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通拿起一枚崭新出炉的铜钱,仔细欣赏了一番,递给了许小棠,
“小心点,边上的毛刺还没有处理。”
许小棠小心接过,拿着还有些烫手的铜钱,
这是一枚“洪武通宝”,
她发现了不同,朝廷的字体是楷书,十分工整,而这个字体用的是隶书,雍容华贵。
“殿下,这字......不像陛下的,反而和殿下的很像。”
朱允?笑了,
“你没看错,就是本王的字。”
许小棠捂嘴笑了,
“要是进入中原,会被人发现的。”
朱允?摇摇头,
“老百姓才不在乎这些。”
其实,他想冲压的是“琉球通宝”,因为担心影响在大明的流通才作罢了。
许小棠捏着铜钱,再次观察生产的机器。
眼前的工序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这里没有炉火,没有沙模,没有成群成伙的工匠。
之后三台机器、十几个工匠。
对了,还有一条湍急的河流。
就这些,竟然铸造了钱。
以后不能说“铸”,而是“压”,殿下“压造”了铜钱。
她很快就看明白了,生产一共三道工序。
第一道工序,是在铜板上压出铜钱的样子,同时冲压出两面的文字,一面的“洪武通宝”,另一面的面额。
第二道工序,是切出中间的方孔。
第三道工序,是将铜钱一个一个挤压出来,第一道已经切了边缘,现在机器带动木锤就能?一敲落。
铜钱叮叮当当掉落下来,声音十分悦耳。
全部工序之中,压制方孔反而是最难的,也是最慢的,需要四把刀来切割。
其实还有第四道工序,就是将新鲜出炉的铜钱倒入细沙中翻炒,去掉毛刺。不过这一步无关轻重,可以并入第三道工序。
许小棠低声道,
“殿下,朝廷造的铜钱是铜六铅四,咱们这铜要占八成以上,太亏了。”
朱允?摇摇头,
“咱的造币成本低。如果融入铅,等于增加了工序、增加了时长,不如这样直接了当,省时省力。”
许小棠:
殿下是太需要钱了。
不过,殿下不会缺铜,殿下在麻逸有了铜矿。
她想到当初殿下让九叔去找矿,她没有猜透用途,原来是还为了今天的通宝。
她不由地心中暗叹,殿下原来早就谋划海外的事情。
朱允?拿出一枚打磨了毛刺的铜钱,金黄色的铜钱,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芒,
“含铜量高,百姓也更容易接受。”
这个时代可没有“货币战争”的说法,周边的藩国都接受中原的铜钱。
朱允?打算左手铜钱,右手火枪,在东海打出一片根基。
朱允?叫来赵小五,询问道,
“老赵,你估算能生产多少枚铜钱?”
“禀殿下,属下测算能生产七十万枚铜钱。”
朱允?很满意,这至少能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朱允?又提议道:
“老赵啊,既然切方孔这么费时间,本王建议干脆就不切了,直接一个圆板好了。
他想到了后世的硬币,实心的多,空心的比较罕见。
赵小五搓着大手,有些舍不得,
“殿下,那太奢侈了!一枚看不出多浪费,但是多了就恐怖了,用的铜就增加老多了。不如让属下再想想办法,看怎么提高切方孔的速度。”
朱允?笑道,
“老赵啊,如果能省下时间,也是一种节省。”
赵小五不愿意放弃,挠挠头,想到了一个思路,
“殿下,您曾经说过,做方孔可以不用切,而是用挤压的方法,草民想试试。如果可行,速度就会快起来了。”
朱允?微微颔首,
“那你试试,总之要快起来。如果可行,就将切方孔放在第一道工序,第二道就压出字和切铜钱同时进行。这样能省下一道工序。”
赵小五拱手领命,
“殿下说的是,属下去实现。
朱允通转悠了一圈,带着许小棠走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铜钱已经生产了半筐。
造币作坊开始生产,就意味着耽罗岛终于开始走上正轨了。
虽然七十万枚铜钱,依然杯水车薪,但是许家的船队运送的铜已经在来的路上,
只要麻逸的铜矿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下,铜就会源源不断地运来,铜钱的生产就不会停止。
有了钱,后续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钱就是社会的润滑剂。
这里的造船作坊肯定要第一时间建立起来。庄松德去了琉球,火炮作坊应该已经搭建了。
本王的“风帆战列舰”,终于要开始实现了!
朱允?纵马缓行,
这里和对岸隔海相望,隐约能看到对面的渔民。
朱允?想起了京城,金陵在内陆,现在开始热起了吧?
留下的两个奏疏,杨士奇用了几个?
老朱会采纳“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吗?
老朱册封朱小二了吗?
算算时间,老朱该收到本王“失踪”的消息了。
不知道老朱是何种反应。
耿炳文,松江府不会被牵连,但是那个傲慢无礼的谢于道,肯定要倒霉了。
朱允?估计,老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根据锦衣卫的各种监视的情报,老朱很容易推断出自己的真正去向。
不过他丝毫不在乎,大明海禁,没了海外的耳目,对海外一知半解,自己完全可以从容地发展力量。
根据宋阿婆送来的情报,耿炳文到了之后很淡定,向朝廷上了奏疏之后没有去杭州城,而是留在了海宁卫,每天跟船出海寻找朱允?的“下落”。
乾清宫。
朱元璋用过午膳,小憩了小半个时辰,醒来后喝了一碗参汤,继续批阅奏疏。
现在很多的奏疏是弹劾方孝孺的,大臣们认为方孝孺妖言惑众,
可是方孝孺却拂袖而去,踪迹全无。
自从方孝孺上了“官绅一体”的奏疏,请求立储的奏疏神奇地消失了,只有朱允?一系的文臣才偶尔上一份。
显然大臣将朱允?和方孝孺联系在了一起,甚至将朱允?视为这次奏疏的幕后黑手。
朱元璋随意地翻阅弹劾的奏疏,一般是看了标题,再看看署名。
啪!
之后就丢在了地上,根本不看内容,无非就是各种引经据典的骂。
突然,朱元璋愣住了。
返回去看了封面的标题:
【弹劾方孝孺巧言误国疏】
又看了一眼尾部的署名:
“朱允?”。
朱元璋看着奏疏,脸色阴晴不定。
这两天他就听说了,朱允?已经公开在和方孝孺切割,否认了两人来往过密,甚至表示只是偶尔遇见,点头之交。
他一直在等着,看朱允?什么时候沉不住气,上了奏疏。
现在终于送上来了,还不是密折,竟然是送到通政司。朱允?这是让百官都知道,他和方孝孺不是一类人。
朱元璋捏着奏疏,沉默不语。
据锦衣卫禀报,京城群情汹涌,不少人都认为方孝孺之所以这么做,背后是朱允?在支持。
这种传闻的背后,似乎有人在刻意推动,
这种传闻已经产生了影响力,近期靠近朱允?的文官、勋贵,不少又刻意疏离了。
半晌,朱元璋才将朱允?的奏疏丢在地上。
也罢!
他完全理解朱允?的做法。
朱允?公然弹劾方孝孺,虽然显得凉薄了一些,但是此时此刻,总比抱着方孝孺不放要强。
作为君王,必须有铁石心肠,
显然?儿已经有了。
像打发时间一般,朱元璋将弹劾方孝孺的奏疏一一扔了一地。
之后剩下的才是关于朝政的。
最上面的两份是锦衣卫指挥使宋忠的奏疏。
第一份是关于方孝孺的。
锦衣卫经过调查,发现管家带着方孝孺上了一艘客船。客船顺流而下,不知所踪。
朱元璋眉头皱在了一起,
方孝孺不是要进山的吗,怎么下水了?
难道他要去的山不在京城周边?
密折的最后说,锦衣卫已经派人去了方孝孺的家乡蹲守。
朱元璋却有一种感觉,方孝孺不会回家的。
第二份密奏是关注朱允?的。
要立皇太孙了,朱元璋想知道民间对朱允通、朱允?两个皇孙的反应,以后朝廷宣传的时候,也更有针对性。
他突然意识到,朱允?一段时间没上奏疏了,到了松江府之后就没有递来了。
难道进了杭州,被禁锢了自由,孩子心中有了怨气?
朱元璋摊开了密奏,
锦衣卫反应,在民间朱允?的声望一直都很好。
之前的蜂窝煤、轧花机,后来的火枪给殿下赢得了不少好名声。
杀了蒋琳的亲戚后,更是好评如潮。
在边远的州府,朱允通甚至被神话成了端着火枪,上打昏君、下毙奸臣的东宫三贤王。
???
昏君?
朱元璋的神情有些奇怪。
至于朱允?,密奏上只有一句话:
“民间知之甚少。”
朱元璋合上密奏,他已经有了主意。
再提起朱允?,就从“孝”入手,其他都可以弱化,避免与朱允形成对比。
朱元璋继续批阅奏疏。
乾清宫一片静谧,只有他偶尔的咳嗽声。
直到一个侍卫大步进殿,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陛下,杭州急报!”
“呈上来!”朱元璋放下御笔。
周云奇拿过急报,放在御案上。
朱元璋拿起急报,竟然是谢于道呈上来的。
他的心不由地吊了起来,谢于道现在不是正伺候?儿的吗?
怎么还上了急报?
莫非是大规模的倭寇袭击?
打开密奏,朱元璋只是扫了一眼,就忍不住失声惊叫:
“?儿失踪了?"
朱元璋有些茫然,捧着急报的手有些哆嗦,心里已经揣测了各种可能。
只是一次意外,还是有人故意陷害?
周云奇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
“陛下,您,您不要急,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朱元璋急忙看了下去。
谢于道奏报,清晨大雾,自己几经劝阻,可是朱允?殿下依然坚持在大雾天出行,
之后,殿下还谢绝谢于道登船。等谢于道要出港的时候,船队被左军都督府的粮船挡住了去路,再出发就失去了殿下的行踪。
谢于道怀疑,粮船来源不明,去向不明,也许是冒充了左军都督府。
急报上还奏明,朱允?的侍女许小棠也于同日上午坐船离开,汇入大海后,不知去向。
朱元璋合上急报,
谢于道这个蠢货,不能再用了!
朱元璋想到锦衣卫的密奏,在京城,许府的人已经大量撤离,只留下一个许老太公,还有许家老四。
朱元璋?儿应该没事。
极有可能去了海外。
朱元璋气的猛拍桌子,
“这个孽障!”
虽然他勃然大怒,但是吊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他又联想到关大匠尸骨无存,一家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妻女在灵谷寺上香后失踪,儿子出门游学干脆就没有回来,从苏州府就失去了踪迹。
朱允通是火枪的祖宗,
关志平是炼钢的大匠作,
这两人都失踪了。
还有蓝玉豢养的死士,在蓝玉死去的那个暴雨夜也全部消失了。
有死士!
有枪!
有钢铁!
逆孙意欲何为?!
朱元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厉声大喝:
“宣宋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