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怔,然后再微微一笑。这个么,他估计比你们社会主义国家岁数小,但比你我相加的岁数大。放心了吗?
我也借机堆起笑容,但估计比哭还难过。
我喃喃地说:嗯,那我就放心了。
如今,钱唐知道真相唯一的好处,是我终于不用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地演戏了。我可以不用想今天在哪消磨时间,到底该怎么打发时间,终于而能回家正常地对他。
但我觉得,我并没有消磨时间,而是眼睁睁地坐等时间在消磨我。
钱唐的作息暂时没有更改。他非常冷静并迅速着手安排 cyy 的后续工作,不急不缓,甚至抽空又出了一趟短途的差。我特别贤惠地帮他收拾行李,把蠢蠢欲动的智障从箱子旁边赶走。但也不知道该不该拦着他去,最后无可奈何地还是让钱唐走了。
现在,钱唐和我每天都在说话,甚至他出差了两天,我俩每天晚上依旧都打很长时间的电话。不,其实不是说话,我俩是很严肃地商量很多问题。也许我胸怀该宽广点,说不定该感谢这个病,让他连新公寓的壁纸和灯都能耐心听我唠叨半个小时。而我俩还为了装修风格的事,小小拌嘴。
但不可避免地,会说到最坏情况发生会怎么样。
刚开始,钱唐只是鼓励我:特长生,我相信你会坚强。想你从小练空手道,持续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在 a 大法律系混了三年奖学金。混到如今依旧天高地厚,此番必然心性坚定,能忍人之所不能忍。
体育特长生又怎么了,特长生也有很有脑子的啊,德智体美懂么。我很聪明也很坚强的。我反驳他。
但向来见微知著的钱唐是否知道,聪明坚强又德智体美的特长生已经开始感觉到害怕了。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我又害怕什么呢?
尤其是这几天天黑得特别早。我从学校回家,每次独自开车走在堵车奇严重的道路中央,只觉得视野是特别不好,大概因为眼睛里全部都含着泪水结果啥都看不清。觉得挺冤枉,就有点沮丧。
钱唐继续说:我得病了,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安排妥当,暂时不允许他人知道。
他这人素来有些无聊的高傲。得病这种狼狈模样,肯定不肯轻易让人看到。
我安慰他:我什么都不会说。那你自己要先好好吃药,这件事千万不要忘记啊。
又过了会,钱唐突然在电话那头低声笑了下,他说:有件事应该再问问你意见。
什么?
特长生,你现在还想不想要我的孩子?
我听到这话先是觉得大吃一惊,突然间感觉到巨大的心虚和内疚,感觉他又看透了我。但再仔细想想钱唐问我话的时机和前因后果,心就慢慢地凉下来,一切突然之间就放空了。
隔着电话是看不到钱唐的表情,也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但我大概可以想象他的表情,态度很温和,眼睛里没半分感情。看准你的软肋,彬彬有礼地提出极具诱惑的条件。也并不是想占你便宜,因为钱唐自己也会付出相应代价。他算计别人也算计自己,最后让所有事情总按照他想的方向前进。并随时随地,不动声色将别人每步后路堵死。
现在的钱唐居然已经在安排后事了,他在试探我能承受什么,他又能最后给我什么。
不知不觉,我再开口,声音居然有些嘶哑。
我不想要孩子。我现在只想要你这种祸害好好活着,你觉得行吗。
他平淡地说:如果我说不可行呢?
去你妈的不可行!如果不可能,那我要你回来当着我的面向我说。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安排。你不要总想默默威胁我!
钱唐在那段沉默良久,然后他笑着说:你是想折磨死我吗,特长生?
我简直难受得屁滚尿流,唯一庆幸的是现在钱唐看不见我的表情。我也特别庆幸我自己也看不到自己的那张脸!
立刻换了个新话题。你居然帮我偷偷调换的周教授!你怎么总爱管我,还不往好了管!毕业论文这么麻烦,那个教授还整天忙着折磨我!
那也要坚强。他却不肯轻易放过我,不仅是在校园,以后在生活中里也要为我母亲坚强,不可英雄气短。她在知情后会最心酸,但特长生你以后会忙论文,忙着进入社会,总能找到点别的乐子逐渐忘怀……
我发现当一个人悲愤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就可以把妈的二字用一种僵硬的旋律,畅通无阻地,一直重复下去。
不要耍嘴皮子。钱唐终于截断了我的重复脏话,特长生,我想要你快乐。你觉得行吗?
不行。
说行。
那……行。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时今朝多烦忧。无风千里送秋雨,对此收梢酣高楼。他又说,你听我改的诗好不好?
……行。
他满意地挂下电话,告诉我明天清晨会回来,嘱咐我去接他。而我只能坐在卧室柔软的床沿,心里酸酸,觉得自己真失败。对于内心的眼泪,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别他妈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