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取了水回来,却看到师父正在指点邢大牛捉蛐蛐。
方法很独特,就是先编织一个巴掌大的笼子,然后放在蛐蛐的洞口,塞住其他出口,之后用枝条抽打地面,震动将蛐蛐惊吓出来,就一头钻进笼子里。
开始邢大牛并不相信,
“道长,蛐蛐儿不都是在石块、土堆,树叶下面吗?”
玄真子呵呵笑了,
“你提猪的时候,是在猪圈里好抓,还是在猪圈外好抓?”
“道长,那自然是在猪圈里好抓。”邢大牛恍然大悟,“俺明白了。”
清虚好奇道,
“你不去做农活,怎么捉蛐蛐?要去斗虫吗?”
邢大牛苦笑道,
“斗什么虫啊,俺娘心口疼。村里的仙姑给开的方子,需要三年的蛐蛐儿做药引子。”
玄真子师徒对视一眼,都心中有数了,这是殿下给的病人中的一家。
清虚皱眉道,
“三年的蛐蛐儿?蛐蛐哪有活三年的?”
邢大牛的眼睛一瞪,
“仙姑说的,哪能有错?仙姑可是说了,没有这三年份的,药效就差了太多,俺娘的病还有的拖了。”
玄真子呵呵笑了,
“是邢神医吧?”
邢大牛连连点头,
“没错,就是她。外面人称她“神医”,他们都叫她‘仙姑”。她可厉害了,什么病都能治,还能请神上身,请的是八仙之中的“何仙姑”!"
清虚撇撇嘴,真厉害你娘的病还能治不好。
师徒对视一眼,玄真子点点头,碰到对的人了。
邢大牛看似笨拙,学东西却很快,已经能自己编织笼子,现学现卖去捉蛐蛐了。
树荫下,清虚用几块石头支起瓦盆,又扒拉一些枯草,拿出火镰点了火。
不远处邢大牛在用新工具捉蝙蝠,
玄真子看着不远处的村庄。
其实他对殿下说的很含蓄,上次他岂止是被村民驱赶,几乎是被打出去的,就因为他给村民治病,惹怒了邢氏女。
他之后还刻意打听过邢氏女的情况,就一个词可以形容她:
“骗子”!
邢氏女不过略懂一些医理皮毛,却深谙装神弄鬼之道,凭着一张巧嘴,哄得那些村夫愚妇晕头转向。
在这小小的村落里,她竟被众人尊称为“仙姑”;
一到京城,有了朱允?的权力加持,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人人追捧的“神医”。
邢氏女用坑蒙拐骗的手段,不知多少病人被她坑的倾家荡产,可那些人却还对她深信不疑,死心塌地地尊重她。
偶尔有那么几个幡然醒悟的,企图上门找个说法,但是会被邢家庄的村民推搡、驱赶,甚至殴打。
短短十余年,邢氏女不仅有了名声,还积累了万贯家财。
不过她为人精明,行事极为低调,平日里总是身着粗布麻衣,一副朴素节俭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真要被她这副表象给蒙骗了去。
水已经沸腾,清虚加了一把茶叶。
微风徐徐。
玄真子端着小巧的茶杯,悠然自得。
邢大牛捉到一只蛐蛐,一旦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就立刻给碾死。
自从玄真子来了,他就一直在忙碌,已经不知道他杀死了多少蛐蛐,甚至有两只鸭子就跟在他身后捡蟋蟀吃。
邢大牛不知道出了几身大汗,衣服都出了汗碱,但是他依然蹲在地上忙碌,没有片刻歇息。
师徒二人喝着茶,聊着一些治病救人的往事。
邢大牛被他们的故事吸引,慢慢地靠近他们。
他偶尔抬头瞥一眼仙风道骨的玄真子,没想到这位也是医术高明的仙长,竟然治了那么疑难杂症。
他不禁有些心动,是不是请仙长也给母亲看一看?可是最终还是罢了,请仙长去,仙姑知道了肯定不高兴,邻居知道了也会指指点点。
清虚见邢大牛过来,便故意低声道,
“师父,那心口疼,您不是知道法子的吗?上次那位老太君不就是......”
玄真子瞪了他一眼,
“不许胡说!”
邢大牛却听的真切,急忙走过来,
“道长,不,仙长!您,您有治心口疼的法子?”
玄真子随意地摆了摆手,
“别听劣徒乱说话。”
清虚有些同情地看看邢大牛,帮着求情道:
“师父......”
玄真子看了他一眼,
“嗯?”
清虚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邢大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顿时明了,玄真子分明是有应对之法,但是似乎有什么顾虑,
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地,双手抱拳,恳求道:
“仙长神通广大,还请救救家母!”
玄真子摆摆手,
“不可说!”
邢大牛苦苦哀求,
“仙长,家母发病的时候,心口针扎一般,疼的生不如死。今年入夏以来,病的越来越重,几乎每天都在喊疼。”
“求仙长可怜家母,赐予治病的方子。”
说着,邢大牛开始给他磕头,额头用力砸在泥地上,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用了很大的力气,没几下额头就青紫了。
玄真子端着茶杯不为所动。
清虚低着头拨弄着火堆,手有些颤抖。
很快邢大牛的额头鲜血淋漓,可是他还在磕头。
清虚终于看不下去了,哀求道,
“师父!”
玄真子叹了口气,
“起来吧。”
殿下给的情报里,记录这个傻小子是个大孝子,为了给母亲治病,卖了家里的地,卖了牛,拖累的连媳妇都娶不上。
眼前的表现和情报果然对的上。
邢大牛梗着脖子,
“仙长不告诉俺法子,俺就不起来。”
说着,他又开始趴下,准备继续磕。
看着他血淋淋的额头,玄真子再次叹了口气,
“贫道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这个法子有伤天和。”
邢大牛急忙道,
“请仙长放心,一切罪责都由俺来承担。”
玄真子捻着胡子陷入沉吟,似乎十分为难。
邢大牛跪在一旁,任由额头的鲜血流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玄真子,唯恐他反悔。
良久,玄真子才叹了一口气,
“也罢!这也是贫道的劫数!”
邢大牛面露喜色,拱手道,
“请道长告诉俺,到底是什么法子?”
玄真子认真地说道,
“之前你母亲喝了那么多药,之所以没有效果,全都是因为久病积郁,虚火内生也。当此之时,需觅至阴至寒之品,以镇摄虚火。
“邢仙姑命你寻找三年穴居之蟋蟀,盖因如此。”
“当然,用三年的蛐蛐作为药引子,还是下策。是邢仙姑于乡野之中,难觅良药。”
邢大牛眨巴着牛眼,仙姑指点的药引子竟然是下策?
想想也是,穷乡僻壤,上田都没几块,哪有什么好东西。
“仙长,那其他,其他策呢?”
“中策是用百年的石参,这也是至阴之物,效果远胜你的三年份的蛐蛐。”玄真子淡然道。
邢大牛懵了,
“石参?仙长,这是什么药?长什么样子?”
玄真子摇摇头,
“你就别想了,贫道修道数十年也就有过一面之缘。”
邢大牛:
玄真子继续道,
“上策就是有仙缘之人的血。”
邢大牛愣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玄真子:
“仙长,莫非是说,您的血......”
费尽心思没有找到三年份的蛐蛐,没想到更好的药引子就在眼前?
怪不得仙长如此为难,谁愿意放血去救人啊?就几次自己就没命了。
邢大牛的牛眼爆射出兴奋的光芒,贪婪地打量着玄真子。
玄真子强忍着一巴掌扇飞他的冲动,慢条斯理地回道,
“贫道的血可不行啊。”
“仙长,您......?”邢大牛满头雾水,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到底行不行啊?
玄真子解释道:
“必须是有仙缘的女子的血。血者,性本属阴,而女子之血,尤为至阴至寒,以此方能克制病者之虚火。”
“待虚火得制,所服之药方可畅行于经脉,激发周身三百六十之大穴,而收药到病除之效。”
邢大牛似懂非懂,就记住了必须是一个有仙缘的女人的血。
邢大牛失望地叫道,
“女仙长,这俺去哪去碰啊?”
蛐蛐儿遍地都是,女仙长却连脚趾头别想见到,更别想去弄点血。
清虚咳嗽一声,呵斥道:
“愚不可及!什么‘女仙长,既然是女的,就应该叫‘仙姑”才对。”
“是,叫‘仙姑”,叫‘仙姑”,是......”邢大牛似乎明白了什么,匆忙站起身。
他不由地一个趔趄,有些尴尬地说道,
“刚才磕猛了,头有些晕!”
邢大牛转身就要朝家里赶,走了两步又匆忙回头,
“仙长,哪里的血都可以吗?”
玄真子端着茶杯慢慢品了一口,没有理会他。
清虚低声道,
“心头血最佳!”
“嗯?!”玄真子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电。
清虚吓得缩缩脖子,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邢大牛匆忙回村,连施礼告辞都彻底忘记了。
他在心里已经将这些话记住了,“仙姑”“心头血”,犹如刻在骨子里一般。
“慢着!”玄真子突然叫道。
邢大牛站住了,疑惑道,
“仙长,您叫俺?”
玄真子问道,
“你的右脚怎么了?”
“仙长,两个月前,俺上山打猎伤了,一直没好利索。”
“你来,贫道给你看一看。”
“仙长,那,俺去洗洗脚?”邢大牛有些不好意思,“俺这臭脚出了一天汗,又踩了这么多泥。”
“不用,贫道不用多久。”玄真子摆了摆手。
邢大牛急忙走回来,心中涌上一阵狂喜。右脚的伤已经影响他上山打猎,只能暂时采药补贴家用。
可是采药的收入远远不如打猎。家里母子两个要生活,母亲看病也需要花钱。眼前自己的右脚成了家里的拖累。
找邢“仙姑”看了几次,花了钱买了膏药,可是几乎没什么用处。他本来已经死心了,仙姑都没有办法,这个右脚算是半残疾了。
看着仙长笃定的眼神,他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玄真子蹲下身,用树枝轻轻敲打他的右脚,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你看身后是谁?"
邢大牛急忙回头,“谁?没人啊!”
玄真子突然闪电般出手,捉住形大牛的右脚轻轻一扭,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啊?!”
邢大牛一声惊叫。
玄真子已经起身后退了几步。
邢大牛试着走了两步,惊讶道,
“仙长,俺,俺的脚好了!”
玄真子微微颔首,
“最近一个月不要吃重。”
邢大牛千恩万谢,甚至提出要给诊费,
玄真子摆摆手,
“贫道云游四海,视钱财如粪土。速速归去吧。”
邢大牛恭敬冲玄真子一个长揖,
仙长看病分文不取,仙姑看病嘴上说不要,其实花的可不少。
他感觉到了双方之间的差距。
摇摇头,甩掉这种大不敬的想法,告辞了玄真子师徒拿着东西回去了。
右脚的伤好了,走路都十分轻快。
他在心中对玄真子的观感更好,邢仙姑没看到的脚伤,仙长竟然随便一扭就好了,今天是遇到了高人了。
他对玄真子的方子充满了更多的期待。
不要一文钱,没有罕见的药引子,就轻松地治好了他的脚。
如果说之前对玄真子的话还有一丝疑虑,那现在他是死心塌地的信了。
心头血是吧?
咱记住了!
娘的病终于可以治了!
邢大牛迎着夕阳回村了。
残阳如血,金色的阳光给他勾勒了一道熠熠生辉的金边光圈。
玄真子缓缓起身,看着邢大牛进了村子。
“师父,邢大牛敢动手吗?”清虚有些担心。
玄真子捻着胡子,淡然道,
“此子十分质朴,看来家教甚严,应该不会的。”
“那师父还要用他?”清虚有些疑惑。
“他一定会将话传出去,总会有人动心的。”玄真子一点也不急。
清虚开始收拾瓦盆、茶具,浇灭余烬。
玄真子拍拍衣服,
“清虚,你去城里取钱吧,顺便买些东西,为师先回山了。”
玄真子踏着余辉,扬长而去。
即便形大牛不去动歪脑筋,不用这个“药引子”,但是今天的经历他一定会告诉他的好兄弟,好兄弟再告诉好兄弟。
最迟到明天下午,整个村子的人就会全都知道了。
偌大的村子,总有因为疾病而绝望的,他一定会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邢氏女利用村民的愚昧去忽悠他们,很快她将因此而受到反噬。
邢氏女死期将至!
邢大牛一路快走,回到自己破败的茅草屋。
三间房屋,没有院墙,只是用篱笆简单圈起了一块地方,地上四处都是鸡屎。
邢大牛随手扔下铲子、背篓,
“娘,您有救了!”
屋内传来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
“大牛,真的捉到了?天啊,三年份的蟋蟀,俺就没从来没见过。”
邢大牛站在卧室门口,一边随意抄水洗脸,一边大声道,
“俺遇到了一个仙长,他说药引子不一定用三年份的蛐蛐。’
“那,那用什么?”屋内老妇人虚弱地问道。
群
“娘,仙长说,蛐蛐儿是下策。用血才是上策,仙姑的血!心头血最好!”邢大牛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他破锣一般的嗓音依然传的很远。
“仙长可说了,这血是最好的药引子,可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强。
屋内沉默了一下,老妇人冷哼一声,
“什么妖道!纯粹胡说八道!”
邢大牛想到玄真子仙风道骨的模样,
“娘,他是有真本事的,儿子的右脚就被他随便一捏,就已经好了。娘,您看,他走的多顺当。
老妇人依然不信,声音愈发严厉,
“别胡说了!心头血?那不是要人命吗?你要还是俺儿,以后就不要说这胡话。”
“治好你的脚怎么了?一点小恩小惠,就想蛊惑俺儿去犯法,这该死的妖道!等他见了他,一定打他一顿!”
邢大牛有些不舍,
“娘,三年份的蛐蛐找不到啊,俺都找了七、八天了。”
“找不到也不能杀人。”老妇人厉声道,“敢乱来老娘打死你!”
看看黑漆漆的卧房,邢大牛只好郁闷地点点头,
“娘说的是!俺不想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