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内官,您这是......”
云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黑瘦子不会要和咱一艘船吧?
咱是奉命监视殿下的,还要被殿下反监视吗?
公孙虎指着船队的最后:
“殿下征集了一些补给船,咱家这一路就在补给船的首船上。”
董云峰吃了一惊:
“内官,船队有补给船的。”
公孙虎笑了笑,
“千户,殿下有令,您带的补给船,只负责分发补给。
董云峰几乎要绝望了,没想到殿下竟然自带补给船,那自己的奏疏怎么办?
公孙虎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公孙将军,如果有奏疏需要上交朝廷,就派人送到后面,咱会负责派人送去驿站。”
“呃,公孙内官,船队七百多号人要吃喝,您准备了多少艘补给船?能忙的过来吗?”
“千户放心,咱保准不误了事。”公孙虎笑了笑,冲云峰拱拱手,
“董千户,咱家去船尾了。有事随时找咱家。”
黄云峰只好拱手还礼,
他再抬头看船队,发现殿下的船已经扯满了船帆,正顺风而下,
本来该作为先导的两艘船,被挤在了后面。
董云峰简直要绝望了。
前有殿下的座船,还有殿下的补给船在船队中来回穿梭。
这一路上到底是谁监视谁啊?
士兵已经全部登船了,董云峰只好去了自己的船,命令开船,去追殿下的座船。
内舱,朱允?背着手,四处打量装饰精美的书房,
还有六个文静漂亮的宫女、六个老成持重的嬷嬷、四个小太监,
心中叹息,老朱准备的很齐全,
不过,这些人都是陛下的耳目吧?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岸上送行的官员渐渐被甩在身后,朱允通终于松了一口气。
自从出发,他一直担心老朱派人追上来,传旨让自己回去,现在终于放心了一些。
“二沙,去吩咐旗官,通知后面的船只,跟在本王的船后,本王的座船将作为这一次行程的首船。”
这样自己就可以决定船速、停靠的地点,不需要再多费口舌。
朱允?屏退了宫人,在书桌后缓缓坐下,右侧就是舷窗,可以看到沿岸的风景正在快速地后退。
终于还是离开了京城。
没想到历史的惯性这么大,自己已经尽可能去做好了,朱小二竟然还能是“建文帝”。
朱允?拿出了一封书信,这是云峰写给他的一个老友的。
朱允通拿起笔,模仿董云峰的字迹抄写了一遍。
“一沙,你能看出区别吗?”
周一沙凑过去仔细对比,摇摇头,
“殿下,奴婢看不出区别,这就是一个人的笔迹。”
周二沙也凑过来看了一眼,
“殿下,一封信为何要写两遍?”
朱允?呵呵笑了。
看不出区别好啊,这一路上云峰的密折、奏疏咱就给承包了。
他明白云峰的打算,沿途靠岸,随时传递消息,
甚至军队中可能不止黄云峰一个密探,
在出发前朱允通就考虑到这一点了,他当时就筹划,船队向外传递信息的渠道只能有一个,还必须是自己控制的唯一渠道。
许家的船队撤走前,还留下京城的快船,这次正好用上。
朱允通已经命令这些船分布在沿途的城市,等他的船队通过,补给船就会及时跟上。
等在旷野停靠的时候,补给船就可以贴上来送上补给,保证船队的物资匮乏。
这些都是快船,卸货后船速远超过大船,完全可以赶在船队的前面抵达下一个城池,再装满补给后等候船队。
还会留下一部分空船,在船队中穿梭,监视军队的动静,最大限度地杜绝杜绝有人登岸的可能。
想下船就去野外,这一路上田野、荒无人烟的地方就太多了。
切断了船队和老朱之间的联系,老朱只能得到自己想让他知道的,
一路顺风顺水,抵达松江府就是胜利!
蓝九和在那练兵,已经小有成就。
蓝玉、叶升的手下也都去了那里。
老钱也已经派人去通知张庆松,琉球的水师接到信息后会出发,赶来外海和自己汇合。
庄松德的火枪、
松江的精兵、
琉球的水师,
这就是自己目前最大的倚仗。
朱允?拿起毛笔,需要给老朱写两份奏疏,报个平安,
一份自己的,一份云峰的,到了镇江府就让公孙虎送去驿站。
周二沙站在一旁,他已经多少明白,殿下这次去浙东是一次大撤离,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殿下,关大匠为何没有随行?”
周一沙看了他一眼,心中恨不得现在就抽他一顿。
二沙怎么这么多嘴多舌头呢?
朱允?摆摆手,
“他不能和本王一起走。”
周二沙还要再问,被周一沙瞪了一眼,
“二沙,去膳房看看,殿下早膳还没有用呢。”
朱允?开始替董云峰编造奏疏,无非是一路平安,殿下很安静,闭门读书,甚少出舱。
关大匠当然不能现在走。
关大匠如果现在就悄然走了,等于和老朱直接摊牌了。
自己还没到安全的地方,也没有稳定下来,暂时需要和老朱虚与委蛇。
至少要等自己过了苏州府。
不过,关大匠应该也不会拖延多长时间了,
即便老朱不急,朱小二也早就垂涎炼钢作坊了。
炼钢作坊。
工匠已经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炼钢的炉子冒着白烟,新的一炉钢钢开始冶炼。
盛川宁作为安全主管,今天异常忙碌。
按照关大匠的吩咐,炼钢作坊今天做一次安防演习。
作坊四处都有士兵值守,工匠来去都有限制,非本职工作的区域,严禁过去,甚至不允许长时间驻足。
钢管作坊,里面没有灯笼,光线有些暗淡。
这里停产很久了,因为经常有人维护保养,机器都是干净整洁的,随时可以复产。
往日静谧的作坊,今天有了叮叮当当的动静。
关大匠正在里面拆卸一台机器,
钢坯就是从这台机器通过,最后被挤压成无缝隙的钢管。
就他一个人在忙碌,学徒,手下都不在身边。
盛川宁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四周,对里面的动静充耳不闻。
关大匠拆开机器,利用房梁上吊下来的滑轮组,吊起了最核心的几个部件:
挤压圆筒、穿孔棒、挤压杆。
这些都是关大匠亲手打造的,是生产无缝钢管的最核心的部件。
虽然殿下提出了大概的方向,但是他依然耗费了三个月才有了雏形,最后顺利投产却几乎用了半年的时间。
后续在生产中不断修正,单是挤压圆筒就换了三个,挤压杆更是换到了第六代,最后才逐渐完善到现在的样子。
他相信,如果自己和殿下不再出手,整个大明没有人可以复制这台机器。
一侧的推车上放着一个硕大木箱,关大匠敲开了箱盖,
里面躺着三个零件,正是挤压圆筒、穿孔棒、挤压杆。
从外表看,这些和原件几乎一模一样。
关大匠用滑轮组吊起这些零件,安装在机器里。
关大匠扣上外面的几个部件,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核心部件已经换了。
关大匠将原件装入木箱,重新钉上了箱盖。
拍着木箱子,关大匠憨厚的脸上浮上得意的笑容。
火枪最难的部件就是钢管,
这些今夜就会装船运走,去殿下的某个地盘发挥作用。
殿下说了,
“如果陛下来了旨意,要求恢复钢管的生产,就是你撤离的时刻。”
相信咱也很快重新见到它们。
关大匠咳嗽了几声。
门口,盛川宁右手在身后比划了一下,表示收到了。
关大匠推着木箱去了后门,钢管作坊重新恢复宁静。
盛川宁又站了片刻,才一摇三晃地冲高炉走去,那里也要重新安排一下防守的士兵,要全部换上自己人,以待不时之需。
开国公府。
常升从凉国公府悼唁回来了。
被陛下派去河南练兵,被陛下召回,再被派出去,
最近这半年,常升一直在奔波的路上。
刚要喘息一口,作为依靠的舅舅没了,常升感觉天塌了。
现在最有出息的外甥又被派去了浙东,淮西勋贵的未来一片黑暗。
常升拖着灌铅一般的腿去了后院,母亲的佛堂是他唯一能获得宁静的地方。
佛堂。
蓝老太君神情低落,眼睛红肿。
唯一的弟弟没了,内心如刀割一般的疼,佛音已经无法平息她心中的痛苦。
看着儿子从外面进来,蓝老太君皱眉道,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常升躬身道,
“?儿今天要去浙东,等会儿要来府上辞别的,儿子想等着送他去码头。”
蓝老太君摇摇头,
“他昨天就来过了,今天不会再来的。”
常升愣了一下,母亲怎么如此笃定?
?儿这还是很孝顺,出远门肯定还是要来见姥姥一眼的。
蓝老太君却说道,
“你去你舅舅那吧,去帮着招待一下来的客人。?儿不会来的,咱已经叮嘱了管家,来了也不让进,让他立刻走!”
“娘?”常升十分疑惑,怎么还不让进门呢。
“让他先走了再说。”蓝老太君低声道。
常升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摇摇头,
“陛下不会突然改主意的,?儿没有什么让陛下担忧的,就几个太监跟着。’
说到这,他的鼻子酸了,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舅舅遇害,他才突然明白,过去自己太谨小慎微了,没有及时给外甥置办一些足够的力量。
现在想出力都已经晚了,陛下肯定全方位地监视着?儿。
等朱允?继位,?儿的日子会更难过,极有可能去凤阳守陵,一生没有自由了。
蓝老太君叹了口气,
“阿弥陀佛,希望如此吧!”
管家匆忙进来,
“老太君、侯爷,殿下的船已经开了!”
蓝老太君突然笑了,一瞬间似乎卸下千斤重担,
“佛祖庇佑!乖孙龙入大海!”
常升和妻子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惊骇,自从开平王去世,母亲还是第一次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蓝老太君心情大好,抬头问道,
“升儿,你的辞呈写了吗?”
“呃,母亲,儿子还没有考虑好。”常升犹豫地回道。
如果陛下起了杀心,有没有任职都不重要。
昨夜他去凉国公府的时候,?儿已经回宫了。
但是他也听朱寿说了?儿的叮嘱,当时不以为然,陛下屠刀磨的雪亮,岂能轻易放过。
蓝老太君又念了一声佛号,沉声道:
“今天就交上去吧。”
常升有些犹豫,有了兵权,也许陛下会忌惮一些呢?
蓝老太君盯着他,低声怒喝道,
“孽障!你根本没懂?儿的意思!今天必须交!”
常升心中?然,母亲已经很久没发这么大火了,急忙拱手道,
“娘说的是,儿子现在就让手下去写,今天就交给通政司。”
蓝老太君盯着他,
“一次驳回,就写第二次;第二次驳回,就写第三次.....……”
“儿子遵命!”常升不敢再多说,只有躬身答应。
常升走出佛堂。
他多少也猜到了母亲的意思,先做出姿态,让陛下挥刀的时候失去借口,保存实力,等待来日。
至于何谓“来日”?
他已经不敢深想了。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常升揉揉眼睛,
陛下在上早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