,村里更不欢迎陌生人。
玄真子打了个稽首,
“无量寿福,这位小哥,贫道就是路过这里,想进村讨口水喝。”
邢大牛摆摆手,
“别去了,村子现在不让外人进的。”
“哦?为什么?”玄真子疑惑道。
邢大牛一边寻找蛐蛐,一边指指东边,
“别瞎打听了,想喝水就向那边走几步,那里有个水塘。”
玄真子示意徒弟去打水,上前和邢大牛搭话,
“小哥这是捉蛐蛐呢?”
“不然你以为呢?”邢大牛的话很人。
玄真子不以为意,
“贫道有个法子,捉蛐蛐既快,又不伤它。”
邢大牛终于抬起头,
“道长,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