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壹,是一生的壹(1 / 2)

浮生若梦 帘重 2636 字 12天前

钱唐倒是很清楚记得,自己父亲的葬礼持续了足足十二天(有那么久?我暗自想,但这段回忆好像总是很模糊)。反正,他远远近近的各门亲戚都纷纷的赶来参加。

刚开始我还混在人群中,不太显眼。但是失控哭完加生病被钱唐送去医院,我的每个毛孔又开始显露出热爱惹麻烦的本色。

钱唐和他母亲被人慰问和接受慰问时,免不了也要开始向人介绍我的来历。

根据事先商定,我并不算钱唐带来的人,只算钱唐父亲旧属下赶来参加葬礼的女儿。这样,能少惹点麻烦。当然,每个引号都是钱唐的原话。

春风,这是三姑婆。他就这样把我介绍给别人,有时候再多余对来人补充一句,春风是个大学生。

我狂点头,好像我能听得懂他们说话似得。

钱唐的亲戚们都说些特别轻软的南方话,穿得也很体面,一看就都挺讲究的。听完钱唐介绍我后,互相间你看看我,我捅捅你。葬礼刚开始几天,大家还沉浸在悲伤当中。等处理完下葬的后续事宜,就开始交头接耳,猜测我和钱唐的关系。然而,他们可从探不出任何一点明确的意思。

以钱唐的脾气,不到不得已很少发火,也很少当面指责别人。但大概回了自己老巢,他也就开始生冷不忌了。只要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钱唐就向椅背一靠,冷淡望着来人。而钱唐他妈那里说不上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可是如果能不讨论我,我看她还是挺乐意的。至于小表姐,那口风更是紧了。

葬礼举行完,钱唐和他母亲就去上海处理一些剩余事宜。我还在昏昏沉沉地发烧,就依旧留在他家巨大的客房里躺着。吞了他家不少燕窝和参汤后,终于感觉有点回点神来。

已经临近年关,南方气温巨冷,且各个角落总有股潮气,从衣服渗透全身,总觉得手脚发凉。虽然钱唐家有地暖,但感觉不给力啊,反正缺点什么。我醒来后又冷又寂寞,找小表姐借来根充电线,打开手机发现里面满未接来电和信息。

萧磊发来的居多,基本全是废话。中心思想是问我究竟死在哪个旮旯里。

我也觉得自己快死了:我翘了那么多节课,你帮我答到没有?

萧磊现在做人添了个坏毛病,说话越来越不痛快,他在那头冷笑了好几声,在我不耐烦的催促声才说:你亲人不是替你请假了?

原来,萧磊见我多天没上课,而发短信和电话都不回,差点报警,甚至还找到程诺。但程诺比他机灵多了,先跑去辅导员那里要到我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当时是钱唐接的电话,他估计分心无术,直接要系里帮我请半个月的病假。

课错过就算了。你再不滚回来,期末至少挂三科。萧磊倒也没多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阴沉地警告我。

我听到后头皮一阵发麻,产生了紧迫感。放下电话再喝着暖乎乎的鸡汤,那紧迫感又消散了。翘课不厚道,刚入大学就挂科也可怕,但是放假总归爽啊。

再几天我能走动后,趁着他家收拾无人防范,把钱唐家的大院来回转了几遍。真的,钱唐家跟个大地主似得,有山有水有院有假山有长廊,各种曲曲折折。但真等走熟悉了后,发现其实坐落得很有序,并没有颐和园占地那么辽阔——

颐和园?小表姐露出个特别匪夷所思的表情,她解释,他家没有那么大,再说,乡下的地几十年前也卖得非常便宜。

那也够大的。我嘟囔。不夸张,钱唐家真的是个大户啊。

她不以为然:庭和院之间设计得比较精巧,钱老和阿唐都对这些风水之流上心。

我生病期间,小表姐对照顾我这件事尽力但显然不太尽心。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和这位小表姐确实也存在点奇妙的熟悉感(我指的不光是大家说普通话)。反正我的很多情况,我都没有告诉她,她好像已经了如指掌,只是装得不知道而已。

当我靠在栏杆上喂钱唐家那几十头巨大又雪白的锦鲤时,小表姐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她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我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悲惨的考勤,和即将而来更悲惨的期末成绩。皱眉说:我明天走好了。但你能借钱给我买票吗,我身上没钱了。

小表姐沉默了一会,问:你不想等钱唐从上海回来跟他一起走?

噢,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明明是小表姐提起这话茬后,此刻她又不说话了。

我瞪着她,小表姐胳膊上依旧戴着丧事时的黑纱,衣服已经恢复正常。我还注意到她中指戴了一颗极大极闪的钻戒。那钻石真是太他妈闪了,跟激光笔似的,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钻石。为什么乡下遍地都是土豪啊?凭着小表姐的气态,以及她每次说起钱唐的那种特殊语气,我觉得他俩绝对不仅仅是亲戚。却懒得追问她和钱唐互相什么关系了。

说实话,我是整场葬礼的旁观者,难受真谈不上,最多也是心疼钱唐。但自从那天莫名哭过之后,我心情一直就不大好,总觉得自己沾染上钱唐般的心灰意冷。粗俗点说,很多事就像来 period,南方人管它叫好事儿,但它带给本人的确实是心痛和心情差。

唉,反正我要回去。我可不管这堆破事了。

可惜第二天还是没能走成。

钱唐他妈在上海酒店大堂里摔了一跤。检查后发现有点骨裂,老太太坚持要回到老宅里养着,钱唐不得不中断其他事情,连夜再送回来。平时,钱唐真的不是善良的人,他跟善良差距十万光年。但他那点仅剩无几的善良,可都用作孝顺上了。

我因为决定要走,一早就蹲在他家花园里,最后喂那些肥胖的锦鲤。本来琢磨临走前,再去这个土豪村里溜达下,吃点东西。下了小桥没走几步,正好看到钱唐推着他妈轮椅进了拱门。

四目相接,我第一个居然是想转身跑走。偏偏钱唐叫住我,再朝我招了招手,我只好磨蹭着走过去。

钱唐这几日看来不好过,消瘦不少,气色虽然还行,但眼角边突然间聚集了一条很细的皱纹。其实他之前也有过几次消沉,无论如何,身上那股随和感还在,也总还残存着带着点促狭宽容气息。可是现在,钱唐说话做事依旧慢斯条理。却明显感觉属于年轻人的朝气一夜之间从他身上全抽走了。这个人城府一直很深,却再也不肯像湖水表面样闪光了。如今,他全身都带着深水井般令人窒息的压迫和平淡感。

而我好像才意识到,钱唐的岁数比我大不少。十一岁啊,现在他三张多了,大叔级人物。

比起钱唐,坐在轮椅上钱唐的母亲偶尔咳嗽一下,头发花白,瘦得可怜。

她这几日没怎么吃东西。钱唐简单告诉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接替钱唐,帮他推着他母亲的轮椅。而钱唐在我后头慢慢的走,和随即出来的小表姐轻声说着话。

我本来还想偷听点,但推着老太太的轮椅在鹅卵石上走确实是一项技术活,得时刻注意不能颠着她,心里特别有压力。等推完那一路,我身上都冒出汗来了。

阿,阿姨?您回来这么早,吃饭了吗?我小声地叫了一声,可惜钱唐母亲双眼低垂,并不肯看着我。

阿姨?阿姨?阿姨?阿姨?阿姨?阿姨?阿姨?阿姨?阿姨?

钱唐母亲终于抬眉看我眼,我触到她那高深莫测的眼珠子后微微再出汗。真受不了哇,她和她儿子无声瞪人的方式简直是太像了。

您吃饭了吗?我再重复地问她,主要也不知道问什么。

钱唐的母亲没吭声。

我以为她没听见,就接着说:阿姨?阿姨?阿……

她终于打断我,淡淡的问: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还在我家病着?

我已经全好啦,本来想今天走的。我解释,刚打算出去买点东西路上吃,这里有特产吗?糕点最好,我自个儿回去后就懒得做饭了。

钱唐和小表姐这时候已经走上前来,他们同时伸手,都想扶她坐起来。但钱唐的母亲就跟尊贵的老佛爷似得,特别自然地伸手让我扶她起来。而我瞅着她手臂实在太细,怕自己抓疼了她,就左手扶着她,右手顺便伸过去紧紧搂住她的腰。

结果他们几个人看我这样搂着她,都莫名其妙地微微笑了。把我弄得脸又有点红,他们家什么作风啊?

这小人饿了。钱唐的母亲打起精神,对她儿子说。

冤枉啊!我刚刚吃完早饭,而且我说的是想买回去路上吃的零食。然而钱唐仿佛松口气,他朝我微微作了个眼色,我也只好陪着他们重新吃了顿早饭。

钱唐的母亲其实只在桌上缓慢喝了一碗粥,但她用特别平和的语调,长篇大论细细地说了这碗粥和碎蒸笋壳鱼的做法(我偏偏还真有点感兴趣,连续问了她几个问题),钱唐和小表姐倒都没怎么开口,但他们看向我的目光显然是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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