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间计功败垂成漫天雪花飘飘洒洒从空中无声地落下,大地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毡。燕王府银装素裹恰如玉雕,朱棣伫立在窗前凝望着户外的雪景默默地出神。他的思绪纷飞,想了很多很多。发起“靖难之役”已三年有余,自己统兵苦战,也曾多次身临绝境,全赖上天庇护,终能化险为夷。可是,这三年多的战争,已有数十万人丧命,更有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那个皇位吗?这到底值得不值得,而且到底能不能攻到南京坐上江山?三年多来几十场恶战,打来打去,自己不还是在这北平蜗居吗?东昌一战的失利,使他对前途丧失了信心。他是个相当自信的人,在下属面前从不暴露自己真实的内心,然而在这静静的无声的雪日……
道衍轻手轻脚地走进,这种待遇也只有道衍独自享有,其他人不经通报是不能入内的。道衍来到朱棣身后:“王爷,您……在苦思苦想何事?”
朱棣慢慢转过身来我心中正有排解不开的苦闷,也只能向你倾诉。”
“承蒙王爷抬爱,臣愿洗耳恭听。”
朱棣遂将心中的苦闷讲述一番:“你说,这样打来打去,何时才能打到南京?”
道衍毕竟旁观者清,“王爷大可不必为,靖难之役,后悔。因为这是被逼无奈之举,你如果不反,便只有引颈受死呀!”
“这倒也是。”朱棣还是深陷于苦恼中将士阵亡,百姓不得安生,今日胜明日败,这何时是个头啊?”
“看来,我们不能只把目光盯在战场上了。”道衍也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我们要开辟第二战线。”
“孤怎就听不明白?”
“王爷,如果将皇上置于死地,那这江山自然就是您的。”道衍说得坚定,“别人想争也争不去。”
“允坟小儿活得好好的,怎就会早死?”
“投毒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我们在北京,他远在南京,远隔千山万水,你却如何下毒?”
“王爷,我们在他身边的人身上做文章。”
“先生莫非有了目标?”
“皇上的贴身太监小民子。”
“他会听你的?”
“眼下就有个机会。”道衍详细告之,“前些时日,小民子因不满皇上对李景隆兵败不降罪而受责,遭打四十大板。他一定对皇上心怀怨恨,臣去京城拜访他,唆使他给朱允坟小儿投毒,如若事成,岂不事半功倍?”
“这,万一事情不妥,莫再使先生落人魔掌……先生还是不去为妙。”
“王爷,上次臣进京时曾给其母一个纯金观音,还算是有过交往,臣想他还不至于对臣使黑手。再说,为王爷效忠,便担些风险又有何妨。臣一定要走一遭。”
“先生决心如此之大,孤祝你好运吧。”朱棣还是期待道衍之行能获得预期效果。袜子胡同的民家小院,而今倒是一片安宁静谧,鸡鸭在悠闲地觅食,黄狗在屋檐下晒太阳。室内的木板床上,小民子俯身而卧,母亲在为他擦拭伤口上药看,打成了这样。这皇上也是,便你成天侍候他的份上,也不该下此重手,怕是一两个月也难见好转。”
“母亲,儿被打是坏事也是好事。”小民子在竭力安慰,“若非受伤,儿又怎能和母亲朝夕相处?”
“这倒也是,自打你进宫,你我母子之间,还从未有过这样长时间的接触。”民母其实也是在安慰儿子,“如此说倒是因祸得福了。”
院门被敲响了,民母为儿子盖好被子:“我们家很少与街邻交往,这是什么人敲门,待为娘去看看。”
院门打开,面前站着一位道士。民母道:“这位道长……似乎到过寒舍?”
“伯母真是好记性,还认得贫道。”道衍躬身一揖,“贫道获悉民公公贵体不适,特来拜望。”
“好吧,道长请进。”民母将道衍让进。
道衍进了房间,小民子意欲下地迎客。道衍紧走几步,将小民子扶在床上公公有伤,无须多礼。”
小民子是何等精明之人上次道长为家母留赠赤金菩萨宝像,至今未及道谢,今又光临,正好奉还。”
“公公说的哪里话来?”道衍将手中所提锦盒置于床头,并逐一打开,“公公,这些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小民子用眼扫视一番,见是百颗珍珠,百两黄金,立时拒绝道:“常言说无功不受禄,咱家实不敢领受。”
“公公,这是燕王的谢礼,但收无妨。”
“燕王厚礼,就越发不敢受用了。”小民子说时有些话冷,“燕王反叛朝廷,咱家与他素无瓜葛,若是受礼,无私亦有弊,请道长连同上次留此的金观音,一并完璧归赵。”“公公怎说与燕王无有来往,上次燕王三子得以还家,全赖公公玉成。燕王送些礼物答谢,亦属人之常情。”
“咱家身在内宫,万万不敢私下收燕王厚礼,若传扬出去……恳请道长见谅。”
“民公公,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当今皇上是非不分赏罚不明,李景隆有罪反升,而你忠心却受杖责,这样的皇上焉有不败亡之理。而燕王雄才大略,广揽天下英才,上应天意下顺民心,靖难之役必胜,江山社稷必为他所有。公公何不早作打算,扶保明君以光宗耀祖。”
“道长公然劝降,就不怕我拿你领赏吗?”
“贫道看,公公不是无义小人。”
“还口口声声自称贫道,”小民子拆穿他,“你乃先皇分到燕王府的僧人姚广孝,法名道衍。”
“公公既已识破行藏,我也就不再遮掩。”道衍也就摊牌了,“今奉燕王之命,敦请公公相助谋取江山。”
“咱家也不是统兵大将,更非掌权大臣,不过一个侍奉皇上的杂役……”
“公公要做实乃唾手可得。”道衍从兜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
“此为何物?”
“鹤顶红。”
“高僧要我投毒?”
“公公旦夕在皇上身边,要他性命,只是举手之劳。请公公助燕王夺位。”
“谋害皇帝,咱家可就遗臭万年了。”
“公公下毒,是为了天下苍生。如若皇上被毒死,那燕王就不必再征战杀伐。反之,战争拖延下去,将会有千百万生灵涂炭。公公拯救天下万民,善莫大焉。”
“髙僧之言不无道理,但我作为皇上的亲随御前太监,绝不能做这种暗下毒手之事,恕我万难从命。”
“看来此事是没商量了?”
“请高僧将礼品带回,燕王的美意,咱家心领了。”
“礼物岂有带走之理,公公对燕王的同情,便已是千金难买,你我后会有期。”道衍打躬施礼贫僧告辞了。”
道衍打开房门,就要出屋。小民子又开口了:“髙僧请留步。”
“公公还有见教?”
“为了天下苍生少遭涂炭,咱家送你一策,管叫你家燕王能早日人主南京。”
“贫僧愿洗耳恭听。”
“咱家问你,如欲将一人置于死地,用拳头打他,须打中何处,才能让其丧命?”“那,看起来只有心脏了。”
“着,此后用兵,不要再与官军过多纠缠,应避开城市,减少与官军的战斗,大军直取南京。”小民子又加解释你们如今打了三四年,还是在北平周围打转转,朝廷不乏军队,今日你胜,明日他胜,论起消耗来朝廷以一国之力,可以和你们再打它十年二十年。如果打下南京,那天下还不就是燕王的?”
“哎呀,真是一语道破天机。”道衍连连施礼,“这样浅显的道理,我们为何就想不到?公公此言,等于是送给了燕王这大好河山。应该说远远胜于投毒皇上,江山易手之后,燕王定与公公同富贵。”
“高僧言重了。”小民子送到门前,“但愿燕王早登大宝,让百姓安乐,享受太平。”“后会有期。”道衍拜别。
朱棣在房中自斟自饮喝闷酒,靖难之役没有进展,令他无限愁烦,当初起事时的锐气几乎丧失殆尽。他真的有些心灰意懒了,他在思考能否与建文帝议和,永守北平这块封地,世代做他的藩王。但他又期待道衍的南京之行能有收获,如若御前太监小民子答应投毒,那他就可以顺利登上皇位。
道衍如期返回,朱棣迫不及待地询问:“先生,事情……”
“王爷,民公公死活不肯留下鹤顶红。”道衍还自责了一句,“贫僧有辱王爷的使命。”朱棣满腔希望化为泡影:“真是天不助我。”
“王爷,民公公他为您献一良策,贫僧看来当是制胜的良谋。”道衍将小民子的话复述一番。
朱棣何等聪明之人,他听后紧紧抓住道衍的手:“先生,这一计策堪称孔明当年的隆中对,我们为何就没有想到呢?”
“这大概就是旁观者清吧。”
朱棣立时信心百倍先生,我们立即整备军马,早日发兵南进。”
朱棣雷厉风行,旬日之间便整备起二十万兵马。行前,他举办了规模宏大的祭奠阵亡将士的悼念仪式。由他亲自撰写祭文并主祭,其词殷切,情意绵绵,将士们无不感动,觉得他们的主子是有情有义之人,南下的信心空前高涨。
二月十六日,朱棣誓师率军出征。这一次与以往大不相同,军威格外雄壮,从统帅到士兵,无不充满了必胜的信心。首战,朱棣与盛庸会战于夹河。双方激战一昼夜,打得是难解难分,自辰时战至未时,互有死伤难以分出胜负。官军在盛庸的指挥下死战不退,燕军有朱棣纵马冲杀在前,更是英勇顽强。突然间,东北风大起,尘埃障天,飞沙扑面,官军是逆风,被吹得睁不开眼,站不住脚。而燕军则是顺风,立即不失时机地发起了猛攻,呼喊声与战鼓声在狂风中更加气壮山河。官军死伤惨重大败而退,燕军直追到滹沱河边,而官军毫无抵抗之力,被践踏和溺死者不计其数,军械和辎重丢弃得遍地皆是,尽为燕军所得。盛庸和官军残兵一直退到了德州。
第二战,双方会战于藁城。官军副帅吴杰与朱棣对垒,官军大将平安在望楼上用令旗指挥,强弓硬弩万箭齐发射向朱棣,使得朱棣帅旗上的箭矢钉得恰似刺猬一般,所幸没有射中朱棣。官军趁势出击,燕军已是勉强招架,死伤累累,如果不是朱棣带头苦撑,燕军早已一败涂地。就在此时,突然间又是狂风大作,拔树摧房,声震如雷,平安的指挥望楼被狂风掀倒,平安也跌伤。官军失去指挥不觉大乱,其都指挥邓戬、陈鹏皆受伤被俘。这一战,官军折损六万余人,马匹军资粮草器械也尽为燕军所得。吴杰和平安收拢残军,退守真定城中。
说来也许这就是天意,官军与燕军三次决战,简直是异曲同工朱棣与李景隆的白沟河之战,朱棣与盛庸的夹河之战,朱棣与吴杰、平安的藁城之战,无不是在岌岌可危之时,老天爷突起大风,而官军都是逆风,致使燕军反败为胜。这是偶然还是必然?然而历史真真实实就是如此。
燕军的主导思想是南下,朱棣攻下城池后也不再分兵驻守,甚至他不再攻城,只是向南推进。只要没有官军阻挡,他的人马即全速向南。盛庸、吴杰、平安等败军之将,全都龟缩在城中,不敢出城阻击,使得燕军得以长驱直人。
南京的明朝廷看出了战场上的不利局面,这一日上午,又在建文帝的御书房,议论起前方的战事。
作为兵部尚书,齐泰向皇帝指出了形势的严峻万岁,反王朱棣此番南侵,他不再分兵留守攻陷的城池,甚至绕过城池径直南下,他就是想直逼帝都。”
方孝孺也看出了这步棋:“朱棣这一招极其险毒,好比是拳法中的黑虎掏心,他不再与我军在河北山东纠缠,是要到南京城下与我军决战。”
建文帝不觉脊背直冒凉气:“各位爱卿,要立即设法阻止他南下。”
齐泰巳有思考万岁,盛庸的征北大将军已不胜任,当另选得力大将统兵。”
“魏国公徐辉祖任统帅如何?”其实建文帝也一直为新任统帅而冥思苦想他是开国元勋徐达之子,颇有乃父遗风,领兵打仗是把好手,谋勇兼备,又深孚众望。”
齐泰有些担心:“万岁,徐辉祖可是燕王正妃的至亲,二人是嫡亲兄妹,万一他反水,与燕王合兵一处,我们可就要吃大亏了。”
“朕看魏国公不是那样的人,上次道衍为燕王的三个儿子回归北平之事进京暗中找他,他非但不暗地相助,反到朕这里出首,这说明他和朕还是一条心的。”
黄子澄附和齐泰道:“万岁,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兵权还是要慎重为上。”方孝孺也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几十万大军交与他,一旦他起了反心就糟了。”建文帝就不好再坚持了:“可是,这何人为帅呀?”
“臣举荐一人,”齐泰自然是责无旁贷,“驸马梅殷是忠心报国的良将。”
梅殷是朱元璋的二女儿宁国公主之夫,在朱元璋十六个驸马中,是朱元璋最为依赖信任的。而且就在朱元璋晚年病重之时,曾密嘱梅殷要在他死后力保其皇太孙,朱元璋也曾向朱允坟交代过。齐泰一提,建文帝恍然大悟着,朕怎就把他给忘记了?”方孝孺和黄子澄也齐声赞同:“梅殷是绝佳人选,足可为帅。”
“朕就封他为征北大元帅,再命左军都督佥事徐真,右军都督佥事马傅为副元帅,统领四十万大军,北上征讨反王。”
“臣遵旨。”齐泰、黄子澄同声应答。
方孝孺却说万岁,臣还有本启奏。”
“讲来:
“朱棣全力南侵,我们不能让他太得意了。臣有一策,让他首尾不能兼顾。”
“卿有何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