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正午。
乾清宫飘荡着药的香味。
从炼钢作坊回来后,朱元璋就病倒了,当夜起了高热。
之后连停了三天的朝会。
自从太子朱标去世后,朱元璋还是第一次停了朝会,朝野为之震动。
今天是朱元璋病后第四天,上午虽然依然停了朝会,但是已经传旨重臣,下午在乾清宫开小朝会。
用了几口午膳,喝了药,朱元璋又小憩了片刻。
“云奇,大臣们都来了吧?”
“陛下,都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让他们进殿候着吧。”朱元璋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该去前殿主持小朝会了。
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今天不能继续停朝了,现在没有了丞相,帝国系于帝王一身,积压的朝政太多了,
何况,他现在病了,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即便是为了安定人心,也有必要见一见重臣的。
周云奇前来禀报,
“陛下,?殿下来请安。”
朱元璋微微颔首,
“让他进来吧。”
朱允?快步进殿,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
和爆炸案之前相比,朱允?瘦了很多,面色惨白,只是稳重了不少,少了一些稚嫩。
“安!”
朱元璋看着他,心中有些感慨,
虽然昨天这孩子就来请安了,但是状态依然很不好,
太医反应还是心神不安,需要静养。
本来想让他控制炼钢作坊,手上也多个筹码,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皇爷爷,上午可感觉好些了?”
“比昨天好多了。”朱元璋咳嗽几声,“你伤刚好,就安心修养。”
“孙儿遵旨。”
“咱要去前殿,重臣还在等候。”朱元璋摆摆手,叮嘱道,“你退下吧,回宫多休息,养养神,最近少看书写字了。’
朱允?拱手告退,心中却有些失落。
就是听到重臣要来参加小朝会,他才特地晚了一点过来,以为皇爷爷会趁机带他一起去,
没想到今天还是空跑了一趟。
看着朱允?的身影,朱元璋有些失落。
往常,来请安的孩子三五成群,现在却越来越少了。
朱权、朱植他们去就藩了,后宫只剩下朱松,其他的孩子太小,不需要来请安;
东宫,朱允?去了浙东,朱允?最近也病了,也就朱允?每天来晨昏定省。
昔日人来人往的乾清宫,变得冷冷清清,
“孩子们翅膀都硬了,咱也老喽!”朱元璋笑着感慨道。
周云奇陪着笑,
“陛下今日龙颜焕发,气血充盈,日后必定福寿延绵。”
朱元璋被他逗笑了,
“好,好。”
喝了一碗参汤,养足了精神,朱元璋起身去前殿,重臣都已经在恭候了。
朱元璋一路上咳嗽不断,昔日挺直的腰板也佝偻了。
重臣起身见礼后,朱元璋在御座后缓缓坐下。
朱元璋扫视重臣,
“一件一件议吧。”
工部尚书秦逵率先送上奏疏,
“陛下,新版宝钞已经定了母版,请陛下过目。
自从去年爆发了假钞案,朝廷就开始了宝钞的防伪,微雕技术很好解决,也是第一个实现的技术,
之后添加序号也实现了。
但是三色套印就成了难题,选择哪三种颜色,又该如何套印,对于工部还是一个难题,需要一点一点攻破。
在召集了全国最好的工匠,不断试错之后,终于有了现在的成功。
朱元璋捏着新版的宝钞,不禁有些感慨,
“历时半载,终于定版了。”
秦逵自信地说道:
“陛下,现在即便有人要仿制,那仿制的费用也远超过宝钞的面值。”
朱元璋微微颔首,
“善!”
捏着宝钞,朱元璋心里五味杂陈。
秦逵可以回避了一些话题,但是朱元璋心情清楚的很,新版宝钞的修订,是全部按照朱允?的建议来改的。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最怕的就是对比。
朱允通轻松地破了假钞案,还提出了改进的意见,一直影响至今;只要宝钞流通下去,就会一直有人传诵他的名字。
朱允?去了一趟炼钢作坊,运转顺畅的作坊炸了,还将自己炸的不轻。
眼前崭新的宝钞有些刺眼,令人十分尴尬。
秦逵还不知死活地拱手请示,
“陛下,现在纸张、颜料、工匠都已经准备妥当,宝钞提举司随时可以大量印制。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回道:
“先印吧,一个月后再考虑推行。”
一个月后,炼钢作坊爆炸案过去了,人们已经淡忘了这件事,再推行宝钞就会少了一些对比。
朱元璋合上奏疏,心中有些遗憾,?儿这孩子要是没那么多主见就好了。
户部尚书赵勉也奉上奏疏,
“陛下,户部已经实行了半年的西域数字、复式记账法,还有新指定的会计准则,臣建议在全国的各衙门全面推行。
朱元璋没有打开奏疏。
这些又是朱允?的东西!
西域数字,新式的记账方法,先从朱允通的作坊使用,慢慢流传到他的上下游的作坊,最后渗入京城的各个衙门,备受小吏们的欢迎。
还有会计准则,朝廷之前都没有这种东西,第一版就是朱允亲自带人做出来的,后来户部几经完善,才有了眼前的定稿。
现在这些统统都要全国推广。
“准!”
朱元璋很干脆地答应了,
虽然心情复杂,但是他知道孰轻孰重。
推行了这些数字、会计准则,朝廷的财政管理会更高效。
端起茶杯,朱元璋喝了一口。
?儿已经不在京城,可是朝堂依然有他的影子。
相比之下,朱允?在朝堂的存在感就弱了很多。
一个时辰后,小朝会终于结束了。
朱元璋也感觉自己到了极限,等重臣退下,周云奇送来下午的药汤。
朱元璋端起来一饮而尽。
看着御案上堆积成山的奏疏,朱元璋苦笑着摇摇头,眼睛酸涩的不想睁开,还有些低烧,头昏昏沉沉,
“云奇,朕躺一会儿。”
周云奇过来接他起来,去一旁的软榻靠下,又给他盖上薄毯子。
“云奇,两刻钟后叫朕起来。”
“奴婢遵旨。”
朱元璋闭上眼,慢慢伸开腿,放松了身子,终于舒服了一些。
呼吸变得悠长,人已经有些迷糊了。
他却听到了侍卫沉重的脚步声,莫非是错觉?
眼皮很沉重,他不想睁眼。
周云奇皱眉,急忙挥手示意侍卫出去,陛下太累了,需要休息。
朱元璋终于知道,是侍卫进来了,于是闭着眼问道,
“何事?”
侍卫拱手回道: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宋忠求见。”
朱元璋很想睡一会儿,身子重重地贴在软榻上,不想起来。
可是需要指挥使亲自来的,肯定不是小事,国事不能耽搁,
他只能无奈地吩咐:
“宣!”
宋忠大步进殿,上前拱手施礼,
“臣锦衣卫指挥使宋忠拜见陛下。”
“说。”朱元璋换了个姿势,从侧卧改为了平躺,依然闭着眼。
宋忠拱手道,
“陛下,臣刚收到从苏州府传来的消息,跟随通殿下去浙东的锦衣卫子屈二堂落水溺亡。”
朱元璋低声问道,
“那么多人在,怎么就淹死了?”
“?陛下,公文上解释,是在离开苏州府的夜间,屈二堂起夜,不慎落水。”
“朕知道了。”朱元璋陷入沉吟,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但是这种事太难查证,只能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朱元璋困意全无,
虽然头越发的疼了,但是刚才的倦怠被一扫而空,精神有些亢奋起来。
想到屈二堂一路上了两次奏疏,做事勤恳,朱元璋叮嘱道:
“抚恤要丰厚。”
“臣领旨。”宋忠拱手领旨,
接着,他又呈上了厚厚的一份奏本:
“陛下,这是炼钢作坊爆炸案的初步调查结果。”
“宋卿,你说说要点吧。”朱元璋躺在软榻上,一根手指也不想抬。
“禀陛下,关志平的家属至今依然下落不明,但是陪他们去灵谷寺进香的邻居找到了。他们在龙尾河等渡船的时候,被锦衣卫抓获。
“审讯了?”
“?陛下,他们招供,是和关志平的妻子、女儿一起去进的香,但是进香之后,关家的两人很快就没了踪迹。
“那他们为何不报官,反而逃走?”
“?陛下,他们为了逃脱罪责,竟然丧心病狂地胡乱撕咬,说了一些胡言乱语。”
“说说看。”老朱淡然道,其实他心中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陛下,犯人胡言乱语,竟然攀咬了燕王。说是燕王府的一个管事派他们来京城,就是为了接近关大匠,企图套取炼钢的秘方。’
“哦。”朱元璋不置可否。
其实他心中清楚,宋忠说什么“丧心病狂”,不过是为了皇家遮羞而已。
这些人的背后就是朱棣。
没想到,老四竟然也盯上了炼钢作坊。
宋忠继续道,
“他们见关大匠的家属不知去向,知道朝廷必然会追查,就迅速逃亡北平府。”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
“财帛动人心啊!”
在家臣面前,他没掩饰自己的想法。
炼钢的利润太丰厚了,别说儿子,自己看着都眼馋,说日进斗金都是谦虚了。
也难怪老四动心。
何况,动心的也不单单是燕王,其他藩王多少都动过心思。
现在炼钢作坊废了,这件事就只能糊涂过去了。
“灵谷寺香客众多,就没人发现什么吗?”
“禀陛下,锦衣卫寻找了一些当日上午去的香客,都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甚至有人认识关志平的妻子,但是也不知道她最后的去向。
“哦。”
“关志平的父母、孩子都什么状况?”
“陛下,关志平的父母都已经故去;有一个妻子,三个孩子;大儿子多年前被人杀害,凶手已经被通殿下诛杀;小女儿这次和关妻一起失踪;小儿子原在应天府学,近期出外游学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