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惶恐跪下,磕头说道:“儿臣不信,儿臣对郑母妃从不不敬之心?”
万历看着不明所以的太子和太孙,笑道:“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提倡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何也?乃为摒弃世族豪门、封建诸侯与天子相争耳。历代先王为国家天下,开科取士,选拔官吏,笼络文人,用以治国。不想去了豪门诸侯,却引来君权、臣权之争,千年以下多少朝代更替,皆由此来。”
万历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笑罢命朱常洛起身,在自己身边坐下,肃然道:“蒙元祸乱中原百年,强分四等百姓,而我汉人最贱。盘剥日重,残暴不义,以致民怨沸腾、群雄四起。而太祖高皇帝起兵滁州,遂有大明,传承于朕,已二百年矣。”
万历落寞一叹,说道:“可是臣权大兴,诸党嚣张,又怎是惩罚一个张先生可以压服的。朕亲政之后,处处为臣子所制,名为奉旨,实际难行于天下,名为尊君,实际造谣谩骂。朕怕了,他们虽无张先生的本事,却一个个比张先生更可怕,于是,朕躲在皇宫大内,一躲就是三十余年。”
朱常洛急忙跪下磕头,带着哭腔回道:“儿臣不敢,儿臣不敢,方阁老和诸位大臣都在外面守候,皆是忠正大臣,万不敢存此不忠不义之心,还望父皇体谅。”
朱常洛父子恍然大悟,皆是点头称是,深悟于心。
朱常洛、朱由校跪在万历床前,朱常洛哽咽道:“儿臣体会得父皇苦心,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
朱常洛红着眼睛,拉着朱由校匆忙进来,看见万历急走两步,上前跪倒,哽咽道:“父皇可觉得好些,儿臣与朱由校给父皇请安。”
朱常洛父子一齐迷惑摇头,万历高声说道:“朕不恨张先生,朕反而深深感激张先生,可是张先生开了夺天子权柄的恶例,朕就不能容他。朕必须狠心污其名,辱其家,罪其子孙,告诉万千文臣,觊觎天子之权者,朕必挫骨扬灰,断其子孙后代前程,让他们朝乾夕惕,不敢有半点非分之心。”
郑贵妃笑道:“臣妾若学了万贵妃,欺压皇后,打杀您的后妃龙子,皇爷可还会怜我爱我么,没了真情,要那些劳什子作甚?臣妾就是这样,心狠手辣做不来,虚情假意也看不上。”
瞧着太子父子点头,万历接着说道:“太祖高皇帝屠戮文武,革新定制,裁撤宰相,皆是帝王心术,为保子孙天子权柄也。至宣宗怠政,设立内阁,臣权再彰,乃设司礼监制衡。如此文人受制于官员,官员受制于六部,六部受制于内阁,内阁受制于司礼监,司礼监受制于天子,天子得安。文臣虽因科举师生、出生籍贯而有党名,也不过是为个人之利而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分分合合,你争我夺,既无同利也不同心,无朋党之大害。”
万历吃力地一笑,用最后的力气艰难说道:“吾儿可为尧舜。”
万历回头向崔文升问道:“太子可在?”
万历点点头,挥手让郑贵妃回避,崔文升便出外传旨。
万历命朱常洛起身,又拉住他,说道:“辽东关键,一是钱粮,二是督臣。满朝文武,除了熊廷弼,无人能出其右,万勿罢之。你若登基,东林保你十余年,不可冷了臣子心,可酌情提拔赏赐。但万万不可全部简拔于内阁六部,当使诸党均衡,方可操纵有余。你性子绵和,还不如朕,非是中兴明君,既不能把持权柄,就以权柄为骨,让诸党大臣自去争之,好从中渔利吧。”
万历叹道:“你啊,不为自己,也不为福王着想么?罢了,还是朕来为你母子筹划吧。”
朱常洛父子皆是垂首不语,不敢插话。
万历也不叫起,挥手招来朱由校,抚摸着皇太孙的头顶,说道:“朱由校,外面那些大臣,个个都说自己精忠报国,一心为民,你信么?”
见朱常洛点头,万历说道:“都说方从哲是浙党,此乃谣言,方从哲实是自成一党,只是与浙党密切,为防东林而已。他日群情激愤,欲谋内阁,其它皆可动,方从哲这个首辅不可动。他若想保住首辅位子,只有依靠天子,才能稳固,实为天子之臣也。”
朱常洛和朱由校都是听得目瞪口呆,震惊不已,此帝王心术哪里是近臣大儒会教给他们的。
万历忽然一笑,说道:“还有一个沈重,实是朕的惊喜。朕派人细查此人生平,惊才绝艳,不可限量。知国家利弊而通兵事,纵情于山水又心忧国事民生,无欲无争又行事狠辣无所顾忌,慷慨赴难又趋利避凶,得民望善操纵民意而无文人根基,重情重义却冷心冷肠,可为君子,也是小人。你既也看重,他又和朱由校惺惺相惜,年少有为,可为天子刃,压朝臣而威蛮夷,平内乱而开疆土,聚财富而革利弊,当爱之惜之用之困之,实在是最佳的天子近臣、重臣。”
万历点头道:“天子当以天下为重,心容万物而无私恨。朕若死了,你若忠孝,当封郑贵妃为皇太后,如此也对得起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