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天际。
乾清宫门前,地砖还带着余温,藩王们已经齐聚,等候给老朱请安。
朱棣背着手,正在询问朱允?、朱允?兄弟的学业,朱允?兄弟都恭敬地回答了。
朱棣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但是心中却有些焦虑。
现在朱允?对他越恭敬,他越感到危险。
太子去世了三个多月了,陛下只字不提继承人的话题,却不止一次在藩王们面前夸奖朱允?、朱允?兄弟,
朱允?孝悌忠信,
朱允?贤明能干。
朱棣还注意了,陛下明显夸朱允?的次数最多。
陛下夸赞朱允?的话里,“至孝”“纯孝”“笃孝”......这些词经常出现。
这让朱棣忧心忡忡,莫非陛下已经有了选择,要从东宫的两个孩子中挑一个继承人?
那就太糟糕了!
朱允?匆忙从炼钢作坊赶回来,风尘仆仆,衣服都来不及更换。
众人都围找上来,纷纷关切了几句。大家都知道炼钢作坊遇到了袭击,敌人甚至都带了几桶火药。
朱允?更是叮嘱道,
“三弟,你也要注意安全,小心被坏人给盯上。”
朱允?点点头,
“二哥放心,咱现在出门都带着护卫。”
朱棣背着手,以教训的口吻说道,
“带护卫就能万无一失了?不出宫不行吗?你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案子有锦衣卫查呢,你去能干什么?”
朱允?没有理会他,就当听了狗叫。
朱植问道,
“?侄儿,查到是谁干的?”
朱允?一摊手,
“锦衣卫正在查,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肯定是一个黑心黑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的王八羔子做的。”
藩王们大多心中没鬼,也跟着附和骂了几句,以示自己对朝廷利益的关切。
藩王杀人在行,骂人更是恶毒。
朱棣被骂的心中窝火,冷哼了一声,
“咱早就说了,作坊放在你手上根本不行,你早就该将作坊交给朝廷了。”
“这么大一个作坊,这么重要的事情,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承担的吗?”
朱允?心中火起,炼钢作坊是咱的聚宝盆,那是能轻易拱手相让的吗?朱棣怎么老和咱过不去啊!
他丝毫没给朱棣面子,
“四叔,父王在的时候,曾经将如此提议的一个官员打了一顿,?斥崖州。”
朱植有些揪心地看看他,又看看四哥,通侄儿直接硬刚,当众打脸,不怕燕王的报复吗?
他可是知道的,四哥这人脾气很暴躁,手段狠辣。
朱棣一瞪眼睛,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作坊出了这么大问题,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把握的吗?”
朱允?再次顶了回去,
“这不是皇爷爷在命人追查吗?四叔,你急什么?”
朱棣有些心虚,背着手道,
“?儿,你不要这么大意见,四叔是为你好。管一个这么大的作坊占用你多少时间?这个时间去读书不好吗?”
“?儿,四叔是担心你误入歧途!”
“叔是为你好!"
“你别不知好歹!”
其他藩王都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叔侄斗嘴。
他们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继位的人选之中,燕王朱棣、东宫的两个孩子呼声最高。
现在在局势还不明朗,他们不愿意过早地卷入,避免站错了队。
朱允?突然问道:
“四叔,京城传闻您身边有个妖僧叫道衍。”
?!
朱棣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小孩子不要乱说,道听途说的能当真吗?”
“道衍学识渊博,是得道高僧,你休要污人清白!“妖僧”之说,纯粹是污蔑!”
朱允?撇撇嘴,
“四叔,你又急了!”
朱棣冷哼道:
“我急什么?子曰,‘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
“也不知道你的老师都教了你什么,竟然拿风言风语来乱说。”
“咱得去大本堂找庆问问,你都上了哪些课?......”
朱棣摆出了长辈的嘴脸,唾沫四溅,将朱允?一顿批。
朱允?不急不忙地问道,
“四叔,不如先说说那个妖僧治的是哪一部经书?”
四叔,你跑题了,我给你拉回来!
僧人念经犹如科举考试,一般博览群书的同时还要专攻其中一个方向。
朱棣当即回道,
“呃,这个,是......《楞严经》。”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是他随口说了一本。
姚广孝何曾念过佛,满嘴都是“造反”“当皇帝”“陛下当年,......”“高筑墙,广积粮,…………………
朱允?缓缓道:
“哦,是《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
书名很长,但是他最近几个月经常去灵谷寺烧香,看了不少佛经,这只是其中的一本。
“应该是了,”朱棣含糊地回道,接着又皱眉道,
“你一个小孩子,关心一个僧人干什么?你还是要修身,不要听风就是雨,......”
朱允?又问道,
“四叔,道行在京城吗?小侄可以请几个高僧和他辩经。’
朱棣不屑道,
“你说辩经就要辩经,为何向你证明?你以为你是谁?”
朱允通看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道,
“四叔,道衍明明是和尚,却师从一个道士,专治帝王之学的道士席应珍。”
“依侄儿看,这种所谓的僧人很危险,当杀之!”
众人都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朱允通。
没想到他突然冒出杀机。
帝王之学?
这个大帽子杀人诛心啊!
朱棣也着实吃了一惊,朱允?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道行极少和人提起师承的。
何况,席应珍擅长的是阴阳学说,不是帝王之学。
不过这个问题不能辩论,一旦争辩起来,就落入了朱允通的圈套。
朱棣又急又气,指着朱允?怒斥,
“你,你,你放肆!你污蔑!你是何居心?!你就是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朱允?一摊手:
“担心四叔误入歧途啊!”
他将朱棣刚才说的原话奉还。
无视朱棣气的猪肝一般的老脸,他继续道,
“刚才四叔侄儿在学堂学了什么,侄儿曾经学过《出师表》,其中有一句‘亲贤臣,远小人,侄儿甚是喜欢,不知道四叔喜欢吗?”
朱棣怒道,
“咱喜欢的先贤的话有很多!”
秦王在一旁咳嗽一声,
“该进殿了!排队吧!”
朱允?冲朱棣拱拱手,
“四叔,小侄都是对您的关切,请勿生气!”
说着,不等朱棣回答就转身去了队尾。
朱棣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恨不得现在就乱拳捶死这个该死的侄儿。
看着乾清宫,他不由地心中担忧起来。
刚才的谈话肯定有人向父皇告密的,道行在京城越发不安全了,必须尽快离开。
想到朱允?竟然说道衍学了“帝王之学”,朱棣心中的怒火就直冲脑门子,这句话太狠毒了,等于直接判了死刑。
父皇一旦知道,肯定会派人去调查的,经不起追查。
即便回了北平府,道衍也要小心了,说不定哪天锦衣卫就去拿他了。
明面上他还是北平府大庆寿寺的主持,但是这个职务不能担任了,必须藏起来,让他在官面上彻底“消失”。
朱棣对朱允?恨的咬牙切齿,这是一个劲敌,和朱允?一般危险!
圆月高升。
江边的一个小村落,蓝十七站在家门口,细心地叮嘱妻子,
“你闩好门安心睡觉,不要留灯,咱去去就来。”
妻子点点头,柔声道,
“自己小心点儿,别贪心,下几个篓子就回来。”
“知道了。”蓝十七左手鱼篓,右手鱼叉出门了。
村子不远就有一条河,长着一大片芦苇丛,那里鳝鱼很多很肥。
妻子喜欢吃鳝鱼,他想趁夜里下几个篓子,明天早晨去起,保准收获满满。
月光很好,蓝十七大步流星向东走去。
他告诉蓝九和他们,自己回老家沂州府了,其实他没有走远,而是在京郊买了块地。
老家没什么人了,他也舍不得这些老兄弟。
千错万错,自己不该去赌钱,辜负了殿下的信任。
他打算好好种两年地,等这次赌博的事情彻底被淡忘了,再去找蓝九和去殿下那里求情,谋个出身。
最不济,保留着香火情,也方便以后给儿子求个前程。
道衍心情有些烦躁。