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亚修久不答话,奥罗伦一声长叹,道:“我该以巴洛雅王的身份向妳一拜才是,伤亡的报告已在今早送来,里谢尔居民共七万五千人,加上游客,该有八万人之数,经历这样的天灾,只有七百余人丧命,可谓是奇?中的奇?,没有妳,里谢尔恐怕已自地图消失,妳认为如此成就尚不足接任贤者之位吗?”
亚修如坠冰窖,通体发冷,双手不受控制的发抖,七百人!他终于得到一个死亡的确切数字!他不在乎有多少人得救,只看重死去的数字中藏着多少悲剧。
亚修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往后躺,神情惨然。
奥罗伦大感错愕,不明白发生何事,关心询问:“妳还好吧?”
亚修恢复冷静,诚恳回答:“小人很好,谢陛下关心,但请容小人拒绝贤者之名。小人不配这名号,若小人能更有能力、反应更快些,就能多救一些人啊!”
奥罗伦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有?许、有敬佩,更有失落。
亚修表现了身为人的高尚情操,而这并非人人能达到,这让奥罗伦认定亚修绝对够资格接受无双贤者之名号。
但是这样的个性却很难当一个掌权者,正如奥罗伦虽为七百人的死伤难过,但高兴的情绪却是多些,因为还有八万人活着!这正是复兴里谢尔的本钱。
亚修不适合当位处高位的领导者,这位置如由冷酷无情者来坐,必成暴君,但心肠太过柔软又难成大事。
该舍时能毫不犹豫舍去、受伤后能立即裁量自己剩余多少战力,一切的作为、想法,都从大局着眼的人方能坐稳这个位置。
奥罗伦盯着亚修不住沈思,他可以是这样的人吗?很难,且纵使成功,他往后的人生将不愉快,因为他的天性已经改变。
但亚修却适合当上贤者,贤者孤身一人,凡事都不必考量大局,但本身的名号却又带来极大的影响力,让他能以高超的地位介入一切事物。
如将奥罗伦形容为万民之王,那亚修即是一人之王,中间的自主及背负的责任相差甚远。
“我明白妳的意思,但还是希望妳再考虑几天,毕竟大丈夫在世,理当有一番作为。”
奥罗伦不再进逼,凭亚修的才智如肯静下心,理当想到这些,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任何的名位都等于一道枷锁,枷锁在身,自由亦为之受限,越高则越重,这是亚修极端讨厌的一点。
“谢陛下,小人会认真考虑。”
“那么,以私人的身份,我也得向妳道谢,因为妳救了我两次。”
“两次?”亚修想破头也只想到他把空青带回算是一次,第二次是打哪来的?
“一次是妳找到空青,第二次则是在接受开膛之术时,我的心脏突然停止,当空青兄妹束手无策后,却又开始跳动。事后,我清楚记得当时疲倦欲睡,想从此不再理会任何事,却又被无数呼唤声叫醒。
事后调查,那刚好是宫里众人为我祈祷的时刻,而那祈祷正是由妳发起。妳说,我该不该谢妳?”
亚修无语,这该算是巧合吧?
“陛下如不是平时深受爱戴,宫内众人怎肯为陛下真心祈祷,以致有奇?发生呢?小人不敢独自居功,谨代表宫内所有人收下陛下的感谢。”
“好,说得好,我相信妳能接受无双贤者之名而不让巴洛雅蒙羞。”
奥罗伦的神情突然变得温柔,有些迟疑地开口:“今日的谈话本该到此结束,但我仍想以父亲的身份多问一句妳与小女间的关系究竟为何?”
亚修一阵错愕,他以为奥罗伦不会提起这事,显然他错了。
只是任凭亚修索尽枯肠,就是不知怎么回答。
奥罗伦没有进逼,如同回忆美好时光的语气喃喃自语:“我虽为王,但亦为人之父,伊琴丝她是最让我挂心、忧虑的一位。我本已对她绝望,却没想到她从蓝贝塔城胡闹回来之后,彷?变了一个人,我心中的高兴实在无法以言语描述,是妳让她改变这么多,在此,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向妳道谢。”
亚修依旧无语,坚定的眼神毫无犹豫与动摇,他早已决定要牢牢握住自己的幸福,绝不因任何事而改变!
亚修只是在思考要如何用最妥当的言词说明一切,伊琴丝与自己的关系千纠万缠,必须以慧剑尽斩,绝不可藕断丝连,为此,他必须绝情。
不过亚修与奥罗伦并没有直接关系,因此话可以说得婉转些,让他明白自己的立场、想法即可,更何况,触怒一国之君就各方面来看都属不智。
只是奥罗伦既为人父,亦为人君,要把话说得得体适当,实是不可能的任务。
奥罗伦眼看亚修久未回答,突如冒出一声,“露比。”
心系、心牵、心挂的心中人忽然被提起,亚修顿时把一切烦恼丢到旁边,脑中满满的都是她的身影,嘴边更泛起甜蜜的笑意,过了片刻才发觉失态,连忙收摄心神。
太迟了,奥罗伦已把亚修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内心一阵长叹,明白伊琴丝永远失去与他共?守的机会。
奥罗伦是有想过以权力逼迫或是引诱亚修,但在见亚修第一眼后就打消念头。他看出亚修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强凑的感情纵使成功,最终也只会让伊琴丝陷入苦痛深渊。
但奥罗伦仍没有放弃,赐封亚修无双贤者之名,百分之九十九于公有理,但剩余的百分之一藏着私心,那可让公主与平民间有若霄泥之别的身份地位在瞬间拉近,公主配贤者,将会传为美谈。
奥罗伦以病弱之躯强借空青兄妹的药炉之力急急召见亚修,也是他听到了露比的传言,晓得事态不妙,要以自己的眼亲自确认。
奥罗伦彻底失望,才不过提到姓名,亚修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事物,伊琴丝毫无机会可言。
奥罗伦虽无奈,却不得不接受事实,和颜悦色开口:“我明白妳的想法,放心,伊琴丝那里的事由我来说,我诚心祝妳找到幸福,希望妳日后必定要再来里谢尔作客,就当作是朋友相聚,好吗?”
超乎想像的莫大转变让亚修好一会才接受,奥罗伦开明的风度果然不凡,让人除了佩服还是佩服,亚修感激说道:“谢陛下成全,小人谨遵陛下之意。”
奥罗伦是否言不由衷?答案是否定的,奥罗伦的确真心给予亚修祝福,但也藉此争取到一位可能改变一切的盟友──时间!
时间是最神秘难测的存在,今日可为妳两肋插刀的金兰之交,明日却在妳背后刺上一剑;今日夫妻贫穷时同甘共患难,明日富贵后却彼此反目;更别提今日多少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的爱侣在时间的拨弄下成为怨偶。
奥罗伦就是赌这一把,让时间对亚修与露比的关系产生变化,进而使伊琴丝有重新介入的机会,他的和颜悦色为的是在亚修心中留下最好印象。
奥罗伦思考之快之敏捷、考虑之周之详细,实非亚修所能料到,但他本人却晓得这仍是一场赌博,因为在时间的巧手下,有变,也有不变。
“那么,妳可以离去,当黛丝笛儿醒来后,我亦会亲自向她道谢。”
亚修心中涌起愧意,自昨天到现在,他彻彻底底忘记安琪莉娜还有黛丝笛儿仍昏睡不醒,更别提探望。
“谢陛下,小人就此离开。”亚修起身,施礼后就要离开迎宾殿。
奥罗伦虚弱的语调再次响起,“请留步,出于个人好奇,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教。”
亚修转身,行礼开口:“请陛下发问。”
“浇熄熔岩的,真是那场滂沱大雨?”
“这”
“希望妳能答我是或不是,今日城中有传言,之所以能阻止熔岩吞噬里谢尔,是妳手上握有来自天启神殿的神器。”
“我的天,这是最新版的谣言吗?”
任何一个人亲眼目睹在东城外凝固的熔岩,都会倒抽一口凉气,那是片全然荒芜、全然死寂,失去一切生气的黑色大地。
之后,所有人都会?起同样的疑问,为何邻近的里谢尔还能完好存在?看高原的大小,别说一座城,就算一百座也都该在熔岩吞噬下消失才对。
这问题没有任何人能回答,因为所有人全被毒雾迷昏,唯一清醒的人只有亚修,且他的答案更妙──熔岩被雨水浇熄。
这种鬼话有人相信才怪,无奈亚修吃了秤铊铁了心,从头到尾都是同样的理由,完全不肯透露月牙笛的存在,造成城中流言四起,一日数变。
最新版的由来是亚修造访天启神殿的事实,被来自蓝贝塔城,认识他的人口中说出,结果传成他身上有得自天启神殿的神器。
亚修这下不得不伤脑筋,通常百分之九十九的谣言与事实不同,但他却遇到了那该死的百分之一的机率,过程虽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偏偏结果极为类似,只差该将神器改成月牙笛。
“陛下,请恕小人失礼,这是小人无论如何都需保护的秘密。”
亚修贯彻保密决心,一开始只是怕挟珍招忌、引来麻烦,但现在露比出现,顾虑又多了一层。
奥罗伦相当失望,毕竟好奇心人皆有之,但又不好强逼,说道:“明白了,妳下去好好休息。”
“是,谢陛下。”
亚修离开宫殿,到得殿外,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却发现空青兄妹在外头等候。
空青?许的拍拍亚修肩膀,进入殿内诊察奥罗伦的病况。
芍药则随亚修而行,打趣说道:“贤者大人,可以给我一个优待,让我省去大人两字,好吗?”
亚修一楞,随即脸色大变,摇手说道:“千万别这么称呼我,我拒绝了陛下的赐封。”
这下变脸的换成芍药,难以置信开口:“拒绝?贤者的名号是学习魔法之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名位才是,为什么?”
“这说来话长,不想要就是不想要,陛下虽嘱咐我考虑几天,但我认为结果应该不会有变。”
芍药双眼浮现疑惑,摇头道:“妳果然令人难以捉摸,世俗间的约定成规对妳毫无作用,就连治疗术都能进步到那种境界,彻底打击我的信心。唉,我是否该拜妳为师呢?师夷长技以制夷,似乎是条有趣的路。”
“呃”亚修不知如何回应,芍药该是紧绷至今的压力告一段落,居然开起玩笑等等,应该是玩笑吧?他可不想让露比有什么误会。
“嘻,放心吧,只是开个玩笑。”
亚修真松了一口气,暗道万一不是玩笑就糟糕了。
芍药突然止步,自言自语:“应该没关系吧,只告诉她一个人。”
“怎么了?”
“我没料到妳会拒绝贤者之位,因此昨夜得知此事后告诉了其他人。”
“其他人是宫中的人吧?那应该不会怎样才对。”
亚修?解其中的严重性,如奥罗伦赐封他贤者之位而他拒绝一事传了出去,势必损及国威,但王宫内应该没有人会如此莽撞才是。
“也对,雪灵虽看起来虽然不可靠,但应该不会如此乱来。”
“不会吧!”亚修停步,脸色说有多难看就多难看,雪灵的大嘴巴是守不住秘密的,“我、我先失陪。还有,妳如果见到雪灵,请拜?她不,跟在她身边监视,避免她乱说话。”
“真需要这样吗?”
“别人我不敢讲,但她嘛哼哼,我敢用生命打包票,她会在最短时间内泄漏给所有人晓得,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奢望她保密,根本是拿鸟笼来装水。”
芍药也晓得事情的严重性,粉脸色变,“明白了,我到她休息的地方去找。”
“那我找其他地方。”
亚修压下想见露比的念头,加快脚步,期望能封住雪灵的嘴,如此事被泄漏,为了不损及巴洛雅国威,他将难以拒绝贤者之位,这使他相当不安。
走没几步,说人人到,浑身?兮兮,灰头土脸的雪灵寒着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亚修心中大喜,打定主意先冲上前?住她的嘴,再动用代理教主的权力严词警告,但想了一下,又觉得把她的嘴巴缝起来会比较安全。
亚修刚觉得缝嘴巴太残忍,关到地牢比较人道时,雪灵眉一竖,破口喝道:“闭嘴、安静、跟我来!”
第十一章光?双力[本章字数:9631最新更新时间:2006-04-1121:08:10.0]
亚修感到疑惑,不断自问我为何会站在这里?
不久前,亚修被雪灵的霸气所慑,糊里糊涂跟着走,如今站在王宫最外围的护城河墙上,俯视着广场上一顶顶的营帐。
营帐里头住的全是失去家园的老百姓,密密麻麻一片,一股低迷的情绪?漫在空气中,让人心情不受控制的往下沈。
亚修大感心酸,里谢尔居民手上有足够财物的人已经离开,但那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人依旧留在此地,舍不得,也无法离开,身家财物全毁于一旦。
灾害实在太重了,如同末日的景象像千万只毒虫啃噬掉所有人的斗志,让他們陷入绝望深渊,原本清理着家园里断壁颓垣的年轻壮汉,早已停手,或倒或卧,毫无活力可言,就连不知忧愁、活泼好动的孩童們也受到影响,失去嬉戏的心情。
死城,是亚修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雪灵眼中似有火焰燃烧,冷然说道:“给我施展一个强到足以让声音传遍全城的音之魔法!”
亚修虽有疑问,身体却自然动作,鼓起魔力,在雪灵眼前构筑一团深绿光芒。
“妳們所有人全部给我听好了!”
藉着音之魔法,雪灵激动的呐喊传遍全城,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但亚修就惨了,被音波震得耳鸣不断。
或许是好奇、或许是雪灵的声音中包含着一股奋发的生命力,死气沈沈的民众受到吸引,无数人从营帐内走出,原先坐着、躺着的人也都起身望着雪灵。
“我真是搞不懂妳們在想什么!明明大家一起清理家园,为什么清着清着就只剩我一个?这是妳們的家啊!”
亚修恍然大悟,晓得雪灵为何灰头土脸了,原来是加入重建里谢尔的行列。
“妳們居然对我说没了温泉、没了家,里谢尔算是完了!混蛋!
这是什么屁话,妳們的人生就那么没用吗?想想那些死了的人,他們才是真的完了,有手有脚的人凭什么说丧气话?!混蛋,真的是混蛋!
妳們为什么不乾脆一头撞死算了?!”
亚修心中大惊,这话太过火了吧?但他真被雪灵这从未见过的一面给吓到,无法出声制止。
雪灵随手指着前方一处倒塌的建物开口:“给我听好了,我不管妳們怎么想,我也不管妳們看到什么,我看到的不是残破的废墟,而是一个更壮观、更美丽、更有生命力的未来!因为,这是我无双教未来总部的模样!我会从明天开始动手兴建,就算只有我一人,也一定做到!”
雪灵猛然转身,怒气??就走,留下数万个还未从训斥中回过神,发呆发楞的人不管。
亚修连忙跟着雪灵,一路来到她休息的小楼中。
亚修还是初次进到此处,果然很有雪灵的风味,四周乱七八糟的,只看到雪灵站在桌旁,最后用愤怒的一掌将桌子劈成两半,琳?满目的点心、零食掉落一地,让亚修吓了一跳。
“妳还好吧?”亚修移到雪灵身旁,赫然发现她居然红了双眼。
“我想当英雄,这念头一直没变,所以我在想,如果他們没有人丧气的话,那我不是会更快乐吗?所以我才帮他們忙,可是对不起,让妳担心了。只是看到他們那副死气沈沈的模样,我就很气、很气,忍不住骂人,不管多苦、多痛,只要还活着就有未来,不是吗?
为什么他們就那样放弃?为什么?!”
亚修无言以对,他也有同样的想法,还活着的人是没资格抱怨什么的,他想拍拍头安慰雪灵,却觉得这举动似乎不妥,她已经成熟许多。
雪灵揉揉眼睛,露出灿烂笑容说道:“好了好了,我没事啦,妳去忙妳的吧!嘿,听说妳带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回来,很行嘛,但注意点,别败坏了无双教的风气,妳是教主,就得以身作则。不过,妳身旁的女人也多了点吧?”
亚修脸颊发红,说道:“别乱说话,我什么事都没做明天让我帮妳吧,我毕竟是无双教的代理教主,既然要建总部,当然得出点力,不过那块地是妳的吗?”
“谁晓得?顺口就说了,管他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亚修发现那个可以拍拍头的雪灵又回来了,她有些地方变了,有些地方还是一如往常,“妳真是的,做事前都不想一想,不过算了,妳好好休息吧!”
“好啊,妳也早点呵呵,妳想必休息得很愉快吧,不然怎么叫我休息呢?太阳还在正中央耶!”
“可恶!”亚修一拳敲在雪灵头上,痛得她哇哇叫,他紧接着板起脸孔,“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我是还好,但影响到别人的名誉就糟了。”
“好啦,我知道了,改天再去看看那个叫露比的人,现在我真的没那个心情”
雪灵越说声音越小,心情又低落下来,亚修不自觉得拍拍她的头安慰几句后转身离开。
步出楼外时,亚修突然想起他忘了制止雪灵把贤者一事外传,可转念一想,就耸耸肩不太在意,以雪灵现在的心情,她根本不可能外出散播谣言。
亚修走到安琪莉娜及黛丝笛儿熟睡的楼外,正要推门而入时,一股撼动他灵魂的波动传来,全身一震,他清楚晓得这来自她們,只是两人已不在房内,而是在
亚修动了,而且是以“神足”移动,速度快如电闪,弹指间即来到露比房门外,他很清楚安琪莉娜和黛丝笛儿就在里面。
亚修内心?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全身如触电般麻?,手指停在门上,一寸一寸,逐渐推开。
门开,亚修彷?神游另一世界,身躯乘着风在无限宽广的白云之国遨游,浑身轻飘飘的,自由自在。
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亚修感到光蜷缩在自己背上,浑身又暖又舒服,望着白云之国上映出自己的影子,他感觉一切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宁静,让他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充满愉悦的银铃笑声充斥四周,他本已满足的心再次活跃,循着笑声而去。这一刻,他忘了身上的暖意,目光不再落往影子,心中只有笑声主人的容貌。纵使依恋的主人再也记不得、再也不挂心,就连回头一眼都不愿意,光与影依旧不离。
脑中一股剧痛惊醒亚修,从迷离幻境中回到现实,眼前,黛丝笛儿及安琪莉娜并肩而站,两人的手指同时点在假寐中的露比额头上,神情严肃。
亚修没来由的一阵怒气,喝道:“妳們两个在干什么!”
两人缓缓缩手,没有半点慌乱,双双对亚修投以笑容,齐声开口:“主人。”
亚修感到两股风吹过脸颊,一边是淡淡的、柔柔的、静谧的和煦暖风,另一边却是活泼的、奔放的、淘气的清爽凉风,两者有相似又有不同。
亚修感到迷惑,内心充斥着极为强烈的亲切、怀念和愧意,像是久违的相知故友重逢,却又想起曾做过对不起她們的事,情绪无比复杂。
细看两人容貌,并无改变,但一些气质上的差异却显露出来,安琪莉娜沈稳的双眸中似乎燃着火焰,多了几分热情;总是静不下来的黛丝笛儿,却如水般沈淀不少,两人互补了彼此个性上的缺点,显之在外的风华更加深邃迷人,让亚修的心脏不争气的“霍霍”剧烈跳动。
四个人全到齐了,露比闭眼假寐,醒着的有三人,当中安琪莉娜和黛丝笛儿两女未因亚修质问而不安,反倒是唯一的男性手足无措。
“莉娜,妳醒啦?笛儿,妳、妳也没事,很好很好,都很好”
亚修舌头像打了个结,但没办法,两人身上气质的转变给予他极大的震撼,如要说得真切,该是之前她們火是火、水是水,对立而明显,但今天却是火中带水、水中含火,刚柔互济。
“主人,”黛丝笛儿率先开口,眼中异芒连闪,柔媚的嗓音多添几分沈稳,“我們听说妳带了位美娇娘回来,因此迫不及待来一睹芳容。”
“是啊!”安琪莉娜接下去,清澈的语调多了些娇媚,让亚修心跳加快,“能让主人您一见倾心的,必定是非凡佳人,亲眼见后,确实如此。”
亚修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怪异感,她們似有敌意,却又像诚心祝福,尴尬之间,两人越过他步出房外,亚修连忙跟上。
离开露比房后,亚修顿觉轻松不少,追根究底不难猜到原因,在深爱的人面前对其他女子动心,怎么想都奇怪。
安琪莉娜垂首说道:“主人,很抱歉,当天无缘无故攻击您,因为我和凤凰间有极深的渊源,因此忍不住出手,冒犯之处,请主人责罚。”
亚修脸色一凝,不答反问:“我想知道,?还会对里谢尔造成危害吗?”
安琪莉娜坚定答道:“以我性命保证,永远不会。”
“那熔岩是凤凰招引而来的吗?”
“不,真相是熔岩爆发为自然异变,凤凰不过适逢其会,藉熔岩醒来并对人类报复,却被主人您阻止。如凤凰有吸引熔岩的能力,就不会被困达三千年之久。”
“原来如此”亚修转念一想,就算熔岩真是凤凰引来又如何?
造成的伤害根本无法恢复,这事已经过去,只要往后凤凰不会危害里谢尔,他就能谅解安琪莉娜出手攻击自己一事。
“那么,该我了。”黛丝笛儿接着开口:“我要说的事很简单,奥罗伦还活得好好的,石浆玉乳全用完了,可惜稀释多次后药力也降低不少,虽能恢复部分元气,却不能使他立刻复原。”
“这根本不重要吧?妳明明知道我最想问的是什么。”
“抱歉了主人,我不想透露治疗方法,正如妳不也有月牙笛这秘而不宣的好东西吗?哎呀,互相互相啦!”
黛丝笛儿虽气质有极大改变,但本性实在难移,亚修觉得她和雪灵的关系未来一定很好,到时自己就惨了。
“可是妳們为何睡这么多天呢,太奇怪了吧?”
安琪莉娜浅浅一笑,答道:“主人,我們都有秘密,何不各让一步?只是出于好奇,您是在何时何处认识露比小姐?”
“这我不知道,不,该说是失去了与她相处的记忆,但肯定是在妖精森林时发生,因为月牙笛在那时起出现。”
黛丝笛儿与安琪莉娜脸色微变,那正是亚修如变了一个人之时,两者间的关连再明显不过,但他是在何时
两人互望一眼,彼此都明白变化必定是发生在龙骸之谷,她們曾在刹那间失去对亚修的感应,但刹那光阴能发生什么事?除非有人能操纵时间,将一眨眼转延成数年光阴,能办到此事的除创世者还能有谁?
安琪莉娜压下心中激动,开口问道:“主人,恕我无礼,既没有记忆,您难道没有询问清楚的打算?就这样这样一见锺情?”
“没错。”
亚修回答得乾脆,让两女为之无言。
黛丝笛儿忍不住再问:“妳难道一点都不担心被骗吗?”
“被骗?哈,怎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出现在我眼前,这就够了,其他事都无所谓。”亚修说得热血澎湃,蓦地一股强烈的内疚扩散全身,让他失去面对两女的勇气,头低垂下来,表情惊疑,不明白自己为何有此反应。自安琪莉娜和黛丝笛儿现身后,他的心灵无端多了些以往从未有过的触动,好似久远久远前的记忆开始苏醒,影响着他。
安琪莉娜面无表情,说道:“明白了,那主人您好好歇息,我們先离开。”
两人走远时,亚修仍怔在原地发楞。
黛丝笛儿回首望了一眼,低声说道:“不懂,我真的不懂,我从露比身上察觉不到丝毫异常,与普通的人类女孩没有两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竟高明到连已掌控光?双力的我們也能瞒过?”
安琪莉娜迟疑片刻才开口:“不清楚,但纵使是雨以其他面貌出现在眼前,我也有信心能识破,因此,她很可能是个普通人。”
“妳真这么想?”
“横越万里的滚滚长江,其源头往往是条一步可跨的小溪,甚或点点雪水汇集而成;今日我們百思不解、难以想像的事件,追根究底后或许会平凡得出乎我們意料,因此这不无可能。”
“但也有可能完全相反。”
“的确,可惜的是我們无法证实。”
黛丝笛儿停步,摊开右手,掌心上有一道被刀划过的疤痕,是谁能伤她?
“以生命为赌注,承受灵魂被撕成碎片、重聚的痛苦后所得到的力量,还是同样窝囊吗?”
黛丝笛儿的掌心上出现异状,白色光芒凝聚成球,却又有黑色光点在其中旋转、萦绕,其姿态并非固定,而是互融一体,交相幻化。
那正是黛丝笛儿不但取回?之力,更将光之力纳为己用的证据!
光看其力量水乳交融、浑为一体的模样,就晓得她比当日在魔界同样使出光?双力,却仍有所分别的亚修要高出不只一筹。
光芒渐敛,黛丝笛儿手上的疤痕奇?般的消失,回复娇嫩与白皙。
安琪莉娜的表情似乎隐含责备,说道:“虽说结果是好的,但妳还是太冲动了些,何必为一个人类拿生命唔,不对,妳不是为了奥罗伦,而是为了亚修。”
“没错,奥罗伦算哪根葱,值得我以鲜血为引,吸引噬妖到体内救他?我不过是要还亚修的恩情罢了,对我来说,他救了我的命,我也必须以同样的份量去偿还,这才叫重新开始,谁也不欠谁。”
即使贵为魔界公主,黛丝笛儿也无法除去已寄宿在心脏中的噬妖,但还有一个方法,就是让?转移到另一个宿主身上,只是噬妖寄生心脏后等若生根,除非宿主已死,否则不会离开,这亦是?最可怕的地方。
不过,黛丝笛儿这诱饵却不平凡,她的血可是至尊、至贵的王族之血,对以鲜血为食的噬妖来说,充满无比的吸引力,最后忍受不住诱惑,罕见的在宿主未死前离开心脏,从黛丝笛儿手上的伤口进入她体内!
试问,亚修如晓得拯救奥罗伦的“药”是挚友的命,他怎会赞成?
因此黛丝笛儿保密到底,这也可见她个性刚烈的一面。
黛丝笛儿晓得,如让噬妖进入自己的心脏,那她也活不成,但噬妖的生命力异常强韧,兼且遁入体内,要消灭岂是那么简单?
黛丝笛儿想到“夏蝶”的碎片既然随亚修到魔界,多少也该吸取一些?之力,如以此引动体内的光之力相激荡,其爆发出的力量该可将噬妖消灭。
黛丝笛儿拿到碎片时,碎片因经历过亚修聚合魔界?之力的缘故,潜藏的?之力超乎她想像,当下心一横,提高目标,除救人还情外,更想彻底掌握法里恩当初所言之光?双力!因为在魔界的经历让她感到窝囊,想提高力量的念头早已出现。
前半段,黛丝笛儿成功了,噬妖受到王族之血的吸引力转移到她身上,同一瞬间,她将夏蝶的碎片连同所含?之力吸入体内,与光之力一激荡,便轻而易举的粉碎噬妖。
这时她本人则专注精神融合两股极端力量,对外界不闻不问,因此才不晓得里谢尔大难临头,更未出手帮忙。
融合的过程才开始,黛丝笛儿立刻醒悟自己遇上麻烦,体内?之力加上从夏蝶处吸收而来的量仍低于光之力,两者力量悬殊,她根本无法压抑光之力的反扑,眼看要作茧自缚时,安琪莉娜回来了,更如心有灵犀般的也想要掌握光?双力。
安琪莉娜将冬蝉碎片的光之力引入体内的同时,感应到黛丝笛儿岌岌可危,更?解自己处在同样难关,所分别的是她体内的?之力远胜光之力,她立刻明白自己该如何做。
透过手心相连,强弱不一的力量极端在体内交流,妳取我弃、妳弃我取,相互帮忙,维持平衡后迈入生生不息的境界,同时将其逐段粉碎、相和,忍受其相斥的力道,以无上意志力硬迫其合而为一,将这过程喻为粉碎灵魂,再加以重组并不为过。
短短几天时间对两人来说,如数百、数千年之漫长,每一刻都是那样难熬、那样漫长,当中如有一人意志不坚,平衡立即崩毁,失控的力量必将两人反噬,魂销魄散。
幸而她們靠着三千年来无数场战斗所培养出的坚忍意志和默契,奇?似的联手成功,彻底掌握这只在创世者之下的光?双力!
从一个极端跨至另一个极端,最后同化拥有,两人显露在外的气质风华因经历这些而产生了改变。
自此,她們有自信,不论遇上谁,哪怕是雨,两人仍有反击之力,无奈,遇上的却是露比!姑且不谈实力,在各方面,她們都发觉自己处于下风,难怪黛丝笛儿如此愤怒。
安琪莉娜神色平常,实则思绪千转,最后幽幽说道:“我要回神界一趟。”
黛丝笛儿大感讶异,问道:“为什么?”
“一是向我大姊禀告白羽的死讯,二是向父王请教,真有高明到联我两人之力亦瞧不出破绽的人在世吗?”
“何必那么麻烦!”黛丝笛儿手一伸,出现亚修曾在魔界扬威的“神魔之剑”,交融着黑白两色的光辉,蕴含着爆炸性的威力,冷酷说道:“从背后给她一剑不就得了?再会装,也得露出真面目!”
“那如果她真是个平凡人,只是有着不平凡的遭遇,该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的?她既然莫名其妙的出现,那莫名其妙的消失也不奇怪,我有把握连一滴血都不会留下。”
安琪莉娜不发一语,静静的瞧着黛丝笛儿。
黛丝笛儿被瞧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受不了,改口说道:“好啦好啦,我是开玩笑的,绝不会干这种事。”
“但不可否认有几分认真吧?”
“的确有,不知怎么,她让我非常非常的讨厌,原因不单是亚修被迷得跟蠢蛋没两样,事实上她就算跟亚修没关系,我也一样讨厌她,我还以为这辈子找不到一个比妳更讨厌的人,没想到还真有。
妳呢?”
安琪莉娜没有回答,淡淡说道:“我走了,很快就会回来,妳的行为记得要有所节制。”
融合着黑白两色,既圣洁又慑人的光翼自安琪莉娜背上现形,拂动间卷住全身,整个人随之隐没、消失。
“哼。”黛丝笛呶呶嘴,说道:“装模作样,自己明明也讨厌,还敢说我!不过,我是否也该回去一趟,问问老头子呢?顺便偷袭个两招试试他挡不挡得住。”
思考片刻,黛丝笛儿摇摇头,表情坚决,“不,绝不,以前都不开口求人了,何况是现在?我就是要靠自己!等等,假如我早安琪莉娜一步先戳破露比的假面具,那我岂不是赢了她?哈哈,就这么办。”
决定后,黛丝笛儿又朝露比的所在走回,她要以自己的方法办事,看来她没变的地方可真是多。
亚修坐在露比床沿,有些心不在焉,他自以为?解安琪莉娜与黛丝笛儿,却没想到她們还有如此一面,硬是在他心中留下倩影。
“怎么了,在想些什么?”
“没、没什么。”亚修一惊,露比醒来,自己居然不知。
“妳骗人。”
“我、我”
露比掩嘴轻笑,甜甜说道:“好啦,不逼妳了,人家可不想知道妳脑袋瓜里的坏念头呢!”
亚修胀得脸孔发红,结结巴巴回答:“没、没有这样的事。”
“妳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这、这是是”
“嘻,好啦,别这么紧张,如果是担忧那两位美如天仙的可人儿的事,就别说了。”
“咦,妳知道她們?”
“知道,她們像鬼一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房里,吓坏人家了,所以人家才赶紧装睡。妳們的谈话我当然都听见,没想到妳喜欢别人称呼妳主人呢,这兴趣不太好吧?”明明占了上风,还有意无意的东戳一下、西刺一下,露比的表现和吃醋的小女人实在没有两样。
“不是这样的,她們是我的朋友,这称呼也不是我要的,是她們”
“好好好,别这么激动嘛,人家说晓得就是晓得,不会误会妳的。”
“那就好。”亚修松了一口气,旋又说道:“还有件事得告诉妳,明天我可能不会在这里陪妳。”
“为什么?”
“我明天要跟雪灵一起去做工,帮忙搬石头、清理家园,为重建里谢尔出些力不,应该是为无双教总部才对。”
露比眼中浮现一丝不安,问道:“雪灵?”
亚修脸色一变,慌忙说道:“别误会,虽然她是女的,但我跟她没有关系呃,不对,我們有关系不是啦,我們有关系,但不是妳想的那种关系,总之就是就是”
以往从未想过,如今一想,亚修才赫然发现自己与雪灵的关系根本说不出来,似乎各方面都掺着一点,但又不真切。
“别解释了,我不会想歪的,不过妳似乎很看重她?”
“的确如此,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个胡闹、天真,又带着几分傻气的小女孩,但如今却让我见到她那成熟的一面,我真的很喜欢她,啊,不是那种喜欢,妳别误会。”
“放心,我不会。”
“那就好,不过话说回来,妳只要见过她,就会晓得她是那种使人又好气、又好笑的顽皮鬼,可惜她就要回家了,相处的时间恐怕不多。”
“如果以后妳再也见不到她该怎么办?”
“不会的,她如真被师父和爷爷关在家里,我也可以去找她。”
“我是说万一永远见不到呢?人与人突然失去联系,是很平常的事。”
露比有些奇怪,竟在这事上一直追问。
“万一啊真有万一,我会很难过,毕竟她给我的感觉很好。
坦白跟妳说,在不知不觉中,她填补了一个我心口上缺漏的位置。”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露比眉间有一丝凝重,彷?在担心什么。
亚修露出笑容,说道:“妳想不想吃些东西?我去帮妳拿。”
“好,不过,可以顺便帮人家弄双鞋来吗?”
亚修目光移至露比那双无瑕玉足,精巧细致,让他很想揣在手心把玩,不由自主?了口口水,边看边问:“奇怪,这是很平常的要求,但为什么我觉得很震惊呢?”
“嘻,因为这代表妳当初对人家的一个承诺失效。不过,既然我們的感情要重新开始,那人家也得做些改变。”
亚修总算把目光移回露比身上,眼中无比疑惑,只得答道:“明白了,我立刻去办。”
“还有一件事。”露比翻开掌心,说道:“先把月牙笛还给人家。”
亚修拿出月牙笛放在露比手上,指尖划过白玉般的掌心时浑身酥麻,脑中绮念丛生,好不容易才静下心说道:“它有很强大的力量。”
“以无所不能来称呼并不为过。”
“能告诉我原因吗?”
“可以是可以,但不想。告诉了妳月牙笛的由来,就不免提起人家的过去,那人家的一切妳岂不全都晓得?我想保留一些秘密。”
亚修苦笑,说道:“好,我不问了,以后月牙笛是不是留在妳身边比较好呢?”
“妳果然忘记月牙笛留在妳身上的原因,不过也好,我就暂时帮妳保管,我猜妳是因为恐惧吧,被月牙笛的力量吓到。”
亚修点头,严肃说道:“的确是如此,我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力量,所施展的魔法一切由心控制,不可能失控造成破坏,而由月牙笛引动的力量,虽然也能掌握,但并非透过我,而是透过月牙笛,我相当害怕有个万一而造成灾难,这种感觉很不好。”
“明白,月牙笛就暂且留在我这边。”
“好,那我去拿些东西来给妳吃,顺便看看有没有鞋子,待会再来。”
亚修离去后,露比如有心事般秀眉微锁。
片刻后,露比无奈苦笑,自语:“雪灵该不该留呢?算了,离决定还有一段时间,再等等吧!”
露比随即把这事忘掉,黛眉一挑,满怀期待与兴奋的以指尖轻触月牙笛表面,说道:“让我看看妳在魔界的经历吧,那是唯一失去妳身影的时刻。”
月牙笛的可怕力量完全源自露比,因此当它随亚修落到魔界时,便成了一块普通玉石,可是它并非全然静止,而是将四周的一切变化记忆在石内,唯一能重现记忆的,只有露比一人。
露比闭上眼,探索月牙笛的记忆,亚修在魔界的种种经历顿时重现脑海。
蓦地,露比张开双眼,脸容一寒,目光冰冷得教人打从心底发毛,恨声说道:“曼雷达,妳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摆弄我的亚修,看来不给妳一点教训,妳是不会晓得自己的份量!”
露比发怒了,首次出手教训的对象居然是魔界之王──曼雷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