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
朱允?骑着马一路向北,
今天朱植就藩,他去码头送行。
暖风劲吹,春光明媚。
路两边的树木新发了嫩黄的芽子,朱允通不由地一声感慨,
“这次的年过的太快了。”
自从假钞案后,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异常的平静,
好像在一夜之间每个人都收敛了锋芒,藏起了心思,变得异常老实,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一个冬天转瞬即过,冰雪消融,已然是春暖花开了。
春风轻拂,带着一点燥热。
燕子矶码头,兵马司的士兵已经布下防线,码头上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在,只有宗人府的几个官员。
朱允?跳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朝廷的官员,昔日和朱植好的王公大臣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来的,唯恐落下一个结交藩王的大罪名。
宗人府的官员纷纷上前迎接,拜见三殿下。
朱允?拱手还礼。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个英武的年轻人身上,中等个头,剑目星目,虎背熊腰。
这是宗人府的仪宾耿璇,长兴侯炳文的长子,江都郡主的未婚夫。
年后,老朱给江都郡主定了亲事,对象就是眼前这个黑黢黢的小郎君。
去年太子去世,接着老朱又要收拾淮西勋贵,朱允通大半年的神经都是紧绷的。
过年后终于放松了一些,姐姐的婚事又要来了,昨天已经开始了纳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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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正和宗人府的几个人尬聊,朱植从官船里走了出来,挥舞“熊掌”,
“?侄儿!”
朱允?踩着踏板快步上了船,上下打量朱植,一个冬天过去了,他又胖了不少,将簇新的绛红色礼服撑的没有一丝褶皱。
朱允忍不住笑道,
“你这终于得偿所愿了。”
朱植、朱权做梦都想就藩,结果太子去世又拖延了大半年,他们念叨了这么久,两人又先后大婚,现在终于就藩了。
朱权五天前就出发了,今天轮到了朱植。
朱植的眼睛有些红,伤感地看着四周的风物,
“下次再看到京城,不知何年何月了。”
朱允道理解他的心情,据说这家伙清晨在后宫哭的稀里哗啦的,抱着韩妃不愿意撒手。
“要是想回来看看,就给陛下写奏折申请吧。
朱植叹了一口气,
“太远了啊,来回一趟,劳民伤财。”
过去整天乐呵呵的朱植,终于开始盘算起了日子,
朱允通看着他只想笑,完全同情不起来。
朱植翻翻白眼,
“?侄儿,想笑就大声点。”
朱允?大笑:
“辽王,你这次的路线就有问题,竟然走运河北上,走山海关去你的封地。”
“你直接顺着长江入海,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就直接到了你的封地了,省时,省事、省力。”
朱植哼了一声,
“通侄儿,有倭寇啊!!!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他突然冲一旁挤挤眼,
“通侄儿,你姐夫今天也来了。”
朱允?笑道,
“用得着你提醒啊?我早就看见了。’
朱植低声问道,
“满意吗?”
朱允?挑挑眉毛,撇嘴道:
“长的还行,就是黑了点。”
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朱允?已经打听过,耿璇的风评还好,没有一些纨绔的臭毛病。但是也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算中人之姿吧。
朱植看左右无人,低声道,
“通侄儿,你说的海路靠谱吗?”
当他知道就藩的具体日期,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朱允通,秘密商量以后的合作。
老朱也不喜欢藩王之间往来,所以他们的商业合作只能偷偷地来。
朱允?忍不住翻翻白眼,
“告诉你走海路,你不相信。走一次海路你就知道了啊!”
朱允通告诉他走海路,可知朱植一直磨磨唧唧,想走陆路。
内地长大的王爷,从没见过大海,朱允通也没指望他一下就能接受。
未来,时间和收入会教他的。
朱植看看船舱,低声道:
“王妃跟着呢,咱不敢冒险呢!”
朱允?无奈,朱植这小子新婚燕尔,夫妻两个感情好的很,自己也不好多说了,
“你走陆地,送到哪里?过山海关?你不怕燕王截胡?”
朱植知道他和燕王关系很差,几乎到生死相决的程度,拦截还真有可能。
朱植不由地有些挠头,
“也是啊!”
朱允?继续道:
“你的商队走哪条路,由你自己决定。但是咱们的合作必须走海路。”
朱植一摊手,
“咱没有船。”
朱允?低声问道:
“辽东都指挥使司下面好几个卫所,这个你知道吧?”
朱植的大脑袋点的像鸡啄米,
“知道,咱自己的封地,咱能不知道吗?广宁中屯卫、广宁左屯卫、广宁右屯卫......”
“广宁右屯卫!”朱允通见他清楚,便低声道,“这是最靠海的一个屯卫,只要你的物资送到这里,剩下的就是我来想办法。”
其实,朱植的辽王府就在广宁,正在建造,就是后世的锦州,等朱植去了就一切都明白了。
朱植眼睛亮了,不需要自己准备船,路程也缩短了太多,完全不出自己的封地,这就太方便了,
“是广宁右卫?好!咱记住了!”
“你放心,咱保证顺利地送过去!咱自己的地盘,送点货那不是手拿把掐的!”
朱允?笑着点点头,
朱植的这话他是相信的,虽然老朱禁止藩王经商,但是没一个藩王将这个禁令当回事。
其实老朱自己执行的也不严格,只要孩子们不造反,其他都好说。
老朱对大臣很残暴,但是对老朱家的孩子,那是娇惯的让朱允?没脸说。
朱允通提醒道:
“辽东土地肥沃,你要多种粮食!粮食、战马、耕牛,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朱植腆着肚子,得意地说道,
“咱打听过了,人参、貂皮、鹿茸、雪蛤油、乌拉草......都是值钱的好东西!”
“咱的封地,那简直就是洒满金子的地方!父皇对咱太好了!”
朱允通瞪了他一眼,
“我优先要粮食、战马,其次是耕牛。最后才是你说的这些玩意儿!”
朱植拍拍大肚腩,
“战马是充足的!咱自己就有两个马场!”
“但是粮食嘛......”朱植有些为难地说道,
“通侄儿,你是知道的,辽东现在还是军镇多,控制的土地其实很少,种地的农夫就更少了。”
朱允?叹了口气,那么多良田,竟然不去种粮食,太可惜了。
“好吧,战马也好!”
自己的控制区不产良马,只能暂时从朱植这打主意。
朱植看似憨厚,其实一肚子心眼,控制卫所去走私战马,应该完全没问题。
许小棠的叔叔正打着琉球的旗号在跑海贸,完全可以分出一支跑辽东。
两人开心地畅享了一番后续的合作。
宗人府的人都在岸上候着,远远地看着他们聊的很欢。
耿璇在码头看着他们,心里却有些担忧,殿下这一点也不顾及御史的弹劾吗?
等有机会遇到了殿下,咱得暗示他一番,结交藩王,陛下很不喜的。
辽王府的长史上前提醒,吉时已经到了。
朱植看看岸上,
“侄儿,你二哥来了。”
朱允?回头看了一眼,朱允?正缓缓走下河堤,冲这边走来。
朱允?是奉旨来送行的。
朱植低声道,
“黄子澄没升上去,你二哥在怄气呢,你别理会他。”
朱允?点点头,
“放心吧,我不会在这儿修理他。”
朱植翻了翻白眼,
“通侄儿,以后皇宫你就孤单喽!你自己多小心!”
看着踩着点来的朱允?,朱植心中叹息,自己今天都离京了,朱允?还如此托大,他还记着在学堂的仇呢。
如果朱允?以后继位了,自己的日子就难过喽。
朱植又低声加了一句:
“通侄儿,需要咱帮忙的,尽管说话,在所不辞!”
朱允?冲朱植拱拱手,
“王叔一路顺风!”
朱植也郑重地还了一礼,鼻子一酸,他的眼圈又红了,
“通侄儿,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朱允?急忙摆手,
“别哭!咱们见面的机会太多了,你相信我!”
朱植这才止住眼泪,抽抽鼻子,
“咱还是有些难过。”
朱允通安慰他几句,转身上岸了。
“三弟,来的挺早啊。”
朱允?有些幸灾乐祸,后宫和朱老三关系好的两个王爷终于就藩了,
“二哥。”
朱允对他点头示意,走到了一旁。
朱允?神色淡然,心中却有些不屑,老远就看到你们聊的欢实,老三还是那样嚣张,那么无所顾忌。
礼部官员示意时辰到,朱允?微微颔首。
两声炮响,朱允?带着众人拱手送行,官船缓缓启动,
朱植站住船首向京城的方向一个长揖,眼泪再次掉落。
官船沿着滚滚江水顺流而下。
等官船驶离了码头,朱允?和宗人府的官员打了个招呼,拔脚就走。
他和朱植关系很差,今天来就是勉强走个过场。
朱允?站在码头上,任由江风猛地拍打在身上,直到船帆消失在天际,他才转身回去。
朱权走了,
朱植也走了,
除了姐姐,皇宫已经没有可以随便说话的人了,昔日热闹的皇宫骤然冷清了很多。
朱允?上了马车,
方义急忙问道,
“殿下,回宫吗?”
朱允?沉吟了一下,
“去黄先生府上。”
黄子澄最近闹情绪,请了病假,五天没有入值了。
年后,黄子澄本来要升任太常寺卿,陛下甚至已经漏了口风。
可惜去年的假钞案的余波扫到了他。
被抓的犯人都星文,南昌的富豪,竟然是他的远房亲戚,
更要命的是,在都家搜到了和他的书信往来,幸好内容只是普通的问候。
但是御史紧咬着弹劾,黄子澄被骂的灰头土脸,这次升迁也彻底黄了,只能继续在翰林院编撰的位置蹉跎。
?子澄自辩和都星文没有利益往来,朱允?在口头上表示支持,心里却不是完全相信。
可惜房元化死后,朱允?失去了唯一的情报来源,无法最后确认真伪。
现在方义开始搭建景阳宫的“锦衣卫”,只是太耗费钱了,每个月的收入,至少三成都要砸进去,目前还没有见到成效。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黄子澄的家门口。
黄子澄闻讯迎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萎靡不振,看不出一点精神气。
黄子澄强打精神,将朱允?迎进书房,吩咐佣人送来茶水。
朱允?看他病怏怏的,没有一点精神气,不由地劝慰道:
“先生,来日方长。以先生大才,再进一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黄子澄强笑道,
“殿下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次就是对下官的一次考验。”
朱允?微微颔首,
“先生这么想,本王就放心了。”
黄子澄叹了一口气,
“殿下,一个假钞案,搅的朝野人心惶惶,有些人打着破案的旗号,其真正的用心......”
黄子澄冷笑几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朱允?却低声道:
“先生,最近不要去招惹朱允?。”
黄子澄愣了,他很少听到朱允?直呼其弟的名。
莫非出什么事情了?
为何近期不能动?
“殿下,莫非......”黄子澄眼神闪烁,突然来了精神。
朱允?摇摇头,
“本王也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暂时不可说。”
虽然他不说,但是黄子澄也猜测到了一些,不由地连连点头,
“陛下要清理棘杖了。”
朱允?缓缓起身,
“先生,且等来日。本王告辞了。”
黄子澄的精神又回来了,瞬间满血复活。
等殿下登上皇位,自己的飞黄腾达不过是新皇一句话的事情。
“殿下说的是,下官且等来日!”
黄子澄哭丧着脸将朱允?迎进书房,又兴高采烈地将人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