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一个嫡生的女儿,女婿现在是苏州府下面的县令。
李院判一生行医,医术高超,他的几个生子竟然没有一个学医的,似乎他看透了这个行业。
朱允?将李院判家里的情况理了一个遍,眼下似乎没有需要自己照顾的。
莫非只是告别?
等朱允?到了李府,李院判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衣,已经在卧房等候。
他今天竟然能下地了,在大儿子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就要跪下行礼。
现在他是平民,按照礼制,见皇孙要下跪磕头的。
朱允?急忙快步上前搀扶住了,李院判已经瘦的一把骨头,扶在手上轻飘飘的,几乎没了重量,朱允?的眼圈红了,
“老人家,你我就不用这么客套了。快进屋躺下。”
众人搀扶着李院判进屋,扶着他上了软榻,靠在了软枕上。
“院判,身体好些了?”
朱允通坐下,打量着病人,院判脸色有了点血色,目光清亮。
“殿下,老朽也就这样了。”李院判呵呵笑了,似乎看淡了生死,没有一丝悲伤。
他的大儿子亲自奉上了茶点、果品,
李院判摆摆手,
“你们都下去吧。”
大儿子带着仆人都下去了,屋内只留下了李院判和朱允通两个人。
朱允?看着他,静静地等他说话。
李院判缓缓道,
“殿下,虽然老朽病在家中,但是京城最近的事情都多有耳闻。”
“陛下目前没有立储,似乎在考量之中。”
“朝中大臣都保持沉默,几乎没有人提出立储。”
朱允?点点头,等他的下文。
李院判说了一大段话,有些累,喘息了几口才继续道,
“殿下,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的。现在太子已经安葬,帝国储位不能长时间空悬,朝廷很快会战队的。”
“无非是支持某一位藩王,或者支持东宫的某一位皇孙。”
“但是陛下是千古雄主,对待臣子也素来严格,估计不会有大臣明着支持谁。”
朱允?点点头:
“院判说的是。”
李院判缓了缓,继续道,
“老朽不过是个郎中,这种大事本不该老夫和殿下说的。”
朱允?笑道,
“院判一生经历了无数风霜波折,提点一下咱也是好的。”
李院判叹了口气,
“实在是太子有一句话,要老朽在合适的时候转告殿下。”
!!!
太子遗言?
朱允?犹如遭了电击,不由地打了哆嗦,浑身滑过一阵寒意。
“院判,父王说了什么?”
李院判缓缓说道,
“太子的原话是,‘若储位有失,?儿万勿滞留京城,定当速行。'”
朱允?陷入沉默。
太子病重的时候,两个人曾经密谈过,
朱允?当时的意思也很明确,如果老朱选择了其他人继位,他就远遁海外。当时没提造反,就是安慰太子。
太子当时也是支持自己走的,甚至将他的亲信马庆南放在了松江府,长江的入海口,就是为了方便他日后出走。
既然彼此都明白了,太子为何又给李院判留下这句话,再强调一遍呢?
朱允?有些不解,莫非其中还有深意?
李院判喘匀了气息,继续道:
“殿下,太子的意思,是等储位水落石出,让咱找个时机告诉殿下。可惜老朽不中用了,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只能提前告诉您了。
朱允?拱手道谢:
“院判,难为您还老了!父王的话,本王一定铭记在心,事不可为就走!”
李院判欣慰地笑了,
“殿下,老朽将话带到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朱允通没有再去深究太子的用意,眼下不是想事情的时候。
“院判,本王这里还缺个郎中。”
李院判即便到了生命的终点,依然终于王事,朱允通自然不能就此回去,至少也不想了却院判的心事。
李院判笑了,
“殿下,老朽有几个徒弟,医术都还说的过去,你挑中哪一个都行。”
朱允?摇摇头,
“他们医术很好,但是都在您之下,本王看不上。
李院判微微颔首,
“殿下说的是,他们可以继承老朽的衣钵,但是无法超越老朽了。”
朱允?突然道,
“院判,就让景天跟着本王吧。”
“李景天?殿下,他,他,他可是个杀人犯。”李院判老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朱允通。
看朱允通神色平静,目光清澈,不似客套,李院判嗫嚅着,
“殿下,这个逆子,只会给您添麻烦。”
李院判的眼睛湿润了。
李景天是他的三儿子,是庶出的,也是他的孩子中唯一学医的。
只是这个儿子有些离经叛道。
曾经去乱葬岗剖开死尸,就是为了看看人的脾胃长在什么地方,长什么样子。
结果被人告到县衙,幸好他爹是李院判,被江宁县训斥之后就释放了。
没过几天,他给人看病竟然动了刀子,将病人开膛破肚,结果把人给治死了,被病人家属告上官府。
李院判四处活动,虽然免了死刑,但是被判了苦役。最后还是太子开恩,给放回了家。
但是这小子的名声坏了,在民间几乎跟恶魔一般,毕竟没几人敢找开膛手看病。
朱允?笑着点点头,
“本王心里有数。但是要论医术,他是你的传人中唯一有可能超越你的。”
李院判激动的老泪纵横,
虽然他口口声声这是逆子,可是这也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小儿子从小就聪颖,不喜欢圣贤书,偏偏喜欢医术,也是家里唯一学医的孩子。
为此,李院判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没想到这孩子医死了人,还因为去乱葬岗给死尸开膛破肚,名声彻底坏了,没人会找他看病的。
他现在担心等自己死了,小儿子吃饭都会成了问题。
现在殿下要人,这简直就是赏赐了小儿子一个金饭碗。
“殿下,这,他,他只会给您添麻烦啊!老朽惭愧的很!”
“放心吧,本王会让他堂堂正正地成为名医。只要他在医术上坚持走一下去,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代宗师的。”
“殿下抬举他了。这个逆子能在殿下的门下有一碗饭吃,老朽就知足了。”
李院判满面红光,终于了了最后一个心事,
朱允?殿下能点石成金,京城有名的大富豪,跟着他至少不愁钱花,有饱饭吃。
~
李院判心情激动,很快就累的没了精神,说话变得有气无力,脸色转而变得苍白,
看着他喝了一碗药,慢慢睡去了,朱允通才起身告辞,李院判这种情况最好还是静养,不能太过激动。
李府的大公子亲自将朱允通一行送出大门,
朱允?黯然地走了,李院判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又一个忠厚的长者即将离开世间。
朱允通信马由缰,一路向西而去,夕阳的余辉有些刺眼,
捉人的五城兵马司、锦衣卫明显地少了,街上空荡荡的,看不到行人,两边的宅子都十分安静,
如果不是飘起的道道炊烟,京城就像一座庞大的鬼蜮。
朱允在琢磨太子留下的这句话的意思,为何还要强调一遍让自己走?
如果是某一个藩王继位,即便不提醒,他也会立刻离开京城的。
莫非太子已经预感老朱会在东宫选一个,而且朱允?更有可能?
也只有这种情况,太子才会再次提醒自己,不要留在京城。
但是太子没说什么时机走,是等老朱明确宣布,还是发现苗头不对就立刻抽身离开?
似乎是留下一个哑谜,留给朱允通自己寻找答案。
~
前面就是别院了,朱允看到班经赋从不远处匆忙经过。
有几个小孩子在他后面冲他大叫,“归三”。
朱允通记得上午抓他的小旗也是这么叫。
“九和,那人不是姓‘班吗?‘班经赋?怎么那么多人叫他“归三'?”
蓝九和苦笑着摇摇头,
“殿下,小孩子叫的有些恶毒,那是‘乌龟’'的'龟',他的浑家跟了其他男人了,他才有了这个丢人的绰号。”
朱允通有些意外,班经赋虽然落魄了,但是也曾经官至兵部侍郎,怎么会这么不体面,
“他休妻另娶就是了?”
蓝九和摇摇头,
“具体内情属下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没有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
朱允通没有再问,大步进了院子,他没有心思去深究这类八卦。
乾清宫。
朱元璋终于拿到了锦衣卫的奏疏。
这是对龙尾河旅舍的初步调查。
旅舍之前属于一个叫张瘸子的,张瘸子五十多岁,已经结婚,但是没有孩子。
不久前旅舍被外来的张姓兄弟高价买走了,一同购买的还有张瘸子做鱼羹的方子。两兄弟操持凤阳口音。
朱元璋嗤笑一声,
“竟然是咱的老乡?”
他算了算时间,正是尤天纵一行人去了归德府之后,前后脚的功夫。
显然,尤天纵的行踪暴漏了。
奏疏上,锦衣卫也怀疑这两兄弟就是为了刺杀尤天纵,在这里设伏的。
张瘸子夫妇已经不知所踪。
据附近的村民说,凌晨大火燃烧起来后,有捕鱼的村民看到张姓兄弟撑船顺流而下,直奔淮水而去。
锦衣卫正在沿着淮水追查,目前没有结果。
老朱合上奏疏,
“蒋琳,水上有没有收获?”
“禀陛下,虽然各巡检都捉了一些可疑的,甚至一些被悬赏的悍匪,但是没有发现和纵火案有关的。”
“那京城呢?”
“?陛下,锦衣卫、五城兵马司都抓了一些有嫌疑的人,但是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老朱沉吟了起来,今天督察院、应天府都上了奏疏,弹劾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大索京城,乱抓无辜,百姓怨声载道,搞的人心惶惶,坊市凋零。
“京城不能这么大张旗鼓地抓了,撒出人手,暗中寻访吧。已经抓的人,尽快甄别,无辜的要立刻放人,不许过夜。”
“臣遵旨,臣回去就增派人手讯问,绝不冤枉任何一个百姓。”
“蒋?,注意靖宁侯的动静,一旦抵达京城,立刻投入诏狱。”
“臣遵旨!”蒋?急忙大声领旨,他的心中又泛起嗜血的冲动,还以为叶升能逃过一劫,没想到陛下依然没想到放过他。
算算时间,命令靖宁侯返京的圣旨已经发出去了。
一来一回,靖宁侯差不多二十天抵达京城。
蒋?决定,就在渡口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