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罗岛像一只肥胖躺平的海豹,头东尾西,肚皮向上,
发生战斗的地方就在岛屿的西南方向,尾巴裹住的一个海湾。
朱允通的船靠岸了,
这里是一个天然的良港,
可惜牧胡不会经营,码头十分简陋,四百料的福船靠岸都十分艰难,差一点搁浅。
船上的几个老水手气的破口大骂。
朱允?叹息,
“可惜了一片好地方。”
扩建码头必然成了第一要务。
朱允?正要登岸,突然站住了,疑惑地侧耳凝听。
枪声?
声音飘忽、零散,不像是岛上传来的,反而更像是在身后。
大海上还有自己人?
许小棠!
朱允?猛然警醒。
约定等自己走后,许小棠等雾气散了再离开。
她的船队来了!
“起锚!”
朱允?急忙吩咐重新出港。
海上空旷,好像四处都是枪声,
朱允?又命令三艘小船也出去一同寻找。
福船扯满船帆,一路向南,
一炷香后,望斗的士兵用望远镜看到了,
“前方,坤申位,看到一艘福船被围攻。”
朱允?当时指挥船只改变方向,向西南方向前行了不远就看到了,十几艘一百料的小船正围攻一艘福船。
小船上的海盗挥舞的是冷兵器,福船上的护卫用火枪还击,
听海盗的叫声,朱允通皱起了眉,竟然是倭寇!
虽然福船的武器绝对占优,但是护卫只有三十多人,倭寇却有两百多人。
福船的速度也没有倭寇的船快,一直无法摆脱倭寇的追击,已经有两艘倭寇的船甩出搭钩挂住了福船。
船尾已经有倭寇登上去了。
船上的护卫还在殊死抵抗。
朱允?的座船冲了过去,和许小棠的座船相对而行,
看到又来了一艘福船,倭寇有些慌了,有几艘小船脱离了战斗,向东北方向遁去。
两艘福船在靠近,朱允通船上的护卫拿着火枪,在船舷后瞄准海盗开枪。
两艘船擦肩而过,朱允通甚至看到了船长室里,许小棠拿着火枪正冲他挥手。
支援的三艘战船也赶来了,海盗不再恋战,立刻四处逃窜,
甚至登船的海盗也被他们抛弃了。
暮色沉沉,太阳已经落山了。
等朱允?带着许小棠的船重新回到码头,码头上已经点起了火把。
福船还在艰难地靠近泊位,郑锡蕃派人来禀报:
“殿下,已经占领敌人的谷仓!敌人放火未遂!”
当福船终于停稳,水手开始搭上跳板,传令兵再次来报,
“殿下,南面接触的敌人已经投降!”
“蓝将军和毛将军带兵在向北追剿残敌。”
朱允通微微颔首,一个半时辰结束战斗,这次战斗简直就是行军一般,没有任何阻碍。
高丽曾经两万多兵力来犯,被这三千骑兵给击溃了。
现在还是这些骑兵,但是他们几乎没有像样的战斗,一触即溃。
不是他们太弱,而是遇到了碾压他们的火器,
他们如果准备了深沟堑壕,或许还有阻挡的力气,
但是他们猝不及防,依然还是用过去的古老的骑射战法,来对付本该三百年后才出现的武器。
他们没有机会在血与火中总结经验了,
在火枪面前,他们虚弱无比,不堪一击,
这就是单方面的碾压。
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骑射,在火枪面前优势全无,再快的战马也跑不过子弹。
月光洒落。
朱允?终于踏上了耽罗岛的沙滩,
纵目远眺,大海蔓延进黑色的夜幕之中,看不到尽头。
在他上一个时空坐标,老朱将这个岛屿拱手相让。
现在,他断绝了老朱主动放弃的机会。
岸上有骑兵在巡逻,手持火枪,左腰挎着军刀,那是他的士兵。
朱允通不由地笑了,士兵们上岸的时候都是步行,现在却是一人双马,
一队骑兵打着火把冲了过来,
是郑锡蕃。
朱允?判断,战事结束了。
郑锡蕃远远地跳下马,快步跑了过来拱手禀报,
“殿下,牧胡已经投降。牧胡骑兵还有他们的家属,共七千余人,末将已经派人看押。”
“不许乱杀俘虏,以后要建房子、建码头都需要人手。”
“末将遵令!”
“将士们伤亡如何?”
“禀殿下,除了六名战士扭伤了脚,没有出现其他伤亡。”
“善!”
朱允?打量着他们的战马,都十分神骏,每一匹都不亚于他在京城的坐骑。
这种骏马的价格,在大明价格不菲,差不多是京城核心地段的一套院子。
打仗果然来钱快!
“收获不错啊?”朱允?戏谑道。
郑锡蕃陪着笑,
“殿下,进攻的时候发现了一处马场,里面有不少好马,按照您的吩咐,有战马就优先让战士们配备上。”
朱允?微微颔首,
“枪骑兵的威力,显然比两条腿的火枪兵大。”
郑锡蕃示意亲兵牵来一匹白马,通体如雪,看不到一根杂毛,
“殿下,这匹马还不错,可以暂时作为您的坐骑。”
朱允?上前打量一番,是一匹两岁的骏马,四肢健壮,身姿笔挺,比自己在京城养的几匹马还要高大威猛。
朱允通又问道,“毛海、蓝九和他们呢?”
“禀殿下,毛将军、蓝将军他们还在清剿残敌。
许小棠的福船也终于靠岸了,她带着几个侍女走上踏板。
郑锡蕃急忙冲不远处招手示意,一辆小巧的马车被赶了过来。
朱允?指指许小棠的座舰:
“船上有俘虏的倭寇,你命人去审问。”
“这艘船的卸货之后,归水师了。”
郑锡蕃看着月光下的大船喜出望外,这是一艘四百料的大船,还是新船,水师又多了一个主力舰船。
“末将谨遵殿下谕令。”
弯月如钩。
月光有些黯淡,四处都掩映在迷蒙之中。
许小棠带着女上了马车,众人上马一路向北。
一路遇到了不少安营扎寨的士兵,除了值勤的士兵,其他人都坐在火堆旁等候开饭,附近有人在烤着马肉,肉香随风飘荡。
士兵情绪不错,火堆旁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半个时辰后,众人到了罗岛的北端,在一个大院子前停下了。
这里是牧胡的军民总管府,也叫达鲁花赤府,前面是官衙,后面是两进院子。
士兵已经简单收拾了一番,未来一段时间,这里将作为朱允?的官衙。
一夜平静地过去了。
东方微明,朱允?已经用过了早膳。
不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
朱允?去了公房,派人请来了许小棠。
现在人手奇缺,许小棠临时成了这里的财务大总管。
“小棠,昨天的缴获统计了吗?”
许小棠回道,
“有了一个大概的数目,不计算老马,马场共有两万多匹一岁以上的马,其中一万左右是可以出售的。”
“公帑上有三万贯的现钱,”
“库房里有一些土布、羊皮,但是卖不出多少价格。”
朱允?捏着下巴,有些犯愁。
良马本可以贩卖,但是大明海禁,现在只能走私,数量就很有限了。
三万贯看似不少,其实根本不够花。
眼下士兵近五千人,每个月的饷银、粮草,还有船只需要保养,都是一大笔开支。
还要分别建造军用、民用的码头;
要建造兵营,公房;
现在缺乏大船,需要大量建造,
尤其是朱允?的梦中情船“风帆战列舰”,更是需要海量的钱财。
幸好岛上有农田,可以解决一部分粮食。
朱允?问道,
“你九叔最近能来吗?”
许小棠犹豫了一下,回道,
“殿下离开京城的时候,奴家和他联系过。到了松江府又联系过一次,按照约定,他的船应该在最近三五天抵达这里。”
朱允?点点头,叮嘱道:
“该花的钱就花,不用节省。”
许小棠看他为钱发愁,想说她已经问家族要钱了,但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还是等拿到钱再说吧。
许小棠提议道:
“殿下,俘虏里发现了高丽的商人。咱们可以考虑和高丽做点生意。”
朱允?点点头,
“现在和高丽就是一海之隔,可以做一些贸易。”
朱允通招来一个亲兵,
“去告诉蓝将军,将高丽商人甄别后就放了,归还他们的财物,并且告诉那些商人,这里收购铜,高纯度的铜,有多少就多少,不限量。”
亲兵领命出去了。
许小棠低声道,
“殿下,咱们没钱收购铜。”
“暂时用战马交换。”朱允通回道。
现在耽罗岛孤悬海外,大明实施海禁,马匹卖不进去,只能用来交换一些铜、硫磺之类的必需品。
许小棠出了签押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回身道,
“殿下,奴家昨天出发的时候,听说长兴候已经过了嘉兴,估计昨天下午就到了松江府。
朱允?挑挑眉毛,坏笑道,
“如果他知道本王失踪了,不知道会如何?”
许小棠却有些担忧,
“江都郡主知道了,会很难过吧?”
朱允?摆摆手,
“她应该能猜到一些,舅舅那边也会宽慰她的。”
日上三竿。
耿炳文的座船绕过了松江府,没有丝毫停留,直奔杭州。
他一路紧赶慢赶,却没有追上朱允通的脚步。
现在他只想尽快见到朱允?,完成陛下的任务。
正午时分,前面已经遥遥在望杭州湾了。
耿炳文却惊讶地看到,海面上星星点点不少战船。
想起来这一路上不时看到战船,心中不由地有些惊讶,沿海的卫所如此勤奋的吗?
前面突然来了一艘快船,要求核验身份。
耿炳文也得知了具体位置,到了海宁卫的防区,前面不远就是杭州湾的入口了。
当得知是长兴侯,快船离开了。
耿炳文的座船继续前进,一艘福船从前方迎头驶来。
船头站着一员老将军。
耿炳文认得,是浙江都指挥使谢于道,
谢于道的船停了下来,
想到以后要和这人打交道,耿炳文急忙命令降低船速,心中却有些不解,
自己并没有泄露行程,谢于道怎么就迎来了?
难道是碰巧遇到的?
如果是迎接,那就一起入港,为何还停船了?
就在耿炳文疑惑不解的时候,谢于道竟然上了小船来了。
耿炳文心中疑云大起,有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
谢于道顺着船边的网爬了上来,耿炳文快步迎上前。
看到谢于道,耿炳文吓了一跳,只见谢于道双目赤红,憔悴不堪,脸色蜡黄。
这人是生病了吗?
谢于道上前见礼,
“末将浙江都指挥使谢于道拜见老侯爷!”
耿炳文回了礼后急忙问道:
“谢军门,你这是怎么了?你不去杭州陪着殿下,在这里干什么?”
谢于道差点哭了,
“老侯爷,殿下不见了!”
耿炳文眼前一黑,差点没一屁股坐下,
“你,你说什么?”
谢于道将朱允?失踪的前后说了一遍,
耿炳文感觉天要塌了,殿下竟然失踪在海上?
这么久找不到,莫非.......
他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他有些疑惑地打量谢于道,
“既然是去松江府迎接,为何殿下会失踪?”
殿下是皇孙,身份尊贵,即便谢于道没上殿下的座舰陪同,那也是前呼后拥,各种船只簇拥的。
结果,
殿下的船只迷失于大雾中?
这种鬼话怎么让人信服?
谢于道惭愧地说道,
“禀侯爷,本来未将的船队要追上去的,没想到被一批运粮船给堵住了航道。”
他将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遍,
“老侯爷,那些运粮船挂的是五军都督府的旗。”
耿炳文嗤笑道,
“谢于道,你越活越回去了啊!五军都督府什么时候干起了兵部的活?”
谢于道被喷的没话说了,当时自己也是糊涂了,这么明显的漏洞看不出来。
耿炳文看了他几眼,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殿下是真的消失了吗?
谢于道不会是被朱允?收买了吧?
还是陛下的......陛下不可能,陛下就没杀过皇子皇孙。
谢于道知道很难让耿炳文相信其中的曲折,只是沮丧地说道:
“老侯爷,咱已经上了奏疏请罪了。”
耿炳文淡然道:
“咱也要写一份奏疏,向陛下表明情况。”
陛下如果知道了,该如何反应?
耿炳文已经不敢想象了。
京城。
大朝会已经散了。
朱元璋回了乾清宫。
周云奇指挥宫人布上了午膳。
现在陛下的食欲不振,黄酒成了每餐必备的。
朱元璋溜达回御案前,上面又放满了奏疏,不由地有些头大,还没开始看,他已经感觉累了。
他随手拿起奏疏看起标题,一本又一本。
直到看到一本奏疏,标题让他愣住了,不由地摸出来老花镜戴上。
再次看了一眼标题,
【奏请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疏】
字都认识,意思大概也能猜到,但是他还是不敢相信,竟然有官员敢上这种奏疏。
他直接翻到最后,想看看是哪一位勇士。
他的心中已经想了几个可能的人选,翰林院、督察院都有几个愣头青。
朱元璋愣住了,
“方孝孺?!”
竟然是方孝孺!
方孝孺又上奏疏?
朱元璋合上奏疏,重新看了一眼标题,
这一点也不方孝孺。
方孝孺做事很稳,很方正,不会这么激进,不像他的风格。
不过字迹是他的,后面的钤印也是他的,
这奏疏就是他的!
站在御案前,朱元璋翻开阅读起来。
洋洋洒洒五千多字,很快就看完了。
朱元璋不由地拍案叫绝,大明虽然初建,但是已经感觉到了官府、士绅和百姓三者之间的矛盾,
奏疏里说的很清楚,如果拉长时间线,就可以看到士绅免除徭役的政策必将反噬朝廷。
士绅这个群体会越来越庞大,以后庇护在他们名下的百姓会越来越多,免除他们的徭役,最后肥的是士绅,损失的是朝廷的财政收入。
朱元璋连连点头,
“方孝孺说的很有道理!”
不过,想到这份奏疏损害了天下读书人的利益,必将是一场迅猛狂烈的反对,
即便是千古雄主,也心中生寒。
“方孝孺这是要自绝于天下读书人?”
天下读书人会创了方孝孺的祖坟,甚至将他生吞活剥。
方孝孺还是朱允?的人,天下人又会如何看朱允??朱允?在读书人中的地位会急剧下降。
周云奇过来躬身道,
“陛下,该用膳了。
朱元璋这才放下奏疏,
“好,用膳。”
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方孝孺这次真的拼了,完全抛弃了自己的名声,还有家族的未来。
朱元璋对方孝孺的看法完全改观了,这就是个纯粹的人,脱离了蝇营狗苟,眼中只有大义和朝廷的人。
~
此刻,方孝孺终于醒了,头疼的厉害,口渴。
“来碗水!”
四周黑漆漆的,没人回应。
他甚至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谁在外面洗衣服,这么大声?
真没规矩!
“掌灯!”
方孝孺揉揉太阳穴,不知道睡多久了,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