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黄昏。
白愁飞吃过饭,披上了褐色外袍,又绑了头发,戴上顶棕结草帽,从小门悄悄出来,乘着暮色,向着禁城而去。
他要面圣,然后好做下一步的埋伏。
白云城主受伤中毒的消息在京城里盛传着,白愁飞不知道叶孤城现在是怎么一个摸样,可城里倒实在是出了不少人命。有些人不自量力活该去死,例如峨眉派众人,有些就是天生倒霉催的,不死不成,又例如公孙大娘。
白愁飞走的很急,从外城一路到了紫禁城的西北角,走过一条狭窄龌龊的小街,猛然被风中混合起来的烟臭、酒臭、咸鱼和霉豆腐的恶臭连带着各式各样连说都说不出的怪臭给熏的太阳穴直痛。
他向来是有些洁癖的。
这种一种无法形容,不可想像的味道,真是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也绝不会主动去想。
谁会想到这里是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里的一角?太监的亲戚本家们住的地方,紫禁城里最阴暗而陈腐,卑微的让人恶心的角落。
可见再光彩的东西也逃不过暗色的阴影。
可笑的是恰恰正是因为这样,这里才显得格外安全隐蔽。
皇城里的太监们,要出来一次很不容易,平常有了空,都到这儿来消磨日子,人来人往的,没人会注意一个送菜的小厮。
同样,太监们出出进进,只要有腰牌,也没有那个侍卫会留心一个找乐子的公公。
换好衣服,佩着腰牌,跟着带路的内监,像是这紫禁城里万万千千的太监们一样,半垂着头,恭敬的踏进了门。
从小角门进去,穿过漫长的夹道。正值中秋,从远处吹来的风透着桂花的香味像是在引着他们的步子,不知过了几道门槛,终于进到了一处园子中。
秋菊开的灿烂,白愁飞不自觉的抬眼望去,廊下阶前一片金色,菊香混着桂香,虽比不上诗中写的冲天香阵透长安,香气却也霸道的扑鼻,吸一口,沁人肺腑。
这园子安安静静的,四周没有人,也许有藏在暗处的侍卫,但起码眼前是寂静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金色海洋随风而动,泛起涟漪,带白愁飞进来的内监也早已退下了。
他听见身后有人走来,脚步声轻浮,不是习武之人。
转过身,果不其然,看见来人一袭明黄色衣袍,上绣九爪金龙,头戴金饰玉簪导,垂白珠十二旒平天冠,如今圣上勤政,一日三朝不辍,看起来像是刚下晚朝。
白愁飞一掀长袍,俯身下拜,单膝跪地,抱拳道:“参见圣上。”
这动作做的干脆至极,像是做过千遍万遍一样,自然而然,恭恭敬敬,又显得不卑不亢。
顶着审视的目光,像是所有面圣的人一样,白愁飞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脸色却平静的像是古井里的深水。
曾经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一睹圣颜,一诉胸中之才学,再一朝得势成龙。现在真真见到了,当年的心意却早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
又过了半响,才听到淡淡的一声回应。
“免礼了,起来吧。”
他站起身来,不留痕迹的扫了眼眼前人的长相,就又半低下来头。这人的年轻甚轻,举手投足间谦和有礼却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已显帝王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