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朱允通踏着晨光走进了咸阳宫。
朱标的身体好转,终究是昙花一现。
两天之后,他又卧床了。
这次他的身体彻底垮了,每天除了下地转悠几圈,其他时间都躺在床上。
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长时间坐着了。
昨天傍晚太子突然昏迷,或阳宫都乱了。幸好李院判及时赶到,几针下去太子就醒了。
朱允?刚到后殿,恰好看到薛妃在忙碌,急忙上前施礼。
他看到薛妃眼睛红肿,便劝道,
“娘娘,您也要注意身体。这么多宫人,还有其他妃子都在,可以多安排她们去做事。”
薛妃轻叹了一口气,看看左右,小声道,
“昨儿后半夜,呕血了。”
朱允?如遭电击,又呕血了?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个消息依然让他意外。
“殿下去寝殿吧,太子已经醒了。”薛妃小声嘱咐了一句就走开了。
朱允通匆忙去了寝殿,怪不得今天咸阳宫的气氛格外压抑,每个宫人都忧心忡忡,
还没有到,就听到了太子的咳嗽声,
声音虚弱无力,十分轻微。
朱允?已经到了,还有两个妃子在一旁伺候。
一个妃子在一旁轻声给太子读书。
吕氏还在的时候,这几乎是不能想象的画面,寝殿那是吕氏专属,其他妃子至多在殿门口问候一声罢了。
太子闭着眼,不知道睡着了,还是在听书,脸色蜡黄,戳骨高耸。
朱允通没有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
东宫上学的几个孩子全都请了长假,朱允通和朱允?年龄最大,现在几乎每天都在咸阳宫。
朱元璋上朝之余也会来探望。
太子的病情反复无常,看趋势就是在恶化。其实大家心照不宣,太子可能要过不去这一关了。
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张节大步走了进来,低声提醒,
“陛下和宁妃娘娘来了。”
众人才想起来了,今天朝廷休。
朱允?率先起身,
“我去迎接皇爷爷。”
众人也都纷纷起身,读书的妃子合上了书。
朱标微微睁开眼睛,
“搀扶本宫起来。”
朱允?急忙上前安慰,
“父王,还是别起来了,再给您加一个软垫,靠的高一点。”
等宫女给他加了一个软垫子,外面已经传来朱允?的声音,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
几个呼吸的功夫,朱元璋进来了,身后跟着朱允?、郭宁妃娘娘和薛妃。
朱允通退到床尾,给老朱腾出地方,才躬身施礼。
老朱冲他点点头,然后走到了床边。
太子挣扎着要起身,被老朱一把轻轻按住,
“标儿,躺好,躺好。”
老朱仔细看了看太子的气色,捻着胡子道,
“标儿,院判说你恢复的还行。”
老朱看上去十分欣慰,似乎为太子的好装充满信心。
朱允?看了看他满脸深刻的皱纹,眼睛里的血丝,不由地心中叹息,
老朱不过是强装镇定,在安抚人心罢了。
郭宁妃上前问候了几句,稍坐了一会儿,就在薛妃的陪同下去了后殿。
寝殿就留下了老朱,太子和朱允兄弟。
“标儿,吃药了吗?”
朱标声音很虚弱,
“父皇,半个时辰前喝了一碗药汤,稍后院判会来。”
老朱又问了身体的感受,
朱标回了几句就有些累了,
老朱又问了早晨的饮食。
朱允?在一旁回道:
“皇爷爷,父王早晨还没有用膳。”
朱元璋皱眉道。
“多少还是要吃一点的,来一碗米粥吧?”
朱允?想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薛妃在指挥官人准备素菜,
“皇爷爷,薛妃娘娘已经在准备了。”
老朱点点头,
“好,那等一下要多少吃点儿。”
朱元璋转而说道,
“标儿,之前你担忧的四川战事耗费钱粮,现在看确实如此。”
“父皇,影响大吗?”
“还好,现在平滩晒盐法,盐产量大幅提升,朝廷辗转腾挪的余地就大多了。”
“父皇,幸好多产了盐啊。”朱标感慨了一句,这都是朱允通的功劳。
老朱也点点头,拍了拍一旁朱允通的肩膀,
“?儿有功啊!”
朱允通谦虚道,
“都是皇爷爷、父王大力推行,府县官吏用心的结果。”
朱允?有些吃味,看了一眼老三,却看到朱允通神情平淡,似乎一切和他无关一般。
朱允?撇撇嘴,
真会装!
朱元璋又说道,
“标儿,咱最近在修订《祖训录》。你觉得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朱标轻笑道,
“儿子没有什么意见。”
他看向两个儿子,
“女儿、?儿,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朱允?急忙道
“此等皇皇巨著,一直是孩儿的行为规范,遵守都觉得不够,哪敢有什么意见。”
朱标满意地点点头。
朱允通却说道。
“皇爷爷的《祖训录》涉及的内容很多,是提纲挈领的规范。其中是有内容可以添加。”
朱元璋急忙问道,
“?儿,要加什么?”
朱允通回道,
“皇爷爷曾经在十七年,树立内官不得干政的铁牌,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违者斩。”
“孙儿建议,这句话可加入《祖训录》。”
朱元璋哈哈大笑,
“几个贱奴,他们敢吗?乱来的,杀了就是了。”
朱允?笑眯眯地说道,
“唐太宗在的时候,太监也没有敢于干政的。可是中唐、晚唐就不一样了。”
朱元璋:
这逆孙!
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朱标半闭眼没有说话。
朱允?却有些惊骇地看看老三,胆子好大,竟然反驳了皇爷爷。
知道什么是“孝”吗?
朱允?继续道:
“皇爷爷是马上得的天下,自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可后人,应该是长在深宫之中,太监围绕,自幼和内官一起长大,这就不好避免了。”
明朝中后期,太监和文臣的拉锯战从未断绝,甚至延续到了南明。
朱允?在一旁反驳道,
“三弟,有铁牌足矣。”
朱允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是没遇到强势的太监。
等太监大权在握,一夜之间就让铁牌消失了,之后还毫发无损。
朱元璋捻着胡子,陷入了沉吟。
寝殿一时间安静下来。
薛妃亲自送来了一碗小米粥,还有几盘小菜。
在床上支起桌子,太子开始用早膳。
只是吃了几口粥,用了几口青菜,朱标就不愿意再吃了。
老朱又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
李院判来了,给太子望闻问切,开了方子,之后被老朱叫去书房,
两人在书房长叹了两刻钟的时间,李院判才告辞。
老朱一个人在书房枯坐良久,才重回寝殿。
太子喝了药汤,就打了一个大哈欠。
老朱站起身,
“标儿,困了就睡一觉吧。”
老朱告辞了,朱允通兄弟跟着送出咸阳宫。
看着老朱、郭宁妃走远了,他们兄弟才重回寝殿。
太子已经有些迷糊了,低声道:
“?儿,你出宫的时候,顺便将书房里的那些节略送回詹事府,让他们归档。”
“女儿,你去告诉黄子澄,将詹事府书房的东西好好整理一下。”
他似乎已经清楚,詹事府他已经回不去了。
兄弟俩身领了谕令。
看着太子进入梦乡,两人才退出寝殿。
张节已经将节略都收拾好了,打成了一个包,
朱允通拎着走了。
朱允?先回长安宫取战马。
恰好遇到姐姐江都过来。
“弟弟,来看看,你送给娘娘的水晶,她命宫里的匠人打造的。
前殿的桌子上放着几件水晶打造的摆件,
有两个花插,一个观音摆件,
江都拿起一个葫芦形状的水洗,
“这个水洗喜欢吗?”
水洗晶莹剔透,寓意福禄,造型很漂亮。
“嗯,挺好的,放书房吧。”朱允接了过去。
他无意中看到桌子上还有一本书,
“这是什么书?”
他放下水洗,随手拿了起来,竟然是抄写的版本,
随手翻了翻,内容都是女训一类的,
“班昭的《女诫》?"
江都笑了,
“这是四叔家的王妃写的。专给女人看的。”
燕王妃?
朱允通有些意外,
“留下我看看。”
江都大笑,忍不住大声道,
“你什么都看!这是女人看的书。”
朱允?挑挑眉毛,
“以后我也要结婚的,让我了解一下女人要遵守什么。”
“好吧。”江都一摊后,“你看完了记得还我。我去咸阳宫了。”
江都又叮嘱了几句,带着嬷嬷走了。
现在她也常在咸阳宫,帮着薛妃处理一些杂务,学着管理宫人。
朱允通命宫人将书送去了书房。
回来再说。
他对这种规范女人行为的书不感兴趣,班昭那本《女诫》传扬了那么久,他也从未看过。
不过,给自己姐姐看的书那可要审查一下,
眼看着江都要成为自己唯一的亲人了,朱允通希望她生活的自由自在,而不是活在各种规训的阴影之下。
朱允?出了宫,将节略送去詹事府。
詹事府冷冷清清,但事、少事等人全都不在,
朱允场从大门口进去,一直走到书房,
大殿传来了他的脚步声的回声,却一直没有官吏出来迎接。
书房内外也没有值班的官员,甚至一个书吏都没有。
朱允?忍不住问了一声,
“有人在吗?”
连问了两声,才从远处走来一个官员,一梁冠,赤罗衣,是个八品的文官。
官员上前施礼。
朱允?将节略塞在了他的怀里,
“太子嘱咐,将这些节略归档。”
官员接过节略,陪着笑
“三殿下,下官,下官不负责档案。”
朱允?只是点点头,
“放太子的书房,自会有人来收拾。”
他记得太子吩咐黄子澄来清理书房的。
官员接过节略,朱允通当即大步向外走去。
官员急忙在后面躬身送行,
“下官恭送三殿下!”
朱允?头也不回,只是摆摆手,几步出了大殿。
这里太阴冷了,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太子自这次病倒,基本上不问政务了,詹事府已经形同虚设。
这里的官员大部分都是兼职的,在朝堂都有本职,不来也能找到借口。
朱允?只是暗叹人性的趋利。
太子人还未走,茶已经凉了。
朱允?翻身上马,
“九和,派人去通知孙嬷嬷,各大管事全都来别院。”
“除了炼钢作坊和庄松德不用通知,他们本王单独去找。”
太子眼看时日无多,今天出宫一次,下次就不好说是什么时候了。
很有可能是一个月之后了。
蓝九和点了几个兄弟去传令。
朱允通先去了别院。
远远地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从别院出来,上了马车离开了。
虽然马车很朴素,蒙着蓝布,可是带的仆人却不少,
单是骑马护卫的健妇就有六个,都挎着钢刀,目光锐利。
朱允?想了想,自己从没见过这群人。
等他进了别院,询问了管家才知道,是许小棠的姐姐来了。
去了书房,许小棠带着一阵香风袭来,
“殿下!”
“你姐姐来了?”
许小棠笑着点点头,“是的,殿下。”
“是有事吧?”
“奴婢的姐姐是来询问,奴家的姐夫去了哪里?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许小棠吃吃笑了,
朱允?哈哈笑了,
“庄松德?他现在有事。正好我有事,等一会儿就去看看他,到时候提醒他一下。”
“谢殿下!”许小棠开心地躬身施礼。
刚才心里还有些为难的,姐夫在殿下那里做事。
殿下是做大事的,庄松德肯定在忙。
朱允通坐下开始处理文书,等一下大管事都要来了。
朱允?刚拿起毛笔,又想起了一件事,
“小棠,你查一下本王名下有没有山地?”
“殿下,您有几座山头。
朱允通:
昔日的贫穷限制了本王的想象力,
“小棠,把这些山林都划归你名下管理。你任命一个大管事,这些山林只种杜仲树。”
现在橡胶树还在南美的丛林里自由生长,橡胶是当地居民的玩具。
幸好大明有替代品,就是杜仲树的胶。
这是国内唯一一个和橡胶接近的,后世加工橡胶轮胎,也有添加杜仲树胶的。
许小棠有些惊讶,
“杜仲?殿下是要当药材来处理吗?”
朱允?摆摆手,
“药材只是顺带的,主要是它的胶,长的大一点就割胶,本王有大用。”
许小棠眼珠一转,
“殿下,许家也有山地,要不要一起种了?”
朱允?有些不好意思,自从许小棠来了,许家简直成了别院的库房,缺什么都是去拿。
这次正好也回馈一次吧,
“种吧。以后杜仲胶也会卖出个好价钱的。
等他批阅了文书,孙嬷嬷、大管事已经到齐了。
朱允??一叫了进来,询问了工作安排,又叮嘱了未来的规划。
等他全部见面,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
朱允通匆忙出了别院,用了午膳,同时见了老钱,商量了近期的一些安排。
之后带着蓝九和出城,先去了炼钢作坊,
关大匠已经接到通知,带着管事在作坊门口等候。
朱允通只是激励一番,就让管事都下去了,单独留下了关大匠,
“老关,最近怎么样?是不是有人盯上你了?”
刚才老钱反应,已经有人在跟踪关大匠,老钱正在处理。
关大匠点点头,
“有时候回家的路上有人骑马吊在后面。邻居也有几家搬走了,房子被人高价买了。”
朱允通沉吟了一下,叮嘱道,
“下午回家一趟,将家小送去本王的别院暂时住下。”
关大匠躬身道,
“殿下,属下可以暂时在作坊住一段时间。”
“那,也行!近期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在作坊住一个月,等本王下次出宫。”朱允通同意了。
炼钢作坊这里重兵把守,一般不会人敢明着乱来的。
询问了钢管的生产,朱允通直接进山了。
山路崎岖,战马的速度很慢。
这次见山是去找庄松德,他的枪械制造就在这里。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有暗哨拦住了他们。
朱允?甚至觉察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人用火枪盯着他们一行人。
对这里的警戒他很满意。
这里是自己的最后依仗,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核实身份后,暗哨放行,前行不远盛传宁带着几个护卫迎了出来。
众人下马,步行进了一个山腰。
庄松德的枪械制造所就在这里的山洞里。
庄松德上前施礼,
“松德,现在造了多少枪?”
庄松德不禁抱怨,
“殿下,现在的单子,有造长枪的,有造短枪的。属下有些忙不过来。”
朱允通只能安抚他,
“挑几个徒弟带着吧。你一个人造枪也不行,以后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做的。”
短枪、长枪现在他都需要。
短枪主要供给护卫的,琉球那里也送一批:
长枪主要是供应琉球,自己储备一部分,以供不时之需。
朱允通检查了生产线,
现在临时让护卫帮着打下手,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
幸好老钱已经暗中给挑选徒弟了,很快就会送来。
“松德,几天没回家了?”
“殿下,属下也不记得了。好像进山之后就没回去过。”庄松德挠着头,嘿嘿乐了。
“松德,你这可不行,以后三天回一次家。”
“殿下,属下......"
“松德,这是命令。盛传宁,你来监督他,三天必须回家一次,做好一路上的护卫,且莫被人盯上了。”
盛传宁笑着拱手领了谕令,
“殿下放心,到时候属下肯定护送大管事下山回家。”
朱允通环视四周,找了一处悬崖,头顶巨石前倾,下面是一块平台,可以站二三十人。
“松德,准备一些硝石,捣碎了。准备一个陶罐、细长的陶管,一个桶。”
庄松德想了一下,回道,
“殿下,陶罐、陶桶是现成的,但是陶管需要现烧。”
庄松德忙碌起来,按照朱允?的要求捏了一个陶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