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唐母亲送我们走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又在流泪。而就在钱唐几乎动念是否多留家几日,她却用绢手帕轻擦眼泪,催促我们赶紧把家里停车位让出来。
因为,“半个小时后约的人过来打牌”。
“春风,”钱唐的母亲突然转头看着我,我正耷拉着眼皮犯困,惊得抬头。
“嗯?伯母?”
她望着我,柔声说:“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我震惊睁大眼睛,想她为什么总记不住我听不懂方言啊。
“保重好自己,照顾阿唐。”伯母细声翻译,“你要督促他经常回家看我。”
“哦,好的好的,伯母。”
钱唐在旁边微微皱眉,回答:“我有时间会回来。”
“孝顺的儿子从来不耍‘有时间才回家’的这种花枪,阿唐整日皮里阳秋,春风却言之有信。我要春风你现在跟我保证——”
我想了想:“成,他春节肯定回来看您。日子不远了。”
“到时候,至少也得陪我住一礼拜再走。就这么说定了?”
“就这么说定了。”
钱唐母亲才满意地放我们离开。
等坐在车上,钱唐连说了几句他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回来住一周?到时肯定又遣我扫整个院子里的冰。如果我母亲很想我,为什么不主动看我,给我家里打扫房间?”
我看了他一眼。
这家人好像对谁都能动点讨价还价的心眼啊,对不对。但不论钱唐母亲毫不避讳在我这种小辈面前奚落钱唐,还是钱唐临走前随手用胳膊勾了下他母亲这种小动作,他们间的那种亲密和坦然依旧让人心生羡慕。
对,我不嫉妒。差距小的东西才会嫉妒,我现在估计也就只剩下羡慕了。
我和钱唐还是比预定中更晚了一天才回城。
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特殊原因,单单只因为他根本没买机票。对,我俩这次是坐火车颠回来的,对,就是火车,不是什么高铁,那种慢慢不着急开每站一停的火车。
“我已经不需要着急。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大事等着我。如果真有,他们可以继续等。”
我急眼了:“可我有大事呀,我又少上一天课。”
但因为昨天陪钱唐聊了半宿的天,车厢内空气不好,我上了火车后就狂打哈欠。等戴好围巾口罩,我迅速歪着头靠着他肩膀睡着了。连旁边人滋溜滋溜吃方便面的声音也没把我香醒。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挺安详的补觉之旅。
但火车行到中途,钱唐突然把我推醒了一次。
“嗯?到站了?”
钱唐摇头,他指着窗外低声告诉我:“春风,你看我们正在过长江。”
我打着哈欠,边揉眼睛边定睛一看。果然透过钱唐随手擦净的毛窗户,火车正慢吞吞地横越黄浊奔腾的长江。江面宽阔,被风刮起的波浪使得河水像块褶皱破旧的长抹布,直滚到苍白的天边线前才停下。
我是觉得这景色特别一般,就一大水沟。但钱唐平静地看着窗外,他依旧保持着我睡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火车都已经晃荡了半天。我梦都做了三个,他还完全没有想睡的任何意思。
我想打起精神陪他说几句话,但只嘟囔几句,无意识又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因为钱唐的车还扔在机场交高昂的滞留费。我俩打车回去时已经到了半夜。
钱唐勉强在床上合眼休息会,但也不很像是睡着的样子。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但第二天他依旧很早就去了cyy。而等我自己醒来后,发现今天课又可以不用去了。
萧磊对于我的缺席一天感到非常愤怒,虽然此刻他也只是平静发了短信,问我人在呢,又去哪儿了?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打来电话质问。
手机里只有这句留言,我看了两遍觉得内心隐隐不妙。但当想拨回去,钱唐却打来电话。
“宝贝,给我做点东西吃行吗?”
“……行。”
“三十分钟后我回家。”
他挂断了电话。
我发呆了五分钟,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紧冲到超市。这是钱唐第一次主动提出吃我的东西,因此不光我绞尽脑汁的买食材做了一顿饭,还顺便叫了两份不同外卖,这样钱唐即使不吃,也有很多选择。
但在久违的北风中等来的不仅仅只是钱唐。
门响了声,我就站起来迎上去。
钱唐回来后看了我一眼,他说:“特长生,待会有人来家里搬东西。”
“搬东西?搬什么东西?”
他若无其事地说:“家里太乱,打算扔点旧物。不过,总得先征求你同意。”
人家说物是人非,失去至亲的钱唐回城后的神态像是什么都发生过一样。他只是把自己家整理了一遍。
以前,我总嘲笑他家客厅像垃圾场,不留神就碰倒东西。现在,钱唐显然走向另一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