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就走。
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了,回家看女儿才是正事。
她盘算着路上买几个鸡蛋,好好安慰一下女儿;
再打一壶酒,也让老沙放松一下。
送她的马车依然在等候,要送她回去。
沙夫人感慨不已,至少林老汉对她很尊重。
不像太子妃,对她像呼喝一条狗。
她看到了朱允通的几个护卫,就在不远处的一个茶棚里坐着。
沙夫人上了马车,
鞭子一声脆响,马车轻快地向城外跑去。
景阳宫。
吕氏已经屏退了左右,她强忍着起身,头晕的厉害。
“母亲,要去哪里?”朱允?急忙上前搀扶。
“炫儿,去前殿。”
朱允?搀扶着她,娘俩慢慢走去前殿。
吕氏屏退了左右,
“炫儿,去请王成富来。”
朱允?心中凛然,那是母亲养的死士,母亲这是要干什么?
“母亲?!”
“去吧,刚才送来的是郑氏女的地址。”吕氏催促道。
朱允?快步走了,时候不大,他带着一个矮瘦的太监回来了。
如果梁嬷嬷在,肯定会大吃一惊,这不就是景阳宫的厨子王成富吗?
王成富上前躬身施礼,
“奴婢拜见娘娘”
吕氏亲手递过地址,
“郑氏女在这。你去,清理干净。”
王成富接过地址,默念几遍,
【柳树坊甲排戌巷第三户】
将地址熟记在心,他随手将纸条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了。
吕氏又递过一个卷轴,
“上面的就是郑氏女,这是前段时间官府找人绘制的。”
王成富打开卷轴,上面是一个普通的妇人,有些发福,和郑嬷嬷有三分相似。
“娘娘,奴婢可以请锦衣卫的人帮忙吗?”
吕氏急忙摆手,“那些人不能动,不能让蒋察觉他们。用死士吧。’
“奴婢遵旨!”
吕氏又仔细叮嘱:
“要小心谨慎,必须一击成功。不要让郑氏女逃脱了。”
“最好是抓活的,好好拷问,关于“温金,她到底知道多少?”
……温郁金’就是‘莪术”,是一种药材。”
“如果有犯忌的东西,不用带回,当场销毁。”
日上正午。
大本堂到了午膳时间。
朱允通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网已经撒下了,该将太子妃罩在里面了吧?
母亲常氏死后,不仅老朱调查过,蓝玉也私下查过。
蓝玉甚至私下询问当时的御医,
御医只说在药碗里嗅到了温郁金的味道,但是没看到药渣,不敢下定论,也许是嗅错了。
朱允通后来推测,应该是提前将温郁金熬煮成浓汤,
只需要一小杯,掺入熬药的砂锅,或者常氏的药碗即可。
但是这只是推测。
当事的宫人都死绝了,查无可查。
郑嬷嬷跟随吕氏最久,从吕氏入宫就开始伺候了,她极有可能是知情人,甚至是执行者之一,
不知为何,吕氏未将她灭口。
也许主仆之间达成了某种平衡。
或者郑??有太子妃的把柄。
所以,他决定一下吕氏,朝王公公丢出一块“骨头”,也就是郑嬷嬷的妹妹。
王公公去了景阳宫,
很快,外面就开始搜寻郑氏女。
朱允?基本上确定,吕氏和上一任太子妃的死脱不开关系。
也正是基于这个结论,他才织了今天的网。
太阳刚刚过午,
城西的柳树坊外,停了一辆马车。
王成富跳下马车。
身后陆续下了四个人。
几个人并没有贸然进去,而是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里北靠长江,位于城郊,住户多是小商小贩。
房子低矮,盖的也十分密集,里面的道路有些曲折,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没看到什么可疑的地方,王成富带着他们进了柳树坊。
他们先找到了甲排,顺着子、丑、寅、卯的顺序一路找,
走到了申巷,那前面就是西巷,再向前就是成巷了。
他们都提高了警惕。
戌巷走出一个妇人,拎着一个篮子。
看到王成富,妇人似乎吓了一跳,将篮子一扔,转头就跑,犹如看到鬼一般。
妇人两步冲回了成巷。
王成富眼睛亮了,这个妇人和画像上的完全对得上。
他的心里大定,人在就好。
自己出门换掉了宫中的衣裳,妇人却如此反应,只能说她认出来自己是太监的身份。
看到太监竟然吓成这个样,又和画像一致,
是郑氏女!
实锤了!
郑氏女肯定回家了。
不过咱家知道地址。
王成富带着两个死士猛扑过去,另外两个直奔下一条巷子,去堵郑氏女的后院。
他很快就站在了一个院子门口,
【柳树坊甲排戌巷第三户】
门环还在轻轻摆动,表明刚才有人进去了。
就是这里了!
王成富悄悄爬上墙,小心地探头查看。
到院子里晾晒了几件衣服,都是成年男女的。
窗户上挂了一个鹅黄色香袋,那是景阳宫独有的葫芦香袋。
郑氏女就在这!
院子里很安静,推了推门,在里面闩上了。
人在家!
后院传来一声喜鹊的叫声,两个堵后路的死士到了地点。
王成富灵巧地翻身上了墙,纵身落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很快,院门打开了。
王成富从怀里摸出短刀,直奔堂屋。
最后一个死士反手关上大门,又闩上了。
王成富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蹿上前,猛地一脚踹在了屋门上,
门闩断了,他揉身闯了进去。
其他两个死士也紧随其后,保护他的两侧。
等他们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仔细搜查了卧房、西厢房,都没有找到人。
后院进来的两个死士也表示,后院没有,仔细搜了柴房、水井,都没有看到人。
郑氏女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王成富在卧房里仔细搜寻,竟然翻出不少白莲教的东西。
郑氏女入了教?
还是被白莲教胁迫了?
搜后院的人反应,
“锅里的粥是滚烫的,灶上还有一锅炖白菜。”
“仔细搜!”王成富喝道。
人不在,那就找找有没有娘娘担心的东西。
人也逃不掉的,娘娘还有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的人,总能将她翻出来。
今天的柳树坊,比往常热闹了很多。
锦衣卫百户张大勇站在了坊门口,身旁是五十多号手下。
前天他接到线报,这里有白莲教匪徒在活动。
他当时差点没吓死,要是被上司知道,一个“失察”就能撸了自己的职位,
要是再出一点乱子,自己的脑袋就飞了。
他亲自带人侦查,确定真的是白莲教!
只是刚来建了这个窝点。
张百户当时就要冲进去抓人,人却说教主这几天要来,
他才按兵不动,一直派人盯着。
就在刚才,派的人手来报,
“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人很有气势!”
线人更是直接说,是“教主”来了。
张百户几乎要乐疯了!
什么教主,那是泼天的功劳!
张百户一挥手,带着手下就冲了进去。
这次带的人手很充足,有刀手,还有弓箭手。
有熟悉路的锦衣卫在前面引路,他们快速地穿屋过巷,直奔目的地。
张百户决定了,抓到这群该死的东西,先揍的他妈都不认识,再上交给千户。
很快,他们站在了门前。
【柳树坊甲排戌巷第三?】
柳树坊都是普通百姓,院子多是用树枝、竹竿围成的。
唯独这个字号的巷子,都是泥砌的墙,足有一人高,坊里的几个富户就住在这里。
后院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去后院的兄弟已经到了。
张百户试着推了推门,门在里面闩上了。
他示意一个灵巧的兄弟翻过去。
门开了。
张百户带人冲了进去,
后院的兄弟也冲进了后院。
屋内,王成富突然僵住了。
有人进来!
他急忙凑近窗户,大门被打开了,一群锦衣卫大呼小叫冲了进来。
王成富皱眉了眉头。
这些不是娘娘的人!
来不及犹豫了,他拔出了刀,
“有问题!”
在西厢房的死士低声叫道,
“后院也有锦衣卫!”
他们都惜了,怎么还被锦衣卫给围了?
王成富喝道,
“冲出去!”
哦!
房门被踹开了,锦衣卫冲了进来。
看到王成富他们,锦衣卫喊叫着,抡起刀子砍了过去。
王成富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传扬出去,
“都是自己人!误会了!”
锦衣卫持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张百户喝道,
“什么误会?”
“咱是宫里的人!”王成富回道。
看他面白无须,说话阴柔,不少锦衣卫都信了。
张百户却喝道。
“拿出身份凭证。"
王成富摇摇头,
“咱家没带。”
出宫牙牌就在怀里,但是他不能出示。
不然无法解释,他是景阳宫的太监为何出现在了这里,那会连累了娘娘。
张百户冷哼一声,
“那你为何在这里?”
“咱家无可奉告!”王成富握着短刀就要向外走。
“那四个人也是宫里的?”
“他们不是!”
有锦衣卫叫道,
“这有白莲教的书!”
“香案上供的是弥勒佛!”
“这里有白莲教的悖逆条幅!”
张百户一声大喝,
“拿下他们!”
没有凭证,只有一张嘴,还和四个身份不明的高手厮混,张百户已经确定,这个太监不是好人!
白莲教也出现过太监的。
元朝灭亡,宫中流出不少太监,有的就成了白莲教徒。
眼前的就是教主!
那四个是他的护卫!
锦衣卫挥刀攻了上去,
王成富有苦难言,只能挥刀格挡,企图杀出生天。
上当了!
这里是陷阱!
太子妃哪来的地址?
她被人算计了!
王成富后背发凉,必须尽快出去,禀报太子妃娘娘!
锦衣卫一边猛攻,一边大喝,
“投降不死!”
“你们逃不掉的,放下刀免死!”
“放下刀!”
王成富低声喝道,
“护我出去!”
其他几个死士玩命般帮他挡住了锦衣卫的攻击,他则猛地纵身,撞碎了窗户,掉进院子。
不等院子里的锦衣卫反应,他已经一个纵身上了低矮的屋顶,
几声弓弦响,从两个方向射出了四枝羽箭。
王成富急忙挥刀拨打。
脚下咔嚓一声,他竟然踩断了一根木棍,脚瞬间被卡住了,身体失去了平衡。
一只羽箭正中他的大腿。
接着又有几枝羽箭射中他的四肢。
王成富斜靠在屋顶,急忙去咬领口,那里放了毒药。
张百户已经上了房顶,一刀鞘将他打晕,然后拎起来扔了下去。
战斗很快结束了。
死士很能打,但是锦衣卫人多。
付出四个受轻伤,两个重伤的代价,其余四个死士也全被活捉了。
锦衣卫搜查了各屋子,找到了不少白莲教的东西,香炉、佛像、手抄的经书、条幅、画像………………
张百户搓着大手,咧着嘴大笑。
捉到大鱼了!
有了这个大功劳,自己再活动一番,应该可以调离这里,换个油水丰厚的地方。
张百户豪爽地一摆手,
“兄弟们,这次功劳人人有份。”
兄弟们齐声欢呼。
“将犯人带走!捆好喽!嘴塞上!”张百户大声?喝。
锦衣卫有专人负责审讯,尤其是这种匪徒,
他们只需要将犯人交给干户就可以。
暮色沉沉。
景阳宫。
吕氏从梦中惊醒。
她又梦到郑嬷嬷在哭诉。
喘息了片刻,她注意到外面光线暗淡,
“梁氏,什么时辰了?”
“禀娘娘,酉时了。”
“有人来找本宫吗?”
“没有,娘娘。”
吕氏心中疑惑,去了大半天,王成富还没回来?
地方虽然偏了一点,但是也该回来了。
吕氏靠在床上,并没有太担忧,还有半个时辰皇宫就落锁了,该回来了。
王成富武功高强,做事缜密,出去做事从未失手。
吕氏对他很有信心。
乾清宫。
朱元璋放下御笔,揉揉酸涩的眼睛,
“云奇,什么时候了。”
“陛下,酉时了,传膳吗?”
“好。”
这时,侍卫禀报锦衣卫指挥使蒋?来了。
蒋?大步进殿,上前禀报,
“陛下,锦衣卫围捕白莲教匪徒,抓到了几个疑犯,其中竟然有一个太监。”
他将张百户抓人的过程,简述了一遍。
“哦?哪个宫的?”老朱问道。
“?陛下,太监身上携带牙牌,是景阳宫的,但是臣不敢判断是真是假。”
朱元璋沉吟半晌,才缓缓道,
“那就好好审问,云奇,你去旁听。”
监制牙牌属于司礼监的工作,司礼监有存档的图案,调出来对比就可以了。
周云奇跟蒋?一起下去了。
朱元璋放下御笔,怔怔地看着暮色。
他有一种预感,那个牙牌不会假。
京城。
四海钱铺。
在王掌柜的见证下,林老汉一一还了债务,沙冠英的全部高利贷。
讨债人留下借条,带着银子、宝钞扬长而去。
王掌柜拱手送客。
林老汉、沙冠英也出了钱铺。
沙冠英看着林老汉,欲言又止。
林老汉却很洒脱,拱拱手,
“沙指挥,后会无期!”
沙冠英急忙拱手,
“老人家,您慢走!”
林老汉上了马车,马车向北疾驰。
沙冠英怔怔头冠,冲林老汉的方向肃然一个长揖。
虽然不知道为何送那封信,但是林老汉救了他的女儿,他的仕途,他的家。
沙冠英满心感激。
黑夜渐渐吞没了一切。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满天闪烁的繁星。
蒋琳、周云奇回了乾清宫。
周云奇面色苍白,但是状态还算好,
蒋?却像死了爹一般,脸色灰败,拖着沉重的双腿,好像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朱元璋皱眉道,
“蒋琳,你怎么了?”
蒋?直接跪下了,掏出奏疏,
“陛下,这是审问的结果。”
听他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了。
值班的太监接了过去,转呈给朱元璋。
打开奏疏,再看附录在后面的审问记录,朱元璋明白了为何失魂落魄的样子了。
太监招认了,是景阳宫的太监王成富。
他出宫的目的是杀郑氏女,就是郑嬷嬷的妹妹,和屋子里的白莲教的东西无关。
杀人的原委,是郑氏女好像知道一个秘密。
王成富并不清楚是什么秘密,只知道太子妃让他查找任何关于“温郁金”的文字,包括图画,药方。
朱元璋心里波涛汹涌。
他对“温郁金”太熟悉了。
温郁金,又叫莪术,这种虎狼之药是破血用的。
当年常氏突然大出血身亡,御医曾说似乎嗅到了莪术的味道,
可惜查无实据,甚至都不知道怀疑谁,只能处死了一批宫人。
他的心中一股怒火如岩浆一般翻腾,喉结滚动,双眼发直,
他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手抑制不住地抖,
最后只能缩回袖子里,用力握拳。
拳头味吧味吧喻,在静谧的大殿里异常刺耳。
周云奇、蒋激都吓得手脚冰凉,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站着。
半晌,朱元璋才说道。
“蒋琳,将所有相关的记录全部销毁。”
“臣遵旨。”蒋?急忙躬身领旨,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了。
鼻子发酸,他差点激动地哭了。
陛下选择消灭记录,而不是消灭他。
陛下仁慈!
“退下吧。”
“臣告退。”蒋琳缓缓起身。
出了大殿,晚风轻拂,他又活过来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犹如做梦一般。
今天的事处处透着诡异,
但是不打算去追究了,他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他摇摇头,试图将一切摔出脑子。
这次抓捕太该死了!
还有这个审问笔录,那是咱该知道的吗?
还有那个愚蠢的百户,老子一定将他轰出去,这个猪脑子当什么锦衣卫!
蒋琳出了皇宫,翻身上马,直奔诏狱。
王成富几个人也属于“记录”,在销毁之列,必须尽快处理了。
蒋瑜只想把相关的一切都从锦衣卫清除干净,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
朱元璋看着面前的奏疏,良久才吩咐道,
“云奇,请太子来。”
洪武二十五年。
二月初十,深夜。
太子妃
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