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脚下。
秦岭余脉的褶皱里,这座宋代小村落像块被弃的破布,瘫在干涸的河床边。村口那棵老槐早成了枯骨,虬结的枝桠刺向灰败的天空,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的沟壑,树洞里积着陈年的鸟粪与枯枝。曾经穿村而过的溪水断成几汪死水,绿藻蒙在水面,浮着腐烂的败叶,偶尔有瘦骨嶙峋的野狗凑过去舔舐,搅起水底的黑泥。
土坯房十有八九塌了半边,剩下的也歪歪扭扭,茅草屋顶被狂风掀得露出泥胎,断墙缺口处糊着的麦秸早已朽成灰。院墙多半塌了,露出院里疯长的蒺藜与苦艾,几只瘦鸡在瓦砾堆里刨食,见人来也不躲,只是耷拉着翅膀缩颈发抖。村口那块曾供人歇脚的青石板裂成三块,缝里钻出的黄蒿快有人高,石面上的凹痕积着雨水,映出天空灰蒙蒙的影子。
田里的土块硬得像铁,龟裂的缝隙能塞进手指,去年没收割的麦茬枯黑如炭,在风中簌簌作响。几个裹着破麻袋的村民蹲在田埂上,望着地里稀疏的禾苗发呆,颧骨凸得像石块,眼窝陷成两个黑洞。有个老汉拄着枣木拐杖站起来,拐杖头在地上敲出空洞的声响,他咳了两声,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顺手抹在裤腿上那裤腿早已烂得看不出原色。
日头偏西时刮起山风,卷起地上的黄土,打在断墙上沙沙作响。村尾那座土地庙的泥像早被人拆去当柴烧,只剩半截神台,上面扔着个破碗,碗底结着黑垢。远处秦岭的轮廓在沙尘里若隐若现,听说山那边在打仗,败兵与流寇像饿狼般游荡,村民们白天躲在塌屋里,夜里听着狼嗥声缩成一团,不知明日这村子是否还能立在原地。
梁孝城带着李初一,拉起了一支部队,与大宋的官军周旋了几个月,连日来米粒未进,只是喝了一点水,嘴角爆起皮,头皮凌乱地披散在肩背上,他的配刀上面还有没有及时擦拭干净的血污,沾在刀面上,让刀更加寒厉。这刀是他从夷州带出来的,出自招弟铁铺的手笔,是他生日的时候,招弟专门给他打制的,用起来相当的称手。
即便经历这么多场战斗,刀锋上一个口子也没有。
就是背上的那把弓,弓背上早磨得铮亮,弓弦也重新补过几次,依旧不离不弃,始终背在他的背上。
一群人围着一团篝火坐在村头,这个北靠秦岭的小山村,离前方的西北诸府有一小段距离,一转身便能一头扎进茫茫大山当中,大部队在庆州打了一仗,折了几十个兄弟,大宋官府提出要招安,对于这个主意,梁孝城无动于衷。
这个年轻的娃娃,年纪比部队里面任何一个人都要年轻!稚嫩的脸庞,却有极为敏捷利索的身手,使得一手的好刀,更兼有一身的好箭术,百步之外杀人百发百中!
至于他为什么来西北,带着一帮流民造反,原因所有人都不晓得。
没人问,也没人敢问。
他但是跟在他身边的人很多,在这片土地,富贵发家或许各有不同,但是苦难不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