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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严格来说,这是一封感谢信。
首先,我必须要感谢我的母亲。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总是对我说,遇事之前多想想,凡事站在对方的立场想想。后来上学了,知道这个事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这篇文的第一个名字叫《请你原谅我》。
我要感谢晋江原创网。这个网站聚集了一群非常可爱的读者,他们不离不弃,不仅认真地阅读我写下的每一个字,还热情地写了很多读后感,最直接的,最质朴的,还有专业级别的......正是因为这些读者的鼓励,我才能把写作一直坚持下去。我最诚挚的朋友,我曾经的责任编辑胡雅屡浚馄耐萍龅铰逞肝难Ы逼姥∥被帷k裕馄牡牡诙雒纸小锻拧贰
我要感谢鲁迅文学奖的评委们。《网逝》是一篇典型的网络作品,所有情节源于生活,细节不加修饰,自然,文笔稚嫩,还少不了漏误甚至错别字。评委们能够接纳网络作品,并且让这样一篇作品入围鲁迅文学奖,确实需要破冰的勇气。
我要感谢陈凯歌导演。2010年冬天,我在北京见到陈凯歌先生,第一次见面,一位长者,一位成名已久的著名导演,象普通读者一样,在我面前把《网逝》的片断一字不漏的复核出来。这对任何一位作者而言,都是值得终身铭记的最高成就。所以,这篇文现在的名字叫《搜索》。
看到一群美丽而富有才华的演员们把自己笔下的人物演绎出来是件美妙的事。但是,电影是电影,小说是小说,一部好电影更需要有自己独立的灵魂,不能被原小说束缚。祝电影《搜索》是部成功的好电影。
文雨
二零一二年一月二日
1、杨守诚
祸兮福兮,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上不会掉馅饼倒是常常掉陷阱,这才是现实。
杨守诚高考落榜之后,倾家荡产在国外溜达了一圈,脱下松松垮垮的运动校服换上西装系上领带,混成了海龟精英人才,进了国字号的建筑集团下面的公司再又分公司当设计员,名片上写着:建筑设计师。
海龟精英人才建筑设计师,都是需要应酬,需要陪客户喝酒的。一不小心,多喝了几杯,微微有些醉意,出门后被人撞了一下,回过神来,前一秒钟还拿着的手机已经不翼而飞。
杨守诚的酒醒了。
手机丢了是小事,让人拿了手机弄出诈骗来这才是大事。所以,对于杨守诚而言,第一件事不是为自己追回手机,而是挂失号码通知全世界,此号非本人,接听须谨慎,上当受骗,后果自负。
一抬眼,马路对面是排排座的电信营业厅,一家叫移动,一家叫联通,一家叫网通,据说曾经还有家叫固定,但固定这样的词,在如今的年代,常常是被遗忘的对象。
杨守诚走进电信营业厅,迎上前来的客服小姐工作服上的红绶带很是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办事员不是领导,笑容,说话的语音语调还有走路的步伐,坐念唱打,都是师傅教过的。
杨守诚的心情慢慢恢复了平静,不过是丢了个手机,人还好好的,一点擦伤也没有,多幸运啊。
杨守诚甚至开始幻想破财免灾的后续事宜来。多米诺骨牌一般。例如,手机是在应酬客户的时候被抢的,客户对此必定心生愧疚,于是,合作的事有了眉目,于是,升职的事有了眉目,于是,加薪的事,也说不定有了眉目,然后就是房子,结婚,生子,读书,找工作,买手机......
“谢谢,您的手机欠费一元。”客服小姐眼睛看着电脑温柔地说。
杨守诚从梦中惊醒。“不可能,我昨天才缴了一百块话费。”
“电脑是这样显示的。”客服小姐说。
人类有了世界上最聪明的脑袋,为什么还要发明电脑?很简单,人脑不可信!人类从来就没相信过自己的脑袋,即便是世上最聪明的脑袋!
杨守诚也不禁疑惑。“这话费怎么就没了呢?能不能帮我查查?麻烦您,谢谢。”杨守诚因为心里没底,所以说话格外客气。
客服小姐也立刻礼尚往来,气氛显得热情而友好。“不用谢,这是您的权利,我们有义务为您提供话费详单,不过,请您先把这一块钱欠费交了,我马上帮您查。”
杨守诚更加疑惑了。“一块钱?为什么?不是说权利还有义务吗?为什么还要交一块钱?”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规定,还有——”客服小姐低头看了看电脑屏幕,“系统显示,您跟我们签订的合同有一条,查询相关费用之前,应当将所有欠费缴清。”
“合同?”杨守诚很努力地回忆着。
很多年前杨守诚从国外回来,买了手机来开通。当时的服务,怎么说呢?套句电信的话:没现在这么人性化。客服小姐从桌子下面摸出厚厚一本书,“啪”地一声扔在柜台上,冷冷地吩咐着:“先填表。”
杨守诚吓了一大跳。“这么厚?”
客服小姐鄙视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刷”地一声撕下几页,染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拖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直接拖到最下面,“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签上名就行了。”
杨守诚签上大名,选了自己的幸运数字作为手机号码,满心欢喜地通知全世界去了。至于那份合同,撕得粉碎,顺手扔进了垃圾堆。
杨守诚决定跟客服小姐讲道理,至少,从表面看来,这位一直微笑着彬彬有礼的客服小姐,完全跟“不讲道理”沾不上边。
“合同!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啊。”
“是啊。”客服小姐立刻表示了同意。
“我这不是刚被抢了手机吗?算了,你们那个话费详单我也不要了,您就在系统里帮我看看,到底话费都跑哪儿去了?麻烦您,谢谢。”
客服小姐犹豫了,象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小声地说:“系统显示,您订了三款包月的信息服务,系统显示,扣费时间是今天早上九点整。”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体谅安慰一下这位客户。“其实您的手机因为欠费一元,已经处于半停机状态,抢匪并没占到便宜。”
但很显然,免费的安慰比起实打实的金钱来说,太过苍白无力。
杨守诚总算明白过来,原来他手机里时不时蹦出来的无聊笑话,以及被女朋友陈若兮疑云重重的所谓下流无耻,每月侵吞着他九十块大洋。
杨守诚肯定地说:“不可能,我从来没订过这些短信!”
客服小姐把电脑屏幕转过来,一一指给杨守诚看。“你看,这种话谁说了都不算,电脑说了才算。你看,电脑上清清楚楚都写着呢。”
杨守诚现在只想死得明白点,他问,这些短信到底是怎么订制的?
客服小姐很有耐心地一一指点,三款短信的共同点都是首先会发一条确认短信,但操作方法各不相同,第一款,回复视为订制,不回复视为拒绝;第二款,不回复视为默认订制,回复视为拒绝;至于第三款,客服小姐左看右看,想了半天,说了一句,反正电脑显示您订制了。
“难道你也不明白是怎么订制的?”杨守诚大为惊讶。
“我们电信跟短信运营商不是一家。”客服小姐说。
“不是一家人,为什么他们的钱由你们来收?”
“这是业务人员做的事。”
杨守诚气得脸色铁青,眼看就要发作。
客服小姐也是见过世面的。“这样吧,有什么事你去找我们领导,万一不行,您去找媒体反映反映也行,我也是按上面的规定办事,每月的工资还不及那些领导们的零头。”
这倒提醒了杨守诚,堂堂男子汉,欺负一小姑娘,还真有点说不过去。退一步海阔天空。“过去的我不追究,现在马上替我取消这些短信订制。”
“这个简单,本机号发送xxxxx到ooooo就可以全部取消。”
“我的手机刚刚被抢,没法拨打本机号。”
“这个我真没办法帮你。”事情眼看陷入僵局,聪明且经验丰富的电信小姐想到了解决办法,“要不,您把手机卡挂失重新办张新卡,只要交十五块钱就够了。”
“你的意思是说,找回属于我自己的号码,需要重新花费十五块。”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不是咱们抢了你的手机,是不是?”
“对对对,您说得太对了,我手机被抢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活该。但是,话又说回来,现在的事实是,我欠你们一块钱,那号我不要了,成不?”
“您的号您自己作主,不过,三个月后,按规定,我们将千分之五每天收取滞纳金。当然啦,这是小钱,可是,六个月后,我们公司的法务部门,会给您发去一封律师信。还有,您欠钱不发的事......”
“一块钱!”杨守诚忍不住插了一句。
“对对对,一块钱,就一块钱,别小看了这一块钱,会跟您的信用挂钩,一辈子都跟着您,这以后啊,您要是贷款买房子买车啊什么的,都会受影响。不划算,真的,太不划算了,是不是?”
确实不划算!
“报停吧,先报停吧,我现在看到这号码就头痛。”这一句,杨守诚真的是发自内心。
“行,没问题,报停是免费的。”客服小姐这一次非常爽快,不过,她马上又犹豫了,“按规定,您还是得先把那一块钱欠费了,才能办理报停业务!先生,其实我不是不帮你办,规定是这么写的,我们也没办法。您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岗位考核,不是一般的变态,动不动不是扣奖金就是扣工资。我知道,媒体上天天写,说我们电信工资高,那是平均工资高,不是我们这些天天站柜台的客服人员工资高。平均,平均什么意思您知道吧。咱们中国的gdp高吧,全世界第二,都超过日本了,可是不能平均,一平均,就成世界一百多名了,都能倒数了......”
客服小姐的嘴一张一合,不停地说些什么。杨守诚明白,这是客服小姐们的策略,尽量多说话,转移客户的怒火。
“啪”地一声,杨守诚把一块钱硬币重重拍在柜台上,保持最后的清醒。“停机,快点,我要赶着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在闹市区马路边,门口的招牌更是简单明了:白的底,黑的字,称得上黑白分明。
杨守诚低着头往里走。
立刻有守门人上前拦路。“干什么的?”
“报案的。”
“报案也要先登记,不能就这么往里面闯啊,万一出了事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杨守诚当然负责不起,只能老老实实登记。
守门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一支笔,逐一填写登记项。“姓名?”
“杨守诚,守门人的守,真诚的诚。”
“性别?”
如此太过简单的问题,突然间,杨守诚不知该怎么回答。
守门人看了他一眼,帮着下了决定。“男。”然后转向下一项,“身份证号码?”
杨守诚正要展示一下自己超强的记忆力,却是立刻被守门人打断了。“不用了,你把身份证拿出来,我照抄就行了。”言下之意,谁知道你报的号码是真是假。
突然地,杨守诚紧张起来,他一紧张,话就特别多,事也特别多。“假如身份证也掉了,你们怎么登记?”杨守诚问。
“户口本。”
“假如户口本也掉了呢?”
守门人愣了,很显然,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掉了吗?”
“没有。”
“没有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存心来捣乱的吧!”守门人很是生气。
“我这不是在假设吗?假如我的身份证被抢走了,正好户口本也掉了,那应该怎么登记?”
“我说你就是存心来捣乱的!你还不承认!”
“不是,我不是说了吗?假如.....”
守门人干脆地打断了杨守诚。“那你还登不登记,要报案呢,就先登记,不登记呢,你也别报案了。”守门人停了笔,严厉地看着杨守诚。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开个玩笑,别当真,千万别当真。”杨守诚立刻赔上了笑脸。
“开玩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派出所,警察局,有在这里开玩笑的吗!”守门人重新拿起了笔,“说吧,什么事?”
“报案。”这一下,杨守诚老实了,不敢不说一个字。
守门人终于登记完毕。“报案走左边。”
严格说起来,杨守诚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报案。一紧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右边是干什么的?”杨守诚指着右边一幢气派非凡的新楼。
守门人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杨守诚,憔悴的眼神,零乱的胡茬,再一次肯定了,这样的人没有威胁。“办公的。”守门人言简意赅地总结了。
“办公?”杨守诚越发糊涂了,但是不敢再问,温顺地进入了左边的旧楼。
排队等候了很久,终于有个穿警服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什么事?”语气中透露出不耐烦。
警察的胸前有块牌子,写着号码和两个汉字:刘义。大约就是这个警察的编号和姓名了。
“手机被人抢了,就在宾馆门口。”杨守诚看过不少警匪片,记得这种情况下的警察,应该是拿出笔还有纸,做些记录些什么的。
刘义的手里,既没有笔也没有纸,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根烟。杨守诚眼尖,认得烟的牌子,很普通的牌子,还不及他抽的。
“有没有其它损失?”
杨守诚摇头。
“人有没有受伤?”
杨守诚再次摇头。
“记不记得犯罪嫌疑人的长相?犯罪嫌疑人,就是抢你的那个人。明白吗?”
杨守诚茫然地摇头。
刘义不得不耐心地解释。“是这样,我们警察不仅要依法办案,更要讲证据,要人性化,法院没判决不能说抢劫犯,要说犯罪嫌疑人,懂吗?”
杨守诚终于点头了。“懂,这个我懂。那个抢劫犯,不不不,犯罪嫌疑人,当时发生得太快了,具体长什么样,还真说不上来。不过,没关系,我是做设计的,建筑建设,从六岁开始学画画,到现在几十年了。当然了,不是那种著名画家,一幅画卖多少万的那种。但是,给抢劫犯,不不不,犯罪嫌疑人,画张肖像画还是没问题的。”
刘义一边听着,一边抬头看着墙上的大钟,时钟指过了六点,也就是说,五点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他随手在办公桌上拿了张打印纸,放在杨守诚面前。
“行,你来画吧。”
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慢慢地安静下来,安静得似乎听到墙上大钟的滴答声和刘义的肚子因为饥饿而发出的咕咕声。
刘义因此而显得心浮气躁,故意声音很大地收拾桌上的文件,做着下班前的准备工作:文件,资料在桌上拍得怦怦作响,抽屉开了关关了又开......
杨守诚不得不加快速度,完成了真正的速写,满心期待地递给刘义。
刘义草草瞟了一眼,轻飘飘的一页纸,被塞进了文件夹。
杨守诚觉得有必要多说几句。“我听酒店的服务人员说,这帮人几乎天天在那里抢劫,你们派几个人去那里守着,我保证,不出一个星期肯定可以抓到人。”
刘义笑了。“你保证?”
“我......”杨守诚猛地醒悟过来,这还真不是他能保证的事。
“手机丢了,几千块的事,我们这里就这么几个人,几十上千万的事都处理不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我看呢,你还是再买一部算了。”
这话杨守诚听着不顺耳。“我照章纳税,你们警察有义务……”
说到义务,刘义立刻截过了杨守诚的话头。“看见之前进去的那个人没有,偷税还殴打税务人员,这不,被我们关起来了,没个三五年出不去。”
杨守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朝脑门涌去,他很想一拳打掉眼前这位叫刘义的小警察脸上的笑,把他夹在手指里的香烟塞进他的嘴里,让这个没有同情心,没有责任心的警察,小男人,知道什么叫男人的血性。
杨守诚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是松开的,还陪着笑,掏出口袋里的烟,递到刘义跟前。
刘义摆摆手。“我们有纪律,不能收当事人的礼。”
“礼?只是一根香烟而已。”
“没事的时候它是一根香烟,有事的时候,它就成了行贿受贿的礼。实话跟你说了吧,现在我们人手不足,你这抢劫案发生得早了点,下个月,我们已经部署好了,下个月严打,那帮小子肯定没好下场。”刘义填写完案情,让杨守诚签名。
杨守诚一眼就看完了。“这么少?”
“事情经过写清楚就行了,你真以为是看电影,一个案子又是证据又是目击证人。你上网吧,上网去看看,比你这严重多的事,哪天不是十条八条的新闻首页上挂着。回去等着吧。”
2、叶蓝秋
医院的路上,停车场,走廊,甚至休闲的草地上,我们常常会看到一类人,他们的神情很复杂,说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悲伤,绝望还是希望。人们只能从他们的脸上读到一个信息:活着,努力地活着。这类人群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个大大的袋子。这个袋子原本是塑料的,后来环保低碳的呼声越来越大,就换成了纸质的。不管什么袋子,里面装的东西没变:病人的ct片。
现在医院检查的程序基本固定了:挂号,看医生,检查照b超,小毛病开药回家,疑似重大问题照ct。ct只能是两个结果:虚惊一场和晴天霹雳。
叶蓝秋的结果是晴天霹雳。
作为医生,路天明无比痛恨这样的场景,更何况,他是认识叶蓝秋的。“蓝秋,你的检查报告转到我这里来了。”
“实话实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办公桌上摆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肿瘤科主任医师:路天明。叶蓝秋的手指,在肿瘤科这三个字上,不停地划圈。
路天明说不出口,直接把病历递了过去。
叶蓝秋看也不看。“你们医生的鬼画符天书,我等病弱小民看不懂。”
“我们医生都这样写字。”逃得一时是一时,路天明顺着叶蓝秋转移话题。
“那倒是,要不然病人们都拿了病历到外面买药,你们医生只能喝西北风了。”
“多年的老同学了,你就放过我吧。”
“你比读书的时候,发福了不少。”
“还行吧。”
“早知道现在医生这么好混,当年我也读医科了。”
“医生其实也不好混。”
“怎么不好混,我倒是听说你们年薪几十万,还有什么回扣,红包之类的灰色收入。”
“昨天我们医院一个医生,就被病人家属打成骨折,因为收了红包。不过,大前天,还有一个医生,也被病人家属打了,这一次是因为不肯拿红包。”
“算不算工伤?”
“那是当然,做医生就这点不用担心。对了,你的医疗保险办了没有?”
“这次的体检报告出来就办。”
路天明心里一沉,很久不出声。
叶蓝秋看着路天明,一眼不眨地看着。
“别这样看着我。”路天明苦笑。
“我盯着你,是不给机会搞小动作。”
“这辈子,我就搞过一次小动作。”
“所以我对自己说,绝不给你第二次机会。这一次也不例外。检查的结果,是不是跟我父亲当年一样。”
路天明不说话......默认。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唯一喧哗的是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急躁而清晰。实在是太过讽刺,人类只有在生命即将逝去的时候,才会留意这些小事。
“我还剩下多少时间?”叶蓝秋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不大,但是特别清晰。
“还没到那一步。”路天明的声音也不大,也很清晰,但是仿佛是从遥远的另一个时空传来的。“我已经帮你办好了住院手续。要不,就今天吧,今天就住进来,也好早点确定治疗方案。”
“住院?治疗方案?”叶蓝秋笑了,“路天明,你哄别人还行,哄我?还是算了吧,我父亲得这个病,从检查结果出来到去世,前后不过两年时间,借的钱我到现在也没还清。”
“钱的事我们慢慢再想办法,治病要紧。”
“我们?你是我什么人,要你想办法?”
“不管怎样,我们是老同学,不,我们不止是老同学。”
“是啊,我们还是老情人,现在这样算什么,奸夫□□?第三者?还是狐狸精?红颜祸水?”
“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说话别这么难听。”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别人骂过之后,我记下来的。”
叶蓝秋知道路天明是好意,但是,世上还有另一个词的使用频率更高,那就是:不识抬举。是的,她就是不识抬举,不愿意接受路天明的好意。她穿过医院的走廊,看到因为床位紧张而睡在走廊的病人们,甚至看到因为没有床位而拥着一床被子睡在楼梯角落的一对父女,立刻明白路天明那一句“安排你住院”“今天就住进来”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从来就不是,也许,漫长的将来也不是。高尚的人从不为此而自豪,但是,总是会有些不公平的享受者,沾沾自喜。
突然间,叶蓝秋觉得,如果天平的一端是生命,另一端是路天明的好意。接受,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她有印象,曾经买过一份商业保险。
保险合同其实跟电信合同是一个道理,签的时候你不知道哪一年会用得上,用得上的时候才发现合同早就不见了,幸好,叶蓝秋有银行转账单为证。
叶蓝秋的电话直接打到了保险公司。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很年轻。年轻人接电话常常会有个特点:中气十足。
“我记得当时这个保险,是包括大病医疗保险的。”
“你等等.......”
叶蓝秋等了很久。“喂,你还在吗?”
“再等会儿,你的合同,正在找呢。”
“我记得,合同上说,有几种病,就是大病的那种,可以提前支取一半的保险金,我的保险总额是二十万对吧,应该可以提前支取一半。”叶蓝秋放慢语速,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上门踢馆的意思。
“对对对,合同,好了,合同找到了,大病医疗,对对对,大病医疗,请问您得的是什么病?”
提问太过直接,叶蓝秋沉默片刻才能回答。“白血病,血癌,也就是合同上所指的癌症。”
“对对对,癌症确实是在大病范畴之列。合同条文是这么写的,如果被保险人,也就是指您,患有重大疾病,生命存活期不足六个月,可是提前支取一半的保险金额,也就是人民币十万元整。叶女士,请问,您确定要提前预支这笔钱吗?”
“是的,我想预支这笔钱治病。”叶蓝秋回答。
“按照合同规定,您有权预支这笔钱。”年轻人的回答让叶蓝秋心头一喜,她抬头,看到天是蓝的。
“但是,在预支这笔钱的同时,按照合同规定,我们保险公司需要您提供相应的证明。”
“没问题,我这里有医院确诊的病历,b超检查,ct检查结果全部一清二楚。”想了想,叶蓝秋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派人去医院查证。”
“叶女士,我们肯定会派人去医院查证,但是,我们的人只能查证您是否有病,其他的情况还是需要证明的。”
“还需要证明?什么证明?请您说清楚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叶女士,你要明白,这不是我的意思,我的个人意见与这件事毫无关系。这是按照您与我们保险签订的合同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是保险公司的意思,而且这个意思,经过了您的签字认可。所以,实际上来说,这也是您自己的意思。”
“等等,你不要说那么复杂好不好,有什么话您直说。”
“好的,叶女士,按照合同和我们保险公司的规定,您必须提供生命存活期不足六个月的证据。”保险公司的办事员一字一句说得既清楚又明白,仿佛一丝不苟的机器人。
但是,叶蓝秋不明白,一个人,一个活人,要怎样才能证明自己活不过六个月?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渴望着继续活生生的人,又要怎样,才会愿意证明自己活不过六个月?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不是叶蓝秋的本意,但是,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根本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本意。
“我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合同规定,您需要找到医院给您出具一份生命存活期不足六个月的证明,我这里才能把相应的保险金额打到您的个人账户。您放心,我们是数一数二的大保险公司,只要您的证据一到,两个工作日之内,相应款项一定要转到个人账户,绝对不会拖延,我们有规定的,违反了规定......”
年轻人在喋喋不休,叶蓝秋不再关心,直接挂断了电话。
叶蓝秋想回家,现在,马上。一扬手,一辆出租车在身边停下,这就是城市生活的方便之处了。
从上车的那一刻起,司机大哥就开始自言自语了,行人们不守规矩乱穿马路,开车的不守规矩胡乱停车,交通警察们太守规矩罚得太狠,出租车公司们定下规矩份子钱想怎么收就怎么收......
叶蓝秋逃离了出租车。她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了?
叶蓝秋上了公共汽车。她想知道世界上的人们,到底是怎么了?
上下班高峰期的公共汽车,充满着拥挤和戒备。
叶蓝秋顺着人流一步一步往后挪。售票员还在继续不停大声嚷嚷着:“朝后走,朝后走,后面都空着呢!别都挤在门口。”
有人玩笑着跟售票员建议,应该把公共汽车的车皮都换成橡皮的,弹性好,还能热胀冷缩。这个笑话不错,乘客们笑了,售票员笑了,司机也笑了,一不留神差点闯红灯,本能一个急刹车,全车人又都怒了。方向盘在司机手里,等于小命捏在司机手里。乘客们不敢朝司机发火,只得把火气对准了讲笑话的人。于是,有人说讲笑话的人无聊没素质,有人说笑话太无聊太没素质,还有人觉得这公共汽车上没一个有素质的人......
有人中途下车,空出的位置正好在叶蓝秋身边。对于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来说,这无疑是天上所能掉下的最大的馅饼之一。
叶蓝秋刚刚坐下,挤过来一位刚刚上车的老人家。他的眼睛盯着叶蓝秋,不停地发出咳嗽声。
叶蓝秋在犹豫。她已精疲力尽。
老人家忿忿不平地说话了。“如今的年轻人啊,年纪轻轻的,吃一点苦就受不了,又后老了怎么得了。”
售票员也开始说话了。“麻烦车上的年轻人给老人家让个座。”
叶蓝秋继续在犹豫。
不过是一群拥有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怕冷又怕热,追逐富有而痛恨贫困,有可能死于饥饿也会暴饮暴食把健康挥霍殆尽,偶尔的高尚和本能的自私同生共死。
老人家的脾气上来了。“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我们那个时代,长辈说让坐才能坐,还得歪着只能坐半个屁股。哪象现在的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居然跟长辈抢起座位来了。”
售票员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位年轻人给老人家让个座吧。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不就是一个座位吗!”
整个车上的人都看着叶蓝秋。
叶蓝秋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公交公司有没有规定,年轻人一定要给老人让座?”
售票员愣住了。“这倒没有。”
“法律有没有规定,年轻人不给老年人让座,要负法律责任。”
售票员糊涂了。“没听说过。”
“我想,我已经把我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了,你们要求我让座,没问题,但是,你们必须提供年轻人必须给老年人让座的法律文件。”叶蓝秋模仿着保险公司年轻人的声音,尖锐而无礼。
长时间的沉默。拥挤而狭小的公车里,几十双眼睛看着叶蓝秋。
叶蓝秋不再说话,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动不动,她用这个姿式表明了态度。
她坐在那里。
她已不在那里。
她闭上眼睛,只想休息。
3、陈若兮
陈若兮是记者,记者的工作原本是记录生活中的真实,但这已是她当记者之前的想法了。现在的陈若兮,对真实二字的理解可以说更全面,也可以说更圆滑。
杨佳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是陈若兮手下的实习生。第一天上班,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何为真实?”
“事实之部分。”陈若兮回答说。
“何为谎言?”年轻的杨佳琪不解,继续提问。年轻人和网民其实是同一类生物,得不到答案绝不罢手。
“事实之部分。”陈若兮扔下答案之后加快脚步离开。
杨佳琪疑心陈若兮在敷衍。身为记者,哪怕还只是实习记者,对于时下流行的所谓记者即妓者称呼,愤怒且绞尽脑汁据理力争,恨不能赤膊上阵,摆出扭转乾坤的架式。
陈若兮一笑了之,这就是刚入行的好处了,还有热血,还有激情,还有人类与生俱来,无法克服的弱点:愤怒。只可惜,这个弱点常常被年轻人用来当作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攻击性武器。
作为职业的新闻人,陈若兮拒绝愤怒,激情,冲动,软弱等等一切的一切,她需要的,只有新闻,新闻观点,新闻本身,如果有幕后,那叫幕后新闻,也是新闻。
陈若兮和叶蓝秋在同一辆公车上,纯属巧合。叶蓝秋刚一上车,就吸引了她的目光,用时下流行的语言说,叫羡慕妒嫉恨。
陈若兮用一个女人的心态解读着叶蓝秋的容貌:细长的丹凤眼,眼神过于纤弱,唇形也过于丰厚,唇角略略上翘显得有些神经质,略带心形的脸庞,过于苍白的肤色,鸦翼般浓黑长发,就女人挑剔的眼光看来,无一不是缺点。但陈若兮是成熟的女人,成熟到知道男人会喜欢怎样的女子,会在怎样的女子面前充满好奇心,会被怎样的女子迷惑,甚至,失去理智。
陈若兮少女时期最大的遗憾,是她这一生都不可能成为叶蓝秋那样吸引男人眼光,被男人呵护的女子。她的眼神过于犀利,她的薄唇也使得她显得寡情薄义,甚至,她的短发,某些时候,甚至成了男人婆的代名词。
陈若兮看着叶蓝秋上车,看着她和老人家发生争执,原以为象叶蓝秋这样的女子,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座位与人起争执。她最适合扮演电视电影中被男人□□,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做,除了美丽一无所有的女主角。作为为生活挣扎的平凡女人,陈若兮对这种女人嗤之以鼻的同时,却又同时羡慕男人们对这种女人过于轻易,过于泛滥的情感。
叶蓝秋不让座的固执,激发了陈若兮作为新闻记者的本能,她悄悄打开手机上的摄像头,把这一幕拍下来,并且尾随那位老人家下了车,并且从他那里获得她想要的总结陈词。
“不下话,太不象话了......”老人家气得语无伦次,翻天覆地就是这一句。于是,陈若兮把重点集中在老人家的表情上。
愤怒的表情胜过千言万语!
当天的晚间新闻,播出了陈若兮的这则新闻。同时,出于台里创收的需要,让观众发手机短信参与讨论。节目获得了广泛好评,观众反响强烈,有年长者谴责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漠视传统美德,有年轻者辩护说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容易,上班已经够瞧累了,公车已经够挤了,占个座位也不容易,老年人应该多体谅……
参与讨论,信息费每条一元,国家有规定,必须明码实价,电视屏幕下方的标注得清清楚楚。
一元钱,再小不过的数目,就能获得一个发言的机会,天下最便宜的事也不过如此。再细想,那些有资格,有权利发言的人──领导、老师、明星、主持人,再不济,也是学生、员工等等中间的代表。平日里被代表惯了,今日花一元钱就能代表一次,也算得上是一种补偿了。
陈若兮得到来自消息灵通人士的内幕,这一次的新闻,短信收入近十万。
4、路天明
路天明下班回家,妻子沈惠琳已经准备好晚餐,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于是,路天明开始称赞餐桌上每一道菜色香味俱全,妻子新做的发型如何十全十美,一年前买的衣服到了今天仍然落落大方,端庄雅致。阳台上的花儿在妻子的精心打理下,硬是比别家开得鲜艳。
“少灌迷汤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无事殷勤,非奸即盗。只有无知少女才会常常上当。
“还是你了解我。”
“我们是夫妻。”
“咱们那套复式楼,能不能暂时别买了。”
“为什么不买,你不是很喜欢吗?而且你们医院哪个医生不是几套房,我们才买第二套,已经很落后了。”
“那些钱,我有用。”
“做什么用?”
“我有个朋友住院等钱用。”
“什么病?要多少钱?”
“癌症,估计最少也得20万。”
“最少二十万,最多呢?”
路天明不出声。
沈惠琳心里咯噔一下,她担心的不是区区二十万。癌症不仅是无底洞,常常更是看不到希望的无底洞。
于是,沈惠琳决定也不出声。只要是牵涉到金钱,商业谈判还是夫妻夜话,都会演变成讨价还价,先说话先认输。
唯一喧哗的是电视机,叶蓝秋出现在电视屏幕。
路天明愣住了,本能地拿起遥控,放大声音,迸住呼吸,一字不拉地看完新闻。
“叶蓝秋?她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大学时跟你谈恋爱那会儿不是好好的吗?”沈惠琳必须承认,看到老公过去的恋人陷入道德危机,让她很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老公失败的初恋永远是妻子心底的结,如果初恋的女子恰巧既美丽又动人,更是所有妻子的恶梦。叶蓝秋是沈惠琳的永远也醒不来的恶梦。那样美丽的女子,是路天明的初恋。
女人唯一能和美丽抗争的方法,就是大方得体,还有提高警惕。
路天明叹了一口气。“我说的那个朋友,是叶蓝秋。”
“确诊了?”
“是。”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我亲自把病历交到她手上。”
沈惠琳立刻反映过来,心中立刻满是不平,男女感情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电视台也真是的,怎么不调查清楚就乱做新闻呢。我要是她,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也没有心情在公车上给谁让座啊。上面有个热线电话,天明,你拿支笔来,帮我记下号码,我打过去,澄清一下。”
路天明坐着一动不动。
“天明?”沈惠琳惊讶地看着他。
“我跟小秋分手,就是因为我把她父亲血癌复发住院的消息告诉了院长。”
“你们是因为这样才分的手?怎么可能啊,你也是一片好心啊。”沈惠琳试图回忆很多年前那些漫天飞扬的流言蜚语。
“没多久小秋就退了学,为了筹集医药费,她做过很多工作。”路天明显然不愿多谈这个问题。
“后来呢?”
“小秋父亲的病情发展很快,不到半年就去世了。一年后,小秋的母亲也去世了,有人说是病死的,也有人说是积劳成疾,还有人说.......是自杀。”
夜深人静的时候,夫妻二人躺在床上。沈惠琳有了决定,“钱是你赚的,你可以用来帮叶蓝秋,但是,除了钱。”
沈惠琳不明白这个决定是输还是赢,但是,不决定,注定是输。
5、杨守诚
杨守诚把整个身体交给沙发,一动不动。墙上的钟滴哒滴哒地转着圆圈,白天发生的一幕一幕在他眼前闪现,抢匪,电信局的客服小姐,警察局的小警察……
陈若兮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视,然后看到了沙发上的杨守诚,憋了一天的心里话总算找到了宣泄的目标。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手机挂失了没有,买了新手机没有,现在抢匪这么厉害,还是买便宜一点的手机好了。反正你也就是打电话接电话,连个短信都发得慢死了,其他的新功能更是一窍不通,买了也是白花钱。再说那些抢匪也是长眼睛的,就捡贵的抢,咱惹不起还躲得起,干脆买一款抢匪看不上眼的……快看快看,我的新闻,今天做成专题了。”
杨守诚一眼就看到了电视里的叶蓝秋。
作为陈若兮的男友,他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对陈若兮的工作提出表扬,鼓舞,至少也得是支持。但是,突然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换作是他,一整天下来,应酬挑剔的客户,出了门就违法者抢了手机,进了电信局被合法扣了话费,找到警察局被告知投诉无门,会不会还有心情在公车给人让座。
陈若兮很兴奋。“这个节目反响相当强烈,几大主流网站,论坛,还专门就这件事设置了专题,今天的论坛还有人悬赏万元找到节目中的女主角,还有,台里拨了十万元节目经费,让我来作深入报道。守诚,我现在是制作人了,不再是一名小记者了。”
“本来是件小事,让你们这么一闹,还不翻天覆地。”杨守诚并不是针对陈若兮,但他确有一种为反对而反对的心态。
“翻天覆地才是新闻。”
“你们有没想过那女的,这事她做得是有些不对。将心比心,我们也有上下班一整天,累得走得走不动的时候,上了公车只想找个位置坐下来,也有不想让座的时候。说不定,那女的刚好身体不舒服。”
“你既然有想法,跟我说没用,上网去发表意见,就上我们电视台的网站好了,为我们增加点点击率,也算是为我的事业添点砖加点瓦了。”
“算了,我累了一天,烦了一天,洗洗早点睡吧,一天到晚新闻新闻,你不累啊。”
“有什么累的,不就是掉了个手机吗,对了,我听你们同事说,下午你没去上班,怎么回事?”
“我去警察局报案了。”
“一点小事,有什么好报案的,报了警察局也不会理你。”
“你有先见之明,你本事,你厉害,知道报了案警察也不会管,要是人人个个都象你这样想,遇到事都不报案,警察局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我没有说人人个个有事都不报案,你别歪曲我,我是说象抢手机这样的小事不用报案。”
“那公共汽车不让座比抢手机的事还要小吧,你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报。是不是想显得你们这些记者比普通老百姓能耐,小事化大,大事还想更大。□□了不是新闻,被人□□了受害者有没有过错,有没有快感才是新闻!”
“杨守诚,你自己不当心,手机被抢了,回家找我撒什么邪火,有本事你去找那些抢劫犯,把火往他们身上撒去。”
“你当我不敢,我就去抓那几个抢匪给你看看。”
“有种你去啊,你走前头,我扛摄像机在后面跟着,帮你做个头条,给你送面见义勇为的锦旗行不行!”
杨守诚起身。
窗外漆黑一片,夜已深。
杨守诚硬生生一个转身,冲进了卧室,“怦”地一声重重甩门。
“半夜三更的还不睡觉,吵什么吵,烦死了!显摆你们精神好是不是,这么有精神,在家里显什么能耐,上街捉贼去啊!”窗外传来对面楼邻居的吼声。
6、莫小渝
莫小渝在三十五岁之时,辞去工作做起了全职家庭主妇,用朋友们的话叫做上岸享清福。她自己的感受,只能说是找到生活的平稳,而非十全十美,皆因这份平衡和全天下所有平稳,有着同样的组成结构,既有喜又有忧。喜的是丈夫沈流舒的事业越做越大,她的生活脱离了柴米油盐的小忧愁,伴随而来的却是患得患失的大忧愁──沈流舒的目光,停留在她这个妻子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少,那些越来越多的空白,被沈流舒的秘书叶蓝秋,那位美丽而狐媚的女子占据了。
一开始莫小渝对叶蓝秋并不是那么在意的。叶蓝秋确实美丽,但婚前婚后,沈流舒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子,莫小渝见过更美丽更有手腕更能吸引男人的。但五年时间过去了,那些更美丽更有手腕更能吸引男人的女子都走了,只有叶蓝秋,从五年前摇摇欲坠的小文员到今天稳如泰山的沈流舒的贴身秘书,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了。贴身秘书之后的职位是什么?莫小渝每每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时,背脊开始冰冷,夜夜开始恶梦。
莫小渝开始留意有关叶蓝秋的一切,渐渐地也知道了一些流言。例如,大学时代踢了初恋男友,被一位有权有势还有钱年龄却可以做她父亲的大学教授包养,气死了父母;公司新来的大学生因为叶蓝秋神魂颠倒而未能通过试用期;客户因对叶蓝秋出言不逊导致沈流舒冲冠一怒为红颜,连生意也不做了……
传言听得越多,莫小渝越发不安。她想听听身边的意见,寻找一些安慰,她出门见朋友,朋友伸出右手握成拳头,说男人都得捏在手心里,捏得紧紧的;她回娘家,父母说早日生个孩子,男人有了孩子心就拴住了。莫小渝有苦说不出,她何尝不想把沈流舒捏在手心里,她每天中午晚上两次借吃饭的机会查行踪,一开始是沈流舒本人接的电话,回答很简单,三个字“有应酬!”。发展到后来,接电话的变成了叶蓝秋,回答还是三个字“陪客户。”莫小渝想再问清楚是哪些客户,沈流舒接过电话扔下一句,“公司的事你不懂,少掺合。”
莫小渝听了这话,觉得这“不懂”二字才是关键,她需要学习,学到懂为止。为此她常常去公司,结识沈流舒的属下们,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叶蓝秋。
莫小渝开着玩笑。“叶小姐,我帮你介绍个男朋友好不好,我认识很多不错的男人。”
沈流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接过话茬。莫小渝疑心,他一直呆在一旁虎视眈眈。“你那些朋友,不是跳舞认识的,就是麻将搭子,有什么好的。还是算了,留着害你们自己,别害小秋。”
莫小渝发现了,沈流舒私下里喊叶蓝秋:“小秋!”这是个危险的称呼。多年的夫妻,沈流舒对叶蓝秋的称呼只剩下了两个:“喂”和“你”。例如:“喂,我今天不回家吃饭!”“你别有事没事往公司里跑行不!”“你少疑神疑鬼!”“不关你事!”
所有人都忘了一件事,花前月下,沈流舒曾经喊过她:小渝!沈流舒还说过,渝,是至死不渝的渝!
这一天,莫小渝去了公司,见到了公司的行政经理唐小华,她正在帮叶蓝秋整理报销凭证。
莫小渝是故意的。“叶蓝秋的报销凭证,怎么让你整理。”
唐小华嘴一撇。“人家是沈总面前的大红人,别说是报销凭证这种小事,就是让我洗内裤我也得洗啊。”
“叶蓝秋人呢?”
“去了医院,拿体检报告。”
“什么体检报告?”
“公司要给核心员工办医疗养老保险,前些天统一做了体检。真不知是美女面子大还是事多,常规体检而已,还让医院兴师动众,弄个主任医师亲自打电话来让她去拿报告。”
唐小华话中有话,莫小渝却是再明白不过,这是嫉妒,活生生的嫉妒。
“我听说,叶蓝秋的大学毕业证有问题。当初因为这事,你差点让她进不成公司。”
“大学肄业,这种证书也好意思拿出来。”
“那后来怎么又进来了公司?”
“不是有个笑话说得好吗!人事经理跟董事长建议,三个来面试的,第一个做事细致有条理,第二个有激情有冲劲,第三个是什么也不会就是个花瓶,要聘用哪个。董事长说,聘用那个胸部最大的。”
唐小华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没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莫小渝却是笑不出来,心里空落落的。回到家,没想到沈流舒居然也在家。
“今天公司事多不多?”莫小渝也就是随口一问,并非存心想打听什么,毕竟她要打听的,从唐小华那里已经得到了答案。
“叶蓝秋辞职了,你今天到公司都乱说了些什么?”这才是沈流舒今天提前回家的主要目的。
“叶蓝秋辞职了!”莫小渝必须承认,她是用一种喜悦的心情在消化这块天下掉下来的馅饼。
沈流舒从莫小渝的惊讶表情,证实莫小渝与这件事无关,但莫小渝的喜悦让他心情不悦,叶蓝秋的忽然辞职,不仅让他损失了办公室的赏心悦目,同时也损失了工作上的井井有条。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有事没事到公司找那些女职员遇的碴,现在人走了,你高兴了。”
“你自己心里要是没鬼,我怎么会疑神疑鬼。怎么,走了一个叶蓝秋,又不是心头挖了一块肉,至于这么回家找你老婆的碴!”莫小渝也上了火,因为沈流舒的指责,更因为平时的积怨。
“懒得理你。”沈流舒知道再吵下去必无好话,抬头看钟,晚上还约了客户谈生意。本来的打算是把叶蓝秋辞职的事说清楚,一则为自己澄清,二则也是借机警告莫小渝以后少去公司给他添乱。
夫妻做到这份上,七年之痒也好,日久生厌也好,沈流舒知道自己的心淡了,剩下的只有习惯,但习惯还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沈流舒起身离开,起身动作过大,把莫小渝刚刚为他洗净切好并且细心插上牙签的苹果,连着果盘一起扫落在地上。
玻璃果盘摔成了两半。
果盘是前不久莫小渝的朋友们,为他们夫妻结婚七周年纪念而精心挑选的礼物。沈流舒不是故意,他正打算开口道歉,但他没有跟莫小渝道歉的习惯,话到嘴边,又一阵犹豫。
这一犹豫,莫小渝已是怒不可遏。
“叶蓝秋那个狐狸精走了是她的事,谁知道她在外面又勾搭上什么人,你回家找你老婆发脾气,算哪门子本事,有本事你去找叶蓝秋的男人算帐去。”
莫小渝这一闹,把沈流舒心里仅有的一点歉意冲得一干二净。“神经病。”沈流舒怦地一声,大力关门,扔下莫小渝,离开了家。
门响之后,是仿佛地震一般的整个房子的摇晃,莫小渝一个人在家,哭了一阵,又骂了一阵,哭累了骂累了之后,随手开了电视,为安静得几乎能令人捉狂的房子增加点来自人类的声音,或是热闹。
莫小渝看着电视屏幕,忘记了哭泣,惊讶得合不拢不嘴。
她在电视专题新闻里,看到了叶蓝秋,也听到了电视评论的声音:“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给需要帮助的人让座,是最基本的品德和修养,本台记者就这件事现场采访了几位过路群众,现在,我们来听听他们对公车让座的看法。”
莫小渝无心看电视节目,也无心关注那些路人甲乙丙丁们的看法,她惟一关心的是,这个事件的女主角,是叶蓝秋,那位让沈流舒今天回家,摔盘子骂人,破坏她家庭的狐媚女子。
电视台公布了热线电话,方便观众打电话进来互动参与。
莫小渝拨通了现场直播电话,“喂,电视台吗……刚才的专题片我看过了,是的,我有话要说,我认识不给老人家让座的女人,她叫叶蓝秋,是四海贸易公司的职员。这件事发生在叶蓝秋身上,并不是偶然的。这女人从来就没有什么道德观念,介入别人的家庭做第三者。”
现场主持人一脸愕然,“请问,您有真凭实据吗?”
“你去查一下自然就知道了,叶蓝秋的那些丑事,谁不知道。她当第三者破坏别人家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莫小渝咔地一声挂上电话。
她给自己泡上一杯热茶,看着绿色的茶叶,在透明玻璃杯里上下翻腾,看白色的蒸汽,从玻璃杯口逸出来,她的心,也似乎,因此而轻松了很多。
7、叶蓝秋
叶蓝秋的电话快被打暴了!
路天明几乎每隔一小时一个电话,电话不接之后是短信,内容都是催促叶蓝秋尽快办理入院手续,还说什么钱的事她不用担心,他已经想到办法了。
叶蓝秋对路天明的所谓办法,一点兴趣也没有。
其余的电话来自公司,人事经理唐小华,甚至董事长沈流舒也亲自打来了电话,说是有关她辞职的事,要好好谈谈。
叶蓝秋很想告诉沈流舒,他们之间看似不清楚,实则什么有没有的暧昧,只是她保住工作的手段之一,而非出自她的本意。
叶蓝秋苦笑。古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事心里有数就好,说得太透,反而没意思。
叶蓝秋躺在城市中心广场的草坪上,阳光很好,晒得她汗水直流,有些不舒服。但不舒服才是活着的体现,至于舒服,跟死去没什么两样,她还是留给死后再慢慢体会吧。
但身体不舒服是次要的,叶蓝秋瞪着眼前的男人,形容他,只能用四个字,鬼鬼祟祟,一下子用报纸挡着脸,一下子躲在花坛后面。
叶蓝秋忍不住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守诚不好意思笑了。“你别管我,对了,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呆在这里了,呆会儿有事发生。”
“这里我先来的,你有事上别的地去。”叶蓝秋闭上眼睛,不再理会杨守诚。不知过了多久,一段对话冒了出来。
“就是你,你你你,你三天前抢了我的手机,还给我!”
“谁拿了你的手机,眼睛放亮点。”
“你手里拿的就是我的手机,上面那个坠子,也是我的。”
“小子你找死!”
叶蓝秋睁开眼睛,看到三个男人把刚才那位鬼鬼祟祟在她身边晃悠,后来好心提醒过她的男人按倒在地,拳打脚踢。被抢的男人一开始在反抗,但时间很短,到后来就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地上有血,空气中,弥漫着的,似乎是死亡的气息。
路边的行人们都停下来了,站在那里,变成了看热闹的旁观者。
老人在说:“造孽啊!”
小孩在说:“妈妈,那个人是不是死了。”
母亲在说:“没有,叔叔们在拍电影呢。快走吧,别看了,没什么好吧。”
男人们没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对方第一个冲上去。
等待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动。
打人者之一掏出了匕首,旁观者开始惊叫。
叶蓝秋想,这个男人会不会死得比她还早呢?只有快要死去的人,才知道活着,能够活着,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
“等一等。”叶蓝秋走向弥漫着血腥气的打斗现场。
“小姐,小命要紧,别多管闲事。”有人偷偷扯了扯叶蓝秋的衣摆。
“我快要死了。”叶蓝秋头也不回,一眼不眨地看打人者。
打人者停下来,面面相觑。
“不骗你,是真的。”叶蓝秋笑了,笑容象阳光一样耀眼。她双手捧出医院的诊断报告,笃定他们看不懂医生们的天书,无比真诚地说,“不骗你,是真的,我有医院的诊断报告,说我有爱滋。”
所有人,包括刚刚偷偷拉她衣摆的好心人,打人的人,更多看热闹的人都吓得退开了。
叶蓝秋一步一步逼近打人者,逼近他们手里锋利的匕首。“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们,用刀子捅爱滋病人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点,医生告诉说,这病是通过血液传染的,你们捅的时候要闭上眼睛,如果血溅出来,万一溅到眼睛里,你们说不定会感染的。还有,我这人习惯不好,万一捅痛了,不小心咬了你们一口,也有可能染上爱滋病……”
打人者往后退,转身要跑。
“等等!”叶蓝秋捉住其中一人的手腕,鲜红的指甲划过那人的皮肤,小猫一样。
“你放手!快放手,你有病啊,别抓着我不放。”打人者快要哭了。
“我是有病啊,你没说错啊。”
“姑奶奶,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手机呢。”叶蓝秋伸出另一只手。
好几部手机同时被放入了叶蓝秋的手心。
叶蓝秋不由得笑了。“好像现在成了我抢劫你们了。”
“不是不是,不是您抢劫我们,是我们自愿送给您的,自愿的。”打人者瞅住机会,挣脱叶蓝秋,头也不回地跑了。只剩下声称有爱滋的叶蓝秋和想跑却跑不动的杨守诚两人。
叶蓝秋忽然想恶作剧,她走到杨守诚身边,手指点在杨守诚的伤口上,沾上一点血迹,再举起手,在阳光下,把那血的颜色,看得更清楚。
“喂,你死了没有。”叶蓝秋调皮地戳了戳杨守诚的脸。
杨守诚吓得直隆
叶蓝秋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还好,活着。”她不再理他,低头看着地上一堆手机,“这么手机,喂,活人,哪一部是你的?”
杨守诚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拿起自己那部。
“刚才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被那群人马上砍死,要么被我这个爱滋病人救下来,运气好的话,平均寿命是三五年,当然,如果你经济条件好,用钱象用水,说不定还能活上十年二十年。所以呢,不管三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终归是我救了一命,你应该怎么表示?”
杨守诚想了半天,想不出答案。“谢谢。”
“太没诚意了。”
“小姐,你到底想怎样啊,我都快死了!”杨守诚忍不住哀嚎。
“临死之前,先把我这堆东西处理了。”叶蓝秋指着她从抢劫犯那里要来的手机。
8、陈若兮
陈若兮接到杨守诚的电话赶到医院时,杨守诚已经包扎完毕,正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发呆。
陈若兮又是心痛,又是气极。“我那天说说气话,你真的跑去找那些抢劫犯理论,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为了一部手机,值得吗?”
“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是我心里那口气,咽不下。”
“你差点没命。”
“皮外伤而已,不过,今天还真是险,幸亏一个女的救了我。”
“哪个女的,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早走了,趁护士给我包扎伤口的时候不声不响走的。这世上,还是有好人多。若兮,你知道她是怎么救我的吗?她说她有爱滋,其实她根本就没爱滋,她吓那些抢匪的。不过,这姑娘也够奇怪的,吓吓抢匪也就罢了,怎么连我这个受害人一起吓呢。”
陈若兮立刻觉得这是极好的新闻线索。“那姑娘人呢?叫什么名字?对了,长得漂亮不?”
“这事跟人家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若兮,你是新闻记者不是狗仔队,能不能不要那么低级,那个小让座事件还让你折腾得不够吗?”
“你说对了,还真是不够,现在台里打算把这个新闻作头条,配合网站开通,好好地造一把势,一举把网站点击率搞上去。”
“你们台长真够黑的,拿个女人做垫脚,你们也跟着起哄,就这么点小事拿来做头条,大炒特炒,你们的点击率是上去了,那个女人怎么办?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你们这不是把人往死逼吗?”
“叶蓝秋她活该!”
“怎么了?她叫叶蓝秋?你们这么快就把人家名字都搞到了?”
“又不是我们去搞的,是那个叶蓝秋去做第三者拆散人家夫妻,本来这个新闻放在网上,象你一样为她说话的不少。人家受害者打电话进来,把这第三者的事说出来,根本没人敢替她说话了。”
杨守诚知道第三者是陈若兮的心结,她父母的婚姻,就是因为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插足而破裂的。事情既有了新的变化,他只能不予置评。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些记者的笔可以杀人,记者煽动起来的那些口水,更可以杀人,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不说这个了,你还真有能耐啊,怎么找到那些抢劫犯的?”
“哪里是我有能耐,是那些抢劫犯根本就是天天在那里蹲点,我听那里的小商小贩说,都快一个月了。”
“都欺负到我老公头上来了,就不是小事了,这事警察不管我来管。”
“你想怎么管?”
陈若兮自信笑了。“你就不用管了,等着看结果吧。”
几天之后的晚间新闻,一组抢劫犯在本市内肆无忌惮抢劫行人手机,手提包等物品的镜头,在电视台播出之后,引起观众强烈反响。
又过了几天,是来自本台记者陈若兮的报道:警察局重拳出击,一举歼灭抢劫犯罪团伙,抓捕数十人,市民拍手称好。警方代表在电视屏幕上接受采访,手里拿着那张出自杨守诚之手的嫌疑犯画像,真诚无比地说:“谢谢,谢谢,谢谢广大市民的无私帮助。”
杨守诚知道,这个镜头跟陈若兮脱不了关系,她喜欢一切事情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觉。感情如此,事业也是如此。让座事件的新闻播出之后,网络里有了新的名字,叫做“叶蓝秋不让座事件”,当然,还有更详细的称呼,叫做“美女叶蓝秋不让座事件”,或是“第三者叶蓝秋不让座事件”,“恃美行凶第三者叶蓝秋不让座事件”!
每一个标题都被加粗,或套刺眼的红,或套流行的绿,或静止在头条,或跟随鼠标上下左右跳动,迅速成为最具吸引力的网络热点主题之一。
“美女叶蓝秋不让座事件”的热心观众中,好事者居多,虽然有伦理专家,教育专家痛心疾首人心不古,道德不再,但仍有大批不愿署名的网友恶作剧地认定,公车上的座位让美女们来坐,更为赏心悦目。
但是,“第三者叶蓝秋不让座事件”的热心观众却是众口一词,身为第三者居然不让座,简直是恃美行凶,天理不容,必须彻底打倒之,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能翻身是当然的结局。
人们对于的第三者的好奇心和批判力度总是惊人的,不过一夜之间,第三者叶蓝秋的简历就被公布在了网上。那是一份很正式的简历。
叶蓝秋:女。
出生年月:1979年5月5日。
电话号码:1xxxxxxxx
7岁,进入实验小学,班主任杨端颖,现任实验小学校长。
13岁,进入第一中学,班主任张绫霜,目前仍然是普通教师。
18岁,进入s大,英语专业。
22岁,大学肄业,进入四海贸易公司担任董事长沈流舒秘书至今。
简历的出处,源于一家既找不到注册地,也找不到法人代表,但名头却是响亮无比,署名是某某教育管理部门招聘网站,简历的最后列出了叶蓝秋的私人联系电话。
陈若兮笑了,这家网站也是老熟人了,一年前,她的个人简历,私人电话,甚至照片也曾以什么个人秀的形式出现在这个网站的页面上,并且与时下最流行的网络搜索引擎捆绑在一起。换言之,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仅仅是出于好奇,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陈若兮”三个字,就等于了解了她的一生经历。
陈若兮很幸运,她是个与时俱进的记者,时刻关心着网络动向的同时,也关注着网络对于自身的影响程度,所以,她的被侵权,被及时发现了。
陈若兮也很有办法,她借助记者身份,也有时间,这也属于职业范围之内的调查──从主管单位查起,兜兜转转,查到了牌子大得吓人的某家教育管理部门下面的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办公室。交涉的结果也很顺利,基本上在陈若兮出示了记者证的同时,就标志着结束和胜利。
陈若兮问他这些信息是哪里来的,剃着小平头,戴着眼镜,胡子还没长全的小年轻痛哭流涕地说他是花了大价钱从某知名招聘网站买来的。陈若兮记得,她大学毕业那一年,出于对名牌的认可,也确实在那家网站注册了。既然找上门了,陈若兮本人的全部信息在她的严厉监视下被一一删除。
至于其他人,用那个小年轻的话说:“姐姐,你总得给咱们年轻人一条活路吧。”
陈若兮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她给了那个年轻人一条活路。
有人在叶蓝秋的简历后面加上一条解释说明,叶蓝秋这个小小秘书的薪资,在四海公司,仅次于董事长沈流舒。
陈若兮疑心加上这一条的人,要么是打电话到电视台说叶蓝秋是第三者的匿名者,要么是叶蓝秋的同事──薪资待遇不如叶蓝秋,但自认能力强于叶蓝秋的失意者。
网络是失意者的天堂,每一个失意者都有平等发泄的权利。
陈若兮知道怎样把“第三者叶蓝秋事件”这个新闻做得更有影响了。
她的后续报道需要排除的采访对象,第一个是叶蓝秋小学的班主任,现任实验小学校长的杨端颖,如此春风得意者即使很乐意也很适合担任批评者的角色,但这样的批评,反而让叶蓝秋站在了弱者的位置,美女本是赏心悦目之事,真正需要添加的是嫉妒而不是同情。
陈若兮选择了叶蓝秋的中学班主任张绫霜,十年前的普通老师,十年后依旧原地踏步,如果没有隐情就必定有怨言,一旦被采访,必是怨言渲泻的最好机会。
陈若兮请张绫霜站在教育者的角度谈谈“美女叶蓝秋不让座事件”。
张绫霜清了清嗓子,慎重地说:“这是教育的缺失,现在的独生子女,爷爷妈妈外公外婆,四个老人还有父母,六个人都围着一个孩子转,有理也好,无理也好,无节制地满足孩子的要求,很容易养成孩子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不为他人作想,缺乏同情心和社会责任感。”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令陈若兮满意,独生子女问题,教育问题,随便弄出一条都是网络热点。但是,现在的热点是叶蓝秋,再弄出个热点来,不叫火上加油,叫喧宾夺主。
陈若兮不能容忍叶蓝秋的风头被抢。她要求摄像人员,剪掉这一段,重新来过。
张绫霜茫然地看着陈若兮,不知哪里说错了。学生会,家长会,政工会,大会小会,她都是沿用这套稿子,用了十几年了,从没出过差错。
陈若兮说:“我们是新闻节目,不是美国的电视剧,所有案子都必须追溯到犯罪嫌疑人的童年时代。”
张绫霜没听懂,就象她听不懂现在那些学生们的所谓网络语言一样。但是,听不懂并不意味着没有解决办法。她立刻换了个角度。
“现在的应试教育,学校、家庭、社会,对学生的唯一要求就是分、分、分!只要考试分数高,道德、品质这些为人处世最基本的基本,反而被忽略不计。”
“叶蓝秋中学时成绩如何?”这个话题也过于宽泛,靠别人不如靠自己,陈若兮决定亲自出手,把话题拉回到叶蓝秋身上。
“成绩很好,那一年高考是全校第二名,而且她是英语专业,算上加分,可以说是第一名。”
“你们学校是不是以叶蓝秋为傲?”
“在此之前,是的。从今往后,叶蓝秋是我们学校的耻辱。”最后这一句,是陈若兮早就写在纸上,由杨佳琪高高举起,张绫霜一个字一个字照着念。
当然,广大观众永远也不会在电视镜头里看到杨佳琪。世上还有一种职业,叫剪接,电影电视除了最佳导演最佳演员之外,还有最佳剪接奖。当然了,也有对这一行不满的人,直接称呼:剪刀手。通常完整的说法是:该死的剪刀手!
电视屏幕上,张绫霜铿锵有力的语言,旗帜鲜明的态度,对于那些因为茫然而深陷网络娱乐的人们,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他们立刻因此而振作了精神。几乎是一夜之间,叶蓝秋的校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有匿名的同班同学绘声绘色讲解叶蓝秋当年是如何的目中无人──对人爱理不理,除了有钱的,和有势的。
有匿名的学姐控诉叶蓝秋当年如何用心机抢走了她的初恋情人──据说是一位既有钱且有势的白马王子。
有匿名的学妹哭诉叶蓝秋当年是如何骄傲霸道,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终生不可磨灭的伤痛──据说是用蔑视的眼光,冷漠的讥笑嘲笑她发育过晚的青春期。
……
陈若兮微笑着把鼠标一拖到底,略过这些声情并貌的信息。
费尽心思整理这些材料的杨佳琪,不懂更不服气陈若兮的处理方式。但是,不服气只能是心里的,不能带到脸上来。
电视台并不是那么好进的,实力之外,还要人脉,杨佳琪之所以能进电视台实习,介绍人是陈若兮,以实习生的身份当上正式记者的助手,也是因为陈若兮的提议,而陈若兮做这一切的理由,全是因为杨守诚。杨佳琪是杨守诚的表妹,用杨守诚的话说,走得很勤的亲戚。但经过陈若兮收集蛛丝马迹,细细打量总结下来,其实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总结出真相后,陈若兮很是生气杨守诚的热心过度,杨守诚却认为能帮则帮,反正没什么损失。
没什么损失?!
陈若兮从来不相信这种事!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件事跟杨守诚产生隔阂,影响两个人的感情,但如果时机合适,她还是会发作的。
杨佳琪好奇问:“这些信息要不要跟?每一条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咱们的系列报道不是还缺不少内容吗?”
“这些所有的消息,要么是胡编乱造,要么夸大其词,没一件靠谱。”陈若兮说。
“怎么可能?”杨佳琪不信,她整整一下午的工作成果是零!
“没什么不可能,叶蓝秋这样过分美丽的女人,就是让座事件不暴光,直播时没有被人称为第三者,也已经处于被羡慕被嫉妒的境界了。这样的人,注定要被同性嗤之以鼻,被异性意淫,被无聊的旁观者捕风捉影恶作剧。”
杨佳琪打算动手删除这些材料,陈若兮却是阻止了她。
“谣言不是新闻,但澄清谣言却是最具眼球价值的新闻,留着吧,去找到叶蓝秋这个人,如果她够聪明,就应该知道丑闻比赞美更具经济效益。”陈若兮说。
9、沈流舒
有阳光的下午,真正的天然无污染山泉水从远山之巅穿石走缝流下来,潺潺的水声,顺着鹅卵石,转着弯绕小亭一周。面目娇好的服务员穿着汉服,姿态优美地舀水,煮水,泡茶。
这里是被保护的国家级森林公园的一角,被单独辟了出来,经营成会所,只有会员才被允许进入。一年的会费是十万,这是个门槛。会费十万,决定了至少是年收入百万以上才能进入。
人就是这样,没钱的时候很专一,就想有钱,有了钱,世界就复杂了,就什么都想要了,奢侈品,所谓高雅,所谓安静,所谓格调,所谓摆平.....例如前段时间有个不识相的小记者,写了篇什么国家级森林公园成为富人们的私家后花园,跟国家博物馆里开了个天价饭店还是会所遥相呼应。
报道一出,立刻闹上了互联网,很是撼动了一把,不平之士们的愤怒扩展成几十页的热贴,滚雪球一般,愤怒的人越来越多,喊调查杀真相要内幕甚至喊打喊杀喊什么的都有。沈流舒和他的朋友们一看,这不是个事,纷纷出面。请的请网站管理员吃饭,沈流舒的任务是请那位记者吃饭,喝酒,再送一张免费的消费卡,先是报道撤了,慢慢的,更多的热点新闻分散了不平之士们的注意,留言从多到少,贴子从热到冷,再悄无声息封贴,删贴。于是,沈流舒和他们的朋友们,彻底地清静了。
有了钱养上一个两个吹鼓手,平常,更是太平。
唯一不太平的是莫小渝。
沈流舒遇到莫小渝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掏钱买单的大老板身边的小跟班。莫小渝是个小学的音乐老师,长得漂亮,会弹琴,会跳舞,正派而轻闲的工作,偶尔逢年过节有个晚会之类穿上盛装主持一台文艺晚会,灯光一打,顿时成为满场注目的焦点。所以,莫小渝和沈流舒的婚礼,被莫小渝的朋友定义为:下嫁!
沈流舒偶尔听到莫小渝和朋友们的私下祝福,不是传统的百年好合夫唱妇随,而是恭喜莫小渝成功俘虏一支绩优股,莫小渝却是含笑接纳之时,沈流舒开始反思这段婚姻。他事业的成功,来得太过艰难,而莫小渝,感情的成功也好,事业的成功也罢,却是太过容易。
反思和反悔,从来只有一字只差。
当新闻媒体在沈流舒这三个字的前面冠上“成功人士”四个字的时候,沈流舒遇到了叶蓝秋。
叶蓝秋前来应聘,拿着一纸大学肄业证书,作为面试官的唐小华咄咄逼人追问肄业的缘由。叶蓝秋一言不发。
唐小华的行为可以形成两个定义:一是尽职尽责,一是不近人情。如果叶蓝秋不美丽,沈流舒的大脑会自动选择第一个。但是,叶蓝秋漂亮,比莫小渝还要漂亮,应聘的人中,沈流舒第一眼就看中了。于是,尽职尽责的唐小华立刻变成了不尽人情的唐小华。作为公司的董事长,沈流舒也提出了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公司招的是前台,前台又不需要跑业务应对客户,细致认真激情冲劲有什么用,还不如摆个漂亮的花瓶在那里,客户一进来立刻赏心悦目,比什么都强。”
沈流舒觉得,叶蓝秋是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的,她在前台的位置做得很好。从客户进门打招呼到客户出门帮着送客,会议时殷勤周到端茶递水,接电话轻言细语,从来没有不耐烦的时候。
莫小渝频频来找唐小华打听公司的事,沈流舒心中暗火。作为男人,他不好回家跟莫小渝闹,但作为公司的董事长,他有充分的权力给唐小华小鞋穿。叶蓝秋很快得已升职加薪,成为唐小华的助理。
一年后的一天,也是在这家茶园,沈流舒想起有份文件忘了公司,打了电话吩咐人送过来,办这事的人,本应是唐小华,却不知怎么换成了叶蓝秋。沈流舒记得那一日,叶蓝秋穿了件宝蓝色的丝质长裙,纤细的低跟鞋,慵绻的长发,把女子的职业与柔媚结合得恰到好处。她出现在门口,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男人们追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走到他身边,坐在他的下首。
他,沈流舒,成了整个摩天楼咖啡厅,最让人妒嫉的男人。
这一刻,让沈流舒把回忆、梦想和现实,全部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也让沈流舒食髓知味,并且,日渐成瘾。
从此,叶蓝秋成了沈流舒的秘书,沈流舒也常常找些机会,或是文件,或是客户,打电话给叶蓝秋,让她从僵硬死板的办公室走出来,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用她的美貌,优雅,还有微笑,全程陪伴,他和客户们试探,洽谈,讨价还价,达成意向。
男人彰显身份的方式有很多种,名牌、靓车、豪宅,甚至内涵、学识、优雅等等,但都不如陪伴在男人们身边,优雅得体的女人。
远古时代,最漂亮的女俘,被赏赐给最英勇的男子。
现代社会,最优秀的女子,把自己嫁给最匹配的男人。
人们常说,文明在进步,而生命,在轮回。
沈流舒知道莫小渝因此而坐卧不安,疑心、怨恨、甚至无理取闹,但他袖手旁观,看着莫小渝的表演,微笑着,带着快感,并且找到一种微妙的心理上的平衡。
沈流舒也知道公司因此而谣言四起,他是发工钱的老板,女人们只敢在他背后嘀嘀咕咕,男人们却是在羡慕他这个老板的艳遇。叶蓝秋是打工的,女人们敢当面给她白眼,聚餐也好,逛街也罢,三五成群却故意扔下她一人。男人们,则在交流经验教训并私下打赌,谁能搞定叶蓝秋,谁能成为下一个沈流舒。
对此,叶蓝秋从不抱怨,女人的排挤和男人们的别有用心,叶蓝秋一律用沉默来忍耐,从而与莫小渝的抱怨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沈流舒的感情天平一天天倾斜。但是,当沈流舒想着前进一步的时候,叶蓝秋不声不响扔下一纸辞职报告,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流舒拨打叶蓝秋的电话,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结果总是无人接听。
“今天怎么不见叶小姐?”有商场的朋友过来闲话。
“公司有事要忙。”沈流舒随口一句。
“这种时候叶蓝秋还有心工作,沈总,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怎么回事?”
朋友不再多话,指指悬挂在高处的电视,电视机开着,正在重播昨晚的新闻专题。沈流舒看到叶蓝秋出现在镜头里,看到没有坐到座位的老人家、目睹现场的售票员、叶蓝秋中学的老师,都在众口一词地谴责叶蓝秋。
沈流舒震惊且混乱,他拿起手机,再次拨打叶蓝秋的电话,电话占线。沈流舒略略放了心,打算过一会儿再打。这时候,电视镜头转到了热线电话,沈流舒听出了电话里的声音,他愣住了。一旁的朋友也是识得莫小渝的,自然也是识得莫小渝的声音,一开始本来有些疑惑,在看到沈流舒脸上的惊愕和愤怒之后,顿时了然,这样的了然,再折射到沈流舒这边,无疑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此之前,沈流舒只是觉得他应该找到叶蓝秋,和她好好谈谈,劝她回心转意,重回莫小渝抱怨,叶蓝秋容忍,他沈流舒双手背在后面看戏的原有轨迹中去。但是,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不再是叶蓝秋和莫小渝之间的争风吃醋,沈流舒的齐人之福。莫小渝的行为,让他在朋友们面前,丢尽了面子,下不来台。
古人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沈流舒下定了决心。
10、杨守诚
陈若兮以为,网络把叶蓝秋的资料公开之后,叶蓝秋会自动现身。
叶蓝秋没有,没有声泪俱下澄清之类的记者招待会,没有义正严词的律师公开信,没有绘声绘色情文并貌的留言版黑幕大起底,甚至连电话也没有一通。
叶蓝秋什么也没做。
陈若兮疑惑,被脱光的男女明星们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来炒作一把,第三者叶蓝秋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放弃呢?
娱乐圈不是在说吗,不怕负面,不怕丑闻,只怕没新闻。
记者们也在说,不怕掉手机,就怕手机掉了里面没有□□,平白地失去一个上头条的机会。
老百姓不也在说,男人有钱就变坏,那是有资本;女人变坏就有钱,那是天赋。
陈若兮相信沉默是一种高贵的品质,但这种高贵,不属于叶蓝秋这样的第三者。最重要的是,新闻,更不允许沉默的存在。
陈若兮吩咐杨佳琪。“从明天开始,你们都出动,直到找到叶蓝秋为止。”
“怎么找?”作为新手的杨佳琪找不到头绪。
“网上不是都人肉出来了吗?打手机,一天24时不停地打,发短信,我就不信她能受得了。去她公司……”
“叶蓝秋已经辞职了。”杨佳琪提醒着。
陈若兮愣了愣,心灵深处似乎有些柔软的东西被触动了。但是,多年的职业训练让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她还有同事,那些同事总应该知道她住的地方,打听到之后,到她的住所蹲点,她总不能不回家吧。”
职业的记者们和刚刚尝试职业化的杨佳琪努力找寻叶蓝秋的下落,结果是失败。
不那么职业的杨守诚也在找叶蓝秋,是在看了网络新闻之后。
网络新闻比电视新闻的优点在于,图像更清晰,可以随心所欲放大缩小;观看更便捷,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次数限制,可以随时随地想看几遍就看几遍。
杨守诚是在看到那些网络照片之后,这才想起叶蓝秋之谁。也还记得叶蓝秋跟那家医院的医生好象很熟,并约好过几天来拿药什么的。
网络上有很多聪明的找人的办法,例如公布丑闻公布□□绑架亲人之类。杨守诚偏偏用了最笨的办法:守在医院门口。
三天后,他守到了叶蓝秋。
叶蓝秋停住了脚步。“是你。”
杨守诚松了口气,还好,她还认识他。“是我,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等我做什么?说谢谢吗,你已经说过了,难不成救命之恩想以身相许?”
杨守诚脸红了。
叶蓝秋笑了,这是一个还记得害羞的男人,很少见。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难不成有爱滋的是你,所以你不能以身相许?”
杨守诚脸红得更厉害了,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在跟在叶蓝秋身后。路天明一早就在医院等着,看到杨守诚,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男朋友?”
“就算是吧。”叶蓝秋说得含糊,脸上的笑容却是异常坚定。
世上还有一件事比得了绝症更惨,就是既得了绝症还没有男朋友。叶蓝秋不想让自己更凄惨。
杨守诚吓了一跳,有心想否认,但叶蓝秋笑吟吟站在那里,否认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路天明吓了一跳,把叶蓝秋拉到一边。“他知不知道你的病?”
“不知道。”
“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明白了,你是担心你的病一旦被他知道了......”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叶蓝秋似笑非笑,“路主任,不是每个人都象您这样有关系有能耐,找到募捐的途径。”
路天明心跟刀扎过一样。“小秋,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病,不能再耽误了。要不然,今天你也不会来医院,是不是?”
“我是来拿止痛药的。”
路天明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止痛药。“这种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吃多了对人不好,你还是早点作决定,早点住进来。医药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叶蓝秋把止痛药揣进口袋。“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还有,医药费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了,好歹我也是有人要的人了,没理由要你掏钱。”
路天明想说的话太多,叶蓝秋一个字也不想听,拉了杨守诚匆匆离开。
杨守诚犹豫了很久,终于问了一句。“那个医生,是你男朋友?”
叶蓝秋想了想。“前男朋友,他现在是别人的老公。”
“你们两,是不是还在一起?”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杨守诚认这个理儿。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帮叶蓝秋一把,帮她从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解脱出来。
叶蓝秋笑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
“那就好。”杨守诚松了一口气。“走吧,咱们去澄清一下。”
11、莫小渝
冲动是魔鬼。
妒嫉是魔鬼。
莫小渝承认,她心中有两个魔鬼。所以,鬼使神差,她打了那个爆料电话。
没有人能够承受魔鬼的惩罚,更何况是两个魔鬼。
沈流舒要求离婚,态度十分坚决。
“为什么?”莫小渝想要一个理由。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说得太明白,反而伤人。”沈流舒微笑着。从前他喜欢把微笑留给商场上的对手,松懈对手的意志。现在他把这一套用在了莫小渝身上。
“有什么话比你提出离婚更伤人。”
“你对付叶蓝秋的手腕,让男人没有安全感,男人找老婆,要的是安稳,不想时时刻刻都得担心背后有人捅刀子。”沈流舒很冷静,冷静得让莫小渝心里,一阵一阵发凉。
“笑话,我对叶蓝秋做什么了,她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值得我去做的,我对你背后捅什么刀子了,不要乱冤枉人。”莫小渝冷笑,掩饰心底的发慌。
“这个月的电话详单我打出来了,有号码,感谢中国电信,拨号时间精确到了每分每秒,你还需不需要我去电视台把节目录像调出来作为凭证。你真本事,主动跟电视台交待你丈夫在外面玩婚外情,你撕破脸我也只好成全你。”
莫小渝愣了半天。“你狠,把商场上那一套用来对付你老婆。”
“你就当我未雨筹谋好了。”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你怎么不说你变心了,喜欢上了叶蓝秋那个狐狸精!”
面对指责,有两种人会否认。一是被冤枉的人,二是心虚的人。沈流舒没有否认,不是因为被冤枉,也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不屑于否认。
“房子、车子,存折,当然,还有你的私房钱,加起来不下两百万,都归你,我只要公司。莫小渝,这是底线,不要想跟我打财产官司。惹急了我,把公司帐目做成负资产,别说两百万,你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
沈流舒说得出,定做得到,做了七年的枕边人,莫小渝再了解不过。
莫小渝不甘心,想要再说些什么,门铃响了。
夫妻二人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流,沈流舒拿起茶几上的报纸,而莫小渝,则换上一脸的笑容。屋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刚才还恨不得你死我活的男女,这此刻,又成了配合默契的夫妻。
莫小渝走到门口,透过小小的猫眼,看看此刻前来拜访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若兮站在门口,后面,是她的摄制组。
电视台的电话,和所有中国电信的用户一样,每月交纳五块钱的来电显示服务费,所以陈若兮知道,打电话过来的,是这一家。
“你找谁?”莫小渝隔着对讲机问。
“电视台的,来做个访问。”陈若兮回答。
沈流舒的生意越做越大之后,他的名字前多了一个定语,叫成功人士,也因此,也常有电视台、报刊之类,上门采访做些专访之类。
成功人士必须完美,事业成功,家庭也和和美美,这是观众们的美好追求,媒体在这方面,也从不吝啬,尽一切努力满足观众的需求。
莫小渝开门让陈若兮进来,拿眼看沈流舒,她以为是沈流舒预约的。沈流舒放下手头的报纸,用眼神询问莫小渝。
工作方面,陈若兮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当然,也更不会给采访者以深思熟虑的机会。所以,她非常有礼貌地掏出名片。“沈先生,我们是电视台的,想就叶蓝秋事件采访沈先生。”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怒气,直冲沈流舒的头顶,他想也不想,冲上前去,一巴掌把名片拍飞在地上,厉声怒喝:“电视台的,电视台就可以私闯民宅了。”
小小的名片轻轻落在莫小渝脚边。莫小渝心中一动,伸出一只脚,踩在了名片上面。
陈若兮注意到了这个动作,立刻把麦克风伸到莫小渝面前:“请问您是沈先生的太太吗?那个匿名电话是不是您打的,叶蓝秋跟您先生的事,是不是真的?您不用怕,有我们新闻媒体给你作主,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莫小渝慌了,躲闪着镜头。“什么叶蓝秋叶绿秋,我们都不认识。”
莫小渝的慌乱进一步证实了陈若兮的猜测,这种情况下,观众更愿意看到的是负心男的表演。
陈若兮把麦克风伸到沈流舒面前,提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更挑衅。“沈先生,您是不是打算离婚?”陈若兮的这个问题提得非常有技巧,直接问沈流舒是不是打算离婚,无论沈流舒怎样回答,“是”或“不是”,观众看来,已经坐实了叶蓝秋是沈流舒和莫小渝婚姻之间的第三者。
莫小渝第一个跳出来表示愤怒,她冲在了沈流舒的前面,对着陈若兮狂吼。“谁说我们要离婚了,你听说的,我告诉你们,说话要负责任,不要以为你们是媒体,就可以乱说话!我跟沈流舒不会离婚!我怎么也不会让叶蓝秋那个狐狸精得逞的!”
沈流舒不允许莫小渝在媒体面前失态,他抢上前去,推开莫小渝,粗鲁地抢过陈若兮手里的麦克风,扔进垃圾桶。
“你们给我滚,马上滚。”
麦克风发出尖锐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颤。杨佳琪干脆放下摄像机,捂住耳朵蹲在上了地上。
陈若兮瞪了杨佳琪一眼,示意她赶紧捡起摄像机,故意冲到沈流舒面前,嘴里嚷嚷着:“你怎么打人呢?”
沈流舒一掌把陈若兮推开。“我就打你了怎么着!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
陈若兮借力使力,顺势摔在地上。因为有人摔倒了,并且这人是著名记者陈若兮,所有人都惊呆了。
“沈流舒,你怎么打人啊,你打人是不是承认,你跟叶蓝秋的事,是真的......”陈若兮扯开嗓门大声喊着,她知道,跟在身后的摄像机,忠实地记录着。
这个世界有很多优势,感情的优势,美貌的优势,钱的优势,权的优势,但无论什么优势,都不比上真相的优势。观众们关心的永远都是记录下来的真相,至于真相之后真相,那叫幕后。
幕后的另一个说法叫黑幕,叫劣势。
混乱中,莫小渝把陈若兮的名片揣进了口袋。
12、陈若兮
采访结束,第一次见识大场面的杨佳琪兴奋不已。
“刚才的镜头真是爽呆了,大老板包养二奶态度嚣张殴打记者,这个标题怎么样!”杨佳琪正在学习记者的基本功,做标题。
“沈流舒是吧,嚣张啊,猖狂啊,呸!有钱就了不起啊!一样搞死你,明天新闻一播出,好日子立刻到头!”另一位同事素来就看不惯年轻人,抱怨不免就更多了些。
陈若兮还没来得及回答,有同事过来,满脸笑容。“陈若兮,台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此时此刻,所有人看向陈若兮的目光,是羡慕。这种情况下的领导接见,意味着一件事,升职加薪!
“这些天怎么不见小杨,小两口是不是闹意见了?”台长吕建湘用拉家常的方式作为开场白,进一步证实了陈若兮的猜测。
“他这些天工作比较忙。”陈若兮很自然地回答着。
“婚事快近了吧。”
“您放心,到时候一定忘不了给你送贴子。”
“行行行,我就等着收你们的红色炸弹!”吕建湘哈哈大笑。
气氛良好,陈若兮抓住机会,引入正题。
“吕台长,您不是说,想跟我谈谈网站方面的事吗?”
“让座事件的新闻专题出来之后,电视台网站的点击率明显提高,台里的意思是,打算借叶蓝秋事件聚集人气,提高网站的知名率,最好是一鼓作气,让网站独立运营。”
陈若兮心潮起伏,电视台出面搞网站,雷声大雨点更大,资金投入方面有保证不说,项目负责人更是可以借此机会登上网络头条。网络头条虽比不得传统媒体根基浓厚,但也算是热热闹闹,赚了人气十足。
她略一思索,脑海里立时有了大概轮廓。
“叶蓝秋事件非常典型,涵盖了两个社会热点,一是公车让座,一是婚外恋。新婚姻法出台的结果,是无论男女,强势的一方发现出轨的成本低到可以忽略不计。法律到底是保护弱者,还是无论强者弱者一律平等保护,这个议题,永远不可能有标准答案。没有标准答案,就意味着不公平,强者认为不公平,弱者也认为不公平,不公平是一切怨恨争吵的源头,也是新闻热点的由来。公车让座则是由掌握网络话语权的年轻人,在公共道德要求他们,把座位让给放弃网络话语权的老年人前提下,积累了相当的不满情绪,再加上网络匿名制,以及年轻人冲动、容易失去控制这个特点,很容易从简单叙述、抱怨,发展到网络发泄、谩骂,网络的特点就是这样,哪里有发泄,有谩骂,哪里就有人气。有了人气,有就商机,再借助我们电视台的资源,注册,短信,广告,网络电视等等这些收费项目都可以应运而生。”
吕建湘点头赞许。“这样吧,把你这个想法弄成文字方案,就这两天交给我,越快越好,台里一通过就可以开始运作了。”
吕建湘的这个提议,陈若兮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立刻拒绝,只是不痛不痒嗯了一声,低头喝了一口茶。
吕建湘看在眼里,再补充一句。“你在方案里,顺便把网络部的组织构架,机构预算也一并做进去,至于你,先挂一个网络事业部主任的头衔,直属台里领导,你看怎么样。”
陈若兮表示:很满意。
13、杨守诚
杨守诚年少的时候,曾经玩过他那个时代,流行于屋前屋后,现在这个时代,则流行于网络的游戏dd好人坏人游戏。
据说,这个游戏有了个更响亮,更专业的名称,叫rpg,角色扮演游戏。
有时候想想,现代人真是无聊得可以,家里外面扮演了还不够,还得跑到游戏的虚拟世界里扮演一把过瘾。
游戏规则很简单,年少的时候,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剪刀石头布,赢了是好人,输了,对不起,只能做坏人。网络社会更自由,更民主,好坏不再由输赢界定,而是由心情来决定。
心情好的时候,日行一善,做好人;
心情不好,不好意思,发泄一把,就做坏人吧。
在杨守诚的概念里,只要心情允许,做坏人其实并不难。大部分时间里,他甚至喜欢上了做坏人的无责任,无约束。
但是,当他坐在网吧里,看着叶蓝秋打开一个又一个的页面,看到满版满版的不堪入目,都和叶蓝秋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一位坐在她身边的美丽女子,联系在一起。
他说不出话,任何的语言在恶毒的发泄诅咒面前,从来,都是苍白无比。
叶蓝秋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笑容很淡,但确确实实是笑容,从唇角逸开,慢慢延伸到眼角。年轻的叶蓝秋,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没有皱纹,所以,她的笑容,是那种因为年轻,因为生命的气息而动人心魄的笑。
杨守诚打了个寒噤。
他的心理学朋友告诉他,人们遇到打击的时候,通常会顺序呈现三种情绪,震惊,伤心和淡然。如果把叶蓝秋的笑,理解会淡然,那么,跳过的两个阶段dd震惊和伤心,在她往后的生命里,将去向何方?
会不会,都堆积在心底?
杨守诚立刻在网络留言。“你们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出此污言秽语,太过份了!”
杨守诚自认这段话很理智,很克制,但他等待了30秒钟之后刷新,网页上不仅没有出现他的留言,反而出现了更多的谩骂。他以为是自己操作失误,把刚才的话重新打了一遍,再次留言。
再一次,没有结果。
杨守诚想起不久前,他跟陈若兮的一段对话:
陈若兮曾经问过他:“看新闻,喜欢看正面报道还是□□。”
杨守诚的回答是:“负面。”
陈若兮又问:“怎样看待芙蓉姐姐?”
杨守诚答:“没有那些骂声,可以算得上稍有姿色的年轻女子。”
他记得他读书的时候,班上也曾经有那么一位体形稍胖,但柔软度很好,也常常在班上的文娱晚会上表演舞蹈的女同学。那些舞蹈不算很专业,所以印象也不算很深,多年之后走到街上,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牵着小孩子,面对面看了老半天,觉得熟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大家是同学,然后也算是高兴地聊上几句,交换一下电话号码,然后,该干什么,仍然干什么。
陈若兮问:“若是加上那些骂声呢?”
杨守诚答:“也算得上是一名人了。”
“很多女人羡慕这样的出名方式,更多女人正在搏取这样的出名方式。”
“我知道,最早叫一脱成名,大家都脱的时候,就改行一骂成名,大家都骂的时候,不知该怎样成名了?”
“还有一死呢!”
“死了还要什么名?”
“死也分很多种,自杀和他杀,真死和假死。”
“真死也好,假死也好,把人逼到死这个份上,也够缺德了。阮铃玉就死于人言可畏,她那是真死。”
“做新闻真能做到把人逼死,也算是一种境界了。”
“什么境界?”
“赌术上叫赌场无父子,武打小说里叫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怎样才算得上是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再简单不过,理智的,专业的,和稀泥的,一律不要,最愤怒的,最狗血的,最煽情的,最没事找事的,一律留下。”
“新闻做成这样,和垃圾场有什么区别?”
陈若兮当时的表情很奇怪。“你认为网络那些最有人气,最火暴的留言版,bbs是什么?”
现在,面对电脑屏幕的杨守诚知道了:
最火暴的留言版,bbs,是最大的垃圾桶!
“网站在操纵留言。”杨守诚告诉叶蓝秋,他希望用这个结果,让叶蓝秋心里好受些。
“你是不是想说,我被人陷害了。”叶蓝秋问。
杨守诚点头。
“你以为这样就算是安慰我了?”叶蓝秋似笑非笑。
杨守诚很尴尬,因为心事被女人看破,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坦承。
“如果我说,他们所说的事都是真的,我确实在公车上不给老人家让座,确实想勾引别人的老公,想取别人的位而代之,你怎么看?”
杨守诚张口结舌。
“我有今天的结果,都是自找的,你用不着同情我,我还有事,先事了。”叶蓝秋起身离去,离去的方向,她不知,只是有路就走。
杨守诚跟在叶蓝秋身后,保持三米的距离。
两个小时后,叶蓝秋停下来。“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杨守诚眼睛看向别处,很小声地说。
叶蓝秋无奈。“我保证,我不会自杀。”叶蓝秋当然不会自杀,自杀很痛,她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命,不想多痛这么一回。
杨守诚反而吓了一大跳,女人最大的爱好是说谎,如果叶蓝秋保证不会自杀,那就肯定是盘算死的法子了。
“这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杨守诚慌忙说。
“什么解决办法?”叶蓝秋单纯地好奇,多问了一句。
“我女朋友是记者,她……很有办法。”杨守诚想到了陈若兮,陈若兮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属于那种dd很有办法的人。
例如,她看演唱会从不买票;春节期间能搞到紧俏的火车票;坐飞机的折扣比正常渠道拿得低;还有省市领导们的题词之类,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弄来。
当这种很有办法成为别人的特权,别人的生活时,杨守诚感到了不公平,还有愤怒。但是,当他和陈若兮在一起,这种很有办法成为自己的特权,自己的生活之后,他惊悚地发现,他变了,变得不再热血,不再反抗,而是麻木,顺从,钻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不能因为这些特权,这些便利而自豪。
杨守诚拿出电话,也不知那些抢匪拿他的电话都做了什么,这段时间,这手机回到他手里之后,不是没电就是无缘无故关机。
此时此刻,是没电。
杨守诚说:“叶小姐,不好意思,借你手机用一下。”
14、陈若兮
作为记者,陈若兮经常接到陌生来电,而这些陌生来电,常为她带来意外惊喜,为了这些意外惊喜,电信局的双向收费,对于别人而言,也许是沉重的费用,对她而言,反倒是无足轻重起来。
她接到一个电话,陌生的电话号码,但打电话的人,她很熟悉,是杨守诚。
“你在哪里?”陈若兮意外且惊喜。
“若兮,有个事你能不能帮帮忙?”杨守诚回避了陈若兮的问题,直奔主题目。
“有什么事要办,你们公司催你去上班,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还是马上回来吧。”
“回来再跟你解释,你做的那个让座事件的报道,那个女主角叶蓝秋,现在网络上越闹越凶,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做个澄清。”杨守诚觉得陈若兮没有理由拒绝。
陈若兮了解杨守诚,是个不多管闲事的老实人。“怎么,你认识叶蓝秋?”陈若兮眼前一亮。
陈若兮说话的语气过于急切,让杨守诚有了警惕,犹豫片刻,没说实话,也没把话说死。“朋友的朋友,好好一个女孩子,被你们新闻这样一报道,弄得跟变态连环杀人凶手一样,到处喊打喊杀,太过了。”
“这事容易办,这样吧,你联络上叶蓝秋,让她接受我的专访,我派一个摄制组过去做一个专访,专门澄清这件事,你看怎么样?”
杨守诚有些动心,拿眼看叶蓝秋。
叶蓝秋在看天,天气很好,天空,是纯净的蓝,云朵,是干净的白,两下交映,美丽得让人说不出任何闲话。
“叶小姐,你的意思怎么样?”杨守诚问,没想过捂一下手机听筒。
陈若兮在电话对面听得清清楚楚。
杨守诚,果然是识得叶蓝秋,而且,此刻,正和这位女子在一起。
叶蓝秋回头,微笑,轻轻摇头。她的生命太短,不需要那些繁琐的澄清。但是,杨守诚的生命还很长,还需要很多理由,所以,他无法理解叶蓝秋的决定。
“就这样吧,我有时间再跟你联络。”杨守诚匆匆挂断电话,赶着去说服叶蓝秋。
陈若兮望着电话发呆,她不明白,杨守诚怎会跟叶蓝秋在一起。她见过叶蓝秋,知道她那样的美丽女子,是所有女人的天敌。
陈若兮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叶蓝秋”三个字,扑天盖地的链接。曾经,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工作成绩,但是,一旦跟自己身边的人扯上了关系,就成了挥之不去的沉重。
随便点开一个链接,打开一个网页,叶蓝秋的电话号码,清清楚楚。
陈若兮心头一震,赶紧翻查手机的来电显示,赫然是纸条上的号码!
杨守诚已经和叶蓝秋熟悉到共用一部手机的程度?
还是偶然,或巧合?
陈若兮坚信一点,男女之间的事,偶然或巧合的比例,只有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全是私情。
她按拨号键,再打电话过去。
电信局告诉陈若兮,“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如果您需要秘书服务,请发短信留言,信息费每条0.5元。”
陈若兮最后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消失了!
她想起她跟杨守诚的上一次通话,不是柔情蜜意,连好好说话也够不上,而是激烈的争吵。
现在,她开始惊慌,那是不是男人变心,另结新欢的前兆?
杨佳琪过来,打断陈若兮的沉思。“网络上对让座事件的保持中立的留言越来越多,要不要继续删?”
陈若兮不假思索。“删,为什么不删?保持中立的发言比率绝对不能超过百分之二十,绝对不能让中立者把情绪激动的网友同化。”
杨佳琪胆小怕事,害怕有可能要承担的责任。“现在论坛的情绪已经相当激化了,有人发帖子出一万块喊着要做掉叶蓝秋为民除害,台里有领导发话了,让我们收敛些,省得被网络警察查。”
陈若兮早已成竹在胸。“你现在就去晚报拿张报名表,就是他们搞的那个什么文明上网活动月活动,再到财务领两千块钱,明天中午之前把表格和报名费一齐交过去。再让技术方面做个提醒网友遵纪守法,文明上网的动态画面,明天下班前要挂在主页,记住,颜色一定要鲜艳醒目。”
15、叶蓝秋
杨守诚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叶蓝秋。叶蓝秋接在手里,顺手关机。
杨守诚担心。“要是有人找你怎么办?”
“现在找我的都没好事。还不如不知道。”
“为什么不澄清?你放心,我女朋友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的事,一定有办法平息的。”
“澄清了又能怎样?发我两面牌匾,一块道德风尚奖,一块贞节烈女牌?”
叶蓝秋这个笑话有点冷,杨守诚知道他如果风流倜傥,就应该笑出来,但他扯了扯面皮,还是做不出笑容。
叶蓝秋继续走,漫无目标地走。
杨守诚锲而不舍继续跟,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只是依照他的本能,跟在叶蓝秋身后走着。
叶蓝秋走累了,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杨守诚也坐下,只不过,坐在长椅的尽头。长椅的尽头,坐着一男一女,头上的树叶飘飘荡荡,落在两人中间。
“你这人真的很有意思。”叶蓝秋笑了。
“我女朋友常常说我特傻。”杨守诚不自然地回避着路人的目光。
“那不叫傻,叫心肠好。”叶蓝秋忽然很认真的解释,“找个好心肠的男人是女人的福气。”
如果杨守诚懂得些风情,应该能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但是,很可惜,杨守诚不是那样的人。“这么大的事,你家里人只怕也知道了,你就这样把手机关了,家里人找不到你,不知会急成这样。”
叶蓝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我没有亲人。”越是平淡的语调,越是因为伤痛太深,不想触动。
杨守诚张大着嘴,半天才找回语言。“对不起。”
“我看过一篇文章,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们都说,七年,只需要七年,七个三百六十五天,人体自身的循环系统就会把所有旧的细胞更新完毕。名字还是那个名字,那个人却不再是那个人,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是新生的。那些携带着岁月风霜的伤疤,痛苦,悔恨,还有错误,都会随着新陈代谢排出体外。所以说,再深的伤疤,再多的痛苦,再相爱的恋人,也会在七年之后完全痊愈,忘却。很残忍,是的,可是只有这样,人类才会长寿,才会进化。最奇妙的是,这样残忍的选择,不需要由人类自己来作决定,是与生俱来的,命里注定的,天赐的礼物。”叶蓝秋笑了,“还有一个月,只剩下一个月,离我父母去世,刚好整整七年。”
杨守诚的脑子,被一个念头占据了:他想陪在叶蓝秋身边,一个月。感情,道德,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街边,看脚步匆匆的路人,看乱按喇叭急不可耐的车流,看夕阳急急忙忙燃尽最后的余辉,看黑暗迅速笼罩着整座城市......路灯亮了,一盏照着叶蓝秋,另一盏,照着杨守诚。
两人相视一笑。
“天黑了,回家吧。”杨守诚说。
“再等等。”叶蓝秋摇头,她要等到半夜,等到守到门口的那些热心网友们,过分好奇的旁观者们都累了散了,才能回家。
“没事的,我陪你回去。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杨守诚说。
16、沈流舒
沈流舒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他的成功之处在于,当大家都买股票的时候,他做期货,而等到所有人都知道做期货赚钱的时候,他转向了房地产。但是,作为商人,不管做什么,信誉,都是第一要位的。
沈流舒最大的秘密是,除了他自己,包括他的妻子莫小渝,都不清楚他身家多少。低调,也是必不可少的。
叶蓝秋是受害者一号,而他沈流舒,却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二号。受害者,是沈流舒的自称,网络没那么客气,直接把把叶蓝秋和沈流舒捆绑起来,合称:狗男女!
叶蓝秋事件愈演愈烈,沈流舒殴打女记者陈若兮的照片上了社会新闻头版头条,时间和精力显然过剩的网民们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打到公司。沈流舒环顾四周,发现他丢失了两样最重要的东西:信誉,还有低调。
沈流舒看得很清楚,这里面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和做生意的原则一样,最激烈最火爆的时候,触动不得,只能不动声色,但不动声色不先于什么也不做,他开始暗地里找人调查这事的始末。
沈流舒和花费了大价钱请来的危机公关交谈一下午,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洗白叶蓝秋。
第二,真也好假也罢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让网民们看到深情款款。
沈流舒必须抢先一步,在记者找到叶蓝秋,或是叶蓝秋主动找到记者之前,找到叶蓝秋!他打电话,发短信,发动公司全体同仁,熟人,朋友,能做的都做了。
叶蓝秋好像人间蒸发了!
沈流舒无奈,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守株待兔。他在叶蓝秋的住处等候,他就不信,叶蓝秋能不回家。
终于,叶蓝秋出现了,和杨守诚一起。
“你没事吧?”杨守诚细细观察叶蓝秋的脸色。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叶蓝秋笑得轻松。
“你放心,呆会儿要是有人,我拦着他们,你直接回家,进了门就把门反锁。”
“知道了,这些话你交待了一百遍了。”
“我是不是太铝耍俊
“掠植皇侨钡悖懔澈焓裁矗俊币独肚锕室馑怠
“哪有,我哪有脸红。”这一点,杨守诚打死也不会承认。
叶蓝秋大笑,但是,嘎然而止——沈流舒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脸阴沉。
“你怎么来了?”叶蓝秋问。
“我为什么不能来?”沈流舒反问。
“我辞职了。”
“我没批准。”
这两个人,一个问得直接,一个回得简单。感谢网络,杨守诚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叶蓝秋的老板,有钱了就包二奶的男主角,沈流舒。
中国古代有个词,叫“空穴来风,未必无音”,意思是说:消息和传说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多年之后这词的来源人们渐渐忘了,更多的演绎出另一句俗语:“苍蝇不盯无缝的蛋”。父母会教训挨打的孩子:一个班那么多人,偏偏你被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做了坏事!道德伦理专家会告诫□□受害者:满大街的女人,偏偏你被□□!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不正经......类似的责备总是非常容易,毕竟,见义勇为都成新闻了。
和所有网民一样,杨守诚的大脑自动形成了一个观点:叶蓝秋和沈流舒之间,大概,也许,应该是发生过一些事情吧。
他在思索一个问题:叶蓝秋,爱这个男人吗?
他不明白这个问题为什么会冒出来?而且强烈地想要知道答案。
一只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他低头,是叶蓝秋的手,不仅是她的手,她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一样,靠在了他的身上。
沈流舒居高临下。“你是谁?”
“杨守诚。”杨守诚的回答,是一种本能反映。
“杨守诚?”
“是啊,木易杨,守卫的守,诚实的诚。”
“你是做什么的?”沈流舒又问。
叶蓝秋十分反感沈流舒说话的语气,还有态度。“你管他是谁,跟你没关系!”
“我怎么不能管了!”
“就凭我相信他,这个理由足够了吧。”叶蓝秋说。
“你信他,这么说,你不信我!”
叶蓝秋笑了,看着沈流舒,好像他说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又好像,他本来就是一个笑话。“沈总,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这个世界上,我有可能相信任何人,唯有你,绝对不可能!”
沈流舒被激怒了。“叶蓝秋,你等着看吧,马上你就知道的,这个世界上,能让你信任,能给你带来好处的人,只有我,也只能是我!”
17、莫小渝
女人是感情的动物,看重自己的感情,也看重别人对自己的感情。
莫小渝是女人,她认定,感情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包括,婚姻问题。
莫小渝出动了自己的父母,沈流舒的父母,轮番上阵,劝说沈流舒打消离婚的念头。
沈流舒一概不见。
沈流舒的父亲大骂儿子“六亲不认!”,沈流舒的母亲则拉着莫小渝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流舒不要你,我们二老要你。”
莫小渝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
天下的老子骂过儿子之后,还是血缘至亲的父子,不会有任何改变。天下的婆婆跟媳妇,比起母女,永远都有或近或远的距离。
只要她不是沈流舒的妻子,她和这两位老人,没有血缘亲,天长日久,就什么也不是了。
沈流舒聘请的离婚律师张沐,如期而至。
莫小渝问:“真的没有挽回吗?”
“沈太太,您别为难我,我为沈先生打工,端人饭碗为人办事,沈先生交待的事,我一定得完成。”
“好一个端人饭碗替人办事,你堂堂一个律师,也为了几个臭钱帮着沈流舒而欺负我。”莫小渝适时流下几滴泪水,是真心,也是即兴发挥。
张沐不为所动,他办惯离婚官司,拿惯臭钱,拿了臭钱再找个可心的女人结婚生子,既是他的人生过程,而是人生理想和目标。
“沈先生说了,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一个星期后签字你可以拿到两百万,如果你把这个期限提前,每提前一天增加十万,延后一天扣除十万。”
“沈流舒这么就迫不及待要离婚?”莫小渝的感情,在一点一点消磨殆尽,转变成怨。
张沐是很好的律师,只谈公事,不谈感情。对莫小渝的指责,他保持沉默。
“你去告诉沈流舒,离婚可以,咱们上法院说清楚,是他在外面乱搞女人,是他做错事,凭什么赖到我头上,弄得我里外不是人。”莫小渝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提高嗓门来为自己助威鼓气。
“沈太太,作为律师……”张沐刚开了个头,马上被莫小渝打断,“什么沈太太,人家沈流舒都要跟我闹离婚了,你还假惺惺地喊什么沈太太。”
“莫……”张沐稍一犹豫,用了一个比较亲切的称呼,“莫大姐,站在律师的立场,这场官司不好打。沈先生手头有您打电话给电视台的证据,摆到法院,就是损害名誉。”
“那你怎么不说沈流舒在外面包二奶,我还要找他要精神损失费。”
“莫大姐,老话说得好,捉奸捉双,捉奸在床,不知莫大姐手头有没有类似的证据,如果有,我倒是可以跟沈先生商量一下,改改离婚的条件。”
莫小渝哑口无言。
媒体网络闹得凶是一回事,上法庭出示证据动真格其实是另一回事。所以说,法律人不屑于跟媒体人谈证据,即便引来的后果是媒体人不屑于跟法律人谈法律。
送走张沐之后,莫小渝开始翻电话号码本,想找一个帮得上忙的人,最好是律师、法官,甚至是黑社会打手也行。
她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最后的结果仍然是,徒然放弃。
女人放弃工作事业的悲哀就在于此,表面看来,她的朋友很多,晚会,逛街,旅游购物,麻将搭子。不能较真,一较真麻烦就出来了。这些朋友,首先是沈流舒的朋友,然后才是沈流舒夫人的朋友。
真相是:莫小渝没有朋友。
莫小渝的手放在电话机上,这是最好的电话,真正的古董,价值上万元,如果离婚,就能归她所有。但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
她心里烦恼,把电话推到一边,电话机下面压着的名片,显露出来。
莫小渝拿在手里,陈若兮,三个粗体的黑了映入眼帘。
她记得陈若兮的眼神,笃定,掌控自身的眼神。
莫小渝拨通了陈若兮的电话。
“我是莫小渝,叶蓝秋的老板,沈流舒的妻子,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18、陈若兮
“你能不能保证你所说的,都百分百真实吗?”陈若兮问。
“不能。”莫小渝很干脆。
“我能不能把你所说的,用你的真名,发表出来?”陈若兮再问。
“不能。”莫小渝再答。
陈若兮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最好的结果是,我想拿出失去的东西,即使不能,我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莫小渝回答。
不知怎的,陈若兮忽然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被父亲抛弃的母亲,当年,怀着怎样的心情,强令她选择跟父亲一起生活。
一切过往,陈若兮不愿再想。
现如今,父亲的身边,已多了一位年轻美貌,她称为“阿姨”的女子。两个女人之间,保持着不咸不淡,相安无事的太平状态。
“我帮你!”陈若兮冲口说出三个字。
莫小渝惊讶地看着陈若兮。
陈若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头看向窗外,天在下雨,蒙蒙细雨,看不清行人的面目,还有表情。
“我帮你,是因为,你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任何一个女人的感情,青春,都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回报。”陈若兮说。
莫小渝潸然泪下,陈若兮这一句,说到了她心里。
“但我不能用电视、报纸这些传统媒体帮你,这方面法律法规管得严,稍有不慎,还容易让人抓到把柄,反而引火上身。最好的方法是利用网络,网络这玩艺,隐了身份,说句难听的,你吵了半天,说不定连吵架的对象是人是狗都不知道。比街头骂架更胜一筹。街头骂架,那些嘴巴笨的,脑筋不灵活的,临时找不到帮手的,肯定赢不了。网络不同,嘴巴笨点,脑筋不灵活,你可以慢慢琢磨,慢慢写,琢磨几天,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几年,总能写出几句来。临时找不到帮手,更没问题,上网的人有多少,你有多少帮手。上网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无聊找点刺激,什么最刺激,无非是吵架发泄,哪里有吵架,哪里就有人义务帮忙。当然,还有一条,就是人类的忘性,这一点你更不容易担心。口头的吵架,说过的话,风吹过就忘了,网络里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写着呢,从这个网站传到那个网站,还有什么百度,google,搜狗之类帮着存档记录传播,想抓小辫子?永远都有!想找源头?休想!”
“你的意思是,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些,可以通过网络传播出去?”莫小渝问。
“我只是告诉你网络作为一种新兴媒体,法律在很多方面还涉及不到,所具备的优点而已。”
莫小渝环顾四周,是一种想做坏事却怕被人捉住的心虚。“在哪里上网比较好?”
她记得自己从家里打出的那个电话,电信公司的记录,精确到了几分几秒,也成为了沈流舒握在手里的铁证。
电信局如果是自家开的就好了,莫小渝不得不如此感慨。
“作为新闻记者,我觉得最奇怪的事情是,这两年,城市里的网吧,有证的,没证的,居然比酒吧夜总会的坐台小姐还多。”陈若兮说。
莫小渝跟陈若兮分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部电脑,再到电信局,办理了上网业务。
电脑当天送到,网络也在当天开通。开通的同时,电信局的业务员不无遗憾地建议,要不要迟上两天,三天后有优惠,力度是前所未有的大。
莫小渝果断地拒绝了。她自认是嘴笨的,脑筋不灵活,也找不到帮手,忘性比较大的那种人,她不适合面对面的吵架。
她没有工作,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拜访,只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慢慢回忆。
她不擅于言辞,也没有写作的天份,但她有庞大的互联网系统,有浩如烟海的故事,自传,让她慢慢借鉴,慢慢挖掘。
慢慢慢慢,莫小渝学习着,把一些零星的记忆,还有听来的,或是好象听说过的闲话,记录,加工,润色,最后一步,是发表,但不是在自家的电脑,通过自家的网络。
19、杨守诚
杨守诚再次去了电信局,买了新手机,上了新号码,却不是为他自己,是为了叶蓝秋。
叶蓝秋的电话很多。好心眼的路天明,勉强也算得上好心眼的沈流舒,没有好心眼也没有坏心眼的陈若兮,杨佳琪这些记者们,勉强算得上没有好心眼也没有坏心眼的好奇的网民们,还有好心眼太多的网民们,一时怒起,把叶蓝秋的手机号码发布到一夜情网站。至于有事没事浏览一夜情网站,顺便打打骚扰电话的猎奇者,自然要被清除出好心眼的行列,这是真正的坏心眼,做坏事,违法行为。
如果有得选择,杨守诚宁愿永远不用电话,不用手机。
现实是,杨守诚没得选择。要么为垄断的电信移动增加属于他那一部分的微薄的利润,要么,让叶蓝秋找不到他!
杨守诚暗暗下定过决心,要陪伴叶蓝秋一个月,陪伴她走出七年的伤痛。他不知道生理学家的话是不是正确。但是,他要努力相信一个光明的结局。为叶蓝秋,为他自己,也为了陈若兮。
杨守诚被自己大脑中忽然冒出的想法震惊了。
他问自己,为什么先是叶蓝秋,然后才是陈若兮?
陈若兮是他的女朋友,很早以前就认定会结婚生子生活一辈子的恋人,为什么会排在叶蓝秋的后面?
他在电信局的柜台前想心事得太久,以至于电信的客服小姐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最近投诉太多,领导们处理投诉的方法一律是扣奖金,奖金扣完了扣工资,至于工资扣完了怎么办,领导们还没想到。
其实客服小姐反倒是希望,领导们能早早想到解决办法。很可惜,被扣奖金,扣工资的不是奖金最多,工资最高的领导们,领导们一时想不到,当然,也是,情有可原的。
客服小姐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喘,等着杨守诚发完呆。
“今天几号?”杨守诚问客户小姐。
“六月六号。”客服小姐小心翼翼回答。
杨守诚觉得这日子不错,心情大好。
“谢谢。”杨守诚真心向客服小姐道谢。
客服小姐马上拿出顾客意见薄。“您帮我就本次服务写个意见吧。”
本子上列出了四个选项:很满意,满意,一般,不满意。杨守诚本来想填一般来着,在他动笔前一刹那,客服小姐忽然说:“我们每个月必须有十个很满意才能拿全额工资,我这个月已经有九个了。”
客服小姐死死盯着杨守诚,正确的说,盯着他如何下笔。杨守诚没有犹豫,在“很满意”这一选项前打了勾,并签了名。
电信局的隔壁是花店,杨守诚捂着鼻子,指着香水百合问。“百合多少钱一枝?”
“八块。”沈惠琳是花店的老板娘,看见杨守诚忍得很难受的样子,好心问了一句:“先生,你是不是对香水百合过敏?”
杨守诚点头。
“那你还买?”
“我女朋友喜欢。”
沈惠琳想了想。“还是买红玫瑰吧,女人不一定喜欢红玫瑰,但肯定会喜欢红玫瑰的花语,,你的鼻子也少遭点罪,还有就是,红玫瑰今天特价,一块钱一枝,买三十支免费帮你包装。”
杨守诚大为惊讶。“别人做生意你也做生意,怎么别人推销价格高的,你反倒推销起价格低的来了。”
沈惠琳一努嘴。“你看看我的店招就知道了。”
杨守诚回头一看,花店的名字叫:君再来。
“五年前,这条街一共有五家花店,现在,只剩下我这一家了,我一半以上的客人是回送客。”沈惠琳解释的同时,递过去一张名片,“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打上面的电话,我不仅帮你送花,还可以出谋划策。”
杨守诚低头看名片,不敢看老板娘。老板娘有一双慧眼,能把人看透。
“你大概猜到了,我买花是打算求婚用的。”素不相识,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杨守诚决定放下面子求教。
“而且你没什么把握。”沈惠琳笑着说,“否则你会直接买红玫瑰,不会投其所好买你会遭罪的香水百合了。”
“女人喜欢什么样的求婚方式?”
“你问错问题了,你应该问,你的求婚对象,是不是有结婚的打算。如果你,你就是在路边捡一根留尾巴草送给她,她也会答应,否则,你就是把我这个花店买下,也不见得会成功。”
“我不信。”杨守诚说,拿着包裹得花花绿绿的红玫瑰正打算离开,一眼瞥见脚下的花瓶,花瓶里错落有致地插着几枝艳花,金黄的颜色,无叶的花枝,升展几近极致的花瓣,再在尾端,卷成一个小小的波浪,把花的妩媚,展示得,极之嚣张。
“这是什么花?”杨守诚停下脚步,问道。
“太阳花。”
“我要一大把。”杨守诚说。
太阳花,连同新手机一起,杨守诚亲自送到了叶蓝秋的家门口。
他敲了门,没人开门,他也打了电话,电话关机。
他把花和手机留在了传达室,还有一张便条: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打扰,但我真的很担心你,请用这个号码和我保持联络好吗?
杨守诚
20、陈若兮
婚姻,是生活一种开始,更是爱情的结束。人这一辈子,有些事还就是不能较真,一较真,你就输了,不是输给男人或是女人,而是输给生活本身。
陈若兮看到杨守诚手里红玫瑰那一刻起,立时明白过来,她和杨守诚之间,属于恋人之间的激情,已经消失殆尽,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杨守诚需要用代表婚姻誓言的红玫瑰,而不是投她所好的香水百合,来维系他们之间的情感了。
她问自己,是自己的错,杨守诚的错,还是,感情本身出了错。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陈若兮问。
“记得。”杨守诚点头。
那时候的陈若兮,严格意义上来讲,还不能称之为记者,而是一名刚刚大学毕业,在电视台拿零工资的实习生。
零工资,对电视台意味着,她的名字,还不够资格列入工资表。
零工资,对记者这一行意味着,没有记者证,甚至,连参加记者考试的资格,也没有。
零工资,对陈若兮意味着,即使她要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必须开拓工资之外的收入。
比起一张白纸似的其他实习生而言,陈若兮,毕竟有一个当了几十年记者的父亲,她明白,记者之外的收入是什么。
父亲的年轻妻子,比她大不到十岁的继母,曾经轻蔑地说过,只有最窝囊,最没本事的记者才靠工资吃饭。
此话一出,陈若兮不能以零工资为理由,要求父亲象大学时那样,每月提供生活费。相反,她毕业了,就不仅要养活自己,以及,当年为了让她生活得更好,前途更好而主动放弃她的母亲,也是她需要补偿的对象。
陈若兮象所有刚入行的实习生一样,削尖脑袋参加每一个“包会”。
所谓“包会”,顾名思义,自然是有红包可拿的会议。
企业的新闻发布会,产品推介会之类,看似主角是台上的企业老总们,实际上,大爷们却是坐在台下的记者,你台上再热闹再风光,台下的记者们不高兴,一个字也不写,一条消息也不见报,照样没戏。
但台下的大爷也分三六九等。
既不用名片也不用记者证的,那是一等一的,有发稿权的大爷,多半是首席记者之类,跟这些企业有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他们不拿红包,而是包红包,发红包,包剩下的,直接揣口袋里就行了。
既用名片又用记者证的,叫给面子,捧场的大爷,多半是混了三五七年,有了一席之地,正如狼似虎等着机会,他们拿红包。关系一般拿小份,关系铁的拿大份。
既不用名片又不用记者证的,叫混饭吃的记者。运气好的拿小份,运气不好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零工资的陈若兮,既没有名片,也没记者证,那一次参加房地产公司的新闻发布会,混饭吃的时候,碰上,运气不好,白搭上十几块路费不说,没拿到小份的红包,还被一等一的记者大爷们奚落成要饭的叫花子。
陈若兮躲在洗手间抹眼泪。
尴尬的杨守诚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若兮一时没留意,进了男洗手间。
陈若兮哭得声嘶力竭,欲罢不能。
杨守诚脱掉西装,只穿白衬衫,有七八分象洗手间的侍应生,守在门口,劝告每一位男性访客:洗手间正在维修,请去二楼别家。
“当年你为什么帮我?”陈若兮问。
“你哭得那么伤心,不帮忙说不过去。”杨守诚很自然地回答。
“那好,你现在怎么忽然想起娶我?”
“不是忽然想起的,是……”杨守诚斟酌词句。
“是什么,怎么,这也需要想吗?”陈若兮逼近二人的距离。
杨守诚猝不及防,猛地向后避让,没留意身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若兮抓住机会,这是她的优点,突然转了话题。“对了,守诚,你认识叶蓝秋吗?”
杨守诚没有防备,吞吞吐吐。“听说过,她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
“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她,我这里要找她做专访,找得很急。”
“你就不能放过叶蓝秋吗?”杨守诚脸色变了。
“杨守诚,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干涉我的工作!”陈若兮厉声指责。
“这不是干涉不干涉工作的问题,而是你这样做,根本就不对。做新闻要有最起码的道德,良知,还有同情心。”杨守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指责陈若兮,不是他的强项。
“你觉得我没有道德,没有良知,也没有同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守诚,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不是东西,特没道德,特堕落,你自己特高尚,特道德,特有同情心,特男人,需要牺牲婚姻来拯救我的道德和良知!”陈若兮步步紧逼。
“若兮,你为什么总是要歪曲我的话呢,算了,结婚的事,以后再说吧。”杨守诚为了表示悔意,顺手把红玫瑰扔进垃圾桶。
陈若兮被杨守诚的这个动作激怒了!“你这是以后再说的意思吗!”
杨守诚又一次搞不明白了。“我又怎么了?”
“你觉得连垃圾桶也比我配得到这束花是不是!”
“若兮,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我就是要无理取闹怎么啦!”陈若兮把玫瑰花从垃圾桶里拿出来,塞进杨守诚怀里,将他推出门外。“杨守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21、杨守诚
被陈若兮赶出家门的杨守诚,只能在街上游荡。
电话铃响,不是陈若兮。杨守诚有些失望。是一位陌生人的声音。
“请问您是杨守诚先生吗?我们医院刚才收容了一名昏迷病人,是名年轻女子,她身上有您的名片,您能不能抽空来医院一趟认一人,看是不是您的亲属或朋友。否则,我们医院将无法为这位病人办理入院手续。”
杨守诚明白“无法办理入院手续”的意思,医院这些年,要创收,要效益,要给医生、护士还有后勤人员,发工资,发奖金,发补贴,发福利……以人为本,自己人都养不活,养不滋润,对于医院,对于医院的领导们来说,是一件很困难,很不可想象的事。
所以,如果其他人,例如,非医生,非护士,非医院后勤人员,非医院员工家属朋友之类的其他人,再例如,病人这样的其他人,说一声“抱歉”,好象,也说得上是无可厚非了。
杨守诚匆匆赶到医院,在急诊室门口的病床上看到躺在上面昏迷不醒的叶蓝秋。
“怎么把病人搁这里?”杨守诚愤怒之极。
护士小姐很有礼貌的说:“请问您是病人家属吧?”
“你们还是医生吗,还有没有人性,怎么能把昏迷不醒的病人扔这里!”杨守诚几乎要动手打人了。
“医生刚才检查过了,病人只是休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护士解释说。
“没有生命危险也不能把人搁这里……”杨守诚还要继续往下说,手机响了,是公司打来的,杨守诚打算先接电话再说。
护士小姐看在眼里,想起前几天一起医疗事故,病人家属一个电话过去,来了几十彪形大汉把医院闹得鸡犬不宁,赶紧防患于未然。
护士小姐说:“医院不准用手机。”
这一点,杨守诚倒是可以理解,磁场原理,有相生,自然也会有相克。
他原打算直接关机,但公司打过来的电话,应该是催问他什么时候上班,他杨守诚小市民一个,不是医院,没那么在招牌,没胆子直接把公司撂一边,
故而,杨守诚使了个小小心眼,手指一动,把手机电池松开,立时制造一起:非人为因素!
机灵的护士小姐也抓住杨守诚分神的机会,提出建议。“这样吧,您现在到门诊那边把挂号住院手续办好,我马上替这位小姐安排留院观察。”
叶蓝秋缓缓醒来,杨守诚赶紧走过去。“你怎么样,没事吧?”
叶蓝秋环顾四周,有面容憔悴的,有心事重重的,也有,鲜血直流的,这些都是病人。剩下的,挂着职业微笑的,眼里有几分不耐和冷漠的,是医生或护士。
“我在医院?”这个不是问题,而是确认。
“你在街上昏倒了,有过路人拨打了我们医院的急救电话。”护士解释来龙去脉。
“谢谢。”叶蓝秋还能说什么,只有这两个字。
护士小姐呈上账单,统共800元。
杨守诚赶在叶蓝秋之前把账单拿到手里,别的氧气费,抢救费,处置费等等倒也罢了,只有一项,杨守诚有些想不通。
“怎么这么贵?”杨守诚出于本能的抱怨,“你们120的急救车怎么比出租车还贵,出车费30元之外,3公里之外还按每公里5块收取里程费。出租车这次才涨的价,坐大奔的起步价也才十块,里程费不过两块。你这贵了一倍不止。还有,出租车司机帮着提行李从不收费,你们这担架上一层楼收5块,搞半天急诊室不设一楼设三楼就是为了十五块的行李费。”
护士小姐这会子不高兴了,白了杨守诚一眼。
“人命重要还是行李重要?大奔有什么了不起,大奔上有急救设备吗,有担架吗,有医护人员吗,大奔除了有辆车,有个司机,还有什么!我们这里所有的收费项目,都经过物价局核准了,有意见你找物价局去。”
护士小姐讲的,合理又合法,杨守诚没得说了,乖乖掏钱之余,不由感慨。“幸亏120急救电话免费!”
叶蓝秋摇头,一把抢过账单。“我来吧。”再摸摸口袋,不由失笑,她临时出门散步,只带了手机,没带钱,“好吧,你先帮我垫上,呆会儿去我家把钱还你。”
“去你家?”杨守诚一脸惊讶,“医生要你住院观察,做彻底检查。”
叶蓝秋不想杨守诚知道自己的病情。“我这是老毛病了,贫血,平时记得按时吃饭,多喝点水,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不需要住院。”
“还是检查一下比较保险。”
“公司上个月才给全体员工做过身体检查,我身体好得很,一点事也没有。还记得上次吓那群抢匪的病历吗,其实不是什么艾滋病,是我的体检报告。”
叶蓝秋平静的语气,杨守诚听不出任何虚假成份,他立刻把叶蓝秋晕倒的原因归结于源于陈若兮发起的那场网络闹剧。
“你有没有安静一点的地方,我是说,网上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可以彻底放松休息的。你看你,眼睛都肿了,这些天一定没睡好。不行,一定得找个地方,找家酒店吧。不行不行,酒店要身份证登记的,那些网民,无所不在,一定查得到。算了,用我的身份证吧,我帮你在郊外租个房子吧。离城里远一点,风景好的地方,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有山还有条小沙河,可以散步,说不定还能骑马,对了,小秋,你会不会骑马......”
叶蓝秋看着眼前这个絮絮叨叨的男人,内心充满着感动。她原以为,没有亲人没有依靠,自然也就没有了牵挂,没有了面对死亡时的难分难解和恐惧。但是,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太过离谱,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心愿没实现。
“杨守诚,我有件事情想求你。”她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乞求,面对着生命中最后一个关心她的男人。
“什么事,你说吧,别求啊求的,太客气了。”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杨守诚,能不能把你的时间,分给我一个月。我不多要,就一个月,一个月就好了。”
杨守诚的耳边,响起了叶蓝秋说过的话。“还有一个月,只剩下一个月,离我父母去世,刚好整整七年。”
已经被陈若兮赶出家门的杨守诚,下定决心要照顾叶蓝秋的杨守诚,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22、沈流舒
叶蓝秋不配合,对沈流舒而言,是个困难,但还没上升到绝境的地步。他迅速启动第二方案:为公司的骨干员工办理医疗养老保险。这叫安稳军心。
人事经理唐小华把资料交上来,沈流舒随手一翻,结果在意料之中。
“怎么没有叶蓝秋的名字?”
唐小华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如实说出答案。“沈太太说,叶小姐已经辞职了,不能再算是公司员工,所以……”
沈流舒把资料往桌上一扔,打断唐小华的话,“看来作为公司职员,你已经听过沈太太的意见了,那么,现在沈董事长的意见是,叶蓝秋仍然是这公司的员工,唐小华唐经理,还有其他意见吗?”
唐小华不敢多说一个字,拿了资料离开沈流舒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叶蓝秋的体检报告找出来。
唐小华找不到叶蓝秋的体检报告,她打电话给医院,并且基于女人的好奇心与同情心同时过剩的本能,以及公司董事长沈流舒先生对此事的关注度,又亲自去了一趟医院,找到主治医生甚至医院领导,把情况了解清楚,并且证实准确无误之后,这才详细告知沈流舒。
沈流舒开了个情绪铺子。
一开始,是震惊,毕竟,这个消息太让人意外;然后,是心痛,叶蓝秋当了他秘书三年,这三年里,他和叶蓝秋在一起的时间,说句大实话,比身为妻子的莫小渝还多。最后的情绪,是窃喜,胜利就在眼前的窃喜。
沈流舒冷静下来,对唐小华的吩咐是,有关叶蓝秋的病情,不得对任何人提及。
唐小华不明白,沈流舒为什么白白放过这么好的反击机会。
“沈总,网上的谣言越来越不象话,您还是做点什么,制止一下吧。”唐小华移动鼠标,打开几个网页。
沈流舒的照片是成为各大论坛的头版头条,和叶蓝秋的照片摆放在一起,标题是:奸夫□□!
照片上的叶蓝秋全身□□着,这是网民们对□□的惩罚。网民的力量也是无穷的,不断有人在跟贴,一点一滴地联系起来,挖掘着沈流舒这个大富翁的发家史。更有热心青年宣称要黑了沈流舒公司的电脑,找到偷税铁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沈流舒有一种随时随地,会被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
“不用了。”沈流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沉重一些,“先想办法找到叶蓝秋再说吧,她一个人在外面,又是这样的情形,我不放心。”
唐小华离开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莫小渝划清界线。
沈流舒等到唐小华离开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办公桌上莫小渝的照片,扔进垃圾桶。他打了一个电话。“刘义,帮我做件事。”
23、刘义
刘义是个警察,跟沈流舒是小学同学中学同学,一男一女浪漫的称呼叫青梅竹马,两个大男人,通俗的叫法就叫哥们。沈流舒发达之后,刘义自动自觉地在警察之前,加上个“小”字,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是的,刘义是一个小警察,24小时待命,没有双休日节假日例行值班的工作让他每月所挣的工资,即使是不吃不喝,在他所居住的居住的城市,一年下来存的钱,连买个最小的厕所都不够。
所以,刘义有理由羡慕沈流舒那套近三百平米,外带豪华装修的,而且据说只是他的“其中之一”的住所。
沈流舒一次喝酒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面包已经有了,房子也会有的,老婆,也会有的。”
刘义只当是沈流舒喝醉了,他却清醒的很,他这辈子,在这个小警察的工作岗位上,不可能吃和沈流舒常吃的法式面包;不可能住沈流舒住的豪宅,也不可能娶到,莫小渝那样,有气质有涵养的女人做妻子;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他这一辈子,也绝不可能找到,叶蓝秋那样美丽而善解人意的女人,做红颜知己。
刘义接到沈流舒的电话,并不吃惊,作为商人,沈流舒常常会委托他这个小警察,利用职务之便,办一些法律边缘的调查,例如,合作方的资信,竞争对手的隐私之类。
但是,这一次调查的,是沈流舒的妻子,莫小渝。
刘义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沈流舒肯定的说,没错,就是莫小渝,我怀疑网络上的这些事,都是她搞出来的!
沈流舒说到网络,刘义松了一口气。作为真正的警察,刘义对网络其实是不屑一顾的。网络的事认真查起来,其实比起真实的世界,更加容易。真实的犯罪现场,指纹可能破坏,脚印可能擦去,凶器可能毁灭,还有尸体,都有可能抛弃、埋葬,甚至,烧成灰烬,被风吹散……
唯有网络,每一串数字后面隐藏着一个id,一部电脑,id可以注销,电脑可以物理损毁,但是,这个id所浏览过的每一个网页,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保存全好,不仅仅是一份,极有可能,是无数份。往往在你认为删除得足够干净的时候,它又在意想不到的角落,保留下来。
刘义找到了那些谩骂后面的id,id之后的电脑,是本地的一家网吧。
刘义找来一个美术学院的大学生,再找到网吧的老板,掏出警官证之后,老板亲自出马,亲自回忆,还找来倒水的小妹,拖地的小弟,一齐上阵,不到两个小时,画出了上网人的画像。
刘义自然认得画像中的女人是谁,当他把画像交给沈流舒的时候,沈流舒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惊讶,而是,如释重负。
“你打算怎么做?”刘义问。
“我可以怎么做?”沈流舒苦笑。
刘义沉默不语,现在的舆论环境,准确地形容,是原配苦大情深,奸夫□□直接浸猪笼,会有一大堆不相干的旁观者燃放鞭炮送瘟神。换句话说,打离婚官司,这些新闻拿到法院,有利的是莫小渝,有过错的是沈流舒。
“现在的舆论环境,已经从可信度极低的网络转移到了电视媒体,沈哥,只怕要采取些措施制止一下,报警吧。”
“不用。”沈流舒摇头,“让他们尽情表演,我们还要好好帮她一把,刘义,你帮我找几个可靠的人,也弄些稿子传上去,内容嘛,这样吧,就说沈流舒是连环变态杀人犯,叶蓝秋是做了变性手术的人妖,沈流舒的老婆莫小渝是苦大仇深,完美无缺的秦香莲。”
“莫小渝,沈哥,真要做得那么绝吗?把嫂子的全名都弄到网上去,万一网民们调转目标,人肉起嫂子,那可怎么办?”
“网民们既然能人肉叶蓝秋和我,为什么不能人肉她莫小渝。我倒要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所谓道德完人,敢拍着胸膛说,不怕人肉搜索!”
刘义不同意这个观点。“嫂子就是一家庭主妇,能人肉出什么来?”
沈流舒冷笑。“是吗?我印象中倒是不少啊。例如在停车场,小车被骑三轮的蹭了一下,她站在那里足足破口大骂了人家半个多小时。”
“可最后不是没让人赔钱吗?”
“你以为网民会关心后面的事,弄张照片出来一万人看到一定会有一万种想法,一万个人的唾沫星子,怎么也能淹死几个人。算了,网民们就辛苦辛苦吧,不关我的事。”沈流舒不再关心莫小渝,换了个话题,“那个女记者,陈若兮,查得怎么样了?”
“正在查。”事实是,刘义光顾着查莫小渝了,把陈若兮的事扔一边了。
“查清陈若兮的底,她父母是什么人,在哪里出生上学,小学有没有逃过课,初中有没有早恋,高中有没有离家出走,大学有没有跟男人上过床,参加工作有没有陪领导客户应酬被揩油,有没有结婚,谈过几次恋爱,有过几个情人,总之,越详细越好,越私隐越好。”沈流舒急不可耐。
六月天,刘义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24、叶蓝秋
杨守诚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大字:仅限紧急呼叫。
“这里没手机信号。”他在担心,陈若兮气消了找不到他,会怎么样?会不会胡思乱想?会不会干脆彻底一脚踹了他这个男朋友......
“是啊,没有手机信号,打不了电话,也上不了网,你觉得不好吗?”叶蓝秋问。
杨守诚觉得不好,但是,他立刻想到,叶蓝秋肯定会觉得很好。于是,很自然的,他也觉得很好。
“也好,没有电话,也没有网络,回归大自然,清净清净。”杨守诚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一口气。干净的空气进入身体,是一种五脏六腑正在被洗涤的舒适。
偏远的小山村,村口有块大石头,村民们说长得象马,于是村子的名字就叫白马村。
杨守诚指着那块石头。“根本就不象马,象是驴子。”
叶蓝秋瞪了他一眼。“做人要厚道,人家村民说象马,说了好几百年了,它就象马。”
杨守诚不服气。“越看越象驴子。”
“是啊,你说得太对了,越看越象驴子。”叶蓝秋终于同意了杨守诚的观点,不过说这话时,是看着杨守诚的。
杨守诚想了半天,回过神来。“你是说我长得象驴子?”
叶蓝秋已经开始爬山了。
杨守诚回快脚步跟上去。“叶小姐,我还是觉得象驴子。”
“小秋。”
“小秋?”
“我的前男友和前任情人都叫我小秋,所以你也可以叫我小秋。”
杨守诚觉得这个称呼是个陷阱,很有些叫不出口的意思。
“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叶小姐。”
“为什么?”杨守诚不解。
“保险公司有个人年轻人,一口一个叶小姐,听着太让人讨厌了。”
“他是不是得罪你了?”
“没有,只是很热情地帮我算了算命,说我这人命不好,活不过三个月,你说他是不是很欠揍啊。”
“很多时候我也想打人,但是,打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觉得这样的语气过于悲观,缺乏男人气概,“再说了,打人是男人们的事,女人啊,尤其是象你这样漂亮的女人,还是站在一边看看热闹就好。”
“你也觉得我很漂亮?”叶蓝秋笑了,阳光就在她身后,可是,她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杨守诚顿时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那你会不会为我去打架。”叶蓝秋又问。
“会。”杨守诚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杨守诚,你惨了。”
“为什么?”
“因为你将会有打不完的架。”叶蓝秋突然坐在了地上。
杨守诚连忙赶过去。“怎么了?叶......小秋?”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叶蓝秋微笑着,鲜血从她的鼻孔里流下来。
25、莫小渝
作为家庭主妇,莫小渝见过居委会的大妈大爷们,朋友加亲戚,甚至,还有她自己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常常因为夫妻吵架了,邻里之间有纠纷了,孩子们不听话了,小青年们闹事了,还有小媳妇撒点泼之类的,他们都会比警察的反映还快,效率还高,第一时间出现,现身说法,声泪俱下,常常是当事人已经烦了,劝架者还意犹未尽,不得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莫小渝并不欣赏这种吵架管理方式,缺点是,旁观者看不到热闹,解不了闷,当事人没有得到彻底的发泄,泄不了火。
网络吵架就痛快多了。
子女若是抱怨父母的不是,网友们多半会得出父母不是亲生的结论。
父母若是数落儿女孝,这个更简单,网友们会一起祈求上天降下威力雷电直接劈了这些儿女。
学生若是埋怨老师的不是,网友们自会一起回忆起学生时代无数的魔鬼变态老师。
老师若是抱怨学生的顽劣,网友们会比先知们更有预见性,这孩子长大了,不去杀人,肯定放火。
男人若是抱怨女人的不是,网友们一定会发挥兄弟情谊,然后,女人肯定水性杨花,大街上随便找个站街的也比这女人有情有义。
女人若是抱怨男人的不是,网友们一定会体现姐妹情深,然后,男人百分百十恶不赦,连被判处死刑立刻枪毙的杀人犯也不如。
…… ……
莫小渝承认,第一次上网发贴子,第一次在网上骂人,她心虚,且害怕,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可是,她必须诚实地面对自己,当网友们痛骂叶蓝秋比妓女还不如,s先生即沈流舒可以直接人道毁灭时,她心里,还是,蛮痛快的。
痛快必须酣畅淋漓,有了第一次,并且第一次之后,不仅无人追究,反而附和者无数,莫小渝没有理由不做第二次,第三次。
当然,她更大的喜悦在于,沈流舒似有缓和的趋势,他派来的那个的律师,也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放缓了语气,放低了姿态,说万事有商量,家务事家里了,何必闹得人众皆知。
莫小渝疑心,沈流舒已经把网络和她联系在一起,她找陈若兮商量对策。
陈若兮满不在乎,“怕什么,你先生出轨在先,舆论都站在你这边,打离婚官司法官肯定同情你,分他一半家私还是客气的。”
莫小渝开始低头计算沈流舒的一半家私,但算来算去,算去的结论是,她不想离婚,她想要的,是沈流舒这个人。
“我不离婚,死也不离婚。”同样的话,莫小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陈若兮非常不满意莫小渝的这种态度,很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在里面,但是,夫妻事,她只能尊重,不能煽风点火,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这样吧,这些天网络传言越来越离谱,说叶蓝秋是变性人,心理变态,沈流舒是同性恋,结婚是为了掩人耳目,这话说得太离谱了。说得越多,破绽越大,更何况你的名字也在论坛上出现了,已经有了人肉的苗头。”
莫小渝立刻慌了,“怎么会?怎么会跟我扯上关系,我不是受害者吗?”
陈若兮立刻安慰她。“没关系,我都帮你压下了,一些敏感的贴子,能删的也都删了。不过,昨天有个热贴,倡议选出网民代表对叶蓝秋事件的真实性进行一次彻底客观的调查。既然是客观调查,我们电视台作为新闻机构,当然责无旁贷。你放心,这个调查,电视台全程监控,实况转播,一定会钉死叶蓝秋这个第三者,让沈流舒看清叶蓝秋的真实面目。你也知道,男人嘛,一旦身败名裂,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会念着那个真正对他好的人。莫大姐,你知道怎么做了。”
“你放心,这个我自然会做好的。”莫小渝连连点头,感激之余,也有些担心,“若兮,事情闹得这么大,会不会牵连到你。”
陈若兮不以为意。“没关系,这种事资深记者当然不会亲自出面,免得树大招风。我手下有个助理小杨,实习期刚满,还拿试用期工资,正在争取转正,我吩咐她去打前站,她不敢不应。”
26、沈流舒
刘义把调查来的资料扔到沈流舒的办公桌上,很显然,调查的结果令他很满意,也就是说,应该也会令沈流舒满意。
“想不到这位陈大记者的经历,也不那么简单。她家里那些事,再精彩不过了,足可翻拍成一部40集的现代陈世美。”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这个世界,没有人胆敢拍着胸膛说,自己不怕人肉搜索!”沈流舒翻看资料。
资料记录得很详细,陈若兮的父亲,名校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当年原是电视台的新闻部主任,正要提拨副台长的时候,被糟糠妻抓到跟实习生鬼混的铁证,典型的捉奸在床。这件事当年在电视台闹得沸沸扬扬,男方为这事丢了官,连普通记者也做不成,干脆辞职下海,做起生意来。女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死咬着不肯离婚,男方只要一提离婚,就去找妇联,找电视台,哭诉,下跪,撒泼,说来就来,弄得男方只好作罢。拖拖拉拉过了几年,陈大记者的父亲做生意亏了本,被债主追债上门,找到女方,女方这时倒也爽快,立时把离婚协议签了,还把陈若兮的抚养权扔给男方。再过得几年,男方接了一笔生意,还了债,翻了身,还娶了一位比陈若兮大不几岁的年轻女子,前些年生下一个儿子。女方现在到处告状,说是男方当年假装做生意赔本,坑了她。
“真是可惜了,陈大记者父亲那事闹得凶的时候,还没有网络,要不然,哪能象现在这样风平浪静。”刘义不无遗憾。
陈若兮大学毕业之后,虽是通过父亲的关系进了电视台,但也和普通记者一样,熬过三个月实习期,再加三个月试用期。
据说,因为母亲的关系,她与父亲以及后母的关系,极差。
“我找电视台的熟人问过了,陈大记者就是因为这次的叶蓝秋事件的报道,为电视台创收,为电视台的网站提高点击率,得已升迁为网络新闻部主任。”刘义在沈流舒看资料的时候,补充说。
“升官好啊,不升官不知当官的好处,得了好处再被人夺走,就跟剜心窝子一样痛,这才有趣不是吗?”沈流舒玩着手里的裁纸刀,再扔到一边,想了想。“陈若兮是记者,拥有丰富媒体优势,玩媒体,搞新闻,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有几个新闻界的朋友,要不,我去吹个风,把事情的经过跟他们讲讲,总会有愿意站出来说真话的记者。”刘义立刻热情地提议。
沈流舒摇了摇头。“不行,这个办法太直接,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最好是从陈若兮身边着手。陈若兮的身边都有哪些人?”
“陈若兮的父亲陈明,是个老记者,不过早就退居二线,做点小生意。听说父女两关系处理极为糟糕,基本上不见面。要不,我来想点办法,看能不能请老爷子出山。”
“不行,一来陈明不见得会趟这混水,二来他们父女不合,很多人都知道,会让人误会是泄私愤,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沈流舒烦躁地打开网页,浏览着上面的视频,还有网页。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则视频上。这是一则手机视频,据说是某个匿名的热心人士上传的。视频上:他用力推开陈若兮,陈若兮摔在地上,在大声嚷嚷,一旁的杨佳琪慌慌张张,笨手笨脚拿着摄像机,还摔了一跤。
“她是谁?”沈流舒指着屏幕上的杨佳琪。
刘义辨认了一下。“杨佳琪,省城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是陈若兮介绍进电视台的,听说是她男朋友杨守诚的一个什么表妹,三个月实习期刚满,还在试用阶段,不过电视台用人也真够狠的,三个月实习,三个月试用,前三个月一分钱工资没有,后三个月每月不过五六百块,手机费交通费一律不报销,喝西北风只怕都不够。真不明白这些大学生,倒贴钱打这份工,还削尖脑袋了往里钻,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