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了对新闻事业的热爱,不行吗?”沈流舒冷笑,“省城大学的应届毕业生,省城大学,这个世界还真是太小了。算起来,这个小姑娘应该喊唐小华师姐,办个同学会之类,把人请过来,应该不会很为难。”
“沈哥,您不会是想让这个杨佳琪出面吧。不行不行,这纯粹就是一个刚出社会,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对付陈若兮这样的老油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算了,就当是给新人一个机会。反正就算是搞砸了,我们没有风险是不。”沈流舒迅速制订了一个计划,却不愿意跟刘义分享。秘密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全。他换了个话题,“刘义,你帮我查找叶蓝秋的下落,查得怎样了?”
刘义摇头。“不过,我查过她的手机记录,她手机上的最后一个电话,居然是打给陈若兮的,通话时间长达三分钟。”
沈流舒惊出一身冷汗,第一直觉是叶蓝秋打给陈若兮的这通电话,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内幕交易。但是,他立刻冷静下来,用常理去分析。“叶蓝秋打电话给陈若兮?怎么会?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想办法治病才对,打电话给陈若兮,能解决什么问题?寻仇?不对,这不符合叶蓝秋的性格,她连跟人吵架都不会。对了,这个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
“一个星期前。”
“一个星期前?这么久了,要说,真要是有什么计划,也早该露出点苗头来了。叶蓝秋,陈若兮,她们两个,到底有什么关系?”沈流舒冥思苦想,他拿起桌上的调查报告,又看了一遍,终于,他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杨守诚,陈若兮的男朋友叫杨守诚,木易杨,守卫的守,诚实是诚,这几个字没错吧?”
“没错,挺普通的名字,人也没什么好查的,胆小怕事,老好人一个。要我看,陈若兮找这么个男人,也算得上是聪明了,好摆布啊。”
沈流舒冷笑。“胆小怕事,好老人一个,好摆布,我看未必!叶蓝秋,我还真小看你了。”
“什么?”刘义没听明白。
“没什么,刘义,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捉奸捉双,刘义,你想想办法,我们一定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叶蓝秋!”
刘义误会了沈流舒的意思。“对对对,得马上找到叶小姐,她现在生病在身,不能再拖了。”
27、杨佳琪
杨佳琪有时候也真不明白,她从小所崇拜的表哥,怎么会看上陈若兮,在她看来,陈若兮的缺点,实在是太多了。
陈若兮太瘦,瘦得没胸也没臀,表哥应该找更丰满,更有女人味,说话柔柔的女人。
陈若兮不会做饭,杨佳琪看到表哥在小屋里拖地、炒菜,洗衣服,甚至包括陈若兮的内衣内裤的时候,陈若兮这三个字,就好像苍蝇一样,堵在杨佳琪的胸口,想吐,却怎么也不敢吐出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陈若兮没本事,她是表哥交待又交待要陈若兮好好照顾,照顾到现在,虽然从零工资的实习转成了试用,每月仍是入不敷出,如果不是表哥偷偷补贴一点,她只怕早就支撑不下去,回县城老家了。
对了,杨佳琪出生在一个比农村大,比城市小的县城,她拥有一本城市户口,故而将自己定义成城市人,但读了书受了教育开了眼界,到了大城市,留在大城市,却被陈若兮这样的大城市人定义成农村人,杨佳琪很有些忿忿不平。
杨佳琪更清楚,目前,至少在她担任陈若兮助理期间,她必须小心谨慎,必须藏好自己的所有不满。
所以,至少,表面看来,杨佳琪,是快乐的小杨佳琪。
杨佳琪接到大学同学的电话,说是几个校友一起聚聚。
这一次的聚会,让杨佳琪特别满意,一位年长她五岁的师姐,刚好坐在她身边,问清楚她没有男朋友,嚷嚷着要帮她介绍男朋友,又听说她在电视台做事,又开始嚷嚷着要帮她介绍业务。
杨佳琪立刻记住了这位热心师姐的名字:唐小华。用她的话说,在一家小公司混饭吃。
饭桌上,众人谈起男人和女人。
“女人最要紧就是漂亮。”一个事业有成有房有车的师兄宣称。
杨佳琪翻了个白眼。唐小华笑了,插了一句。“照你这么说,那我们为些长得丑得女人,是不是都应该去死。”
“那倒不必,努力成为女强人就行了。”另一位师兄事业不那么有成的师兄感慨。
此话一出,男人的笑声,女人的骂声交织在一起,饭桌上顿时笑闹成一团。
笑声过后,一位据说是资深宅男的师兄表达了惋惜之情。“那个叶蓝秋,你们知道吧,漂亮倒真是漂亮,可惜,是个人妖。”
“叶蓝秋不是人妖。”一个声音肯定地说。
杨佳琪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坐在她身边的唐小华,刚才还好言好语的她,提到这个问题,顿时严肃起来。
“你怎么知道?”不用杨佳琪开口,已经有人代她提出疑问。
网络热点,永远不乏追问真相的人。
“我跟叶蓝秋是同事,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唐小华此言一出,马上引来一阵骚动。
“叶蓝秋是不是真跟你们老总,叫什么来着,对对对,沈流舒,有一腿?”男人对这个好奇。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因为这件事,叶蓝秋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来公司上班了,所有电话都打不通,昨天,公司已经正式向公安局报警了。”唐小华说。
片刻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个叶蓝秋,会不会想不开,跑去自杀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探询的目光,留给了唐小华。
唐小华却摇头。“我们要是知道,也不会报警了。”
忽然有人提及。“对了,杨佳琪小师妹,你不是电视台的吗,叶蓝秋的那个新闻报道,最先就是你们电视台报道的,有没有内幕消息吧?”
人命关天,杨佳琪猝不及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样的表态,显然不能让在场众位满意。
“现在的电视台也真是,那么多贪污腐败人命关天的事不报道,揪住一个弱女子不放,算什么本事,吃准了人家好欺负,标准的欺软怕硬。”有人当场表示出对电视台的不满。
杨佳琪想起上午才上班,陈若兮就跟她提及,打算遵循网友的提议,更为深入详细调查叶蓝秋这个人,并且已经向台里汇报,准备让她主持这次的专题采访工作。
杨佳琪记得,陈若兮当时,以少见亲热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小杨,好好表现,做出成绩来,我才好跟台里提你转正的事。”
杨佳琪在此之前,因为这件事,还频为兴奋,现在她不敢确定了。她发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和在网络世界里,似乎是两种人,两种性格,说着不同的语言:一个刻薄,一个谦卑,一个容忍,一个冷静,一个冲动。
现实世界的规则是息事宁人,网络世界,总是有那么一群人,恨不能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杨佳琪开始担心,真要是闹出人命来,是陈若兮这个大记者出来收拾残局,还是她杨佳琪这个默默无闻的实习小记者,来做替罪羊?
“提起贪污腐败,你们看新闻了没有,你们说,是贪污腐败可恶,还是渎职罪可恶?”旁观者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得快,分散得更快,马上有人找到了新的讨论话题。
杨佳琪悄悄拉了拉唐小华。“师姐,你呆会儿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喝茶,有些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杨佳琪的提议,正合唐小华的意。
28、杨守诚
叶蓝秋和杨守诚抬头看山,山在虚无飘渺间。
杨守诚想打退堂鼓。“这么高,我们还是回去吃桔子好了。刚刚摘下的桔子,没打农药的。”
“那种桔子很酸,一点也不好吃。”
“你怎么知道?”
“摘的时候我偷吃过了。”叶蓝秋理所当然的口气,杨守诚只好无奈地笑了。
“好吧,你说说,想干什么?”
“爬山。”
“每天都爬,很累啊。”杨守诚忍不住抱怨。他跟叶蓝秋已经熟悉了,抱怨的情绪很自然地流露出来了。
“是啊。”叶蓝秋立刻表示了赞同,话锋一转,“所以今天你得把我背上山去。”
杨守诚再次看山,没有尽头。“不行,这几天山爬多了,腰酸背痛腿抽筋。”他耍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昨天流鼻血了,现在贫血,爬不动。”叶蓝秋也跟着耍赖,在他身边坐下。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上火,睡一觉就养回来了。”
叶蓝秋终于失去了耐性。“说吧,背还是不背。”
杨守诚犹豫片刻。“背。”想了想,小声加了一句,“背不动的时候,可不可以停下来歇歇。”
一个小时之后,半山腰上,叶蓝秋问满头大汗的杨守诚,问他要不要歇会儿。
杨守诚看了看日头,已经不早了,喘着粗气说:“到了山顶再歇吧。”
叶蓝秋“咯”地笑出了声。
杨守诚觉得后背一直在痒痒。
“小秋,你在做什么,别乱动,再动,我就把你扔半山了。这山里有狼。”
“瞎说,大太阳底下,哪有狼啊。”
“你就不能装出点害怕的样子啊。”
“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啊。”
“你不是小孩子,就别在背后乱动,痒死了。”
“我没有乱动。”叶蓝秋沉默片刻,“我在量你的后背。你的后背很宽,是一种既温暖又案例的感觉。”
叶蓝秋的头贴着杨守诚的后背。
杨守诚一动也不敢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出发的山脚到现在脚踩的地方,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当他仰望山顶的时候,直觉告诉他,到不了这么远的地方。事实是,他不仅到达了,还背着叶蓝秋。
“小时候,我父亲背着我爬到了山顶,你的后背和他的一样宽广。”
杨守诚不爱听这话,又没有生气的理由,只好半开玩笑半当真。“你把我当你父亲?”
“呸!你想得美。”
叶蓝秋一口气呵在他的颈间,他的心仿佛春天的种子发芽,从泥土里伸展出枝叶。
就在此时,叶蓝秋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着话。
“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个医生,他的手比我们女人的手还漂亮,他背不动我。那时候我们还是大学生,他骑着单车,天天带着我,去食堂打饭,去图书馆看书,回宿舍。回宿舍要经过一道很长的陡坡,他带着我骑不上去,我们只好下来走。我们故意走得很慢,一直走到天黑......”
杨守诚静静地听着,等着结局,他记得网络上的结局是:叶蓝秋嫌贫爱富,抛弃了初恋男友,被一个年尽半百的老头包养了。
叶蓝秋不愿意再说下去,她闭上眼睛。“我累了,先睡会儿了,你要是累了就喊醒我,下来休息一会儿。”
叶蓝秋睡得很香,杨守诚一直把叶蓝秋背到山顶,没有叫醒她。
29、唐小华
聚会之后,唐小华等了两天,果不其然,接到了杨佳琪的电话,说是想买衣服,陪她一起逛街。
女人想要亲近,这是最好的借口。
唐小华岂会不知小丫头打什么主意,跟着杨佳琪逛了整整一天,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杨佳琪看衣服的顺序是先看价格标签再看款式,见到有大甩卖大打折大出血的字样必定细细光顾一番,但挑来捡去,杨佳琪最后的购物清单上只有一样,一打最便宜的袜子,12块。
唐小华心中有数了。
“前几天我看报纸说,现在各大媒体,除了网络,就属电视台的工资最高。”唐小华拉着杨佳琪在一家自助餐厅用餐时,状似闲聊。
“记者也分三六九等,正式记者的工资当然高,医保社保房产公积金一样也不少,我们这些不入流的记者别说三保,工资都没有。”
“没有工资?”唐小华状似惊讶,“没工资你们怎么过日子?”
“靠运气,你们企业不是经常有什么新闻发布会,产品发布会之类,去采访的记者都会有红包。”
“那倒是,上次我们公司开产品新闻发布会,给你们记者的红包还是我亲自包的,就数你们电视台丰厚,别的媒体就一个,你们电视台,一个文字,一个摄像,还有一个司机,我们足足给打发了三个红包。还是你们电视台好啊,我们企业见了你们记者,哪一个不是跟伺候老太爷似的,战战兢兢的,深怕一个没伺候好,惹你们不高兴了,在全国人民面前揭发批评我们一顿,哪个企业也受不了。我记得我们公司每个红包封两百块,天啊,如果每天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一天两百,一月少说也有四五千,再加上稿费之类,每月还不得大几千,还要工资做什么,相当我们公司的中层了?”
杨佳琪苦笑。“天天拿红包,哪有这么好的事。我们这些人,又不是正式记者,连个记者证都没有,企业开新闻发布会,我们就得求爹爹告奶奶一样求那些有记者证的记者带我们进去。否则,别说红包,被公司保安当要饭的赶出来的时候都有。我现在每个月红包加稿费,能有个七八百就心满意足了。”
唐小华的脸上,显露出无限同情的表情,“上海最低工资标准都有750,你一个人在这里,租房,吃饭,样样都要用钱,几百块怎么过啊。”
“住的方面还好,电视台有宿舍,不过,如果转不了正,就得从宿舍里搬出来。平时我表哥也偷偷补贴我一点。”
“你表哥?”
“也姓杨,做建筑设计的。其实我们也不是真正的表兄妹,只不过老家都在一个县城,我们那个县城,一半以上的人都姓杨,我跟他,都出了五代了。”
“出了五代,也就是说,你们要是想结婚,婚姻法也管不了你们。”唐小华笑道。
杨佳琪脸红了。
“看来有人玩暗恋。”
杨佳琪脸色黯淡下来。“表哥有女朋友的,也是我们电视台的,很能干,最近还升了主任。”
“没关系,刚出社会工作都这样,我刚毕业那会儿还不如你,八百块的试用期呆过两三家公司。你现在在电视台,钱虽然不多,可结识的人多,机会也多,熬上几年就好了。对了,我们公司最近打算出几十万,在电视台做个专题,你有没有兴趣?”
杨佳琪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失落,“这事我只能帮你们搭线,具体操作的事,得找陈若兮陈主任,现在她是我上司,作决定的事,必须得她点头了才能行。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出钱,肯定有得商量。”
“这样啊,牵线就牵线吧,你放心,我们校友一场,中间的好处费少不了你的。你找个时间,把陈……陈什么来着?”
“陈若兮陈主任。”杨佳琪以为唐小华一时没想起来。也是,不熟悉的人,确实不容易记住名字。
唐小华却是故意,杨佳琪的提醒正合她意。“对对对,陈若兮,你帮我把她约出来,那个人怎么样,好不好说话。还有,办事能力怎么样?”
“你放心,工作方面,陈若兮绝对是说一不二,我听台里的资深记者说,上面有意提拔她做新闻部主任。我们电视台的列任台长,都是坐过那个位置之后,平步青云的。”杨佳琪这话说得既羡慕且嫉妒。
“那你岂不背靠大树好乘凉。”唐小华细细品味着杨佳琪的话。
“大树也不是那么好靠的,还不是一样要做死做活。”一次次的引导下来,终于勾起了杨佳琪内心深处隐藏的恨。
唐小华暗笑,这姑娘到底还嫩,不知隐藏那点小心机。对付这种年轻的小姑娘,就得跟对付那些年轻不知世事,却自以为天下事尽归囊中的网民们一样,顺着他们的意思,火上加油就对了。“那确实,帮人打工就是这样,每月就拿那么点死工资,老板要你东绝对不能西。要是天上能掉下笔横财就好了。”
“你还别说,记者这个行业其实很容易一夜暴富的。我们电视台有个记者,抓到一个房地产老板行贿的铁证,往人家老板的办公室一坐,出门的时候就拿了一套房的钥匙。”
“你吹牛吧你,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再说,明白的多出一套房子,几十上百万的财产,就没人查不成?”
“怎么不可能,明面上说是广告提成。现在哪个记者不拉广告,报社里拉广告的业务员,要么是记者兼职,拿着记者证,要么都是有报社的介绍信的。”
“这倒也是。”唐小华说。
“对了,你们公司下次做广告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我。”
这一句,正中了唐小华的下怀。“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你说是不是,杨佳琪。”
30、莫小渝
沈流舒把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扔到莫小渝面前。“我劝你签了它。” 沈流舒面无表情。
莫小渝既心虚且困惑,她以为网络一出,她可占尽上风,沈流舒应该过来哀求她放过他,然后她大度地原谅他,然后两人破镜重圆,重拾欢好。但是,沈流舒现在言行举止,似乎握有把柄的是他,而不是她。
“我不签又怎么样?”
“你会一无所有,身败名裂。”
“我有什么身败名裂的。”
“你一定要把离婚弄成你死我活的战争吗?”
“什么你死我活,不要把你自己说得那么伟大,想我死的是你吧!你巴不得我早死,你好好早早跟叶蓝秋那个妖精双宿双栖,过快活日子,就是不让我好好活。升官发财死老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又是一个无法讨论,无法沟通的话题,沈流舒转身离开。
莫小渝追到大门口。“怎么,提到叶蓝秋你就心虚。”她大声嚷着,用来增强气势。
沈流舒停住。“我跟你离婚,不是开始,是结束,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与别人无关。”
“是啊,跟别人有关系,就跟叶蓝秋有关系!叶蓝秋能是别人吗?是你沈流舒心尖尖上的人,是吧。”
“莫小渝,你少在这里东扯西拉的,还嫌不够乱啊。”
“哟,沈流舒,怎么,心疼了,我提到叶蓝秋你就心疼成这样,我告诉你,沈流舒,只要我莫小渝还活着,就不会让叶蓝秋有好日子过!”
“七年夫妻,就劝你一句,为自己积点德,还有,那个记者陈若兮,不是什么好人,你少跟她瞎掺合。你真以为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帮你,醒醒吧。雷锋都死了多少年了!”
“是啊,那又怎么样,我不相信陈若兮,难不成相信你,相信你沈流舒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会帮我!积德?我积什么德,你这种喜新厌旧的陈世美才应该积德!”
“我跟你无话可说!”沈流舒已经打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沈舒流,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跟我无话无说!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再走!”莫小渝歇斯底里,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大喊,换回的,是沈流舒大步离去的背影。
绝望的莫小渝,重新坐到电脑面前,打开网页,直接点击“叶蓝秋”三个字,就可以进入新闻专题,而不是象以前那样,需要打开搜索引擎,键入“叶蓝秋”三个字才能一条一条找到相关新闻。
这是一个从搜索到链接的过程。
这也是一个单枪匹马个人独斗到群骂群吵交流探讨得以提高的过程。
莫小渝看着网上那些对叶蓝秋的谩骂,诅咒,甚至改头换面的图片,动画,flash,歌曲,甚至还有标题为叶蓝秋,实则是莫须有的av性爱小电影。
莫小渝感到了飘在云端的快乐,还有兴奋。
“若兮,你觉得我要不要上你们电视台,做辑专题节目。对对对,就是那种把负心的男人,第三者,还有父母亲人朋友之类的全部请到现场。最关键的是,得找到好主持人,得站在我们这边,替我们说话。最好是让叶蓝秋和沈流舒这对狗男女面子里子一起丢光......”莫小渝越说越兴奋。
“莫大姐,这样吧,我这边还有点事,呆会儿再打给你。”陈若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好像刚刚哭过。这是莫小渝意料之外的,她原以为,陈若兮这样的女强人,不会哭。
但是,没过多久,陈若兮的电话来了,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莫大姐,什么事?”
“你——没事吧。”莫小渝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就是跟男朋友吵了一架。那天我一时冲动,说了过分的话,把他气跑了。”
莫小渝不放心。“男人啊,适当的时候还是哄一哄,别当真把人气跑了。别弄得我跟流舒一样,其实回想起来,我有的时候,也有点得理不饶人。他在外面赚钱不容易,我知道,可是现在的世道,不是他去招惹那些没脸没皮的小姑娘,而是那些妖精们一个一个贴上来,我也实在没办法,才盯得那么紧。”
“知道了,莫大姐,你放心嘛,等这个事平息之后,我低低头,说两句好话哄哄我男朋友,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真的吗?你男朋友的脾气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是啊,别的不敢说,我男朋友的好脾气,可是数一数二的。放心啦,莫大姐,说不定,过两天,他自己气消了,又回来了。”
莫小渝正要说话,门口传来动静。她的心中充满了希望,这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有钥匙的人,是沈流舒。
“若兮,我这里有点事,以后再聊。”莫小渝匆匆挂断电话,甚至还抽出时间,理了理头发。
门开了,进来的人是唐小华。
莫小渝愣住了。“唐小华,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沈流舒呢?”
“沈总在外面,让我进来拿份文件,他说——他说不方便自己进来。”唐小华一脸尴尬。
“不方便自己进来,什么意思!这里是他家,有什么不方便的。”
“莫大姐——”
莫小渝立刻打断。“莫大姐,什么莫大姐,你一直喊我沈夫人!”
“莫大姐,一个称呼而已,用不着这样。这些年,您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有件事,我给您交个底,您就放宽心,沈夫人这个位置,叶蓝秋根本就拿不走。”唐小华凑在莫小渝的耳边,仿佛闺中密友说悄悄话一样。
“你什么意思?”莫小渝的神情缓和下来。
“我听说,叶蓝秋跟咱们沈总,其实什么也没有,她是跟一个叫杨守诚的男人在一起。”
“杨守诚?杨守诚是什么人?”
“莫大姐,我偷偷跟您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那个杨守诚,就是一直拍着胸脯说无条件帮你,无比热心的陈若兮陈大记者的男朋友,不过是前任。”拿文件不过只是个借口,唐小华来见莫小渝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说这句话。而这句话,教她的人,是沈流舒。
31、叶蓝秋
山顶上,叶蓝秋打开了手机。几乎是同时,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打电话的人是路天明。叶蓝秋心中一动,按下“接听”键,路天明如释重负的声音传过来。
“谢天谢地,你总算接电话了。”
“不用担心,我还活着。”
“小秋,别赌气了,住院手续都办好了,你什么都不用管,人来了就好。”
“路医生,你说句实话,是不是每个病人,你都这么关心。”
沉默片刻,路天明给出了答案。“小秋,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心里话,作为医生,面对死亡,我早就麻木了,可是你不一样,我们的关系不一样。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怎样......”
路天明是对的,叶蓝秋是他的初恋,是他全心全意爱过的女人。人们对自己倾注过感情的人,甚至哪怕是一件死物,损坏了会痛心,失去了会伤心。但是,别人的亲戚,别人的朋友,别人的财产,不会伤心,也不会痛心,残忍吗?确实,但是,这就是事实。陈若兮也好,杨佳琪也罢,甚至所有网民,叶蓝秋于他们,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没有过交集,也没有倾注过感情,挖掘隐私也好,头版头条也好,攻击谩骂也好,扬言要□□要杀死要挫骨扬灰也罢,都只是一件让自己不痛心不伤心的痛快事。
“路医生,你还是继续麻木吧,当我是你无数病人中的一个,只有这样,你才会幸福。”叶蓝秋的建议发自真心。
“网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你打算怎么处理?”幸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现在的跟天明,根本无暇顾及。
“随它吧。”叶蓝秋冷漠地说。
“有没有想过把病情公开,有我这个医生作担保,定能让你扭转乾坤。”
“扭转乾坤能让癌症不药而愈吗?”
路天明说不出话来。
“爱过的人死了,人们会伤心会痛惜,天明,我很好奇,恨过的,骂过的,诅咒过的人死了,人们会怎样?我真的非常想知道,我死的那一天,这场闹剧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真可惜,我看不到。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死后,你一定要记得,把那些消息打印出来,在我坟前化了。天明,我寂寞得太久了,不想死得太寂寞。”
叶蓝秋不等路天明回答,直接挂断电话。杨守诚拿着一束野花,从山脚上来,看到叶蓝秋手里的手机,不由得控诉。
“你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
“你故意让我帮你去采花,就是为了把我支开,方便自己打电话。”
“刚才是谁说那朵花很漂亮的?”叶蓝秋问。
“是我。”杨守诚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是女人的权利。但是,他不服气,“那你为什么骗我说这里手机没信号!”
“当时我们在山脚,山脚手机确实没信号,可是,我没说山顶也没信号啊。”
“哪有这样骗人的!”
“现代科技就是这样骗人的。”叶蓝秋手机扔给杨守诚,“你想打电话就打吧,我知道你把手机扔山脚的农民家里了。”
手机在杨守诚手里,铃又响了。
“要不要接?”
“不用了,直接挂断。”
杨守诚挂断的是沈流舒的电话。
叶蓝秋的电话不停有短信电话进来,叮叮咚咚的响声就没停歇。
叶蓝秋听着很是心烦。“杨守诚,你到底打不打电话,要打就快点,打完了关机。”
杨守诚想了想。“我想打电话给我女朋友。”
“那你就打啊。”
“这是你的手机,你的号码。”
叶蓝秋明白过来。“你怕你女朋友误会?”
“不是。”杨守诚摇头,“我本来就打算跟她分手,说不定,在她心里,认定我们已经分手了。她做人干净利落,不象我,总是拖泥带水的。”杨守诚关掉了电话。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人拖泥带水啊。”叶蓝秋笑了,“其实拖泥带水也没什么不好,说明你心地善良,会想到别人。”
杨守诚摇头。“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打小到大,做过很多坏事的。”
叶蓝秋的兴趣来了。“是吗?说来听听。”
“小学时偷过邻居家的鸡,按书上说的,做成了叫化鸡,可是我们一群小屁孩,什么都不懂,做出来的叫化鸡不是一般的难吃,每人尝了一口全吐了。所以后来邻居家找上门来,说我们吃了他家的鸡,我们一个一个理直气壮地发誓:没吃就是没吃,吃了的不得好死!”
“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坏的时候。”
“这哪算坏啊,还有更坏的呢。我的直属上司,什么都不懂还乱发号施令,电脑也一窍不通。对,上个月,就是上个月,他也不知按了什么键,电脑又死机了。我去帮他清理文档,顺便把他的整个电脑共享了,包括他的私人邮箱。所以,现在我们整个集团公司的人,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他的邮箱。整个集团的人都知道,我们上司的屁股上有块胎记,他的女朋友胸口有颗红痣。”杨守诚颇有些小得意,这些隐秘心事,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陈若兮。
叶蓝秋惊讶地张大了嘴。“幸亏网上没有人肉你,这要是人肉出来,不是人渣也是混蛋一名。”
“人活一辈子,谁没做过一两件操蛋的事啊,只要别一辈子尽做操蛋的事,那就行了。”杨守诚感叹。
“你的要求还真低。”
“你呢,小秋,说说你吧,你都做了哪些坏事?”杨守诚想要了解面前这个女人,这个表面看来似乎完美,完美得他不敢用手触摸,想爱而不敢去爱的女人。
“坏事啊,很多啊,我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啊。”
“三天三夜算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坐下来慢慢说吧。”
叶蓝秋看着远方,问了一个问题。“离日落还有多久?”
“快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杨守诚,你到底要不要听!”叶蓝秋提高了嗓门。
“听!”叶蓝秋一发脾气,杨守诚立刻没了办法。这不能怪杨守诚,他在所有女人面前都这样,陈若兮是这样,叶蓝秋也是这样。
“这一辈子吧,我做过很多坏事,捡最重要的说吧。很多年前,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我家。那时候,家里为了帮爸爸治病,欠了很多钱,根本拿不出钱来。于是,妈妈想了一个办法,就对亲戚朋友们说,我爸的病又犯了,很严重,需要钱救命。”
这一次,轮到杨守诚张大了嘴。“这种谎你们也敢扯!”
“是啊,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些谎可以说,有些谎,是万万不能说的,会有报应。三年后,我爸病情复发。我男朋友私自去找了院长,想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募捐活动。”
“你拒绝了?”杨守诚回忆着网上的流言。
“严格来说,我懦弱了,用你的话说,我不想我生命中最操蛋的事公之于众。生活就是这样,你每天告诉自己,那些操蛋的事与你无关,他们就越发地跟你扯上关系。”
“小秋,别这样,那些事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杨守诚想要说些有用的安慰话,但这种情形,语言显然太过力不从心,他又是个不善言辞的,只好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几句。
“是啊,我妈也这样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都是她的错,是她不应该去骗人,不应该用诅咒父亲的方式去骗人。可是她怎么不说,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考大学。我本来就不应该上大学。”
“小秋。”
叶蓝秋嫣然一笑。“你放心,这些操蛋的事,明天就是第七年了,马上就会过去了。所以,现在,我们只要专心看日落就好了。”她看着远方,太阳正式落山了,西方的天空,仿佛失火了一般,灿烂得歇斯底里。
“真不明白,你怎么喜欢看日落。”杨守诚说。
“这么美的日落,看一次少一次,怎么会不喜欢呢。”叶蓝秋说。
“怎么会啊,日落天天都有,不对,天晴就会有,天晴的日子多着呢。你呀,就会多愁善感,说得跟明天就不活了一样。”
“杨守诚。”叶蓝秋轻轻地喊着这个名字。
“如果我明天不活了呢?”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你。”
“不是瞎说,我就是打个比方,如果我明天不活了,你会不会说,你爱我?”
“不会。”杨守诚的拒绝来得极快。
叶蓝秋气极,一把把杨守诚推倒在地。“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啊,让你说句好听的哄我都不行。”
杨守诚在叶蓝秋身边坐下,规规矩矩的。“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跟她老人家的感情比父母还亲。那时候我还小,刚上初中。偷偷听父母私下里说,奶奶病了。我听了很伤心,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想尽办法去奶奶好。我省下零用钱,帮奶奶买来水果,她老人家尝了一口呸地一声吐出来,说太难吃了,存心要毒死她。那是夏天,奶奶不能吹电风扇,我整晚整晚坐在她身边帮她打扇,她说我太闹腾,闹得她睡不着觉,存心咒她早死。她的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用恶毒的话骂我,甚至扇过我一嘴巴,我不明白奶奶她怎么了。她死的时候,我并不伤心,甚至觉得是一种解脱。”他看着叶蓝秋,“小秋,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既冷血又卑鄙的人?”
“不是,你奶奶爱你,你也爱你奶奶,两个普通人罢了。”叶蓝秋笑了,“杨守诚,你老实告诉我!”
“什么事?”
“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你得了绝症的缘故。”
杨守诚张口结舌。“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叶蓝秋抬头仰望天空,幽幽地说:“杨守诚,你知道吗,我突然有一种很滑稽的感觉,网络上那些疯狂谩骂的人,要么,是得了绝症,要么,是真的爱上我了。”
“我也爱你,叶蓝秋。”杨守诚脱口而出。
叶蓝秋愣住了,这样的结果,来得太快,她根本就没有准备。
杨守诚也愣住了。他想到了陈若兮,想到他那次可笑之极的求婚。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陈若兮会愤怒,不是因为求婚,不是因为红玫瑰,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爱情,已经死去。先变心的人,居然是他——杨守诚!
杨守诚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对不起!”他扔下叶蓝秋,迅速朝山下跑去。
32、唐小华
杨佳琪接到一个采访任务,去采访已经在叶蓝秋家门口围堵了一个星期的一群年轻人。杨佳琪也在好奇,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不学习,不工作,整天守在叶蓝秋的门口,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杨佳琪的话筒对准了其中一位小姑娘。这小姑娘把头发烫成蓬蓬的小卷,人字拖,鲜艳的t恤还有满是窟窿的牛仔裤。杨佳琪知道,这孩子并不是没钱,而是买了新的牛仔裤,特意用剪刀剪出大大小小的洞,这叫流行,美其名曰:个性。
“你今年多大了?”杨佳琪问。
“十九岁。”
“上学还是工作。”
“还在上学呢,在一所艺术学校,明年就毕业了。”
“你是怎么知道叶蓝秋事件的?”
“上网啊,现在网上谁不知道这事,太不象话了,这要是在古代,象叶蓝秋这样的女人,早就浸猪笼了。”小姑娘比了一个中指,赢得围观众人热烈的掌声。
杨佳琪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你知道什么叫浸猪笼吗?”
“知道,电视电影里老演,就是奸夫□□,把嘴堵上,绑起来,塞进卖猪的笼子里,绑上大石头,‘怦——’地一声,沉到水底。”
年轻的小姑娘说得惟妙惟肖,神采飞扬。杨佳琪听得越来越冷,手在发抖,几乎拿不住话筒。
“你父母知道你上这儿来吗?”
“不知道。”
“你觉得他们要是知道你来这里,会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肯定是支持呗,我们这是做好事,叫为民除害!”小姑娘转过头,对着围观的同伴们,提高了声音,“兄弟姐妹们,你们说说,是不是啊!”
“是!”所有人都在高声嚷嚷,很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
杨佳琪匆匆结束了采访。
“佳琪,这个片子是不是今天晚上就要。陈主任交待过了,你的采访可以优先播出。”有同事在问她。同事口中的陈主任,正是陈若兮,她现在是网络新闻部主任。
“不急,我想回去好好整整。”
杨佳琪推掉了同事的好意,她心里仿佛压着一座山,让她想说点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只手拍在她肩上,她回过头,是唐小华的笑容,亲切而友善。
杨佳琪很是惊喜,显得异常亲热。“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了好一会儿了,看你在采访,不好上前打扰。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工作起来,架式倒是蛮足的。”
“哪里呀,就是跟着陈主任学了段时间,依葫芦画瓢罢了。”尽管心里不免有几分得意,但是适当的谦虚,杨佳琪还是会的。
“对了,说起你们陈主任,她最近怎么样?”唐小华不动声色,把话题转到了陈若兮身上。
“升官了呗,还能怎样。”
唐小华失笑。“我听你这口气,怎么象不高兴啊。”
“哪有,我就是实话实说,这女人一升官啊,脾气就大了,这不,把她男朋友,我表哥都气跑了。”
“你表哥,对嘛,你那位杨姓表哥?”
“什么杨姓表哥,人家有名有姓的,叫杨守诚,是个老实人。”
“你表哥是老实人,那问题就出在陈大记者身上了。”唐小华故意吞吞吐吐卖关子,“我得到一个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消息?”杨佳琪果然迫不及待。
“我听人说,你表哥杨守诚,是叫这个名字吧。守卫的守,诚实的诚,没错吧。”
“对,没错,你快说啊,到底是什么消息?”
“我听说,跟叶蓝秋在一起的人,就叫杨守诚。”
“不会吧!”杨佳琪果然被吓了一大跳,然后在脑海里自动地把所有事情连贯起来过了一遍,“我说呢,陈若兮怎么会对那个叶蓝秋那么上心,那么不留余地,搞半天,还就是为了一个男人。”
杨佳琪越想越生气,觉得她的理想,她的信念,她对新闻事业的执着和追求,都被陈若兮这个女人欺骗了,玩弄了。不行,她必须要做点什么,制止陈若兮,甚至,报复陈若兮。
“对了,师姐,你上次说的那个专题节目,计划案出来了没有?”杨佳琪问唐小华。
唐小华把文件递过去。“我们市场部有个初步的计划书,你好好看看,有什么补充再告诉我。”
杨佳琪低头看计划书。计划书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由沈流舒的公司出钱,电视台出人,拍一部以介绍沈流舒公司为内容的专题片。杨佳琪直接翻到计划书最后一页,预算是20万。
杨佳琪一眼就看穿了这个所谓计划书的目的:让陈若兮身败名裂,离开电视台,做不成记者。
杨佳琪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是愤怒不错,但是,毁灭一个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愤怒。
“我再考虑考虑。”杨佳琪犹豫了。
“公车事件,叶蓝秋之所以不让座,是因为那一天她被检查出来,得了白血病。换句话说,叶蓝秋慢则一年,快则三个月,必死无疑。”唐小华抛出重砰炸弹。
杨佳琪的心,跳在半空,生生地停住,然后,加速。她退后一步,差点摔倒。低头一看,绊住她的是摄像机。她猛然想起,这台摄像机,就在刚才,还采访过一群年轻人,那群看了陈若兮报道的年轻人,号称着要将叶蓝秋浸猪笼的年轻人!
“陈若兮知不知道这事?”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着。
“陈若兮跟我们沈总的夫人走得很近,叶蓝秋得病的事,在我们公司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你来说说看,陈若兮会不会知道?”唐小华让杨佳琪自己推测答案。至于杨佳琪推论的结果是否与事实相符,却不由她来承担责任。
杨佳琪用暂时的沉默来消化这个消息。
“如果传言属实,你表哥真的跟叶蓝秋在一起,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杨佳琪已经麻木了,完全被唐小华牵着鼻子走了。
“他早就看穿了陈若兮的真实面目。”
“那表哥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你都说了,你表哥是老实人,好人,不管怎么样,他跟陈若兮也好过,你想想看,他会不会做出伤害陈若兮的事?”
“不会,他只会帮陈若兮赎罪。”杨佳琪说。
33、杨守诚
现代人总是习惯性地低头看手机。
开会时,领导在上面作报告,现代人在下面用手机聊qq,刷微博,看新闻。在大街上等人时,人来人往,现代人装出忙碌的样子看手机,朋友满天下的样子,还个个都天天跟保持通话!事实是,他不过是把手机上那些很久不联络的人删掉。和好久不见的朋友一起吃饭,每一道菜上桌,现代人不再是闻香赞叹提起筷子去体验,而是纷纷拿出手机,拍下照片,慎重其事,象全世界宣布:又是一顿丰富的大餐!然后,很快,他得到了回复:“是啊,这菜看上去真的不错!”于是,现代人抬头,回复的那个人就坐在他的对面,也在低头——看手机!
杨守诚是典型的现代人,一个人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在看着手机发呆,即便这手机的信号,基本上属于没有。
他输入了一条短信:若兮,我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人,是我的错,我们分手吧。
他停下来,因为短短的一条字太过残忍,也太过不负责任。他删除,重新输入:若兮,你不愿和我结婚,我想我应该尊重你的决定,我们分手吧。
他再次停下来,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太过卑鄙,明明是他出轨在先,却把责任推卸到陈若兮身上,他再次删除,再次重新输入:若兮,我们分手吧。
他还是停下来,这一次是因为太简单,这么多年的感情,这样肯定交待不过去。也是,分手的语言,无论怎么表达,都不会令人满意。
门开了,黑暗中,首先进来的是一室的月光。
杨守诚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奇迹。
踏着月色而来的,是一身白衣的叶蓝秋。
杨守诚觉得咽喉仿佛有火在烧,他努力地寻找着空气。“小秋,你做什么?”
衣裳从叶蓝秋的身上滑落,露出洁白的胸,柔软的腰肢。丰满的臀部......令他想起春天的河床,细腻的沙静静地躺在河水最深处,水来了,河床深深地埋藏起来。水流走了,河床就露出来,起伏,蜿蜒,丝一般润滑。
她的脚步静悄无声,象水一样流到他的身边,跪坐在他的面前。她微笑着拿掉他的手机,放在枕头下面。
“你爱我吗?”叶蓝秋问了一个问题。
杨守诚没有听见,他的心,恍若脱缰的野马。
“你爱我吗?”叶蓝秋提高了声音。
杨守诚找回了一点意志。“什么?”
“你爱我吗?”叶蓝秋第三次问这个问题,并且皱起了眉头。
杨守诚终于意识到,她是认真的,换而言之,这个问题对她非常重要。他不明白,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是的,我爱你,小秋。”这是杨守诚给出的答案。
叶蓝秋笑了,笑容象春天的花,夏天的风,秋天的红叶,冬天的雪花......杨守诚觉得,世上一切的美丽,都不能拿来和她的笑容媲美。
“谢谢。”门外的月光撒在叶蓝秋的脸上,在她的眼中,停留,流转,是玉一般的温润,泪一般的透明。
他决定了,放弃这世上最恶毒也最软弱,最甜蜜也最无用的语言,直接用行动,表达出他的爱意。他的唇,印上她的唇。他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等待她开启属于原始的柔软和甜蜜......他一步一步引导着她,从一个幸福飞跃到另一个幸福,他不让她思考,不让她有任何拒绝的机会。
他说:“小秋,来,我们一起到达山顶。”
她说不出话,只能用狂喜的眼泪来答应他的提议。
他说:“小秋,来,我们一起去看日出,不再看日落,日落是结束,太伤感了。日出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叶蓝秋摇头。
杨守诚手足无措。“我说错了。”
“不,你说得很好,可是,我想一个人去日出。”
“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第七个三百六十五天,昨天的叶蓝秋已经死去,明天的叶蓝秋,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新的。我想知道,明天的叶蓝秋,会不会爱上杨守诚。”
34、大学生们
这是一群正在度假的大学生们。古人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虽然古人也曾说过十年寒窗之类的老生常谈。但是,古人的话,父母的话,老师的话,领导的话,朋友的话......都只能挑着听,不能全听。
网络上流传的旅游攻略上说,白马乡的日出很美。大学生们看了攻略,想着从学校到白马乡,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半夜上山看了日出,要是心情好,说不定还能赶上第二天的第一堂课。
计划很完美,只可惜,大学生们最缺乏的耐性,而看日出,最需要的,也是耐性。等待日出的时间,漫长而无聊。大学生们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取暖,喝起了啤酒。
“看日出真没劲。”一个大学生说。
“早知道还不如睡懒觉。”
“明天回学校,我去告诉那帮睡懒觉的家伙,看日出真他妈的爽。”
“这么没劲的日出你也能爽?”
“你懂个鸟,老子好不容易上回当,不能白白便宜了那帮小子,总得让他们也上好好上回当才心理平衡。”
这是一个笑话,大学生们全笑了,笑得很开心。
“看,那里有个美女!”一个大学生大声嚷嚷着。
“做梦吧你,这时候怎么会有美女!”
“不是,是真的有美女!”
大学生们站起身来,朝着山边看过去。
叶蓝秋坐在山边,面朝东方,一动不动。山风吹动着她的长发,仿佛大鸟的翅膀。
大学生们愣住了。“我认得你,你是——叶蓝秋。”
叶蓝秋笑了。“是啊,我是叶蓝秋。”
“你来这里做什么?”大学生们理直气壮地质问着。
“看日出啊,我听说这里的日出,很美。”叶蓝秋说。
35、沈流舒
杨守诚挂断沈流舒电话的结果,是警方锁定了叶蓝秋的手机,在白马乡。
沈流舒和刘义到达白马乡的时间,已经是深夜。山里夜深了不好找人,商量是结果是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说。
天没亮,沈流舒醒了,第一件事是拿起枕边的手机。
手机没有信号。
这个事实安慰了他。也许,叶蓝秋打过他的电话。
但是,很快,他因为自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而生气。从城市到乡村,从网络到城市,他写的剧本,他做了导演,他还是当仁不让的演员,演出的,却是一场独角戏。
叶蓝秋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怦——”一声巨响,是物体从高空堕落的声音,令他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鞭炮在密封的罐子里爆炸,也是这样,“怦——”的一声巨响,红色的纸屑,残破的罐子,四散开来......
“啊——”人类使尽全身力气的恐怖的尖叫声,从大山深处,穿越密密麻麻的树林传出来,又被大山反弹回去,一遍,又一遍。
沈流舒没了睡意,走出了房间。他在门外碰到了刘义,刘义看着远处的山。
“出什么事了?”沈流舒问。
“不知道。”
“怎么叫得这么吓人。”
“应该是出事了。”刘义说。
“杀人了!后山杀人了!”一个小孩跌跌撞撞从山上下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
“谁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沈流舒一把抓住那个小孩。
小孩是房东的儿子。房东过来,把儿子护住。“别吓坏孩子,好了,有什么事慢慢说,叔叔只是心急,没恶意。”
小孩躲在父亲身后。“就是住在对面屋里叶小姐,她从悬崖上掉下去了,我们全班同学亲眼看到的。就是后山有瀑布的那个悬崖,我们老师想救来着,没抓住。”
沈流舒直直地站立着,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或是倾斜。这个姿式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冷漠无情的意思,但只有他自己明白,真正的心疼,是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骨髓,甚至每一个毛孔,都在剧烈的疼痛,痛得让人无法呼吸。而内心深处,那本应该疼痛的地方,反而没有了任何感觉,仿佛黑夜里最深的黑,隐藏着几让人疯狂的无限情绪。
他的剧本,他的导演,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你这孩子,叶小姐是自己跳下悬崖的,你怎么瞎嚷嚷杀人之类的。”另外一边,房东继续在问着孩子。
“我们老师说的,他说叶小姐是什么网络名人,被几个山外露营的大学生认出来了。那些人说什么叶小姐是狐狸精,人人都可以玩得,玩了也没关系。”小孩儿说道。
房东连连顿脚。“你们老师也真是,一个体育老师,三五个平常人都不是对手,这种事没遇到也就算了,既然遇上了,怎么不出面管一管。”
“我听老师跟人说什么叶小姐不是好人,她的很多事,在网上都清清楚楚。他以为以叶小姐的平时为人,不算大事,又赶着回学校带我们出操,就没管。没想到过了不到几个钟头,再带我们这些学生上山的时候,就眼睁睁看到叶小姐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沈流舒朝着山顶狂奔。
36、路天明
路天明在临晨的时候收到一则短信,发件人叶蓝秋,内容很简单--
路天明,你一定要幸福。
他哭了,捂住脸,眼泪隐藏在指缝后面。
沈惠琳醒了。“出什么事了?”
“叶蓝秋死了。”路天明说。
“你怎么知道?”
“她给我发了短信。”
沈惠琳拿起手机,看了手机留言,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安慰他。“不会的,她还年轻……”
“我知道她死了,她父亲就是癌症去世的,死得很痛苦。癌症病人最需要的亲人的关怀,她没有。她甚至连朋友都没有,男人跟她亲近,是因为她的美貌,女人们嫉妒她的美貌,不愿跟她做朋友,远离她,她们担心她抢走她们的丈夫,时时刻刻提防着她,一有机会就往她身上泼脏水……我曾经想让你们成为朋友……我对不起她……”
沈惠琳从后面抱住路天明,她哭了,因为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但更多是因为丈夫的悲伤而哭泣。
路天明挣脱她。“我还应该为叶蓝秋做些事。”
路天明打开电脑,一边流泪,一边键入下面的文字:
我叫路天明,是你们口中那位贱人,婊子,狐狸精叶蓝秋的初恋情人。我是职业是医生。首先,还是来谈谈我,我,路天明,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叶蓝秋,是个美丽的女人,这一点我不需要再重复。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美丽的女人,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我的竞争对手很多,有点比我英俊,有的比我有钱,有的比我有才华。我只有一个优点,就是足够的耐心。所以,我成功了。这是喜剧,紧接着,就是悲剧。
叶蓝秋的父亲的癌症复发了。网民们,狂欢吧,你们又胜利了,因为你们发现了另一个卑鄙的人,那就是我,路天明。
得知叶蓝秋的父亲癌症复发,我想了很多,想到了这种病会不会跟基因有关系,会不会遗传,还有,庞大的医药费怎么办?由谁来承担?如果我跟叶蓝秋结婚的话,会不会对我们以后的生活造成影响?会不会影响我的前途......看吧,我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一件事,我就能想到那么多。
然而,我的聪明,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既可以继续拥有叶蓝秋,又能够不承担责任,还能在众人面前证明我对叶蓝秋的爱情的办法。那就是:募捐。我写下了详细而周密的募捐方案,展示在叶蓝秋面前。
叶蓝秋哭了,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我面前流泪。
她说出了她的童年过往,父亲第一次病发时,她跟在母亲身后,去亲戚朋友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家一家上门,一家一家借钱。一进门,母亲负责哭,她负责双膝跪下,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对方,让人心软,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父亲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叶蓝秋读完高中,上了大学。一年后,她才知道,她大学的学费,是母亲再一次利用了亲戚朋友的同情心,骗他们说叶蓝秋的父亲病情反复而筹来的。
“路天明,我知道,世界上的好心人有很多,可是,我们不能太自私,我们应该活得更有尊严一些,不到迫不得已,我不想麻烦他们,我更不想,拆穿我母亲的谎言。所以,我决定了,暂时退学,不管做什么工作,不管有多辛苦,父亲的医药费,能承担一百,绝对不会偷一点懒,只挣九十九。”这是叶蓝秋的原话。
我觉得叶蓝秋不现实,太幼稚。
“路天明,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这一辈子,我会加倍对你好的。”叶蓝秋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觉得叶蓝秋在说笑话。
第二天,我把募捐计划书交给了学院的院长。因为这个院长,是公认的肿瘤科的权威。我的计划很周密,募捐的事借他的名声,可信可靠并且可行!
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现实而且幼稚的叶蓝秋主动提出了分手,并且迅速办理了退学手续。我找过她很多次,她不愿意见我。然后,我出国,叶蓝秋在国内继续努力工作。
我回国至今,我们一起见过三次面,一次是我回国之后,另两次是最近,在医院。我要说的是,她从未介入过我的家庭,她也从未因此而在金钱方面敲诈于我。恰恰相反,即使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仍然拒绝了我主动提供的金钱资助。
再谈谈公车不让座事件,让叶蓝秋成为网络名人的导火索。前因后果我不想多说,我只想出示一份公车事件发生当天的病历,这份病历,医院一份,叶蓝秋本人手里也有一份,叶蓝秋患有癌症。公车不让座事件发生的那一天,正是叶蓝秋拿到病历的那一天。
我在这篇文章里写出我的真实姓名,工作单位,是因为我对我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我们都是普通人,都软弱过,都犯过错。有人幸福,错误得到弥补;有人幸运,错误被隐瞒;有人窃喜,躲过了人肉。
那些躲在网络后面辱骂,发泄的语言和文字,你们能不能保证,是用你们的真名实姓说出来的,能不能对你们说出的每一个字负责!
网络是一个自由的社会,但自由不等于捏造谣言,传播谣言,不等于不负责任。那些反对网络实名制的人们,你们扪心自问,是不是也有一份害怕承担责任的自私在里面!
叶蓝秋和每一个一样,也有缺点,但是,她死去的那天,还清了她父母所欠的每一分钱的债务,她活在这个世上,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网络的一切种种,绝不应该由叶蓝秋来承受!
37、杨佳琪
唐小华的计划书,被杨佳琪扔到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底层,眼睛虽然看不见,心里却总是惦记着,就象是揣着一团火,燃烧着。她当时很想问唐小华一句,为什么把内情告诉她,为什么不能瞒着她?但是,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之后,她为自己的卑劣而惊出一身冷汗,难道,她的道德底线,仅仅是不能接受故意害人的结果,无心之失的害人,为自己谋求利益过程中的无心之失,是可以接受,可以原谅的。
陈若兮在接电话,来自莫小渝的电话。“若兮,算了,我已经决定了,跟沈流舒离婚。”
“为什么?莫大姐,你怎么一天一个主意。”陈若兮生气了。
“若兮,你不了解沈流舒,现在跟他离婚,我还能拿到我应得的。真把他逼急了,他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莫小渝隐瞒着陈若兮的内情是,就在昨天,刘义忽然打电话给她,让她放手。
“叶蓝秋失踪了,现在生死不明。沈哥已经报了警。警方已经介入。叶蓝秋要是活着还好,真要是闹出人命来,那就大事,到时候就不是沈哥的事情了,是我们警方的责任。莫大姐,您别急着跟我否认,沈哥手里,可是捏着您在网吧发那些贴子的证据呢。您现在放沈哥自由,说不定以后,沈哥还能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放您一马。”
莫小渝越想越觉得手脚冰凉。
“莫大姐,你老实说,是不是沈流舒他威胁你了。你不用怕,现在主动权在我们这边,他玩不出什么花样。”陈若兮提高声音,引来了杨佳琪的注意。
“若兮,我没你那么厉害,也没那么本事,我是怕了,真的怕了。再说,叶蓝秋现在已经身败名裂,长得再漂亮又怎么样,哪里还有正经男人会娶这样的女人进门。”莫小渝开始有些相信,陈若兮帮她,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念罢了。
“沈流舒呢?莫大姐,您真那么大度,心甘情愿放沈流舒跟叶蓝秋双宿双飞?”
陈若兮不提沈流舒也就罢了,提起沈流舒,莫小渝的火气全部上来了。“够了,陈若兮,你不要在这里假装好人了,叶蓝秋跟杨守诚在一起,她跟你的男朋友杨守诚才是真正的一对。你整叶蓝秋,不过是为了发泄你自己私怨,你已经害得我跟沈流舒覆水难收还不够吗?你是不是真的想弄出人命来你才甘心啊!陈若兮,男人的心变了就是变了,回不来了,你就手下留情,就当是为自己积点德。”
莫小渝挂断电话,大大了松了口气。她那些似是而非的内幕消息发布到互联网上之后,网络舆论,对叶蓝秋已经是烧杀淫辱千遍万遍了。她知道,如果真象刘义所说,把叶蓝秋逼出个好歹来,她即便不是提刀杀人的那一个,也至少是个帮凶。但是,在叶蓝秋还在风流快活的时候,她莫小剑抽身出来,让沈流舒接手收拾残局,结果无论是杀人还是放火,都与她莫小渝无关了。
莫小渝疯狂的声音,差点刺穿陈若兮的耳膜。她不愿想,不愿听,只在脑子里记住了一句话:杨守诚跟叶蓝秋在一起!
现在,她真的明白了,那一次突如其来的求婚,是杨守诚在恳求她的救赎,救赎属于他们两个的爱情。
陈若兮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真相,爱情如此,事业,也是如此。
杨佳琪走了过来。“陈主任,现在网上有关叶蓝秋的消息似乎有帮叶蓝秋翻案的苗头,您看怎么办?”
陈若兮回过神来,看着杨佳琪,杨守诚的表妹。不管怎样,她应该看在杨守诚的份上,对这个小姑娘好一些。
“佳琪,你三个月试用期快满了,转正报告我已经递上去了,如果没有大的问题,下个月就能转正。不过你来台里这么久,一直没有单独做过专题节目,转正的理由不是很是充分。这样吧,叶蓝秋事件也炒作得差不多了,网络上不是说要电视台出面调查核实吗,你就应个景,随便写个报道,最后编个结尾,就说叶蓝秋从原单位辞职,销声匿迹,躲起来忏悔去了。”
杨佳琪决定给陈若兮一个机会。“陈主任,我总觉得叶蓝秋这个人没网上说的那么坏。”
陈若兮现在听到叶蓝秋的名字就心烦。“不管怎样,她公车不让座,做了第三者总算是事实。”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多说了。叶蓝秋有今天,是她应得的教训,我想,经过这一次,她会学会好好做人,珍惜得之不易的幸福。”
莫小渝既然能对沈流舒放手,她陈若兮,自然也能对杨守诚放手。
但是,这话听在杨佳琪耳里,转换成了另外的意思。终于,她下定决心,从抽屉底层拿出那份企划案。
“对了,有家公司找我们电视台拍一部广告专题片,他们要得急,好象是要参加什么博览会要用的,给的报酬很高,陈主任,咱们要不要接?”
陈若兮把企划书接到手里翻了翻,心里有些怀疑,从企划案来看,摆明了是让电视台赚钱,企业吃亏。这样的单,一般是跟企业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资深记者,或是企业跟电视台记者内外勾结,双方吃回扣,才能拿得到,怎么会落到初出茅庐的杨佳琪手里。
“就这个企划案来看,这家公司的实力雄厚,给的报酬也很优厚,做当然没问题,不过,这家公司的老板是谁,约出来当面谈谈比较好?”
“企划书是我一位师姐给我的,我听她说公司的老总姓叶,出差去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临走时把这个工作任务交待给我师姐,要她在她回来之前一定办好。”
“你师姐?她有没有说要多少回扣?”陈若兮虽是又多问了这一句,心,却是放了下来。
“20%。”杨佳琪按唐小华交待的说,手里,捏着一把冷汗。
“没问题,不过,你跟你师姐说一声,照规矩,所得税由她来承担。”
杨佳琪站着不动。
“怎么了?”陈若兮问。
“我来台里没多久,拿到这样的项目,知道是说是运气好,不知道的,保不住会说些难听的,还有……”后面的话,杨佳琪没说下去。
陈若兮想起年前,有实习生拉来十几万的广告的第二天,成为那家公司老总的情人,在电视台当新闻被议论了近一年的风流韵事,不由失笑。
“还有,我在台里资格老,广告提成比例高,你的小算盘,也打得蛮精的。合同拿来吧,我签字,当是我做的单,到时候,广告提成一分不少全给你,你拿了钱,请我吃顿饭就当是谢谢我了。真看不出,你还真应了记者行当的老话,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手机铃响,杨佳琪低头看来电显示:黄小华。她抬头看了陈若兮一眼,果断关闭手机。
陈若兮瞟了一眼。“怎么,男朋友打来的电话,不方便当着我的面接?”
“哪有,我哪来的男朋友。”
“算了,这种事,我充分尊重隐私权,你赶紧的,上外头接去吧,让男朋友久等了可不好。男人啊,耐心总是有限的。”陈若兮感叹着。
杨佳琪一溜小跑出了电视台,唐小华正焦急地等在门口。
“怎么样?陈若兮在合同上签字了没有?”
“签了。”
“那就好!”唐小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你的手机给我。”
“怎么了?”杨佳琪不明白,但还是把手机拿了出来。
唐小华直接抽掉电板。
“师姐——”
“你放心,马上,你就能换新手机了。”唐小华说。
杨佳琪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出什么事了?”
“看来 ,你不吃新闻这碗饭,还真浪费了。”唐小华说,“叶蓝秋死了。警方已经封锁消息,我们可以帮你拿到独家。”
38、杨守诚
山顶挤满了人,警方找了当地村干部一起维持秩序,保护现场。三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大学生也已经被警方控制了。好事者在绘声绘色讨论甚至夸张抒情,热心者在商量下到悬崖深处,找寻尸首的法子,有同情者或是叹息,或是揉揉眼睛,也许有泪,也许,是风沙迷了眼。
沈流舒环顾四周,好事者、热心者,同情者都可以说甚众,唯独行动者找不出一个。
“能不能派人下去看看?”沈流舒问乡民。
“这么深掉下去怎么可能有活路,又不是武侠小说。”一个貌视识得几个字,看过几本书的领导模样的人自以为幽默地说。
“这悬崖的中间一段是瀑布,全是光秃秃的石头,连树木都长不了,怎么可能有活路。”理性的同情者在说服沈流舒改变主意。
沈流舒大声宣布:“我出十万块,谁下去就给谁。”
人群开始骚动。
“我去。”人群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闷闷的,仿佛是从地底里传出来的。
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男人抬起头,沈舒流立刻认出来了:杨守诚。他心中一沉,杨守诚果然和叶蓝秋在一起。他走上前去,厉声质问:“你不是一直跟小秋在一起的吗?你是怎么看人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睡着了,睡了一觉,他们都说,小秋在下面,是不是真的。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们明明好好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一把拉住沈流舒,“下面的不是小秋,是不是!”
沈流舒说不出话来。
刘义过来,把杨守诚拉开。“你冷静点,那几个大学生都交待了,已经确认了,是叶蓝秋。”
杨守诚用力推开刘义。“你说谎!”
刘义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坐在地上。
杨守诚往悬崖边冲过去。
“拦住他!”沈流舒一声大喊。几个村民过来,挡在前面,刘义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杨守诚。
“危险!”所有人都在喊。
沈流舒走过去。“杨守诚,你是不是嫌这里还不够乱!”
刘义看着杨守诚,一脸戚色,迷茫得象个犯下大错,却不知缘由的孩子,心中一软,低声对他说:“其实这事也不怪你,一个人真要是想死,神仙也拦不住!”
杨守诚没听明白。“你说什么?谁想死?”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装,谁信啊!”沈流舒直觉得怒火一阵阵向外冒,急于找到一个发泄的渠道。“叶蓝秋得了癌症,所有人都知道了!”
“小秋得了癌症?”杨守诚懵了。
“叶蓝秋得了癌症!”不远处,被警方控制的大学生们,也懵了。
“叶蓝秋得了癌症,确诊的那一天,就是你女朋友拍下她在公车上拒不给人让座的那一天。”沈流舒说。
杨守诚站在那里,身边全是人,吵吵嚷嚷。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弯下腰,捡起脚边的绳子,一圈,又一圈,绑在身上。
“你做什么?”沈流舒拉住绳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下去把叶蓝秋接上来。”杨守诚说。
39、杨佳琪
杨佳琪跟着警局的人一起,在午后时分赶到山顶,到达的时候,杨守诚正在一名当地药农的协助下,把叶蓝秋的遗体从悬崖下背上来。
杨佳琪素来胆小,见得此景,轻声喊叫一声,差点跪倒在地。几乎是同时,两道谴责的目光扫向她,一道来自沈流舒,一道来自杨守诚,她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尖叫咽下去,同时,也知道,作为一个记者,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事。
她打开摄像机,开始拍摄现场的一切情况,旁观者,当事人,还有,受害者……叶蓝秋的血肉模糊的遗体,几乎辨识不清的遗容,还有,所有一切惨不忍睹,被毫无生气的黑色塑料包裹的过程,杨佳琪一一忠实记录着。
唐小华远远地站着,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面对此情此景,流下满脸的泪水。她本来想避开人群,把眼泪擦干,但当她抬头,她的眼神,与沈流舒的相遇,沈流舒脸上的表情,竟是少见的温和,她立时明白过来,便不再掩饰脸上那些已分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泪水。
也正为如此,唐小华得已看清了现场两个男人的截然不同,杨守诚是悲伤,全然的悲伤,他不顾一切地下到悬崖底下三次,将悬崖底下,沾染到叶蓝秋身体气息的一切,哪怕是一片布,一络发,甚至,一根沾上血迹的树枝,他都一一找回来,并且千辛万苦带上来。当他第四次坚持下去的时候,拦住他的,是沈流舒。
“够了。”沈流舒说。
“你管不着。”
“你想死我自然管不着,我只是提醒你,你这样做,并不能为叶蓝秋挽回任何东西。”
杨守诚冷静下来。
“你想怎么做?”他问沈流舒,他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怨念,正在疯狂着寻找出路的怨念。
“替她要债,无论是谁,只要他们欠了叶蓝秋,一分一毫,我都会帮她讨要回来。”沈流舒回答。
杨守诚想到了陈若兮,他知道陈若兮在这件事里,并非完全无辜。他张了张嘴,为陈若兮辩护,不仅是责任,更成了习惯。但是,这一次,责任没了,连习惯也没了,他说不出话,只能沉默着,一步步离开。
他坐在悬崖边上,看着远方。又是日落,太阳把云彩染成了红色,天空也染成了红色,,血一样的红色,看着那悬崖,他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右手空空如也——右边,一直是叶蓝秋的位置。
他终于明白,小秋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日落!每天看日落!只看日落!昨夜的对话恍若还在耳边——
“不,你说得很好,可是,我想一个人去日出。”
“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第七个三百六十五天,昨天的叶蓝秋已经死去,明天的叶蓝秋,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新的。我想知道,明天的叶蓝秋,会不会爱上杨守诚。”
杨佳琪找了个机会,走到沈流舒身边,先递了名片过去。“你好,我是杨佳琪,沈总是吧,这个新闻怎么做,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你是陈若兮一手一脚教出来的,会不知道新闻怎么做!”沈流舒的心思,放在杨守诚身上,想着他说的话:“我睡着了,睡了一觉!”他很想揪着杨守诚的衣领,问个清楚明白:昨天晚上,他和叶蓝秋,是不是在一起!
但是,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手机开着,山顶上,信号也是满格。他心里,一直有个期待,他跟叶蓝秋的关系是与众不同的。叶蓝秋不会一个字一个字都不留下,就这样离他而去!
杨佳琪卖好没讨到好,却是一句多话也不敢说。她是见识了沈流舒对付陈若兮的手段的,这样的人,巴结不成也就罢了,千万别成了仇家。
杨佳琪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一个值得关心的人:杨守诚。
“表哥,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若兮姐还等着你回去。”杨佳琪在这个敏感时刻提起陈若兮,绝对是故意加恶意。
“她等她的,跟我没关系。”果然,杨守诚这样回答。
“你们两没什么事吧?”杨佳琪问。
“你是故意装傻还是明知故问,杨佳琪,你不如问问你这位好表哥,好男人,昨天晚上都跟叶蓝秋做了些什么?”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说,是沈流舒。这个问题,他终于问出来了。
“我跟小秋之间的事,跟你无关。”杨守诚说。
“什么叫与我无关,叶蓝秋是我的女人。”沈流舒说。
杨守诚站起来,打量着沈流舒,再掠过他,看到他身后的唐小华,看到她小心翼翼奉承讨好沈流舒的样子,他闭上眼,恍惚间,唐小华那张脸仿佛变成了叶蓝秋的,他似乎看到叶蓝秋为了保住那份工作,在沈流舒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他也仿佛看到了他自己,为了保住饭碗,在老总们客户们面前言不由衷的样子。
杨守诚忽然愤怒了,忽然得让他无法遏制,他握住拳头,咬牙说了一句,“我跟小秋之间的事,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尤其是你,沈流舒,你根本不配提小秋的名字!你知道吗?”平生第一次,杨守诚的眼里,有了恶毒的味道,“我跟小秋在一起这么久,她从来没提过你的名字。在她心目中,沈流舒这个,根本就不值一提。”
沈流舒本能地抬起手,看一眼手机,果然,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未读短信。他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杨守诚的衣领,“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跟小秋说了什么!”
“我跟小秋说了很多事,沈流舒,你想听哪一件,是不是想听:我爱她!”突然地,杨守诚崩溃了,象个疯子一样,大声喊着:“小秋,我爱你!小秋,你爱你.......”一遍又一遍。
沈流舒一拳打在杨守诚的脸上。鲜血从杨守诚的嘴角流下来。
杨守诚笑了。“打得好,再来!”
40、陈若兮
技术部把这星期网络新闻点击排行统计放在陈若兮的桌上,陈若兮拿起一看,“叶蓝秋”这三个字,失去了媒体的推波助澜,竟然不知不觉跌出前二十名。
“人真是淡忘,上星期还高居三甲,才几天工夫,就开始猫嫌狗憎的。”采编部的记者们感叹。
“人要真是什么都记得,那才真是没有活路了。”陈若兮一笑置之,吩咐技术部,“有关叶蓝秋的所有新闻,全部从首页撤下来,还有,论坛相关帖子,也不用顶了,顺其自然吧。”
漩涡中的女主角不出面,也不言语,让那些变着花样一日三骂的网民们渐渐的没了兴致。也是,骂字两张口,一张口当然骂不起来。陈若兮为中文造字的奇妙而失笑。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她下了决定。
夜晚下班回家,没有杨守诚的家分外冷清,她不习惯,她有些后悔,今天应该留在台里加班的。没有男人,至少还能有事业。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陈若兮立刻高兴起来,这是一种不冷清,不寂寞,没有被遗忘的感觉。
电话是电视台同事打来的。“陈主任,快,快看网络新闻。”
“什么事?”陈若兮边问边开了电脑。
“叶蓝秋死了?”
短短五个字,把陈若兮炸得动弹不得。“消息……确实吗?”刹那间,陈若兮变得胆小了,胆小得不敢去看电脑。
“这个独家,不是你让杨佳琪负责的吗?现在公安那边,只认杨佳琪一个,我们谁也拿不到内幕消息。”同事莫名其妙的同时,更有几分恼火。陈若兮醒悟过来,这位同事,正好负责公检法司这条线,杨佳琪这个独家,有踩过界的嫌疑。
陈若兮试着拨打杨佳琪的电话: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她不得不感慨,杨佳琪,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不仅知道抢新闻,更知道怎么隐藏行踪,留下一手提防别人了。
她打开论坛首页,第一篇加红加粗置顶的贴子:署名杨佳琪,字字如刀。
中国古代对付□□和不敬长者的媳妇,有一套艺压群芳的国粹,叫做骑木驴,在一根木头上竖起一根木柱,把受刑的女子吊起来,放在木柱顶端,使木柱戳入阴道内,然后放开,让该女身体下坠,直至木柱“自口鼻穿出,常数日方气绝”。据神通广大的网友们调查分析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在公车上不给老人家让座,勾引有妇之夫的□□叶蓝秋,必须骑木驴。网友们不仅坐而言,更是起而行,拿了叶蓝秋的照片,绘制鲜血淋漓的《□□骑木驴图》,意犹未尽的看客们留下评语:淫荡的代价,做鬼也是做爱的姿式。
现在,看客们可以快感十足了,叶蓝秋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叶蓝秋之死,是网民们的伟大胜利。四名热血大学生网民目光如炬,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认出叶蓝秋,本着□□人人皆可上之的网络精神,维护了网络正义。
叶蓝秋之死,是看客们的伟大胜利。一名身怀绝技的体育教师网民本着治病救人的精神,弃高声呼喊“救命!”叶蓝秋不顾而去,进而目睹叶蓝秋从三百米高有悬崖上跳下去,粉身碎骨,捍卫了网络的纯洁。
叶蓝秋之死,是人定胜天的伟大胜利。老天爷已经安排叶蓝秋身患癌症,两个月后行销骨立,受尽疼痛而死。叶蓝秋却用纵身一跃,把死亡时间,提前到今天临晨五点三十二分。
叶蓝秋,女,生于1979年5月5日,死于2006年9月8日5点32分,年27岁。
文章下面,是三幅照片:
一张医院的诊断报告,时间是让座事件当日;
一张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叶蓝秋的遗体被抬上警车的照片,时间是今天;
最后一张,是摔坏的手表,手表的主人是叶蓝秋,时间停留在2006年9月8日5点32分,也就是她的死亡时间。
41、刘义
深夜十二点的时候,刘义打电话给沈流舒。
“那几个大学生的口供问出来了。”
“怎样?”
“他们承认那天早晨认出叶蓝秋之后,想起网络上的传言,一时鬼迷了心窍,上前说了几句不三不四的,拉扯了几下,叶蓝秋确实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当时他们中间的一个还拉住了她,其余几个也在想办法把她拉上来,是她自己把手松开了。”
“好好的,好好的人怎么会跳崖?”
“是真的,几个人口供一模一样,当时太阳出来了,叶蓝秋说了一句什么,好美的日出,然后就松手了。”
刘义看得出来,那几个大学生说的是实话。现在的问题是,他这个警察相信是实话,根本没用!得让千千万万的网络民众们相信!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想到了沈流舒。只要沈流舒带来的记者不说话,沈流舒自己不说话,警方完全有能力把这四个大学生的新闻掩盖了。就当是,给三个年轻人一个机会!
“那几个大学生,年满18岁了没有?”沈流舒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从电话线那段传过来。
刘义心一沉,立刻明白了沈流舒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打算放过这几个大学生。未满18岁,按照未成年人保护法,是不能公开姓名照片了,过了18岁,是没有类似的限制了。
“两个20,另一个刚满18,这么大的人,又读了这么多书,要说,也该懂点道理,明辨点是非了,还不知天高地厚,要是我儿子,我非打他个满地找牙不可。但是,沈哥,真有必要把事做这么绝吗?一点后路也不留吗?他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出社会做事,还有父母家人。我们这边的证据出来,叶蓝秋的案子,结论是自杀。估计这三个大学生的刑期,刑事拘留三个月出来,这几个娇生惯养的大学生,跟那些好狠斗勇的小混混关在一起,怎么也得脱层皮。现在学校方面还没表态,但不管怎样,处分是肯定的,大学学籍也不一定保得住,这几个学生,前途肯定是大受影响。”
“现在知道前途受影响了,早干什么去了!刘义,你是警察,不是红十字会!”沈流舒毫不留情。
刘义是在拘留所见过这几个大学生的,一看就知,都是平日里在家里对父母,在学校里对同学横惯了,实则没见过大风大浪。这一次的事情,其中有一个,都吓得尿裤子了,让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叶小姐出事,一开始是一些人别有用心,又被媒体利用了恶意炒作,这些才是祸根,几个大学生,其实也是受害者,沈哥,我知道您跟叶蓝秋感情很深,可是,你总不希望,叶蓝秋的悲剧,在这几个大学生身上重演是不是。”刘义还在继续做着努力。
“也是受害者?很好啊,受害者不多,媒体又怎会反省,媒体后面的黑手,怎么浮得出水面。”
“沈哥,说句不中听的,叶蓝秋的死,是不是网络造成的还难说。但是,如果因为叶蓝秋的死,把这几个跟叶蓝秋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局外人,仅仅因为网络上那些谩骂,那些洗脑,就成了杀人犯,这才是最大的悲剧!悲剧已经产生了,再找幕后黑手,又有什么用!沈哥,我一向是最佩服您的,咱们不能堕落到网络那个层次,你跟网民谈证据,他们跟你说地沟油三鹿奶粉;你跟网民讲依法办案,他们说法律不外人情;你跟网民讲人情,他们说你贪赃枉法......你还不能辩,一辩就成了原来你就是那个贪赃枉法的警察!这几个大学生的资料,真的不能放到网络上去,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送啊!”
“刘义,陈若兮强行采访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公众有知情权!”沈流舒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清晨,刘义在网络上看到了四名大学生的姓名,电话,就读学校、专业、班级名称,还有无数神态姿式各异的照片——科技发达了,曾几何时要换了新衣裳,端端正正坐在照相馆拍照的日子几乎成了回忆,变成了三个字:随手拍。
42、陈若兮
陈若兮把从电脑里打印出来的文章啪地一声摔在杨佳琪的桌上。
“若兮姐,怎么了?”杨佳琪从电脑里抬起头。
“杨佳琪,你还还越来越本事了,这些文章,是谁同意你发的?”
“网络发文不是谁都可以吗?怎么,网络发文也需要领导同意,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刚刚得到消息,台里要我把这些内容归整之后,做成专题。这可是台里批准的,不是我擅自作主。”杨佳琪一脸无辜。四下里,有人偷笑出声,陈若兮看时,一个个都摆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
“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不是,行,我不拦你,你上别的地去飞吧。”陈若兮心里想着,杨佳琪的转正报告是打上去了没错,但是,这种批准,一般是能拖则拖,她还有时间收回来。
“我飞去哪里是小事,表哥的心飞走了,那就是大事了。”杨佳琪说。
这一句,正中陈若兮的心事。“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陈若兮虽然知道在电视台里说私事影响不好,但她眼里向来不容沙子,又牵涉到杨守诚,定要问个明白。
“难道你不知道,叶蓝秋死前的一个晚上,跟表哥在一起,整整一个晚上都在一起,孤男寡女在一起,女的又得了绝症,你猜猜他们会做些什么?”杨佳琪说。
“你表哥决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了。小丫头,有这份心机,你还是为自己的后路打算吧。”陈若兮不愿在杨佳琪面前承认,她跟杨守诚算是分手了。
“若兮姐,我真的很佩服你,到了这种时候,你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我一没做亏心事,二不象有些人成天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有什么好着急的。”陈若兮说。
“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的转正报告批下来了,刚刚拿到的。”她从抽屉里拿出刚刚签订的正式聘用合同,学着陈若兮刚才的样子,啪地一声拍在陈若兮面前,这里面,当然满是洋洋得意。
“你的转正报告,怎么可能?”陈若兮不信,但拿起一看,上面确确实实是台长吕建湘的签名,盖着电视台的红头章。
陈若兮心里明镜似的,她阴沟里翻船,被杨佳琪这个小丫头摆了一道。不是她看扁杨佳琪,一个刚出道的小记者,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广的人脉,这么快的咨询,这么老辣的文笔,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杨佳琪的后面,还有人!
她仔细研究过网上舆论走向,就目前而言,网民们喊打喊杀的对象是那几个大学生。如果大学生们就第一批替罪羊,那么,第二批呢?
陈若兮的手机铃响。
“陈若兮,你上来我办公室一趟。”台长的声音,浑然没有了往日的亲切与热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冰冷。
陈若兮正要离开,杨佳琪在她身后忽然说了句。“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表哥今晚就回来了,你不妨看看他手机里都有些什么,我肯定你不会失望。陈主任。”
杨佳琪那一句“陈主任”,既象是讽刺,又象是幸灾乐祸。
43、杨守诚
杨守诚找了个陈若兮不可能出现的时间,回家收拾行李。但是,陈若兮偏偏回家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杨守诚脸上的青青紫紫,而不是地上的行李箱。
“怎么了,你最近怎么总是跟人打架,你怎么成这样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有什么事能忍则忍,你不是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吗。”陈若兮找了把舒服的椅子坐下,她很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若兮,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你觉得我变了,不再是原来的我了,我也觉得你变了,你也不是眼前的陈若兮了。”杨守诚也拉了把椅子坐下,两个人面对面。杨守诚觉得有必要跟陈若兮好好谈谈。不管怎样,这是他爱过的女人,即便没有了他的参与,他仍然希望,她的后半生,能活得轻松一些,幸福一些。
陈若兮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杨佳琪的话,她伸出右手。“杨守诚,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看看?”
“你想查什么,查我跟叶蓝秋之间的事吗?不用查手机,我直接告诉你好了,是的,我爱上了小秋。”
“杨守诚,爱情和同情你有没有分清楚,你遇到叶蓝秋是什么时候,是她在网络备受指责的时候,还是得知她身患绝症的时候?”
“若兮,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哭得很狼狈,还有,我们在一起的前三个月,你也常常哭,工作上被同事排挤了,被你父亲教训了,被你继母冷言冷语了,被你母亲蛮不讲理了,你几乎天天哭。这些年,也许那些事你克服了,或者麻木了,习以为常了,你甚至开始痛恨过去那个软弱的你。所以,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我,我最怀念的,是过去那个软弱的,可以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哭泣的你。若兮,我们回不去了,你成长了,坚强得让我害怕了。若兮,你说说,我们的感情到底是同情居多还是爱情居多,我不会分,我也分不清,因为我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可能,你是对的,现在我对叶蓝秋的同情,比对你的,更多一些。那就怎么样呢,只能证明我对叶蓝秋的感情,比你更多一些。”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想和我分手,跟叶蓝秋没有任何关系?”陈若兮的脸上,有了冷笑。
“我不想推卸责任,如果没有叶蓝秋,我不会想到和你分手,我会跟你继续下去,做一对最平常的夫妻,在外人面前我是一家之主,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你是一家之主。”
“杨守诚,你一直说我很聪明,是的,即便是现在,我也仍然非常聪明,我聪明地知道,不要去跟死人争夺爱情。这是必输的争斗。”陈若兮打开大门,右手指着门外,“你走,杨守诚,我陈若兮以后跟你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杨守诚起身,提着收拾好的行李向门外走去。
“杨守诚,你知道吗?我真的对你失望,如果你要分手,正大光明地跟我说,我不会不让你走。但是,你不应该,不应该指使你的小表妹,在后面搞那些小动作!”
杨守诚莫名其妙,放下行李。“什么小表妹,什么背后搞小动作,若兮你说什么?”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象别的女人一样查过你的手机,还不是你那小表妹好心提醒我。”陈若兮说。
杨守诚关上门,把探头探脑的邻居们关在门外。
“佳琪,她为什么在这样做?”杨守诚不解。
“这要问你自己才知道?”
杨守诚掏出手机递给陈若兮。“既然你这么想看,你就自己看吧。”
“你以为我不敢吗!”陈若兮打开手机,先查打进打出号码,没有可疑,再查收件夹,也没有可疑,最后查到草稿夹,她看到那一则短信:
若兮,我们分手吧!
陈若兮的眼泪,滴在了手机屏幕上。
“这一招,是不是杨佳琪教你的!”陈若兮问。
杨守诚从来对女人的眼泪无招架之力,叶蓝秋如此,陈若兮更是如此,他慌忙说:“没有,我不知道佳琪看到了这个,在山顶的时候,她手机没电了,借我手机使过来着,若兮,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这条信息不是你有意发的?让杨佳琪看到也是你有意的?好,我相信你,但是,介绍杨佳琪在我手下当实习记者,不是有意的!杨佳琪在台里摆我一道,弄份假合同在陷害我,让台里取消我的发稿权,也不是有意的!第一个通知杨佳琪叶蓝秋死亡的消息,让她抢到独家头条,然后把矛头指向我,让我陈若兮做叶整个蓝秋事件的替罪羊,难道也不是有意的!杨守诚,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骗你!杨守诚,你到底想怎样,想让我陈若兮替叶蓝秋偿命!你是不是还想说一句,不是有意的,还要我原谅你不成!”
“佳琪?杨佳琪!?”杨守诚做梦也没想到。
44、杨佳琪
杨佳琪在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位演艺明星的专访。
“是的,在此之前我一直是b角,做了五年的b角。那一次,a角忽发肠胃炎进了医院,大家都急得不行。我就主动跑去对导演说,我上……”
这样的励志故事过于老套,杨佳琪换了一个频道,体育台,某运动明星正在接受采访。
“是的,一开始,教练组并没打算让我上场,但作为职业运动员,我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了热身。场上情况瞬息万变,主力受伤之后,教练把眼光投向了我……”
现在的电视越来越没看头了,现在的明星们说话,越来越ctrl+c,ctrl+v了,门口传来敲门声,杨佳琪开门,唐小华站在门外。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杨佳琪看钟,晚上十点。
“沈总让我带来点材料,说你可能用得着。”唐小华递给一个文件夹。
沈流舒说话处处给人留有余地,但杨佳琪已经学会不去使用这些“余地”,他的所谓“可能用得着”,其实是“必须用上”。
杨佳琪打开文件夹,有数十篇文章,主角都是目前还在刑事拘留,等待司法机关处理的那三个大学生,文章写道:
鲁迅先生早说过,中国人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在这样一个几乎所有神话,所有英雄,所有权威,包括说这句话的鲁迅先生本人都被人尝试着在网络社会全盘否定的今天,网民们更愿意相信所有乞丐都是职业骗子,所有慈善捐款都是贪婪罪恶的遮羞布,所有表扬的话都是私下给了红包的……
但是,所有的愚昧、无耻、残忍、暴行……网民们都是认定是真的。
对于善行,网民们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没有人百分百行善,更没有百分百的人行善,所以,他们无需行善。
对于恶行,网民们也理直气壮,恶意的人,恶意的行为,我们的社会,我们的身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所以,他的那一点恶意,那一点恶行,不过是沧海一粟,小巫见大巫,实在是算不是什么,应该可以原谅。
三个年轻的,更愿意相信残忍和暴行的大学生、网民,相信了网络,媒体有关“叶蓝秋事件”种种恶行的新闻,用恶意来面对生活中的种种恶行。悬崖上,他们遇到了叶蓝秋,这种恶意马上转变成了恶行。
叶蓝秋到底是被这四个大学生推下悬崖的,还是被逼跳崖的,现在不得而知。
我们所知道的是:
叶蓝秋死了!
四个本应前途无限,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大学生,对叶蓝秋的死,负有直接责任。
等待这三个大学生的,是法律的制裁!
但是,叶蓝秋之死,仅仅是这三个年轻的,相信网络、媒体传言的大学生的错吗?
我们不禁要问:
身患绝症的叶蓝秋公车不让座事件,是谁第一个作的虚假报道?
身患绝症的叶蓝秋莫须有第三者插足事件,是谁第一个制作成新闻专题?
是谁给那些恶趣味的,攻击的、恶毒的、侵犯个人隐私的诽谤行为提供了滋生的温床?
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谁在背后操纵舆论?
又是谁,成为了这次悲剧的受益者?
这些文字,杨佳琪看得心惊肉跳,她觉得房间里安静得令人窒息,她再次打开电视。
晚间新闻的头条是:谁逼死了叶蓝秋?
选项有四:
1.癌症;
2.三个误信网络传言的大学生;
3.女记者陈x;
3.其它。
屏幕下方有一行小字,请积极参与调查,移动电话发送手机短信xx到xxxx,联通用户发送手机短信xx到xxxx,信息费每条一元。
很显然,那个女记者陈x,稍微知道内情的人,即便不知道内情的人,会上网,会搜索的人,都知道是陈若兮。
“你们电视台连死人也不放过吗?”唐小华问。
“新闻部现在也在要求创收。”杨佳琪也无奈。
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太过敏感,杨佳琪索性又关了电视。
“这些稿子今晚就会在各大网站的bbs发布,你看能不能整理一下,弄成个专题,沈总的意思,影响越大越好,有什么困难尽量跟他说,他那里是无条件支持。”唐小华又交来一叠稿子。
“困难倒是没有,只是我刚刚从台里得到消息,我的转正报告,其实是陈若兮帮着打的。台里顺水推舟,不管怎样,我都欠陈若兮一个人情。”杨佳琪双手背在身后。她现在也算得上是翅膀硬了,不想总被人操纵。
45、陈若兮
网络主角只能是两种人,十全十美的圣人和十恶不赦的魔鬼。
叶蓝秋因为死亡,完成了从魔鬼到圣女的转变,也使得一些活着人,变成了魔鬼。
第一批轮到那几位大学生,他们不在学校好好读书,跑去看什么日出,还调戏良家妇女。是的,叶蓝秋终于从小三,狐狸精,婊子变成了良家妇女。败类,人渣,现在是他们的名字,司法机构的刑事判决没有出来之前,网络社会给他们量出的刑罚是阉割,美其名曰,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第二批轮到是那位转身离去的体育老师,网络社会给他量出的刑罚更令人触目惊心,让他的女友被人□□时,让他在一旁当看客,美其名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若兮再清楚也不过,第三批,应该轮到她这个所谓名记了。她还有最后一线希望:电视台,应该会出面保护她!这是她工作多年,奋斗多年,赖以生存的地方。
杨佳琪的评论、新闻专题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轮到她,不过是早晚的事,旁人看热闹,看愤怒,陈若兮这个媒体人,却是看到媒婆媒体共用的那一个“媒”字。
果然,台长把她叫进办公室,一次又一次地问广告部的那笔帐是怎么回事?
陈若兮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仍一头雾水,直到台长把杨佳琪拿来,却是由她签字的合同拿出来,她还是一头雾水。
“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姓叶,叫叶蓝秋。董事长姓沈,叫沈流舒。”台长说。
陈若兮明白,她这是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了。
“我没收过这家公司一分钱。”她想做最后的挣扎。
“我刚问了财务方面,合同签订的当天,他们就把20万合同金额全数打到了电视台的账号。”
陈若兮无从辩驳。
“这家公司的告状信已经递到了省委宣传部,说你利用叶蓝秋事件敲诈勒索,他们不得已才签了那份广告拍摄合同。在此之前他们不敢声张,是因为顾忌叶蓝秋的名声,现在叶蓝秋死了,他们无论如何要找回这个公道,过几天,上面会派人下来彻查此事,你把工作交待一下,积极配合上面的调查。”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陈若兮自然不能冲到沈流舒的公司,当面找沈流舒问个明白,她想起一个人,也许能帮得上忙。她拨打莫小渝的电话,从早打到晚,一直无人接听。
陈若兮笑了,笑这个没有胆量,没有担当的女人。她挂断电话,下一件事就是从电话号码薄里删除莫小渝的名字。这样的女人,不配当她陈若兮的朋友!
莫小渝不接电话,只证明了一件事,幕后黑手,正是沈流舒!她抬头,很久不见的父亲居然找上门来了。
“你的电话怎么总是打不通?”第一句,仍然是责备的话。
“我忙。”
“这次怎么捅这么大个漏子?”
“爸爸,您再怎么责备我也没用,事情不发生都已经发生了。您今天过来找我,是想帮我解决问题呢,还是单纯想骂我一顿!”
“你还有理了,看看你做的好事,我一辈子的老脸都让你丢光了......”
“好了,不用说了。”陈若兮打断父亲,“我明白了,您只是单纯想过来骂我一顿。对不起,您有时间骂,我很忙,没时间听。”陈若兮转身离去。
“你!”陈明扬起右手。
陈若兮毫不退让。“爸爸,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电视台的门口,无数摄像头正对着呢!只要您敢打,我就敢去法院告你。我现在可是新闻人物,有的是人帮我分析我的行为原因,爸爸,你想成为那个原因吗?”
陈明放下手。“你怎么变成这样?”他痛心疾首,想不明白。
“还有事没有,没事我要睡觉了,还有,我现在长大了,不用每月找你要生活费,也不需要你在电视台新闻圈的关系帮我铺路,你以后要是没事,不要来找我。”
46、李大嘴
李大嘴被网民们封为网络名人。他原姓李,因为一张唾沫横飞的大嘴,被网民们不无恶意地称之为李大嘴。渐渐的,李大嘴这个名字,越骂越红,而真名,已遥不可考。
大嘴的新作《百分百隐私》马上就要在各大新华书店销售了,大嘴已经邀请了媒体的朋友,准备在明天搞一个新闻发布会。但这次的主角不是我大嘴。
网友们就会问了,大嘴作为一个如此高调的人,为什么会放弃这样一次做主角的机会?其实大嘴也很想一直做主角的,因为当主角既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种瘾,没有当上主角想当主角,当上了主角想永远当主角。
大嘴就是那种上了瘾的人。
但这一次,大嘴要戒瘾了,因为有另一个人,比大嘴更想成为主角,这个人就是陈若兮小姐。
网友们又会问了,陈若兮是何许人也?值得大嘴连主角瘾都必须戒掉!
陈若兮是一个女人,一个不怎么漂亮,但极有能力,更有心计,并且心狠手辣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
众所周知的叶蓝秋被杀事件,网友们应该不陌生吧?
大嘴曾有幸见过叶蓝秋小姐一面,现实生活中的叶蓝秋,非常女人,非常美丽,大嘴认为,如果这世上还有十全十美,百分百的女人,那么叶蓝秋就是其中一个,她既有温柔美丽的一面,更有坚强隐忍的一面。大嘴在第一次见到叶蓝秋小姐的时候,就深深地爱上了她。
但是,叶蓝秋小姐拒绝了大嘴。
她苦口婆心地对大嘴说,大嘴现在有钱有地位并且相貌堂堂,值得更好的女人。而杨守诚,没钱没地位并且长得也不如大嘴,还被她那位有心计,有手腕,有权力的女友抛弃了。李大嘴没有叶蓝秋会痛苦,但杨守诚没有叶蓝秋,不仅会痛苦,还会去死。
大嘴流着眼泪看着叶蓝秋小姐投入了杨守诚先生的怀抱。
大嘴在心里默默祝福这一对有情人永远幸福。
这位杨守诚先生跟陈若兮小姐是什么关系呢?心急的网友们又会问了。
请听大嘴慢慢说来。
陈若兮小姐是杨守诚先生的前女友。
杨守诚先生为什么要和陈若兮小姐分手呢?
现代社会,男人和女人合则聚,不合则散,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大嘴绝对尊重个人隐私权,在这里,就不用追根究底了。
不过,大嘴且不说这位陈若兮小姐在与杨守诚先生交往期间,如何跟数个男人纠缠不清,只说她在与杨守诚先生分手之后,针对杨守诚先生新女友叶蓝秋小姐的一系列的举动。
前男友的女友叶蓝秋小姐因身患癌症故而未能在公车让座的新闻,是陈若兮小姐最先报道的。
前男友的女友叶蓝秋小姐因为一通至今未能证实的热线电话被暴料是第三者的新闻,是陈若兮小姐最先在网络新闻里制作成讨论专题。
陈若兮小姐在叶蓝秋事件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升职。
陈若兮小姐成为电视台网络部主任。
杀死叶蓝秋的口号在电视台的bbs上出现。
叶蓝秋小姐是妓女、人尽可夫的小道消息在电视台的bbs上流行。
叶蓝秋小姐身患绝症的消息,在电视台的新闻、网络、流言里,全无踪影。
…… ……
陈若兮拨通还算有点交情的同行的电话。“那个李大嘴是什么人?”
“听说是个网络写手,他说的那些话,十句有九句编的,不用理就行了,越理他越来劲。用咱们的话说,叫逆向炒作。”同行说。
陈若兮放下电话,她不是叶蓝秋,做不到不理。
她在李大嘴的文章后面留言:
陈若兮跟杨守诚分手,是因为第三者叶蓝秋的介入。
陈若兮报道叶蓝秋公车不让座事件之前,根本不认识叶蓝秋,更不知道叶蓝秋身患绝症。相反,陈若兮在报道播出之后,一直努力在寻找叶蓝秋,希望她能站出来为自己辩护。但叶蓝秋小姐选择回避。
陈若兮发出这段留言之后,等待了三分钟,网络告诉她,留言中含有敏感字符,未能通过审查。
陈若兮顿时明白了。
47、杨佳琪
杨佳琪转正的消息今天正式宣布,尽管是意料中事,尽管早就得到风声,电视台的记者们也不免要客套客套,恭喜恭喜杨佳琪,他们恭喜的不是杨佳琪的能力,而是恭喜她,一出道就赶上了好新闻。
“恭喜恭喜。”同事们这样说。
“哪里哪里。”杨佳琪不得不谦虚一把。
“可惜可惜。”另一位刚刚做完现场追踪采访,正腰腿酸痛的同事边做自我按摩边在为自己而哀悼。
“可惜什么?”出于礼貌,杨佳琪上前关心一把。
“可惜没死人,你说那女的,在楼顶上折腾了三个多钟头,我也扛着几十斤的摄像机跟了三个多钟头,最后关头,硬是没跳,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唉,这年头,没死人的新闻根本没价值。”一位同事摇头,颇为惋惜。
“对了,那女的长得咋样?”有好事者上前问道。
“得,我也跟你一样心思,弄了个脸部特写,我的妈呀,没的吓了一大跳,小鼻子小眼倒也罢了,还一张大马脸,送到台长那里,台长立马就把我这三个小时的辛苦给毙了。”
“你们这些人,真没同情心,没出人命终归是好事,你们还幸灾乐祸。”杨佳琪说。
“都是不认识的人,又不是沾亲带故的,哪来那么多同情心。”
“是啊,这里最有福气的是你,要不是叶蓝秋死了,你能升得这么快,陈若兮能……”有嘴快的说出来,提到陈若兮三个字,有人咳嗽一声,嘴快的也住嘴了。
杨佳琪是知情识趣的,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我去采访了。”
杨佳琪走到电梯口,电梯门正在缓缓合上,她喊了一声,“等等!”
电梯停住了,杨佳琪赶过去,说声“谢谢!”再抬头,愣在那里。
电梯里的人,是陈若兮,而且,只有陈若兮一个。
这些天来,因为心虚,杨佳琪一直躲着陈若兮。
陈若兮倒是神态自若。“去哪里?”
杨佳琪缩在角落,装作没听见。
“去哪里?”陈若兮提高声音。
杨佳琪抬起头,看到陈若兮的手停在电梯按钮处,这才省悟过来。“一楼,谢谢。”
“不用。”陈若兮说。
电梯里很安静,安静得杨佳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陈若兮忽然笑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对了,有个好消息差点忘了告诉你,我跟你那个表哥,叫什么来着,对了,杨守诚,已经正式分手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杨佳琪到底心虚。
陈若兮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多年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
杨佳琪不觉得陈若兮会有那样的好心,尤其是事情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想问个清楚明白,电梯“叮”地一声停下来,陈若兮的手指按在“开门”按钮上,说:“杨佳琪杨大记者,您先请。”
48、杨守诚
情人死了,女朋友分手了,说起来都是大事,都是改变人生的大事,杨守诚却只能按原计划销假上班。原来,日复一日的工作,才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小小不同,同事,上司,见他的第一面,先是上前拍拍肩,然后再用关心的口吻问一句,“还好吧。”上司更是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守诚对这些安慰受宠若惊,却也不明所以,他记得在此之前,他从未跟公司同事谈论过个人私事。但他上了网之后,新闻专题由之前的“叶蓝秋事件”变成了“叶蓝秋之死”,标题的颜色,由红色变成黑色。
网络的哀悼,不过如此。
网络的哀悼,原来如此。
很快,杨守诚就感到了不对劲,现场视频、照片,充斥的,都是他的身影,充斥的,只有他的身影。
网络上最热最红的视频,音频,是杨守诚在山顶上,对着悬崖,对着天空,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大声喊叫的身影:“小秋,我爱你!”
这本不应奇怪,他确实在那里,他确实应该为叶蓝秋做些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他不过是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但是,他找遍所有现场视频照片,看到了唐小华,看到了刘义,还有看热闹的白马乡村民,惟一应该看到而没有看到的人,是沈流舒!
为什么没有沈流舒?
沈流舒为什么能够那么彻底地置身于镜头之外?
意外?
还是巧合?
杨守诚这个当事人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杨守诚翻到网络留言部分,已经有人在评论,叶蓝秋虽然是第三者,但从视频和照片来看,他们两人之间,并非完全的无耻苟合。更有人感叹,感情的世界里,没有对错。甚至有人激动者喊出了“真爱无罪”“真爱万岁”的口号
留言栏翻到最后,已经有人把他的底兜出来了,姓名、年龄、工作单位之外,还有最重要一点,网民们用厚重的黑体标示出来了:他杨守诚,并非有钱老板,而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一族。
所以,杨守诚这个名字,在网络世界里,成了有情有义的代名词。
女人们纷纷感慨,为什么她们寻寻觅觅,找不到一个象杨守诚这样的新好男人。
“没有,不是,我不是那个男人。”杨守诚试图跟同事解释。
“我们了解你,知道你不是喜新厌旧的人,没关系,我们会帮你澄清的。”同事说。
杨守诚的解释工作才刚刚开始,杨佳琪打电话过来。
“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杨佳琪说。
杨守诚正好有事找她,陈若兮的事,他得问清楚。
“好。”
放下电话之后,杨守诚再次查看网络留言,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被人肉搜索的对象被替换了,换成了陈若兮。
替换的内容很简单,不过两句话:
杨守诚的前女朋友:陈若兮!
叶蓝秋公车让座事件的报道记者:陈若兮!
短短两句话,被无数遍复制之后,充斥整个留言板,无法回避,无所遁形,迅速占领每位网页浏览者的思维。
杨守诚是深知内情的。
“没有,不是,若兮的报道出来之后,我才认识的叶蓝秋。”杨守诚跟同事解释。
“算了,守诚,我们知道你是有情有义的,不过,这种女人,还是算了。”同事啪地一声关掉电脑,去忙工作了。
49、唐小华
陈若兮敲诈勒索叶蓝秋一事,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也因此引出一场职业贿赂的大辩论。
理智者认定陈若兮这次不判个十年八年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安慰死者在天之灵;
疯狂者认为陈若兮应该抄家,诛九族。
但是,最终的结果,是查来查去,皆因那帐上二十万是原封未动而缺少真凭实据,没有在法院提起公诉,就连电视台的内部处分,也因此而悬而不决。
网上为此闹翻了天,有指责法院收了黑钱,有指责电视台的领导跟陈若兮是一丘之貉,不过,当唐小华在网上看到有人指责陈若兮是狐狸精时,还是忍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茶水喷过之后,笑过之后,唐小华清醒地知道这样的结果不能令沈流舒满意,她打电话催问杨佳琪,后面的文章什么时候出来。杨佳琪总是支支吾吾,说她最近比较忙,台里让她负责另外一个专题,可能没时间,稿子要过一段时间再写。
这不过是杨佳琪的托词罢了,真正的意图是,杨佳琪害怕了,于心不忍了,退缩了,这对已经成为正式记者,堂堂正正追逐新闻的杨佳琪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但对于唐小华而言,却是无法对沈流舒交待。
看到风风光光的杨佳琪在电视台不断出镜,穿梭于本地名人和政要之间,唐小华明白,这小妮子为什么能够忍受长达六个月没有收入,苦苦支撑的实习试用过程。
对于今天的杨佳琪而言,失去利用价值的是,是她唐小华。
人要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必须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扔掉那些不适当的朋友。这是沈流舒在一次业务会议上说的话。
已经有一个星期,沈流舒没有找过她,也没有留给她任何她可以单独去他的办公室,接近他的理由,或者是借口。
她是行政经理,这个职位得意起来可以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失意起来,任何人都可以把她扔在一边。
唐小华一直疑心,沈流舒之所以冷淡她,是因为杨佳琪那边催促不力的缘故。但是,当她最新福利医疗保险名单的时候,她的一颗心沉到了底,也因此有了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单独进入沈流舒办公室的理由。
“我记得我上次去办这事的时候,上面有我的名字。”唐小华问沈流舒。
“你的名字是我拿下来的,还有,你的辞职报告书,我帮你打好了,你签个名就生效,考虑你在公司多年,帮了公司不少忙,年终奖提前发给你,再多补给你半年的工资。”沈流舒递给她一个白色的信封。
“为什么?”唐小华不解。
沈流舒眼光一闪。“唐小姐,我记得你很聪明。宾主一场,我们算是合作愉快,那就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宾主一场,这八个字,对任何普通员工而言,都是最后的诠释,多补六个月工资,对哪怕是资深员工,也算得上不错的补偿。
唐小华不知自己是怎样接了信封,是怎样拆开信封,怎样签了名,再怎样,从这家服务了多年,寄托了无数应有的,不该有的梦想的公司出来。
她在门口碰到莫小渝,莫小渝在看着她笑,出于礼貌,也出于对最后一丝自尊的维护,唐小华也对着莫小渝笑。
“唐小华,对了,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了。”莫小渝忽然喊住她。
唐小华停住。
“陈若兮从电视台辞职了,说是辞职,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被电视台开除了,由于叶蓝秋事件的恶劣影响,上面有人打了招呼,五年内,本地任何新闻媒体不得聘用陈若兮,不得刊登署名陈若兮的任何稿件。你的工作做得很成功,恭喜。”莫小渝说。
是的,她的工作确实做得很成功,成功得让自己失去利用价值。
下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会轮到谁?
唐小华不再关心,她所要做的,是去人才市场,寻找一份工作,还有,找一个不那么优秀,却能一心一意对自己的男人,过完这一辈子。
唐小华下定了决心,也几乎要放弃幻想了,但此刻,她接到了杨佳琪的电话。
“小华,我刚发了工资,下班后我们一起去逛街好不好。”杨佳琪的声音是兴奋不已的,浑然忘记了她对她的称呼,已从之前的师姐,变成了“小华”。
50、莫小渝
现在的莫小渝不得不相信,这世界,除了人心之外,还有命运这么一回事:在她下定决心跟沈流舒离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得了子宫癌。
莫小渝不知,一个月前的叶蓝秋拿到检验报告的心情怎样,她自己则认定是报应,或者说,叶蓝秋的报复。
她晚上连续做恶梦,梦见叶蓝秋来接她去另一个世界。她不甘心的时候会挣扎,然后,她醒了。她心灰意冷的时候伸出手说,带我走吧,然后,她也醒了。
不安和恐惧让莫小渝日夜哭泣,迅速消瘦下来,照顾她的母亲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完之后就不停骂沈流舒没良心,老婆病成这样,来看一眼都不做。莫小渝提醒母亲,她跟沈流舒已经离婚了,母亲说离婚了又怎么样,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然后又开始哭,哭自己命苦,白发人送黑发人,哭莫小渝命苦,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莫小渝很想要母亲出去哭,至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哭,但她更知道这样的话只要是说出了口,母亲会哭得更厉害。
现在,她居然开始怀念沈流舒的冷淡了,那至少,只是单纯的痛苦,不会在痛苦之上,再增添烦恼,而烦恼,比痛苦更加棘手。
刘义来医院探望莫小渝,进到病房之后,还没来得及跟莫小渝说上话,就先被莫小渝的母亲拉着手,抱怨了足足半个小时。莫小渝在一旁看着,插不上嘴,只好在母亲好容易出去之后,跟刘义说抱歉。
“老人家也不容易,能体谅……就体谅吧。”刘义说。
莫小渝想说,她如今搞成这样,还希望有人能体谅体谅她。但一转念,想到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抱怨惹来的不过是她这个亲生女儿的厌烦,且刘义是沈流舒那边的朋友,这一次,如果不是沈流舒的面子,又怎会到医院这种地方跑一趟。
但是,莫小渝没想到的,现在的刘义,比老人家更隆
“我最近事多,莫大姐,你也是知道的,叶蓝秋那个案子,网络的压力太大了,判重了,确实是没有法律依据,判轻了,网民们不答应,现在都有一帮小年青,上法院门口蹲点了,说是叶蓝秋的案子,一天得不到公正判决,就一天不离开。上面怕出事,把我们调过去,天天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对那些小年青,这不,好话歹话都说遍了,忙到现在才有工夫来看你。”
刘义说起叶蓝秋,说起案子,说起了法院还有网民,唯独不提沈流舒。莫小渝有一种感觉,刘义在把自己撇清,在把他自己和沈流舒撇清。
“莫大姐,您一向身体好好的,这一次,也一定能熬过去。没事的。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癌细胞没扩散,是早期,治愈的成功率非常高。”
“我知道,做子宫全切手术就行了。”莫小渝说。
刘义黯然,子宫全切,对于没有生育过的女人而言,比死更残忍。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诋毁叶蓝秋的报应?”莫小渝忽然问道。
刘义一怔,半响才反映过来。“你把心放宽,安心养病,别胡思乱想,这样对身体不好。”
安慰人不是刘义这样的大男人的特长,但是,既然来了病房,又不能傻傻地坐着,什么也不说,只好把话题转到医院方面。“对了,这个医院水平怎样,沈哥认识的人多,要不要给你介绍家好点的医院?”
“不用了,沈流舒认识这家医院的院长,他们公司员工还有我跟沈流舒的常规身体检查,一直由这家医院负责。我的主治医生,是才从美国回来不久的医学博士,有多年的临床经验,在子宫癌方面治疗也算得上是权威了。”莫小渝说。
“医生姓什么?”
“姓路,叫路天明。”
“路天明?”刘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象哪里听说过,但想来想去,总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手术定在哪天?”
“下个星期。”
“这么快?”
“路医生说,趁现在天气好,不冷不热,早点把手术做完,不然到了冬天,伤口愈合困难。”莫小渝说。
“也是,听医生的吧。你安心养病,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临走前,刘义这么说,他不能确保沈流舒一定会来看望莫小渝,但看了莫小渝现在的样子,总觉得她也很可怜,做不到的事情不有知承诺,例如说服沈流舒过来探望。但做得到的事情,还是尽量做到,例如,他本人多跑几趟,也算是尽朋友的本分。
51、路天明
杨佳琪看着日历,对自己说,应该乘着杨守诚刚刚失去叶蓝秋,又与陈若兮分了手,感情上既是空档期又是痛苦期,她应该好好利用。
杨佳琪想着把握机会的时候,打电话主动约了杨守诚。但杨守诚答应下来,又说有事要跟她谈的时候,她又开始心虚。
杨佳琪担心,杨守诚所谓的有事,是陈若兮遗留下来的定时炸弹。
杨佳琪打电话借着采访为由,取消了约会。
新闻每天都播,采访每天都得做,文章每天都得写,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之后,杨佳琪开始找到感觉,就象小时候写作文一样,开头是蓝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现在的开头则是,观众想看什么?
“是不是观众想看的就一定是我们应该做的?”杨佳琪问老记者。
“理论如此。”老记者回答。
“理论如此?”杨佳琪不解。
“事实也如此。”老记者再次强调。
“观众最近想看什么?”杨佳琪把鼠标拖来拖去。
“观众先放一边,年度十佳青年出来了,电视台的计划是每人一个专访,男记者采访女十佳,女记者采访男十佳,求婚优先,能不能把握机会就看你们了。”新闻部主任抱着一堆资料过来分配采访任务。
“杨佳琪,这个交给你了,路天明,年轻有为的医生,叶蓝秋的初恋情人,机会给你了,好好把握。”主任说。
“有没有照片?”杨佳琪问。
“据可靠消息,本人比照片更好看。”一实习生在一旁说道。
杨佳琪有些感慨,曾几何时,她身边也开始有了实习生,试用记者,帮她收收信件,接听电话,甚至,买买盒饭之类。
杨佳琪打电话过去,跟路天明约定采访时间,电话里,路天明的声音很好听,低沉的男中音,不至太过热情,也没有半分傲气的成分在里面,让还没见面的杨佳琪有了好感。
采访的时间约定在第二天的上午。去之前,杨佳琪按照惯例打了电话,路天明说今天的天气很好,采访的地点改到户外,医院的草坪。
杨佳琪如约而至,路天明已在那里等着。路天明个子不高,很瘦,有些苍白的样子,但杨佳琪看男人不看外表,看手。路天明的手,修剪得很干净,手指长而有力,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但从女孩的审美观来看,令人赏心悦目。
路天明也看杨佳琪,个头不高,也有点胖,显得胸部很丰满,嘴唇也很丰满,大体是抹了口红的缘故,虽然涂抹的技术不甚高明,但还是有几分憨厚的性感成分。
路天明的表情有些失望,杨佳琪有些失望。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路天明坦言。
这样的开场白让杨佳琪很受打击。杨佳琪从前跟在陈若兮身边,陈若兮或许不如叶蓝秋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但高高瘦瘦,利落的样子,也颇受男人们,包括暗恋的杨守诚亲睐。饭局上,男人们偶尔会说一些荤断子,她常常是脸红低头羡慕泰然自若,有来有往的陈若兮。
“我们开始吧。”路天明提醒有些发呆的杨佳琪。
“哦。”杨佳琪拿出采访提纲,这种十佳人物采访很无聊,格式化的问题,简历式的内容,最后再加一段表扬总结。
“你为什么放弃国外的优厚待遇回国?”杨佳琪问。
“这里有些回忆,我以为可以重拾。”路天明说。
这个回答跟设想的不一样,杨佳琪稍稍打起精神,“什么样的回忆?”
“现在没有了,下个星期做完最后一个手术,我就回美国了。”路天明回答。
杨佳琪瞠目结舌,路天明说要回美国,下下个星期的十佳青年专题节目怎么办,下下下个星期的颁奖典礼怎么办?这是今年电视台的年度大戏,开了天窗,上面领导会追究责任,台长会暴跳如雷,新闻部主任会找替罪羊,最小最无辜的替罪羊姓杨名琪。
“你你你……决定了?”
“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路天明说。
“路博士,您发表在网络的文章我看过了……”杨佳琪把话题转到叶蓝秋事件,其实十佳也好,青年才俊也罢,她最关心的,还是叶蓝秋事件。
这个路天明是个奇怪人,发表了那样一段澄清的文章之后,从此,保持沉默。
“有关叶蓝秋的任何问题,我都不会回答。”路天明打断杨佳琪,并且看表,“我还有个手术,先走了。”
杨佳琪被扔在了医院门口,遇到前来探望莫小渝的刘义。
杨佳琪跟刘义感叹,没有挖到叶蓝秋初恋情人路天明的独家新闻,烦恼怎么跟台里交待。
路天明是叶蓝秋的初恋情人!
刘义被这个消息吓得手脚冰冷。他本已下定了决心,疏远沈流舒,但是,警察的责任感,普通人的良知,促使他又一次,坐在了沈流舒的办公室。
沈流舒在吩咐财务经理把莫小渝的住院费缴了。
刘义说:“沈哥,您还是去医院看下莫大姐吧,她正是需要亲人的时候,您去看她,比吃什么药都强。”
“等忙过这段时间再说吧。”沈流舒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刘义决定把心里的隐忧说出来。“莫大姐的主治医生是路天明,跟叶蓝秋在大学里好过,沈哥,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太靠得住,要不要给莫大姐换家医院,虽然医院方面打包票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这人一旦上了手术台,整条命都交到医生手里,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路天明是肿瘤科方面的权威,在这一行是顶尖的。”
“沈哥,我总觉得大嫂这病有着蹊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话之间就得了癌症,要不要我去查查。”
“不用。”沈流舒断然拒绝。
刘义吃了一惊。“沈哥……”
“你是不是怪我心狠手辣,见死不救?莫小渝做的那些事,你也是知道的,叶蓝秋的死,陈若兮固然是始作俑者,幕后推动的黑手,但追究下来,莫小渝所犯的过错绝不亚于陈若兮。你知道吗,这些天,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叶蓝秋尸骨无存的情景,就什么也懒得管了。”
“嫂子,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刘义战战兢兢。
“我懒得想,你是警察,出了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要不要我现在去阻止他?”刘义问。
“我说了,你是警察,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沈流舒说。
52、陈若兮
交了辞职信,收拾东西从电视台出来,陈若兮开始考虑今后的生计,她很想留点时间给自己,悲伤,或者哪怕是偷偷懒也好。但她坐车经过人才市场,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堆积如山,转瞬之间零落满地的履历,她停下来,取出打印辞职信同时打印好的履历表,再花三块钱买了票,挤进去。
陈若兮认为,今年26岁的她,没有超过35,又有大学文凭在手,找到一份工作,应该不算太难。至于满意与否,在生存这个前提下,似乎不应再作考虑。
世界很大,在一个地方失败,就在另一个地方从头开始。这本来是常识,只不过,太多的人看不开。陈若兮很庆幸,她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曾经有一度,父亲对家庭的叛离,母亲的歇斯底里,让她以为是世界末日,但她考上外地大学,临上火车,看到那些依依不舍送别的父母们,哭得毫无形象的娇娇女们,她为自己的无牵无挂而长出一口气。
拥护的人群中,人事经理看着她的简历,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打量她。
“你是陈若兮?”人事经理问。
“是。”
“以前电视台那个陈若兮?”
“是。”
“害死叶蓝秋的陈若兮?”
“……”
“原来害死叶蓝秋的陈若兮长得这个样子,还真看不出。”有旁观者说。
“你以为杀人犯头上都刻着杀人犯三个字!”另一人说。
人群骚动起来。
“打死杀人凶手!”有人扔了一个纸团,没有砸中陈若兮。
“为叶蓝秋报仇!”有人干脆把整个饭盒砸在了她的脸上,红的绿的白的黑的糊了一脸,仿佛在她脸上开了个染料铺。
“陈若兮你去死!”有人在混乱中推了陈若兮一把,把她推倒在地。
现场保安们过来,把倒在地上的陈若兮围在中间,给骚动的人群鞠躬作揖。
“大哥大姐们,你们都是有知识的水平的人,犯不着跟杀人凶手计较不是。再说了,这样下去真闹出人命来,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过,是不是……”
保安的话和外面越来越近的警车声让人群冷静下来。
人们让出一条路来。
陈若兮从地上爬起来,走出人群,她的脚下,踩着自己没能递交出去的简历。
门口,警车正好停在那里。
陈若兮指着身后的人群说,“我要报警!”
警察问她:“你想告哪一个?”
陈若兮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被抽空了。“我谁也不告。”
就在那个瞬间,她明白了,叶蓝秋为什么选择跳下悬崖。
如果她是叶蓝秋,即使在最后关头,有一只手在悬崖边缘抓住了她,她也会挣脱。
陈若兮再一次强调。“是的,我谁也不告了,我谁也告不了。”
53、杨守诚
杨守诚收到一封信,寄信人是陈若兮。在逐渐失去个性,工整整齐的打印流行的今天,陈若兮选择了手写体,她用黑色墨水在白色的纸上写道:
守诚:
你希望我怎样做?
是变成叶蓝秋,沉默中死去的叶蓝秋。
还是继续做陈若兮,沉默中爆发的陈若兮?
叶蓝秋是一味沾血的药,仿佛治愈了媒体和网民们的错误。
陈若兮也是一味沾血的药,能够治愈的,也许是媒体和网民们的罪恶感。
守诚,你也正是这样希望的,不是吗?罪恶感折磨着你,迫使你放弃我们的感情。你是第一个牺牲我的人,并且等待着,看着,第二个,第三个……将会如何牺牲我。
但是,我是陈若兮。
陈若兮不是叶蓝秋。
陈若兮
附:你有一封信寄到我们曾经的家,一并寄给你。
一阵一阵的冷汗,从杨守诚的身体里渗出来,渗湿了整个后背。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他直打哆嗦,手也抖个不停,几乎拿不稳区区一页信纸。他深吸一口气,把陈若兮的信摆在一边,再打开另一封信。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寄信人是叶蓝秋。
他不得不感激陈若兮的骄傲,叶蓝秋的信,完好无损。
叶蓝秋的来信,也是手写体,深蓝色的墨水。
杨守诚:
如果有一天医生对你说,你的生命只剩下三个月,你会做什么?会用一生的积蓄把三个月的生命延长成痛苦而且没有尊严的三年或是五年,还是找一个人来爱你,然后,没有遗憾地,在痛苦来临之前死去。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选择,但是,我的选择,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谢谢你,杨守诚,谢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爱上了我。对不起,还记得你奶奶的故事吗?记住了,叶蓝秋不爱你。
叶蓝秋。
54、陈若兮
新闻界的同行们,纷纷打电话给陈若兮,要求独家专访。
陈若兮说:“要专访没有,要命倒有一条,你们要不要?”
一句话,吓退了所有同行。于是,陈若兮能够集中注意力,办好另一件事。她找到从前她采访过的全国十佳律师之一dd戴宇杰,把一个装着五千块钱的信封放在他面前。
戴宇杰把信封推回去。“陈记者,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钱!要不是你那几篇报道,十佳律师,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陈若兮再推回去,似笑非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戴律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你不嫌少就成。我可听说了,你现在的出场费,号称十万,亲戚朋友打八折,是不是?”
“朋友们给面子,也没什么,没什么,这一行,比我高的,多了去了。您看,我现在手头的案子,根本就忙不过来,要不,陈记者,我帮你介绍几个非常不错的律师吧。你放心,我介绍的人,一定让会你满意。”
“我满意的人,是你。”陈若兮的态度非常坚决。
戴宇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端端正正地坐着,纹丝不动。他不知道,这个曾经无孔不入的记者手头到底握着什么。“行,什么事,你说吧。”
“你放心,我不让你做违法乱纪的事,你的那些小花边,泡当事人,请法官桑拿钱拒之类,我没兴趣公开。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你以你事务所的名义,帮我拟一份律师信,发给各大网站、媒体,限他们24小时之内删除所有有关陈若兮的新闻信息。这点事,你一个小时就搞定了,这也要你打收条,是不是想说我太小气。”
“为什么是我,这样的事任何一个普通律师都能做。”
“因为你是最有名的律师,由你出面,那些网站也好,媒体也好,就会认为我不是虚张声势。媒体也好,网民也好,最擅长的事,就是忘记。只要新闻撤下来,三五个月,最多一年,人们不仅会忘记我陈若兮,连叶蓝秋,估计也不会记得了。”
这一点,戴宇杰倒是同意陈若兮的见解。但是,他也有他的担心。“如果他们不照办,你是不是真准备打官司?”
突然之间,戴宇杰觉得,打官司,也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轰轰烈烈的叶蓝秋事件之后,网民、新闻、媒体需要一个更具轰动效应的陈若兮事件。他的律师事务所,更需要免费的广告宣传。
陈若兮立刻就看穿了戴宇杰的跃跃欲试。“打官司?还嫌这事闹得不够大啊。戴律师,你听说过网络名人李大嘴吗?据说他自己说,是个有钱人,很有钱,有钱到投资拍电影,女主角叫陈若兮。”
“陈若兮?你?”戴宇杰失笑,“你去拍电影?李大嘴,满嘴里跑火车的家伙,怎么可能有钱投资拍电影,你千万不要相信。我敢打赌他现在口袋里连五千块也拿不出来。”
55、沈流舒
刘义看到各大网络同时刊登出来的律师信,有些慌了,打电话问沈流舒怎么办。
“那几个大学生,现在怎么样了?”沈流舒问。
“能怎么办,现在网络的压力那么大,叶蓝秋又没有遗书留言什么的证明她那天是自杀。我估计,法院那边,会迫于媒体压力,定性为过失杀人罪!”
“过失杀人罪会判几年?”
“三到七年吧,这三个大学生的前途,算是彻底毁了。沈哥,你现在就是想出面,也无力回天了。”刘义感慨。
忽然间,沈流舒心里有了一丝的不忍。
“这些事,让我再想想。”陈若兮的事,沈流舒这样答复刘义。
“真要做到这一步吗?” 放下电话之后,沈流舒对着桌上叶蓝秋的照片问。
离婚之后,沈流舒把桌上的照片,由莫小渝换成了叶蓝秋。唐小华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但嘴角,是不屑的冷笑,和当初莫小渝看叶蓝秋的表情同出一辙。
沈流舒很清醒,管理一个下属,特别是异性下属,个人魅力是最有效也最便捷的方式。但沈流舒也有沈流舒的界线,很明显,唐小华越过界线了。
叶蓝秋为什么会觉得,他沈流舒还不如杨守诚那样一他,缩头缩脑的小职员!
叶蓝秋为什么会对他那么绝,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连招呼都没有一声,就这么走了!
他抬头,看着叶蓝秋的照片。照片里的叶蓝秋,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突然的,沈流舒打了个寒战:他觉得,叶蓝秋其实是最懂他的,他的无情无义,他的寡廉无耻,他的心狠手辣......
山顶上,和杨守诚的那场架,是临时起意,也是刻意地设计。两个男人,打架打得没了力气,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任山野的风吹干身上的汗水。
“我根本没资格打你。”精疲力尽的杨守诚看着天空发呆。
“打都打了,还提什么资格。”叶蓝秋死了,沈流舒既悲伤又失落,他不知道,是悲伤多一些,还是失落更多一些。
“唉……”杨守诚长长叹一口气。
“唉……”沈流舒也长长叹一口气。
一条人命,两声叹息,不过……如此。
桌上的日历显示,今天是叶蓝秋的头七,中国人认为人死后的第七日魂魄会回家作最后的缅怀。好事者,以及诅咒过叶蓝秋的愧疚者设计了追悼的网页,听说弄得很象那么回事。沈流舒通过链接打开那个网页,网页打开的速度很慢。
沈流舒在等着网页打开的时候,无事可干,他开始思考。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事到临头,会对那几个大学生起了怜悯之心。
他又想到了莫小渝,他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在关键时刻也心软。
他记得很清楚,莫小渝的手术,定在明天上午九点。也就是说,他还有时间,犹豫或是痛下决定。
追悼叶蓝秋的网页终于打开的同时,也弹出三四个花花绿绿的性感美女小页面,沈流舒瞟了一眼,除了看到追悼网页左下角的计数器上写着该页面的浏览人数超过十万之众外,还看到感谢他使用xx搜索引擎的大红字样。
沈流舒对于这种感谢,自然是敬谢不敏,他试着删除软件,并回复被修改的主页,忙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只得一个电话打到技术部,喊来技术人员。
技术人员查看之后,告知沈流舒,“电脑中毒了。”
“什么病毒?”
“一种最新型的木马病毒,名叫叶蓝秋归来。”
沈流舒可以肯定,这样的“叶蓝秋归来”,不是他想要的。
“有没有办法删除?”
“这是最新型的病毒,杀毒软件暂时拿它没办法,唯一的办法是把电脑格式化重装。”
“那就格式化吧。”沈流舒说。这样的家,已经入土为安的叶蓝秋,不回来,也罢!
“里面的资料要不要保存?”
“不用,全部格式化。”沈流舒说。
有关叶蓝秋的记忆,全部保存在这部电脑里,有些,已人众皆知,更有一些,见不得光,既然如此,古人的方式是灰飞烟灭,现代人的方式是dd格式化。
电话再次响起,打电话的人,是刘义。“我收到消息,陈若兮明天会去电视台办理最后的离职手续。”
“几点?”
“九点。”
莫小渝也是上午九点进手术室,切除子宫。
沈流舒在沉默。
“是不是按原计划,通知那几个大学生的父母到新闻发布会现场?”刘义在电话那头问。
沈流舒在犹豫。
“我想了又想,这也许是四个大学生最后的机会。让他们的父母过去,让媒体和公众看到为人父母悲痛的一面。网络的压力既然能影响这个案子一次,自然,也能影响第二次!”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陈若兮的下场是万劫不复!”
“我想过了,想了很久,不管怎样,四个大学生的前途,比陈若兮一个人的前途,要重要得多!”刘义说。
56、众生态
上午九点整,莫小渝被推进了手术室。
路天明做好了手术前的准备。
网友们曾经总结过,医生杀人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八个字而已:刀进刀出流血死人。
路天明举起了手术刀,额头上全是汗水,他的手,开始发抖。他不知道,是应该就此放过莫小渝,永远欠着叶蓝秋一个公道;还是一刀下去,给叶蓝秋一个所谓公道,把他所亏欠的那个人,换成莫小渝。
沈惠琳的手,放在电话上。这些天,路天明夜夜从梦中惊醒,作为枕边人的她,知道莫小渝的病,来得蹊跷。
“莫小渝的手术,非做不可,还是,非你不可?”沈惠琳在医院门口拦住了路天明。
路天明不说话。
“路天明!你回答我。”沈惠琳再一次追问。
“行,我回答你。沈惠琳,你知道这整件事,什么最可笑了,叶蓝秋死了,网民们说,凶手是陈若兮,法律却说,凶手是那几个大学生。那么,真相呢?”
“你想要什么样的真相,是事实的真相,还是你愿意相信的真相!”
“我不知道!”这是路天明最后的答案。
作为妻子,沈惠琳决定再给路天明一个机会。她在机场拨通了路天明的电话。
“天明,我改签了机票,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你还有时间放下手边的一切赶到机场,我们一起去美国。如果你放不下,赶不来机场,那么,请你以后也不用来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与我共度余生的丈夫,决不能是杀人犯。”
杨守诚的口袋里,放着叶蓝秋的遗书。他看了新闻,知道那四个大学生即将以过失杀人的罪名提起公诉。
他懂得一点法律,只要他把这封信交出去,就可以证明叶蓝秋是自杀,而不是他杀。那四个大学生,逃不出舆论,但至少,广受网民们置疑的法律,能给他们一个公正。
但是,谁给叶蓝秋一个公道?
舆论吗?
死后的公道,与其说是公道,不如说是鳄鱼的眼泪。
杨守诚不知,不知应该请求谁的原谅,叶蓝秋?还是三个大学生?
杨守诚摇摆不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工作。他在门口遇到了杨佳琪。
“对不起。”这一句,杨佳琪很久以前就想说了。
“你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陈若兮。你害了她。”
“我只是想保住我在电视台的工作。”杨佳琪为自己辩护。
杨守诚无语,他试着象路人一样,从杨佳琪身边经过。
杨佳琪看到他手里的设计图,还有后面的落款,不是杨守诚,是另一个职位更高,资格更老的领导的名字。
“这是你的设计!”杨佳琪愤怒地说。
“那又怎样?”
“这是剽窃,你应该去告他,至少,不用你亲自去申报!”
“杨佳琪,这跟你没关系。我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
杨佳琪被打击到了,失魂落魄。“表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杨守诚沉默。
“为什么?”杨佳琪追问。
“因为你越来越象陈若兮,比陈若兮更陈若兮。”杨守诚终于说出了答案。心里却在发虚,右手不自觉地伸入口袋,再一次,去揉捏那封信。
“你能爱上陈若兮,为什么不能爱上我。”杨佳琪不服气,真的不服气。
“因为你始终都是杨佳琪,不是陈若兮!”
杨守诚的这个理由,终于击倒了杨佳琪的最后的道防线。
她看着杨守诚象路人般从她身边经过,她知道,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这个男人。她的选择,只能是放弃。
其实,真正清楚每一个人优势和弱点,只有每一个人自己,最不能承认的,也是这个自己,所以,用优势发起攻击,保护自己,用弱点换取同情,安慰自己,再用优势自我挣扎,再用弱点自我检讨,就这样,一起,完成进化过程。
杨佳琪陷入了迷茫,达尔文说得没错,她也得进化,但没有杨守诚,她进化的目标是什么?
事业吗?
路天明的不合作,让杨佳琪在台里备受批评。她年轻,她是女人,她升得太快,还有,她取代了陈若兮的位置,却没能象陈若兮一样拿出具有说服力的成绩,这一切,让批评来得越发猛烈。
杨佳琪不忿,她试图跟主任,台长解释,路天明的采访泡汤,不是她的错,是路天明当选十佳本身是一个错误,是路天明的错误让她的采访无法进行下去。
“你为什么不把这个错误报道出来。”台长说。
杨佳琪顿时语塞。
杨佳琪顿时明白,她的错误不在于路天明的错误,而在于没有报道路天明的错误,这本来,是一条比路天明的正确更轰动的新闻。
错误远比赞美更具新闻价值。陈若兮这样教过她。
回想起来,陈若兮或者功利,或者强势,甚至,或者卑鄙,却也曾诚心教过她生存之道。
杨佳琪试图弥补。
但路天明将会在今天的手术之后前往美国,理由是学术交流,归期不定,也许三年,也许五年。
杨佳琪认定路天明在等,等着所有叶蓝秋也好,莫小渝也罢的事实、谎言,都烟消云散之后,才风风光光回来。
谣言的敌人是时间。
人类生存下去的武器,是忘却。
就象叶蓝秋,那样美丽的错误,被轰轰烈烈诅咒之后,再被轰轰烈烈惋惜之后,包括那个纪念的网页,也因该用户付费原因,而被网络服务商收回了纪念空间。
也许,这就是网络的价值,诅咒一个人,是免费的,惋惜一个人,也是免费的,而纪念的空间,却是收费的。
杨佳琪来不及唏嘘,手机响了,接通之后,她的脸色变了。
她喊住杨守诚,“陈若兮在电视台的十八层,她要跳楼!”
陈若兮站在18层高楼的边缘,前面十厘米,是深渊,可以粉身碎骨的深渊。
一步,只需要前进一步,她就可以解脱了——死去的叶蓝秋,活着的杨守诚;失去自由的四个大学生,自由自在的沈流舒;退让的莫小渝,进取的杨佳琪;想要躲起来的刘义,想要挺身而出的唐小华;即将远走他乡的沈惠琳,站在面前的八位父母——也许是和网民们接触得太近,躲在电脑后面的时间太长,逃避责任的次数太多,她一直自认强大。但是,当她面对这八位父母,面对八位活生生的人,面对最直接的愤怒和悲伤,她说不出话,逃不出去,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若兮是在电视台的门口遇到这八位父母的,一看见她,八个人就立刻冲了上来,有的在哭,有的在骂。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儿子不会杀人!”母亲们在哭泣。
“你还有良心吗?”父亲们在控诉。
“不是我,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叫他们去杀叶蓝秋,他们是成年了,他们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陈若兮勉强找回了一些语言。
“那你呢,你也是成年人了,你是不是更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一位围观者突然大声质问着。
“打,打死她,为叶蓝秋讨回公道!”另一位围观者的声音更大。
“对对对,打死她,打死陈若兮,为我们的儿子讨回公道。”紧接着暴发的,是一位母亲。
四位母亲同时冲上前去,一些旁观者悄悄溜走了,也有一些旁观者冲了上去,他们围去陈若兮,不断地推她,摇她,混乱中,有人扇了她一耳光,也有人,扯断了她几络头发,还有人,踢了她几脚。
电视台门口,乱成一团,记者们此时此刻的第一要务,不是拉架,而是记录新闻,是拍照,是选取最佳角度拍照。
陈若兮知道,这样的镜头,无论是电视平媒还是网络,都是触目惊心的。她还有活路吗?突然间,她笑了,也许有吧,李大嘴不是说过吗?女主角的位置,还在等着她!
忽然之间,她无比的羡慕叶蓝秋,那样的丑闻风暴来临之时,她有绝症,作为最佳的反击武器。如果,叶蓝秋没有身患绝症,她陈若兮的现在,是不是就是叶蓝秋的现在!
陈若兮不敢再想,她用尽全身力气,冲出人群,冲出大厅,冲上电视台的顶楼。
陈若兮站在十八层的顶楼。
楼下,是深渊,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希望她跳下去的人。
杨守诚匆匆赶来了。
杨佳琪也来了,没有忘记带上摄像机。
陈若兮笑了,杨佳琪,应该是希望她跳下去的那一个吧。只有死人,新闻才有价值。她这样教过杨佳琪的。
杨守诚还在往前跑。
“杨守诚,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陈若兮说。
杨守诚停住了。
陈若兮又笑了,原来,这世间,还是有人不想她跳下去的。她想抓住这唯一的温情,就象身患绝症的叶蓝秋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抓住杨守诚的爱一样。
杨佳琪打开了摄像头,她的事业,也到了瓶颈期,就如同当年的陈若兮一样。叶蓝秋可以让陈若兮突破瓶颈,那么,现在轮到的杨佳琪的人,为什么不能是陈若兮?杨佳琪知道,这样的现场直播,以她跟陈若兮的恩恩怨怨,能把她的名声推到顶点,她杨佳琪不再是小记者,而是大记者,首席记者。
但是,但是,所有的一切,是陈若兮的一条命。一条即使她不喜欢,但鲜活亮丽存在于她记忆里,永远也抹不去的生命。
杨佳琪不知道,她应该希望什么!
黄小华来了,她躲在人群里,她是知道这个结局的。沈流舒的局,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在犹豫,陈若兮跳下去,一条人命,就是她反击沈流舒,揭发沈流舒的最佳武器。沈流舒欠她的,陈若兮可以用性命,帮她讨回来。但是,她不知为什么,她想起曾经为叶蓝秋流过的泪,她不明白那一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泪水,她更不明白,叶蓝秋死前的一幕,为何夜夜惊醒她的睡眠。
沈流舒坐在办公室,桌上,是车钥匙。他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是手术室,他可以阻止手术的进行。另一个去处是电视台,刘义已经打电话告诉他那里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他却连车钥匙都不敢拿。
杨守诚的手,伸进了口袋,那里,是叶蓝秋的信。他知道,这封信拿出来,可以救那四个大学生,可以救陈若兮。但是,杨守诚就成了一个笑话,成了一个被叶蓝秋利用的笑话。叶蓝秋不再洁白无暇,杨守诚不再情深义重。
网络从来都是看他人笑话的地方。痛苦,悲伤,残忍,麻木,死亡,都能编织成笑话,成为网民们无聊时打发时间的内容。
“杨守诚,我们之间,还有爱情吗?”站在死亡边缘的陈若兮要一个答案。
杨守诚茫然。
网络都说,爱情全是骗人的,相信爱情的人是白痴。
杨守诚不知,相信爱情,还是相信网络?
57、心理测试
一个月后,杨佳琪出差到外地,得知她曾经与陈若兮共事,人们有很多问题问她。
“陈若兮死了吗?”这是第一个问题。
“叶蓝秋真的死了吗?”这是第二个问题。
忽然,所有的喧哗声都停止了,人们看看杨佳琪,等着她的答案。因为那之后,没有新闻。
杨佳琪想起网络上正流行的心理测试,笑着说道:
“如果你的问题是,陈若兮死了没有,说明你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好人,你适合从事的职业是法官,老师和警察。”
“如果你的问题是,叶蓝秋死了没有,说明你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善良人,你适合从事的职业是演员、作家和艺术家。”
“如果我两个答案都想知道呢?”有人提出第三个问题。
“那么,你肯定是记者。”杨佳琪回答说。
“妈的,无聊不无聊,这么弱智的测试也有人信!”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怪叫。
“那么,你是一个愤怒青年!简称愤青!你适合从事网络工作。”杨佳琪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