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破晓。
一夜暴雨冲洗了京城,现在已经雨过天晴。
乾清宫。
朱元璋刚刚起床,明明一点困意都没有,可是脑子里偏偏是一片混沌。
睡了三个时辰了,可是浑身依然酸涩。
朱元璋缓缓伸了个懒腰,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老喽!”
他背着手,在后殿踱步醒神。
后半夜狂风暴雨冲走了酷暑,吹进殿内的风十分凉爽,朱元璋的头脑慢慢清醒了。
想着即将开始的早朝,还有成山的奏疏,他感觉累了,这一年来越发的力不从心。
自己已近暮年,帝国却还在幼年。
是该确定继承人了。
周云奇快步过来禀报,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琳求见。”
朱元璋抬起头,
“宜!”
这个时候来,肯定有大事、急事。
当朱元璋进了前殿,蒋琳已经在等候。
"E......"
“说吧。”朱元璋当即打断了他的施礼。
“?陛下,镇抚使尤天纵及其手下若干,昨夜,在龙尾河旅舍丧身大火。”
“他们干什么去了?”
“?陛下,尤天纵带人去了归德府,在返回京城的路上遇到大火。”
朱元璋浑浊的老眼突然睁大,
归德府?
那是去找靖宁侯叶升的把柄去了。
龙尾河,离京城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朱元璋的呼吸变得沉重,冷冷地看着蒋琳,声音不觉得拔高了,
“他们带回来的是什么?”
“禀陛下,臣已经派人去现场了,现在还不清楚他们带了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是燕王派人来通知的臣。”
“燕王?”朱元璋有些懵了,“他怎么知道的?他不是上船回北平了吗?龙尾河不是淮水上吗?"
“禀陛下,燕王没有坐船,而是骑马走的陆路,准备从淮水登船转去运河。”
朱元璋沉吟起来,老四为何改走陆路,还这么巧遇到了大火?
朱元璋走到御案前缓缓坐下,
“蒋琳,你慢慢说,将你知道的都说一遍。”
蒋?将燕王侍卫来禀报的事情说了一遍,
“陛下,臣目前所知道的,都是燕王的侍卫传的话。昨夜尤天纵他们住了旅舍,后半夜,也就是黎明时分,旅舍突然起火......”
他将侍卫的话复述了一遍。
!!!
爆炸!
朱元璋气的胸口起伏。
既然都有了火药,那大火就不是意外,而是专门伏击尤天纵的。
这是要造反啊!
这事应该和朱棣无关,朱棣和淮西勋贵的关系不好,尤其是和蓝玉的关系的很。他没有救叶升的动机。
朱元璋又有些后怕,幸好老四没有住旅舍,不然这次也难逃一死。
他没有时间去琢磨大案背后的势力,蒋肯定派了大批人手去查了。
“燕王人呢?”
“陛下,燕王在龙尾河等候旨意。”
朱元璋不由地冷哼了一声,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他这是聪明过头了。”
说着,他拿起笔写了一个字,又拿起一个私章盖了戳,
“拿去给他。”
周云奇接过转手给了蒋琳,
蒋琳低着头恭敬地双手接过,根本不敢看上面是什么内容,双手捧着,等墨汁干了了,急忙折叠几下揣入怀里。
“蒋琳,上次道衍案,你们追查的结果,是可疑的凶手最后坐船而去,失去了踪迹?”
“是的,陛下。”
“马上通知各巡检司,严查各过路的船只,尤其是从淮水出发的。”朱元璋立刻下了旨意,
他怀疑,这次杀尤天纵的极有可能从水路逃走。
从龙尾河入淮水,要么进入洪泽湖潜藏起来,要么汇入运河,最后消失在茫茫的河道上,无迹可寻。
蒋?领旨告退。
朱元璋又叮嘱道:
“快马传递消息,尤其是扬州府、镇江府、淮安府,今天上午就必须开始盘查。”
“至于范围嘛,北至沧州府,东至松江府,西至武昌府,最近十天要仔细盘查过往旅客。”
蒋琳再次拱手领旨,恭敬地退下了。
朱元璋坐在椅上陷入沉思。
何人胆子这么大,竟然在京畿搞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暗杀了锦衣卫的镇抚使,这可是朕的亲信,从四品的官员。
在旅舍埋了火药,这是笃定朕的镇抚使必然从这里过。
情报如此精确,是有人盯上了锦衣卫?
是蓝玉吗?
他有这个实力,可是他在外征战,怎么会有机会?
他身边的密探也没有禀报,他有什么异常。
朱元璋很自信,蓝玉甚至都不知道锦衣卫在调查靖宁侯。
除了蓝玉,京城还有不少势力可以做这个案子。
例如最近陆续离京的藩王,很多王公大臣。
但是他确定,勋贵还不敢。只要自己还在,勋贵的胆子就不会这么大。他们也就欺男霸女,抢几块地。
让他们去杀锦衣卫,甚至是锦衣卫的镇抚使,他们宁可自杀也不会这么做的。
难道是藩王?
藩王有实力,也有胆子。
只是,他们这样做图的是什么?
是要保护靖宁侯叶升?
还是要搅浑水?
这样做对争储有什么帮助?
杀意在朱元璋的心中翻滚,咱这两年杀的太少了!当年胡惟庸案杀的人头滚滚,人人自危,王公大臣个个老实的如鹌鹑一般。
现在竟然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杀了朕的人,真是胆大包天!
大逆不道!
该诛其九族!
咱的刀子也该磨一磨了!
周云奇走过来,轻声提醒,“陛下,该用早膳了。
“哦,云奇啊,藩王都来了吗?”
“陛下,他们都在外面候着了。”
“让他们滚吧!”朱元璋不耐烦地摆摆手,“快传膳!”
周云奇急忙吩咐手下去传早膳,回头又提醒道,
“陛下,今天秦王、晋王、代王要离京,他们来请安,也是来陛辞的。”
“咱知道。去告诉他们,在殿外行礼,然后就回去吧。”
朱元璋不想见外面的皇子皇孙,没一个省心的,在封地都是惹是生非的货色。
昨夜镇抚使之死的大案,幕后凶手说不定就站在外面。
乾清宫外,藩王和东宫的几个孩子在等候进殿。
队伍明显短了不少,昨天燕王、蜀王、周王、湘王都已经离开了。
周云奇抱着一把佛尘出来了,
“陛下有旨,请各位王爷在殿外问安,自行退去。
众人都愣了,来请安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不让进殿。
尤其是还有几个藩王是来陛辞的,这一别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甚至可能是最后一面,之后再见就是死别了。
陛下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秦王已经率先冲着宫殿施礼请安,
“儿臣秦王朱请圣安!儿臣今日上午巳时启程......”
秦王的请安、陛辞一气呵成,然后起身就走,头也不回,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接着是晋王,也是如此来了一通。
反而是代王,态度十分恭敬,行礼很认真,用词很谦卑,走的时候也是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
之后是还在京城的朱植、朱权他们哥俩。
韩王朱松没有来,他又病了,这次病的很重,已经卧床不起了。
东宫三小一起请安,朱允?毕恭毕敬,朱允通跟着一起浑水摸鱼。
众人很快陆续走光了。
朱植、朱权和东宫的几个皇孙挥手告别,
朱允?叫住了他们,
“等我一起,我去看看韩王。”
朱植急忙摆手,
“别去了,现在他的母妃不让他见客,你去了也就是在外厅坐坐。咱们别一个一个去了,改天我去的话就派人叫上你和小叔子。”
“好啊。那就等你叫我。”朱允?也回去了,一路晃晃悠悠,心里无法放松。
今天老朱很反常,肯定是出事了。刚才看到蒋?从里面出来,
难道是归德府的锦衣卫出事了?
和老钱约定的是一个月内不见了,京城的人手也开始潜伏下来,不再弄出什么懂经营。
剩下的就是只能是等消息了。
等他到了长安宫,发现外面送来了两坛米酒。
只有封泥,坛子上没有酒家的名号。
朱允?开心地笑了,
“来福,收起来吧。这酒好啊!”
按照约定,这是截杀锦衣卫成功的意思。
虽然暂时不知道具体的行动细节,但是这就足够了,至少毁掉了证据。
虽然无助于消除老朱对淮西勋贵满满的恶意,但是至少可以延缓案子的启动。只要争得了时间,一切都还有转机的可能。
尤其是蓝玉要回来了。
早晨老朱的反常表现就是因此了。
带着书信的肯定是镇抚使,一个从四品的武官在京畿一带没了,老朱不暴跳如雷才怪。
现在老朱的心情应该很糟糕吧?
朱允?在书房坐了片刻,便起身准备出宫。
虽然截杀很爽,但是老朱这种性子,报复必然也是空前绝后的。
朱允通猜测,锦衣卫要大索天下了,京城必然也是重中之重,他有点不放心别院那边。
朱允?刚走出长安宫,姐姐江都就迎面走来。
“弟弟,跟我去后宫。”
“怎么了?宁妃娘娘那边?”朱允猜测道,“病重了?”
江都轻点螓首,低声道,
“可能撑不过去这个夏天了。”
江都的眼圈红了。
虽然不是亲奶奶,但是宁妃对她和弟弟很照顾,帮着遮挡了一些来自吕氏的风雨。
朱允?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李院判也病的很重,我前几天还去探望一次。”
江都小脸苦巴巴的,
“自从父王去了,怎么这么多人都不好了?”
朱允通也有些感慨,不少熟悉的人在渐渐凋零,郭宁妃、韩王、李院判……………
这一年,不仅不少人陆续病逝,还有随时可能掀起的针对淮西勋贵的屠杀。
洪武二十五年,像一个漫长的寒冬,万物肃杀。
朱允?跟着江都一起去探望郭宁妃。
不巧的时候宁妃吃药后睡了,是她身边的卫嬷嬷出来迎接。
昔日精明能干的卫嬷嬷现在无比憔悴,头发几乎全白了。
陪同招待客人的,还有黄丽妃,一个十分年轻的妃子,据说刚二十岁,是老朱的新宠。
董丽妃说话轻声慢语,礼数周到,并没有恃宠而骄。
丽妃陪着姐弟俩说了会话,又来了几个后宫的妃子,朱允和江都就起身告辞了。
在回东宫的路上,看前后没人,江都低声道:
“刚才,司礼监又送来了一批言人,很快就会分配到各殿。”
朱允?愣了一下,他猜不透老朱这是正常的分配宫人,还是怀疑到了东宫的两个皇孙?
“姐,我这儿没事,文来福、夏嬷嬷会安排他们的。”
老朱也不是第一次分配人手了,但是在长安宫的休想得到一句正确的情报。文来福,夏嬷嬷将他们盯的死死的,值得培养的分一拨,司礼监的忠狗就分为另一拨。
告辞了江都,朱允通出宫了。
他还是不放心别院,唯恐这里漏了马脚。
他刚进别院的书房,老吴随后也跟来了,送来一份情报。
朱允?接了过去,拿出书开始翻译。
是狙杀锦衣卫镇抚使尤天纵的情报,老钱的人在锦衣卫的必经之路买下了一个旅舍,等来了尤天纵他们。
昨夜,一场大火,彻底焚毁了证据,也消灭了尤天纵一行十余个人。其中镇抚使一人,千户一人,百户两人,总旗三人,番子六人。
情报提及,附近驻扎了一行人,打着燕王的旗号。死士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就没有上前询问。
尤天纵他们杀了书吏满门,至少归德府不可能再有宁侯的不利证据了。
行动的人员已经全部撤离,最终全部在崇武转船,去琉球。
如果未来没有极其重大的事情,这是未来一两个月最后一份情报了,老钱要潜伏一段时间。
朱允通也深切地感觉到了,老钱也该停下休养生息了。只是杀道行、狙杀锦衣卫镇抚使这两件事,就几乎耗尽了老钱储备的死士。
尤其是这次狙杀锦衣卫,辅助的人员都必须陆续撤离,毕竟杀的是老朱的狗,老朱必然要追查,要报复的。
死士、船夫、沿途提供补给和武器的人员,这些都要撤离。
时间太短了,老钱能积蓄力量,完美地做这两个大案,已经做到了极限。
潜伏一段时间,老钱有了喘息的时间,趁机积蓄力量。
如果能有个三、五年的积累好了,可惜时间不等人。
朱元璋很快就会掀开底牌,到底谁才是继任者。
朱允?将情报放在蜡烛上烧了。
现在只能等,等老朱公开他的态度,到底选择谁来继位,朱允通才能最终长远的行动计划。
可是老朱现在守口如瓶,虽然有大臣都已经上奏疏,要求早立储君,可是老朱都留中不发了。
命运掌控别人的手中,这让朱允?心里烦躁,
坐了片刻,实在无心处理文书,便起身去花园里溜达了几圈。
等心情平静他才回了书房,命人叫来了许小棠,
“敏感的文件都烧了吧?”
“殿下,凌晨大雨的时候,奴家就全部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